第88章

李棲筠這日正應付過酒席。

席上, 眾人俱是他得罪不起之人,以前都是眼高於頂之人,如今同他喝酒卻既有插科打諢, 又有巴結恭迎。李棲筠誠惶誠恐, 隻得陪著被灌了一肚子的黃湯, 回來的時候因喝多了的緣故, 一張臉又紅又腫。

下了馬車,他正有些頭暈目眩,叫人扶著進了北苑正房,正要回屋歇著, 便瞧見正廳裏頭, 小周氏正同一女官殷勤陪笑。

那女官束帶、著靴, 著絳色圓領袍, 她看見李棲筠見了一禮。瞧穿著打扮,是張皇後身邊之人。

李棲筠忙站直了回禮, 他知人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來。正要叫侍女上茶, 那女官神色卻並不熱絡,微微擺手:

“伯爺不必麻煩了,我今日來府上隻是有事商議,待商議完還要回去複命。”

“前幾日大媒請期告期,伯爺想必已是知曉也已經籌備開了, 納妃大禮定在了九月二十五日,新姻將近,依照慣例再過一旬李家便要開祠堂祭祀。待祭祀過後, 東宮聘禮便要漸次入府上, 整好前些日子聽太子妃說過, 先前清平縣主做女君的家俬乃是留給太子妃做嫁妝的。整好趕在一起, 皇後娘娘的意思,便是這幾日府上開始收整嫁妝事宜,待祭祀過了清點造冊,不知伯爺意下如何?”

李棲筠喝多了遲疑了幾瞬才反應過來,這女官前來是為了縣主的嫁妝,可縣主存放嫁妝的庫房鑰匙周氏不是尋不見了麽?

他正要據實以告,突想起上次李青溦同徐氏說過的話,一時話音頓住,瞥了小周氏一眼。

小周氏自然瞧見了李棲筠的視線,隻是她臉上也不敢有旁的表情,忙恭恭敬敬地應了那女官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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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斜漢朦朧,沉沉的一片黑沉,未過三更,北苑裏屋,**突發出“咯吱”一聲。

小周氏起了身,撐著胳膊看向李棲筠,叫了幾聲:“郎君?郎君?”

一旁,李棲筠正擁著被子鼾聲如雷,絲毫沒有要醒的跡象。

小周氏放下心來,起身披了件衣衫,取了一盞書燈趿拉著鞋子出門去。

初秋時辰,淩晨是有些冷,隻是小周氏也無暇多顧這些,隻是裹緊身上的披風,打著燈緊走許久,半晌停在西園的庫房前。

這便是存放縣主嫁妝的庫房,此地偏僻又堅牢。早許多年李棲筠便不叫人看守了。

小周氏順利地到了門口,取出鑰匙閃身進了庫房。

她此次來,是想尋著先前縣主的嫁妝簿子比對一下,這些年究竟是典當了什麽東西。

許多年之前,她便動過縣主的嫁妝,那時候是送一些大人物禮。後來周營進去後,生活所迫,她為了掩人耳目叫人當當子的時候是分開典當,多得小件的金玉擺件、文玩字畫之類的。

此刻要贖回來的時候,卻有些麻煩。

因這樣多的東西,小周氏自己都記不大清了,而且過去了這麽多年,當鋪裏給的黃白簿子也有些不清晰了,也還好縣主嫁妝中本就有簿子,能供她比對一番。

小周氏往裏走,徑直走去書架前取過簿子,又一架箱子一架箱子的查看。

她一邊比對一邊想事。

前些日子,劉通將那鋪麵典當的三百多兩銀票拿給小周氏,又贖回一些小物件,同時還給她帶來了消息——

典當行背靠的黑市可抵押房契。

劉通帶給她一個她頗為心儀的數目,但小周氏為人謹慎,又叫別人打聽了多次,甚至自己喬裝打扮著還去過一次那典當行,確實沒差。

隻是她還是有些憂心,她怕房契被變賣。

她雖是抵押房契但以後是要贖回的,不然她同李棲筠應當住在何處?

