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可知永安侯府為顧四爺相看,那顧四爺是我的上峰。”李棲筠沉著臉看她。

小周氏如何不知,但那又怎麽樣呢?反正也是成不了的事情,若是能借此結交一番,別說是李棲筠的上峰,便是李棲筠族叔族伯又有何不妥?家主不過問家裏的事情,李青溦從並州回來如何得知那顧四爺的底細。此事天衣無縫,也不知道不對的地方是出自哪裏,隻是看見李棲筠不高興,當即又抽出帕子紅著眼道:“妾不知啊,妾一個婦道人家,怎知道官場的事情。郎君叫我操持大姑娘的婚事,妾也是上心,每天寢食難安的想給大姑娘尋一個勳貴人家將來不受風浪,許是好心辦了壞事。可妾也是無心之失啊!”

她抓著李棲筠的袖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李棲筠又想起昨夜,她一副自怨自艾已然盡力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是啊,她一個內宅裏的女人能有什麽壞心思,無非是天真了些,此事許就是趕巧了一些。

李棲筠心裏信了七分。看她哭的可憐,抬起自己簇新的直裰袖子給她擦淚,歎氣道:“行了,別哭了,你一個婦道人家如何知道官場的事情。”

李青溦好整以暇地看著二人,嘴角噙一抹冷笑。

她知道她能說出這麽輕巧的話來,也知道她爹爹會輕巧的相信,畢竟一個人裝瞎多年,是真的會瞎掉。

小周氏點點頭,抬臉先瞥李青溦一眼又拽李棲筠的袖子:“家主,那寒園的事情……”

李棲筠話音一頓,方想起這件事情,轉向李青溦:“爹爹聽說,前幾日定榮公府上的送了請帖過來,是為了上巳節寒園內宴。你和秀秀姊妹兩個都到了出閣的年齡,你們都是爹的女兒,手心手背可都是肉,自是要相互提攜……”

李青溦坐在一邊的桌前,嘴角帶笑,她翻看自己的手。一雙手在燈火下烤的透明。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李棲筠的嘴兀自一開一合,小周氏站在一邊揩淚。

李青溦眼神往外看,外麵玉蘭沉沉。

半晌,她笑一聲緩緩開腔:“我知道爹爹何意。女兒聽爹爹的。”她話音一頓,抬眼越過小周氏,看向李棲筠:“但女兒有事求爹爹,後日女兒想去上清寺為娘親進香祈福,爹爹那日整好休沐,便陪女兒一起去吧。”

李棲筠皺了下眉,一旁的小周氏已經忙不迭的應下了。

李棲筠走後,李青溦靠在靠墊上,瞧著建盞裏的殘茶飲了一口。再好的茶涼了,回味起來也是又苦又澀的味道。

綺晴才外麵進來,勸道:“冷茶傷胃,姑娘別喝了。”

李青溦應一聲,走到窗前。小翠正在窗前的籠子裏打盹,看見她撲騰著翅膀吱了一聲。

李青溦卷起竹篾窗戶將茶潑到了外頭,站了片刻又把建盞也擲了出去。

***

一大早的綺晴推開窗子,外麵天色鬱鬱。

梳妝婆子趙嬤嬤正用了桂花清油給李青溦通發,不由誇讚:“姑娘的頭發可真好,黑沉沉得像緞子。跟縣主一樣呢,那時候縣主未出閣,我給她盤頭,若是發髻簡單了連簪子都掛不住呢!”

李青溦輕笑一聲。

趙嬤嬤手靈巧麻利,給李青溦梳完發髻,又配上一套東珠木蘭紋雕花玉頭麵。最後給她挑了身粉白折枝梅花紋樣緞麵的圓領對襟褂子,又搭了件丁香色的披風。

李青溦帶著幾個家仆在正門的影壁前等李棲筠出門。等了小一個時辰李棲筠還是沒有出來。

李青溦黑玉般的發都泛起了潮氣。她抬頭打量天色,已經是巳時了。

綺晴打量青白的天色,道:“家主許是睡過了也未可知。不若叫個人去問問。”

李青溦搖搖頭。親自往北苑走。

廊前,一個長臉婆子等在那裏,瞧見她們過來不動聲色地挪到正房中間,皮笑肉不笑道:“大姑娘來的不是時候,家主和太太還未起來呢。了,奴婢們不好打攪,大姑娘且等等吧”

她是小周氏的陪嫁婆子,跟了小周氏二十多年。最是衷心不過,自然看著李青溦等人是一副狗頭嘴臉。前幾天,也正是她將李棲筠從南苑請了出來。

李青溦輕聲應一聲,一雙眼睛看向她。

劉嬤嬤對上她的臉。她這才發現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瞧著人的時候,一雙眼睛黑漉漉深沉沉的。她不知道怎麽的,不自覺地就往後退了一步。

李青溦輕笑一聲,看了看天色,卻是很客氣道:“前日與爹爹約好了一起去上清寺,再晚,時間怕是要趕不上了。如今已是巳時。按理說爹爹早就應該醒了。勞煩嬤嬤進去問一聲。”

劉嬤嬤聽她話語客氣,隻當她剛才是色厲內荏。當下拍了拍衣襟往前站了一步,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哪有做姑娘的催著家主的道理,大姑娘是個孝順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她話音剛落,突“啪”地一聲。

劉嬤嬤臉一歪。隻覺得自己臉上熱燙,嘴裏頭一股血腥氣。這才後知後覺地臉上挨了一巴掌,猛地抬頭看過來,便看見綺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臉上噙笑。

她猛地指著她:“你,你敢打我!”

