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夏竹覺得她今天挑的日子不太好。
她戰戰兢兢等在客廳, 時不時往二樓書房的位置瞄一眼,難受又好奇。
夏崇惟放完話就上了二樓,許默也緊跟其後。
客廳這堆紅色禮品盒仿佛成了垃圾, 擱在這樸素的房間, 襯得格外顯眼。
夏竹幾次想把東西挪開都被丁舒桐一個眼神製止, “你花錢買的?”
“你動人東西幹嘛?”
“給你買的?你爸都沒說什麽, 你管它做什麽?”
夏竹被丁舒桐這一頓炮轟, 懵懵懂懂地啊了聲,伸出的手又退了回去。
建築很隔音, 夏竹窺探不到半分書房的動靜,她焦急地跺了跺腳,一屁股坐在丁舒桐身邊,挽住她的手,態度親密地試探:“小姨,你說老夏到底什麽意思啊?”
丁舒桐眼一瞭, 裝沒看見夏竹的小動作,狠心說:“我怎麽知道。”
夏竹咬唇, 設想:“他不會跟許默發脾氣吧?”
丁舒桐斜她一眼, 臉上半點不擔心說:“有可能。畢竟你是你爸唯一的閨女, 結果被人就這麽輕易地給騙走了, 肯定生氣。”
夏竹瞄一眼樓上,聽見茶杯砸地的聲音,聲線猛地顫動:“……總不會打起來吧?”
丁舒桐也困惑地望向那扇緊閉的門, 聽著裏頭傳出的動靜, 蹙眉。
不知道過了多久, 孟慷培從廚房出來,喊了聲可以開飯了。
夏竹自告奮勇地爬起來, 說她去叫人。
噔噔噔跑上樓,夏竹躡手躡腳走到書房門口,想要偷聽裏頭的聲響,結果趴了半天,什麽也沒聽見。
她尷尬地摸了摸臉,轉而往老太太的房間走。
叫醒老太太,夏竹拽住老太太的手臂,簡單粗暴地講完她跟許默領證的事兒,最後祈求地看著她,低聲商量:“姥姥,我求你啦~你幫我勸勸老夏行嗎,大過年的,吵架多不吉利。”
“我這些年好不容易遇到個喜歡的人,不想放棄。”
老太太最吃這一套,況且她對許默的印象不錯,當場就承認,她一定幫忙勸老夏。
夏竹得了盟友,眉梢都染上了喜悅。
攙扶著老太太路過書房,夏竹給老太太使了個眼神,老太太秒懂,站門口敲了兩下書房門,喊道:“崇惟,大過年的還忙工作呢?趕緊出來,吃飯了。”
沒過半分鍾,那扇反鎖的門便被人打開,露出一隻修長、骨節分明的大手。
夏竹瞥見那隻手,下意識往上尋找許默的臉,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夏竹眨眨眼,想要問他聊得怎麽樣了。
話還沒出口,許默便側過身子,讓出一點距離,讓走在身後的夏崇惟先出去。
夏崇惟沒跟他客氣,先一步邁出書房,看著候在門口的老太太,夏崇惟臉上的冷意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對長者的尊重。
老太太伸手,示意夏崇惟扶她下樓。
夏崇惟對長輩向來寬厚,餘光瞥一眼站在不遠處滿臉忐忑的夏竹,伸手扶住老太太往樓下走。
夏竹特意等在後麵,想要跟許默刺探軍情,結果他全程緘默不言,談話內容她一個字都不知情。
到底是過節,夏崇惟還是給了許默三分薄麵,上桌前讓他坐下來一塊兒吃。
飯桌上就老太太樂嗬,公然表達她的態度,說這門婚事兒她讚成。
夏崇惟聞言臉色黢黑,端著飯碗沒吭聲。
丁舒桐夫婦你看我我看你,也沒說話。
夏竹和許默麵對麵坐著,彼此對視一眼,多少有些無奈。
吃完飯,夏竹被夏崇惟叫住,留在了大院。
許默驅車獨自離開,前去探望文琴。
許默一走,夏竹立馬跟夏崇惟表明態度:“反正我跟許默已經領證了,你逼我也沒用。我不會離婚的。”
夏崇惟什麽人?天天跟各種人打交道,早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評判標準和用人原則。
他了解自己的女兒,吃軟不吃硬,越是反對她蹦躂得越歡。
所以他針對夏竹的狠話並沒有作出任何回應,反而鼓勵地說:“你倆要是真心實意想走一塊兒,我沒意見。”
夏竹震驚,不敢置信地問:“老夏你認真的?”