那典當行的東家是個人精,知曉她的顧慮,笑眯眯道:“京中典當行都是有規矩的。抵押最低期限過才能賣出,都是做生意的,夫人許也曉得什麽叫誠信為本。”

小周氏還是有許多顧慮,她考量了許久拿不定主意,今日那女官讓她打定了主意。

——不能再猶豫下去,隻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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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氏在庫房裏頭比對了半天冊子。又記了下來,瞧時辰不早了才出了庫房。她提著來時的那盞燈,出了庫房。

剛走了幾步,迎麵瞧見一人嚇了她一跳。

涼風陣陣吹起他衣襟,他微微駝背站在黑黢黢的樹影中,小周氏看不清他的麵容,但多年來對道身影的熟悉,還是叫她一眼認出了來人。

“郎、郎君如何在這裏?”

李棲筠未回應她一聲,當即小周氏的心咯噔一聲往下墜去,她忙走到李棲筠跟前,握住他的手:“郎君聽妾解釋,鑰匙呢是妾昨日才尋見的…”

李棲筠似一座雕像站在原地未動。

“你是不是覺著,我是傻子?”

他一雙手冰冰涼,一寸一寸地、冷冷地盯著她的臉,突覺得有些陌生,這才突然發現時間過得這般快,已是快二十年過去了。

二十年那日的情景,他已忘了許多,卻總記得他第一次見她那日那奇好的黃昏同空氣中浮動的玉簪花的氣味。

那是個春日。

他偶然行過一處繡樓,上麵突然掉下一塊帕子來。

他抬眼,對上一雙顧盼生輝的眼。四目相對,那女子似是羞郝地移開視線,又將麵前那合和窗關上了。

李棲筠瞧見是個賣胭脂水粉的商鋪,便拿著那塊帕子上了樓。

打起門簾,她著一件鵝黃色的棉裙,一頭烏黑的發簪著一支水紅的絹花。見了他一張清麗的臉微紅忙不迭地擺手道歉:“妾當真是無心之失,萬望郎君海涵。”

李棲筠對女子,從未說過重話,隻輕笑一聲將帕子還給她。

她接過帕子,見他未走,輕聲問道:“郎君可要給家中夫人買盒胭脂?”

李棲筠搖搖頭,他當日未買。又過了一兩個月,他又路過才買了一盒。

那日她倚在櫃前,身上仍穿著那日的鵝黃色衣衫,取了一盒胭脂遞給他,言笑晏晏:“這盒楊妃色的胭脂從來賣的很好,郎君可以瞧瞧顏色。”

李棲筠將手伸出來,她一雙纖長綿軟的手牽過他的,小指蘸了一些胭脂劃在他手心。

酥酥癢癢的一道紅色,李棲筠心尖一動。

當時,李棲筠正同縣主成親一年,夫妻間算是琴瑟和鳴。

但李棲筠心中知曉,他對她的感情,更多的是敬重。同她成親也隻是因她的天真,高貴出身、一些好處,以及他自己的一點虛榮心。

隻是他娶了她才發覺,日子雖比以往風光不少,卻也隻限於此。

他家中並不顯赫,更因人丁稀少自小父母又因故去世,在京城這種遍地甚至因平西王的原因,被“恩補”禮部空職。朝堂之中,眾人知曉他乃“恩補”,並非正經科舉得的功名,又因他有個手握兵權,位高權重的嶽丈,言語之間多有輕賤。

平西王夫婦也瞧他不起,覺著他性子過於懦弱無能,難成大器,話裏話外不知曉縣主如何願意嫁給他。

縣主那時已懷了李青溦,許是為了女兒考慮,夫妻兩個素日裏說過甜言蜜語,再多言必是叫他科舉再取功名。可李棲筠科考多年,仍一無所獲,如今補了空,即便經常被同僚恥笑,便沒有再去科舉的打算了。

“妾第一眼瞧見郎君便仰慕郎君,妾喜歡郎君對妾的溫和,並不曉得‘恩補’是什麽,也並不覺著郎君恩補來的功名低人一等。”

周氏卻並不一樣,她從不逼迫他,有溫柔的力量又有調皮可愛的性子,懂得如何寬慰他的情緒。在許多他覺著茫然的夜裏,因有她的陪伴也沒有那樣難熬。

即便是後來,她有了身子被趕出家門,給她做外室的時候。

當時李棲筠十分猶豫不知該不該帶她回家,對她多有冷淡,她也未變,對他仍是那般好,在他每日離開的夜晚,總會挺著肚子持燈送他。

“妾身如浮沉,不曾妄想同姐姐一起伺候郎君,郎君也不必憂心妾的事,能常常瞧見郎君,便很好很知足了。”

