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她是在等他。

陸珵站在廊廡前看她。

他想, 他確實有一層醉意,這點微醺醉意,叫他心中泛熱, 麻麻盈盈。

涼風過境, 幾滴細雨淺淺落下, 一時細針亂竄, 落在地上。

陸珵緊走幾步,進了書房,探出胳膊關窗。他本想著不吵醒她,動作很輕。誰知她還是醒了, 長長的睫挑起來, 看見是他, 輕輕地打了個哈欠。

陸珵問:“累了怎麽不回去睡, 支人告訴我一聲,左不來今日天色已不早, 等個閑空再帶你去見我娘親便是了。”

“不累, 隻是有些困了。”她一雙眼乜乜斜斜著,半睜半闔,透出些許剛睡醒的嬌慵,頭肩微晃一下坐起來整了一下鬢發。

冷風過境,小雨帶進來一股潮氣。

李青溦打了個寒顫, 掖了下銀紋的披帛,噯了一聲:“原來外頭下雨了。”

陸珵應了一聲,伸手關了窗子。

他忍冬紋的袖子微曳, 帶過一股雜了蓮花的酒氣, 有些重, 倒也不難聞。

“你喝酒了?”李青溦抬眼瞧他。

她臉上的神情同平日裏也沒什麽分別, 隻一雙清潤的眼睛微微泛紅,麵上倒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

陸珵應了一聲,輕輕拂了下衣衫:“是不是有些熏著了?”

李青溦搖頭,捂唇輕笑,“隻是少見,難得罷了。之前在莊子的時候,倒也見過你那些同僚,你同他們都是遠遠淡淡的,竟也願意挨他們的灌呢?”

陸珵下頜微點,淡色的唇勾起來:“許是因勸盞難卻。”

“勸盞?”

“沒有飲過嗎?”

李青溦搖頭,想了片刻:“隻是聽我幾個表兄吟過葉葉紅衣做酒船的,有些酸溜溜的。還未見過是什麽個情形呢。”

陸珵倒一杯茶,放在盞上,又從一旁的青花瓷花花瓶中折下一朵荷來,將瓷杯放入,又將花苞合攏:“不向花前飲,花應解笑人。姑娘請飲。”

他唇角帶笑,躬身雙手托著杯盞給她。

“隻是喝酒罷了,也整各式各樣的由頭,何苦來?難不成這般倒比一般的酒要好喝些?”李青溦捂著帕子哧地笑一聲,低眼瞧托盤中的棱棱荷花,“隻是可惜了荷花呢,瞧著開著還挺好著呢。”

她接過盤盞,將那荷花取出來擱在鎮紙旁。

陸珵瞧見她手邊摞著畫紙,畫紙半幹,一旁的筆山上擱著沾著石色、靛青的狼毫。陸珵隨意看一眼,問道:“這是什麽?”

李青溦覺察到他的視線,噯喲一聲,倒有些著急忙慌地起身抬袖遮。隻是動作有些大,她新換的衣衫也不大合身,一時拌了一下,腳下打跌打翻了一旁的滾凳。

眼見她要摔倒,陸珵忙撈著她,攬著她腰將人抱了起來。

李青溦險些摔倒,屋裏又暗,她看不分明正提著心,突不知什麽咕嚕嚕地過來,軟軟地撞到她腳麵上,她當是什麽東西,噯喲了一聲在他懷中跳腳,真真地‘嚇了一跳。’

“什麽?”她語音帶顫。

“沒事,香櫞盤子被碰倒,佛手撞到你腳麵上罷了。”

李青溦用腳試了試,才反應過來是自己草木皆兵,從他身上下來,一雙漉漉的杏眼瞪大了眨巴著瞧他,很有幾分羞郝。

陸珵莫名想笑,忍了半天,胸腔震顫笑出了聲。

李青溦隻覺著自己憨憨地,在他麵前又犯了蠢,一時臉色緋紅捂他的唇:“不就是嚇了一跳麽,有什麽可笑的呢!”

陸珵笑夠了,將畫紙半卷又將鎮紙放遠,一臂將她抱到桌上:“那你又有什麽好藏的呢,我不看便是了。”

李青溦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還不怪你,什麽都想要。”

“其實也沒什麽的,隻是今日聽你說了那日給章二郎君畫的那副櫻桃圖,你也想要,下午閑來無事,便隨便畫了畫,還未畫完,是以不想給你看罷了。”

她取過那畫紙,攤了開。

陸珵見畫的乃是春景,點火櫻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映輝鬥豔。墨色和諧,運筆方圓間施。畫麵清新雅致,靛青、靛藍、花青、丹砂顏色精微,瞧著便是她下了很大的功夫。(2)

她雖未聽分明白日他話中的意思,卻還是對他的話十分上心。

陸珵心中熨帖,輕笑一聲:“我很喜歡,隻是呢,有一處不足。”

李青溦一怔:“什麽不足?”

一燈如豆,她仰著一張潤生生的小臉,一雙黑亮的杏眼雨洗過一般,大得出奇,也亮得出奇,滿滿地裝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陸珵輕笑一聲,指了那櫻桃:“顏色不對。”

李青溦隻當他有什麽高見,聽他隻這四個字,一時有些不服氣:“怎麽就不對了呢,這丹砂的顏色是我親自調的,這般細膩鮮亮,怎麽就不對了呢?”

陸珵搖搖頭,手輕抬她的下巴突然挨近堵住她的唇。

他窄腰平肩,身量卻極高,李青溦坐在案上,都有些吃力地仰頭。

他重重地碾在她唇上,吮她的唇瓣,一寸一寸地,親得極重。

他當真是喝多了!慣會欺負人。李青溦臉上火燒,指尖發麻,推不動他,仰著頭脖頸又實在是困,隻得攬住他的脖頸任他索取。

半晌,他鬆開她,湊近過來,喉頭滾出的話輕而熱:“這個顏色,才是。”

李青溦有些氣喘,喘著細氣白他一眼:“什麽?”

陸珵垂眸斂目,指輕輕撫過她鮮紅欲滴的唇:“這個顏色,才是點破櫻桃的紅。”

今日見她便想親她,此刻終於饜足。可歎她卻還是不明白。瞧著一副聰明樣,竟又這般單純。

教他想要的不是她送過那章二郎的櫻桃圖,是她罷了。

李青溦臉色酡紅,藏也藏不住,索性也不藏了,白他一眼不再理他。

她繼續畫未畫完的畫,陸珵將燭火一盞盞點起來坐在一側看她。

燈火劈啪,外頭的細雨淙淙琤琤滴在空廊之上,一室寂靜。

——

小雨蒙蒙地下了好一陣子,外頭裹著一層密密的霧氣。

劉貴妃翹腿坐在明間胡**,信王妃坐在一側,一旁的亮格櫃上,擺著一方博山爐和瓶花。

外頭候著的內侍已蹬蹬幾步跑進來,湊耳道:“娘娘,孟大人來了。”

沉香冉冉,劉貴妃轉一下護甲:“叫他進來。”

那內侍應了一聲,未久,一道高大的身影打起珠簾走近,停在插屏後頭見禮。

劉貴妃瞧見人,嘖了一聲:“還從未有人叫本宮等這般久,你也當真是個人物,今日又在玉津園中那般竄上竄下的,倒險些壞了事。聖人以往便告誡過本宮,向來主意過大,怕是非池中之物啊。”

她剪亮燭火,斜眼將一隻飛蛾甩入火中。

信王妃眼皮一跳,屏風後孟之煥高聲道:“娘娘言重。”

“但願如此罷。”劉貴妃哼了一聲,“叫你看的人,可看住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