夏崇惟沒直接作答,而是從容問:“你了解你選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夏竹困惑地望向夏崇惟,想也不想地點頭:“我當然了解。”
夏崇惟點點頭,起身道:“那就行。你倆的事兒你自己看著辦。”
“我不參與。”
夏竹滿臉懵逼,搞不清夏崇惟這態度到底是要做什麽。
不過她沒想太多,隻以為夏崇惟是認同了她的選擇,為此她還得意洋洋,在微信裏跟許默炫耀:「老夏同意咱倆的事兒了!」
彼時許默剛到文琴住的四合院,他在門口站了快十分鍾才等到阿姨開門,邀請他進去,說太太正等著他過來。
阿姨在許家待了多年,即便文琴和許代山已經離婚,她依舊忘了改口。
許默倒沒計較,隻是微微蹙眉,跟著阿姨往裏走。
這院子許默隻來過一次,並不熟悉。
文琴在屋裏煮茶,許默進去,地暖燒得很旺,他熱得脫了身上的大衣,隨手丟在塌上。
他脫了鞋,盤腿坐上塌,一言不發地看著文琴泡茶。
過了兩道水,文琴燙了遍茶杯,夾住滾燙的茶盞給許默倒了杯。
許默端起茶杯抿了口,擱下茶杯,誇了句:“好茶。”
文琴放下茶盞,抬眸看向麵前的許默,直入主題問:“怎麽這麽晚才過來?”
許默聞言頓了兩秒,直白解釋:“陪小夏同誌回大院見了家長。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我倆領證大半年了。”
文琴先是詫異,後是恍然大悟,最後臉上露出複雜,開口:“老夏同意?”
許默苦笑,想起書房的談話,搖頭:“不同意。”
文琴揣摩片刻,看向許默的眼神多了兩分憂慮,她握住茶杯,低聲說:“那你打算如何?”
許默定定看了兩眼文琴,下定決心般開口:“小姨,我想要你手裏的證據。”
文琴錯愕,眼裏劃過一絲罕見的驚慌,“我哪兒有什麽證據?”
許默低頭一笑,眼裏卻沒什麽溫度。
他指腹輕輕摩挲著溫潤的茶杯,嘴上不慌不忙道:“我既然這麽問,自然是知道你有的。”
“隻是我也在賭,我跟他之間,誰在您心裏的分量更重。”
“說到底,是我這些年耽誤了您。可若沒有他,我、你,我父母的人生軌跡可能完全不一樣。”
“小姨,人做錯事兒總得吃點苦頭,您說是不是?”
“我知道您對他猶有情義,不想他的結局太慘烈。可這事兒到底是他對不住我,您說是不是?若我不作為,我父母在九泉之下恐怕也不會心安。”
許默雖然沒明說,文琴卻已了然許默知道了當年他父母意外背後的隱情,他今日特地過來一趟,就是想逼她拿出證據。
隻是沒想到,他態度這般強勢。
文琴想起這些年的撫養,為了他放棄諸多,如今看他態度這般強硬,總是有些傷心。
傷心歸傷心,文琴還是忍不住問一句:“如果我不給呢?”
許默眼底的笑意散得一幹二淨,他看著她,語氣平靜道:“他逃不過法律的製裁,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文琴身形顫了顫,抓住塌上的墊子,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可以給你。”
“但是以後你別往我這兒走了。”
許默神情一頓,困惑地望向下定決心的文琴,忍不住為自己開脫:“小姨,您這是——”
文琴抬手,阻止他:“別叫我。”
“我不配。”
許默來得匆匆,去也匆匆。
文琴將一疊密封的文件袋遞給他後,便神情疲倦地靠在塌上,招呼阿姨送走他。
許默在院門口站了快半小時才走人。
阿姨見了,忍不住為他說情:“您這是何必呢?大過年的,他特意過來陪您吃晚飯。您倒好,直接把人趕走了。”
文琴裹緊身上的披肩,看著茶幾上已經涼透的茶,喘著氣沒吭聲。
她不是生他的氣,隻是她做不到兩全,所以遷怒於他罷了。
許默在院子凍得大半個小時,人鑽進車裏,緩了好一陣兒,僵冷的手指才慢慢有知覺。
他沒著急離開,而是撿起煙盒,不慌不忙點了根煙。
車廂煙霧彌漫,許默窩在駕駛座,冷著臉,指間捏著煙,機械地往嘴裏塞。
費盡心思得來的文件袋被他扔垃圾似地丟進了儲物箱,他甚至看都沒看一眼。
兩個小時前的夏家書房,夏崇惟背著手站在書架前,指著照片裏的女人跟許默說:“這些年我忙於工作,對湯圓兒的關心不夠。現在想想,真是後悔。她跟人領證結了婚,我這個當爸的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
“私心來說,我對你小子的能力還挺欣賞。不過你做女婿,我又覺得心思太重,我女兒容易吃虧。”
“況且以許家如今的狀況,我是不可能放心把人交給你的。”
“……”
“這樣,等你處理好擺在你麵前的爛攤子再來跟我談,讓我看到你的決心。”
許默抽了口煙,腦子裏全是夏崇惟隱晦的提示與不讚同。
擺在他麵前的從來不是明路,他能走的也不是什麽光明大道。