直至後來,她的存在不知如何被縣主知曉,她也未多說他一句不是,隻是大著肚子,跪在門外將所有之事攬到自己身上。

“是妾無恥,是妾仰慕郎君做了錯事,縣主萬不要怪罪郎君,若實在生氣,妾任打任罵,絕無二話……縣主萬不要動氣。”說到動情處,她暈厥了過去。

他無法瞧見自己心愛的女子如此卑微,親自將她抱進了府中。

後來,她成了他的妾,雖說偶爾沾酸吃醋,可在大事上向來有分寸,即便有時在縣主那裏受了什麽委屈,也隻是隨口同他撒嬌幾句。

又過了多年,縣主驚孕撒手人寰。

他茫然無措,平西王府的人懷疑縣主的死因同他有關,對他詰責打罵。也是她不懼生死、不離不棄地陪在他身邊。

這麽多年,她一直在她身邊。即便是這些年被他縱容,性子嬌縱了一些再不似以往的溫柔小意,可還是實大體的。

他從未想過她竟默不作聲地動了縣主的家俬,他也未想過她當真會騙他。

既然是騙過他,又如何會隻騙一次?

而這突然像被撬開的冰山一角,讓他忍不住懷疑以前的事當真是那般簡單,還是另有隱情?

初見時,她當真是心悅他這個人?還是他隻是她能選擇的最的人選?

先前她懷了身子被長兄趕出家門,如何後來同周營還是那般要好?她在外頭好好地做外室,如何會被縣主知曉?

這麽些年,他不是沒有過懷疑。

隻是每次懷疑到她,無論是什麽,他都會自己尋理由搪塞過去。

即便是上次扶乩之事,她誣陷李青溦被當場拆穿;事後他也給周氏找補——

她隻是關心則亂,也許確實有李青溦妨害李曦這樣一回事。

可此刻,他站在風口卻突然覺著自己離譜。

徐氏和李青溦說得都是真的。

她在騙他,且不止一次。

冷風過境,麵前的女子耷拉著眉眼,眼睛幾絲淺淺的皺紋浮現,一張素白的臉沒有血色,竟顯得有幾分陌生。

也許是因為時間文火慢燉,不知不覺竟讓身邊人麵目全非。也或許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他從未了解過她這個枕邊人。

李棲筠一瞬間,隻覺著五髒六腑都有些疼。

小周氏眼睛帶淚,慌忙解釋:“郎君聽我解釋。”

他甩開她抓他的手,眉眼黑沉,重重道:“你是不是覺著我是傻子?”

小周氏從未在李棲筠臉上看過這樣沉沉的神色,是夾雜了失望、無奈、悵然、憤懣,五味雜陳。

山崩地裂重,她腦海中分裂出另一個自己冷靜分析該怎麽辦。

他確信她動了縣主的嫁妝,隻要他此刻金庫房查看一番什麽都瞞不住他。此刻應該怎麽辦?她腦海中瞬息千變,該怎麽辦才能將所有的損害降到最低?

現在之計,也隻有實話實說。

小周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半抱李棲筠的腿,抬起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妾是動了縣主的家俬典當過,但妾也是實在沒有辦法。這許多年來,郎君並不管事,也不當家,自然不曉得茶米油鹽都貴,府上各種開銷,郎君與同僚應酬各種席麵,身上的衣衫玉鞓皮靴,每次堂上擺的各類吃得用得哪樣不需銀子?

妾無恥,是無顏麵對郎君,也無顏麵對縣主。隻是事已至此,郎君與其責備妾,不如想想接下來之事如何應付。妾已典當了兄長留下的鋪子贖回了一些,剩下的這幾日也要贖回。我知道郎君生氣,也得待妾將此事了了再將妾打死了事。反正妾自納入李家便是賤籍,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

“隻是到時候每年到了妾的忌日,郎君莫忘了帶著秀秀和曦兒來看看妾。”

她哭得厲害,一張臉上去全是淚,李棲筠知曉她在惺惺作態,嗓子裏卻發不出一句聲音,最終隻是哼笑一聲,踢開她:“那便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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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棲筠當日便同她分房了,平日裏見了也是不言不語的,即便是家中來客人,因著麵子不得不同席的時候也多有冷淡。