綺晴哼一聲,“如何不敢?我看你就是年歲大了,反而忘記了為奴為婢的本分,素日裏,不正是你負責家主同周夫人的起居?如今已是巳時,便是讓你問一聲也是推三阻四的,怎?你是什麽東西?要不要拿把鏡子瞧瞧自己?不過是北苑看門子的巴狗子罷了,如何瞧著家主未出門,倒是敢在大姑娘麵前吆三喝四地甩著你那張臉子冒充大狗了?”

她這一席話說得又急又快,懟的劉嬤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得漲紅了臉指著她,你你你了半天,丟下一句:“你這小賤婢,我要告訴夫人!撕爛了你的嘴!”

她氣憤憤地剛要轉身,便被李青溦又叫住。

“嬤嬤不是說,裏頭不好打攪嗎?怎自己不顧忌了呢?”她莞爾,一雙上揚的杏眼仿佛泛著波濤,“不若,還是等著爹爹和周夫人起來吧,你做奴婢的怎有催著家主的道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劉嬤嬤動作一滯,方知道什麽叫做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訥訥不能言語,隻得嘟囔幾句奴婢不敢。

李青溦抬頭看眼天色,決心不再等,轉身往外走幾步:“還有,劉嬤嬤是吧。”

“你也不必用鼻子看人,真的很醜。”

***

劉嬤嬤進來的時候,小周氏起來一陣了。正在給李棲筠綰發,瞧見她進來,結實地楞了一愣,“你這是怎麽了?”

劉嬤嬤一張長臉扭得像是一張破了皮的餃子,她捂著臉,啪嗒一聲跪在小周氏的麵前,哭叫道:“夫人,大姑娘剛才來了,奴婢隻是叫她在外麵略等上一等,大姑娘身邊的綺晴姑姑便摑了奴婢。”

劉嬤嬤是小周氏的陪嫁婆子,跟了她二十幾年,自然也有幾分臉麵。小周氏萬沒有想到她能被李青溦給掌摑了!小丫頭片子,去並州躲了幾年,回來了竟這樣當眾打她的臉。

小周氏神色陰沉,一張清麗的臉有幾分扭曲。瞧見一旁的李棲筠,又收斂了神色,笑吟吟道:“你啊你,怎麽就這麽實心眼子。大姑娘千嬌萬貴的,怎能淋著雨等在外麵?”

劉嬤嬤捂著臉,一迭的應:“奴婢正要進來通報,可大姑娘摑了奴婢就自己走了。”

“反了她了!”李棲筠冷哼一聲,“如何,叫她等一會兒也是難為她了?什麽千嬌萬貴的,就是在王府裏叫慣的!自從她從並州回來,架子是越來越大了,家裏就快放不下她了。”

李棲筠發了一通脾氣,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回屋裏躺著了。

***

車聲轆轆。

小翠的籠子擱在腳踏的墊席上,小翠踩在籠子的鐵絲上,嘰嘰喳喳地睜著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往外看。

李青溦垂眼坐在織錦轎墊上,纖長的睫在眼下落下濃重的一筆。

綺晴覷她神色,歎了一口氣道:“都到了門口了,再等等叫那婆子進去通告,家主定然會出來吧。畢竟家主那天已經答應了,總不能嘴上模石灰,白說吧。”

李青溦笑一聲,“有什麽好等的。”

“能叫醒睡著的人,如何叫醒裝睡的人?祈福進香本就講究心誠,若不誠拜了未免讓人心寒。”

黑漆馬車行走出城門,顛簸著進了官道。綺晴掀開簾子,瞧見外麵天色陰沉,棉絮一般厚重的黑雲堆在天上。

上清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廟,許久之前曾有皇室在那裏修行,所以修了金身大像,這些年香客不斷。隻是確實是有些遠,建在城郊,山高路遠的。若是早上走的早些,剛好能趕著傍晚的時候回來。可是走的晚了,眼看又要下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上清寺呢。

車聲轆轆,路有幾分顛簸,走了幾裏地,車突然停下。外麵車夫道,“姑娘,車被攔著了。”

小雨零星,李青溦掀開一角車簾,遠遠地瞧見官道一旁的堤壩上圍著許多穿著石青色窄袖便裝的工匠,路上設了攔截。

瞧見她們的馬車,為首一位著紅色圓領直裰的男子帶著幾個工匠過來,他看一眼她轎上伯府的魚佩道:“姑娘,請繞道吧。這一片堤壩旁的官道路封了,禁車馬踐踏。”

此路是去上清寺的唯一一條官道。繞路需走小路。平日裏便罷了,今日恰出來的晚了,此刻又下了小雨,若是繞路指不定何時能上上清寺,況這些人也不知是何人。

李青溦皺一下眉,戴上帷帽方掀開窗簾:“大道朝天,此乃去上清寺的官道,你們是何人,如何不能走?”

她說話聲音泠泠,如珠玉落盤。周圍幾個工匠覺著好奇,都看過來。

為首之人摸下鼻子道:“我乃工部駐工。是工部下的令封西郊的路並禁車馬踐踏。”

“禁車馬踐踏?”李青溦抬眼往外多看一眼,水蔥似的指往外指一下,“那因何他的車馬可以走官道?”

那人隨她的視線看過去。瞧見一輛平平無奇的黑漆馬車停在堤壩前,一道身影蹬下馬車,隔著車窗,李青溦隻看見他裹在青色折枝圓領袍下挺拔修長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