許默疲憊地靠在座椅裏,眯著眼,腦子裏演練著如今的形勢,想了無數個可能,最終也沒確定往哪兒走。
一根煙抽完,他掏出手機,瞧見夏竹發過來的短信,他苦笑一聲,沒回。
丟下手機,許默導航八寶山,獨自驅車前往。
夏竹並不知道,此刻的許默遭遇著什麽樣的艱難選擇,她一心沉浸在夏崇惟已經同意他倆在一起的欣喜中,恨不得立馬去見他。
若不是丁舒桐看她太過興奮,潑了盆涼水,她肯定開車跑了。
丁舒桐瞥了瞥書房,從下午到現在,那道門一直關著,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夏崇惟並不滿意這門親事兒。
偏偏他們家這傻姑娘覺得有戲,心中有愛,仿佛任憑誰也不能阻止她和許默。
丁舒桐蹙了蹙眉,擔憂地說:“你別高興太早。”
夏竹撇撇嘴,不當回事兒:“老夏都同意了,小姨您到底站哪兒頭啊?”
丁舒桐嘖了聲,倒是沒再打擊她:“我站你這邊兒行了吧。”
夏竹立馬抱住丁舒桐,撒嬌:“小姨,你最好了~”
那是北京的二月,什刹海冰場未開,風又硬又冷。
人也因為天氣的緣故,冷得不愛動腦子。
—
這個年過得不算熱鬧,因為出了件大事。
初五那天,許代山被督查辦的人帶走,又是一輪調查。
這次形勢比上次更嚴峻,凍結了他名下所有產業,限製了不少跟他有關聯的人,連許默也被叫去問過幾次話。
幾番審訊下來,皮都扒了好幾層。
夏竹得知消息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她那天特意開車去拜訪文琴,想看看她有沒有受影響。
結果車開到四合院門口,被許家的阿姨攔住。
對方為難地看著她,隱晦地說太太身體不好,暫時不見客。
夏竹失望而歸,車開到半路,她給消失好幾天的許默打電話,結果電話也未撥通,人消失得了無音訊。
一直到第三天晚上,許默才撥回電話,電話裏,許默聲音透著倦意道:“我人在美國辦點事兒,過幾天回國,到時候聯係你。”
夏竹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通電話便悄無聲息地掛了。夏竹猝不及防,她低頭看著已經掛斷的電話,心裏莫名慌張。
五月底,許代山被判刑,多項罪名成立,他被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許默曾去探監過一次,兩人麵對麵坐著,相視無言。
直到許默起身要走,許代山才開口說:“我自知罪孽深重,沒臉見人。可有一樁事兒我得替自己辯解一句,我再怎麽下作,也不至於對至親下手。”
許默腳步頓了片刻,頭也不回地走出探監室。
那疊資料還丟在他車裏的儲物箱裏,他沒扔,也沒用,算是彌補文琴這些年的養育之恩。
北京一下子變了天,不少關係被切斷、擱置,許默果斷拋棄北京的一切,抽身回上海,夏竹也在北京待膩了,跟著他一起搭飛機回上海。
離開前周肆特地開車送他倆去機場,路上周肆欲言又止地看了許默好幾次,最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隻要你想回來,這北京永遠有你的位置。”
許默輕笑,同周肆握拳,感激道:“感謝,心意我領了。”
“後麵的路還很長,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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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夏竹自己翻身做製片人,投資了一部古偶劇,打算讓湯倩做女主角。
湯倩從法國參加活動回來,一直在錄綜藝,行程排得滿滿的,都沒時間休息。
那天她倆在上海簽合同短暫見了一麵,湯倩特意將她從巴黎運回來的西裝拿給夏竹。
這半年湯倩整天輪軸轉,不是在趕通告的路上就是在錄綜藝的路上,比上次見麵瘦了快一圈。
夏竹心疼她,簽完合同領她去吃飯,路上夏竹一直讓她多吃點,心疼她瘦成什麽樣了。
彼時湯倩戴著口罩、墨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挽住夏竹的手,笑著說她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
隻是她倆都沒想到,會在餐廳碰到林之珩。
夏竹為了照顧湯倩,特地選了一家口味清淡的餐館,誰曾想她倆剛進去就碰到坐在落地窗前用餐的林之珩、顧歡。
服務生安排的位置很巧妙,她倆的位置就在林之珩的右手邊,中間隔了不到兩米,一抬頭就能看到人。
顧歡私下跟夏竹吃過幾次飯,瞧見夏竹,顧歡驚喜地起身跟她打招呼:“你怎麽在這兒?”