府中許多人議論紛紛,連多日未出現的李毓秀都聽見了風聲,去瞧小周氏。

她進門等在一旁,小周氏正同一婆子說話,遠遠地,李毓秀聽見那婆子說起什麽“州縣衙門,買撲……”的事情,小周氏麵有為難回了幾句什麽,李毓秀隱隱聽見她的名字。

半晌,二人說過話,小周氏恭恭敬敬地送那婆子出門。

李毓秀好奇看了那婆子一眼,見她著一身如意米字紋的錦裙,年紀不淺了,覺察到李毓秀的目光從眉梢瞥下來一眼,這才打起簾子出了門。

瞧那穿戴和倨傲的神態,倒似是宮裏頭的人……

她正想著,小周氏執了她的手坐下,笑道:“前幾日聽劉嬤嬤說你懨懨的,似是秋涼著了涼病了,可惜娘近幾日也忙碌著,倒未來得及去看你,可有好些?”

李毓秀撇唇,蹭到她身邊:“女兒沒事,隻是憂心娘親。聽聞這幾日爹爹對娘親多有冷落,娘親倒也不著急。”

小周氏笑了一聲,掩下眉梢的一抹失落。

其實以往多少年,她同李棲筠相處越來越像夫妻,自然也有過爭端,也有過分房的時候;甚至上次還因扶乩的事,將她關去柴房那般久。可也不知為何,小周氏心中總是惴惴不安,覺得這次同以往每次都不一樣,似是李棲筠不會那般容易地原諒她,也或許是別的什麽。

小周氏一時未語。

小周氏同李棲筠拌嘴多年,夫妻吵架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這次眾人傳得厲害,李毓秀才來瞧了一眼,此刻見她娘神色自若,心中覺著不大嚴重,倒也放下心來,又看見桌上剛才那嬤嬤喝過的茶,隨口問小周氏:“剛才那嬤嬤是何人?來做什麽?”

小周氏輕笑一聲:“無事,信王府的嬤嬤,信王妃與娘親較好,方才娘親便叫她嬤嬤拜托了她一件事。”

那嬤嬤是信王妃的人,所說無非去州縣衙門買撲競價之事。她本打算先處理了縣主嫁妝之事,再去處理買撲之事,誰知事趕事。前些日子她叫劉貴妃她們吃了那樣大的一個虧,自知不能善了。知曉要拿下這次買撲,必得抵押屋契。

她已叫人去辦了,但她也不是吃素的。

她同信王妃她們交易多年,知曉許多她們暗地裏之事,以往不敢說是因人微言輕,身賤如塵,也是因未逼到這份上。

可現在卻不同了,光腳不怕穿鞋的。

更何況李青溦乃是定了的太子妃。她真要對太子妃的母家人做些什麽,也得掂量掂量。

她以將信王暗地裏的事秘告太子要挾,提了兩個要求。

一是待買撲定了之後,將她那兄長周營救出來並官複原職;其二,便是她給李毓秀瞧好了一樁姻親,想叫信王妃從中說和。

一之事,她並不勞心了。畢竟她兄長被關了許久。

她勞心的是二之事。

也不知如何,她這幾日每每想到李毓秀的婚事總是心慌,於是即便這幾日事多繁雜到叫人焦頭爛額,她還是百忙之中抽空給李毓秀選親。

這幾日因李青溦的緣故,連帶她們的身份也是水漲船高,隻是上門求親的一些人家門庭好的乃是續弦,門庭差一些的,小周氏自然看不大上。

她挑來選去,還真尋著一戶好的。

小周氏想到這裏有意同李毓秀通氣:“娘親叫信王妃幫襯秀秀的婚事。”

李毓秀一怔忡,神色有些悵然。

小周氏看在眼裏,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

自從朝會回來之後,李毓秀便懨懨的,她嘴上說她著了風寒,但到底是自己生的女兒,小周氏一下子便想到許久之前,李毓秀說過的心上人之事,猜想也許是朝會上瞧見了她的心上人另有所愛。

她不會叫李毓秀走了她的老路,給人做妾。也不會叫她陷入一段無望的泥沼中。

索性直言:“這郎君乃是禦史中丞魏大人府上嫡次子,為人清雅,長相也不錯,難得的是他年前中了進士已點翰林,前途無量。”

李毓秀所惦念之人自然無法同小周氏多說。

那日,馬球場上,她看見她許久前一見鍾情之人是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又與李青溦的定下親事,她便覺著神情恍惚,這麽多天來細細想都覺得抓心撓肺,因嫉妒而十分痛苦。

她瞥開目光,臉上神情並不熱絡:“既是如此,怎會這麽多年還未娶親?”