夏竹尷尬地看一眼湯倩,一邊猶豫著要不要換家餐廳,一邊試探性地回複顧歡:“跟朋友過來吃個飯,你是?”
顧歡恍然大悟地哦了聲,視線掠過包裹嚴實的湯倩,淡定解釋:“今天情人節啊,跟我未婚夫一起吃個飯。”
“對了,我給你介紹一下?林之珩,上海人,跟許老師是合作夥伴。”
“這次多虧許老師牽線,不然我可能都不認識他。”
“我倆已經見過父母,估計還談個一兩年就結婚?到時候給你和許老師寄婚禮邀請函,你一定來。”
顧歡心情不錯,這次沒再調侃許默是個老古董,而是態度隨和地叫了聲許老師。
夏竹腦子裏嗡的一聲,當場耳鳴,耳邊隻剩顧歡清脆爽朗的聲音,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許默介紹他倆認識的?
難道他不知道湯倩喜歡林之珩?為什麽還介紹顧歡給林之珩?
夏竹腦子裏冒出無數個問號,她看看滿臉喜色的顧歡,再瞧了眼隻露出一雙眼睛的湯倩,差點問出那句:“你知不知道……林之珩有個女伴是我朋友?”
話到嘴邊還沒問出口,便見林之珩站起身,看著顧歡,耐心詢問:“吃飽了嗎?吃飽了我們先走?”
“不是要去試衣服?”
顧歡這才想起她跟獨立服裝店的店長約了下午到店裏試衣服,她歉意地看一眼夏竹,意猶未盡道:“我最近一直在上海,有空咱倆約個飯詳聊。”
夏竹勉強扯了扯嘴角,低聲告別:“到時候約。”
顧歡下意識回頭去拿包,結果林之珩先她一步,體貼地替她拎了包,兩人肩並肩地走出餐廳。
中途林之珩一個眼神都沒遞給湯倩,仿佛不認識她似的。
夏竹目睹全程,麵色慘白地看著無動於衷的湯倩,意識到中間許默可能幫了不少忙,她一時無法接受,連帶著都沒法麵對湯倩。
她抓著餐桌一角,手指緊緊摳著,不知道該怎麽打破僵局。
直到服務生送上菜單,夏竹才僵硬地坐湯倩對麵,將菜單緩緩推到湯倩麵前,讓她點餐。
湯倩取下帽子、口罩,露出一張漂亮精致的臉,她抬起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眸,麵不改色地說:“我跟林之珩早結束了,你不用擔心。”
“二月份我回上海跟他見了麵,我倆在酒店說清了所有事兒,從此誰也不欠誰的。”
“他現在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他跟誰結婚是他的自由,你不用為我難過。”
說到這,湯倩頓了頓,主動替許默解釋:“許老師隻是順水推舟做了個人情,站在他的角度,他也沒做錯什麽。你別為了我跟他鬧矛盾,不然我都不好意思了。”
湯倩越這麽說,夏竹越難受。
這頓飯吃到一半,許默的電話進來,夏竹沒心情接,直接掛斷。
湯倩見了,抿了抿嘴唇,想要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吃到一半夏竹收到一條短信,北京本地號碼,夏竹沒有備注卻能一眼猜出是誰。
「湯圓兒,你跟小默說一聲,以後別再給我寄東西。四合院裏什麽都有,不勞煩他。還有,前兩日許林母親來過,問我許林的事兒是不是小默做的,我沒理會。你囑咐小默一句,讓他注意點,別把人逼太緊。」
夏竹看到短信內容,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兩分。
吃完飯,夏竹結完賬,兩人在餐廳門口分別,湯倩坐著保姆車去參加晚上的晚宴,夏竹站在原地等車。
夏竹看著湯倩走遠才撈出手機給許默回了一通電話,電話剛接通,夏竹便怒氣衝衝地一頓輸出:“你是不是跟誰都要講利益?”
“你為什麽總是要瞞我?你以為都是為我好嗎?”
“許默,你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