小周氏耐心解釋:“那是因為這魏郎君弱冠之年未婚妻急病喪了,他自發為她守了三年,這般有情有義之人不多見,而且先前在朝會宴上,你也見過這郎君幾次,那郎君為人端方有禮,從未對你我有過輕慢自矜的態度。”

本來李毓秀是夠不上人家的,可這郎君的娘親乃是孟家人,是信王妃的姨母。她今日第二個要求便是叫信王妃同這魏家人說和,料想無論如何也是能成的。

李毓沉著眉目未語。

小周氏又道:“秀秀要知曉,這是你的機會,而機會總是稍縱即逝,你若想太多便錯過了。”

李毓秀不聲不響,心裏也知曉小周氏說得是對的。

小周氏見她態度沒有拒絕,正要趁熱打鐵,多勸幾句。正這時,劉通從廊廡前進來了。

門口的侍女打起簾子,小周氏見他身後幾人拿著匣子,知曉是他贖回來的典當物,不願叫李毓秀知曉,便叫她回去了。

小周氏比對了那些東西,叫人送去庫房,一旁劉通走前道:“夫人,雖說盡力贖回,卻仍有許多典當出去的東西早已變賣,尋不回來了。”

小周氏心中想過此事,但也沒有法子,隻寄希望於李青溦從未見過那些,半晌涼涼地歎了一口氣:“那便去當鋪收一些差不多的東西填回來便是。”

劉通應了一聲,又將另一道小小的匣子遞給小周氏:“夫人,這是家主叫小人遞給您的。”

李棲筠給的?

什麽?難不成是放妾書?

小周氏眉頭蹙緊,臉色慘白,揮手叫劉通下去方顫抖著打開那匣子。

匣子裏放著的是幾張地契,小周氏細細打量一番,突吸了下鼻子。

多少年府中上下都是小周氏打點,各類產業她心中也有數。這幾張薄薄的地契,乃是李棲筠多年攢下的私房。

李棲筠先前說過重話,卻沒有不管她的死活,反而將自己手中的產業整合遞給了她。雖沒有多少,贖回縣主的家俬都不夠用,比起買撲更是杯水車薪。

可她了解李棲筠這個人,懦弱無為,死要麵子卻又有己無人。

他不會花用縣主一分一厘的嫁妝,卻願意將他多年積攢的私產全部給她。或許是有不敢開罪太子殿下的原因。

可其它的,是他對她的情意。

小周氏不由心頭一酸,眼睛一熱,掉下兩行淚來。

這麽多年,雖有些事他叫她失望過。可不得不說他對她極好:無論好壞事總是想著她;這麽多年也隻她一個,未叫她受罪受氣過。

她不由想起許久之前——她初見他的時候。他一身玉白襴衫,瓊瓊郎君,春衫玉冠同同僚行過長街,俊朗的麵上連笑容都泛著光彩,性子呢更是軟弱好拿捏,她隨意編撰之事能騙得他滿麵的笑,能叫他落淚,能叫他滿腔心疼。

這般好的郎君,若是能同她相知相守便好了——

她當時這般想,後來確實做到了。

可人是會不知足的。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滿腦子想得是扶正,是誇讚爭耀,叫旁人瞧得起她,貪心不足。

走到今日的地步,或許也是自作自受。

可有些事情就是如此,隻有在許久之後,驀然回首的時候,才會驚覺,原來當年走得是一條歧路。

而在這條歧路上,她原來已走了這樣久。

可能如何呢,後悔她也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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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旬,便是八月,李家眾人具忙得腳不點地。

初一,李家族祠眾位族老舟車勞頓特意從李家祖籍朔州過來請祖、祭祀。

李家往上五代,也是世家大族、書香門第,祖上也出過三公宰輔。隻是到了這一代雖在朔州有公爵之位,但也俱沒落。

李棲筠這一支本也是旁支,且人丁稀少,按理新婦祭祀族祠族老等也不會親自來…

誰叫這旁支,竟出了一位太子妃!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