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大年三十, 《琢光》劇組全員殺青。
考慮到時間節點特殊,江逢並沒安排劇組聚餐,而是就地解散班子, 放話讓大家回家過個好年, 剩下的等通知。
湯倩還得去國外參加活動, 大年初一的航班, 別人闔家團圓, 她奔波在路上,可謂是慘不忍睹。
夏竹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祝她新年快樂。
湯倩聳聳肩,無奈苦笑。
她事業剛剛起步,總不能找借口推脫,隻能硬扛下去。
況且真要回家過年,讓她去麵對那些流言蜚語,她也不見得有多開心。
許默這段時間一直在北京處理許家的爛攤子, 許代山被叫去談話後隔了一周被專車派送回來。
這一趟好似打斷了他的脊梁骨,他自由沒兩天就生了場重病, 臥床不起。
年關這幾天, 以往探訪他的客人絡繹不絕, 這次卻冷冷清清, 沒人敢往許家走。
可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屬於許代山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許默打電話隱晦地提及此事時,夏竹默然, 隱約揣測到一些許家目前的變故。
最令人意外的是, 一向溫柔體貼、有禮有節的文琴竟然在病床邊逼迫許代山簽下離婚協議。
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許代山剛遭受重創, 如今臥病在床,聽見她的聲音, 他躺在**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度差點喘不上氣。
文琴無動於衷,隻攥緊手裏的離婚協議,一字一句地提醒:“這是你欠我的,欠我姐和姐夫的。”
“許代山,你騙得我好慘!”
“你讓我相信你是我走投無路的救命恩人,結果你才是背後的劊子手。如果不是你,我姐和姐夫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你以為許家如今的輝煌是你打下的嗎?若不是你踏著我姐、姐夫的血,你能有如今的成就嗎?”
“你百年後見到他們不會羞愧嗎?你怎麽敢的?他們可是你的血親啊!”
文琴字字珠璣,許代山瞳孔地震地看著滿臉憤怒、絕望的文琴,似乎沒料到她竟然知道這些。
他喘著粗氣,握住胸口,心虛到不敢說一個字。
文琴似是猜到了許代山的反應,閉上眼緩了兩個呼吸,冷靜下來:“我不想百年後還跟你的名字綁在一起,你放了我吧。”
許代山看她去意已決,沉默良久才伸手接過那兩張紙。
最終在舊曆最後一天,許代山在那張薄薄的卻有千斤重的離婚協議書上簽下了他的名字。
隻是交付協議書時,許代山望著年過四十依舊保養得極好,眼尾沒有一絲皺紋,穿著滬式旗袍露出優美身段,仿佛曾經初見的文琴,啞聲承認:“阿琴,我是真心愛過你的。”
“當年在蘇州,我隨三弟去戲院拜訪周老師,瞧見你裝扮上,英氣地上台開嗓唱那段《鎖麟囊》便被你的才氣折服。”
“私下得知你是三弟妹的胞妹,我曾落寞過一段時間。後來我倆再續前緣,隻有我自己知道,多年夙願成真的喜悅。”
說到這,許代山拖著病體坐起身,直勾勾盯著文琴,眼含淚光道:“阿琴,這北京城太大了,大得裝不下人的欲望。”
文琴攥緊手裏的扭過臉,不肯多看他一眼。
轉身離去時,文琴記憶混亂,仿佛回到初見那年。
蘇州戲園裏,她在台上唱“世上何嚐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台下的公子哥坐在太師椅裏,著得體的中山裝,翹起二郎腿,低頭磕瓜子聽戲的模樣記憶猶新。
她也是真心愛過的。
隻是時間相隔太久,她都忘了來時的路。
如今剩下的,唯有怨恨、不甘。
—
夏竹從上海轉機到北京,居然在同一班飛機上碰到林之珩。
兩個月沒見,他整個人好像脫胎換骨似的,沒了最初的傲氣,取而代之的是頹廢、狼狽。
夏竹的位置在他右手邊,夏竹避開他鑽過去,他竟然沒反應,一個眼神都沒往她身上挪。
夏竹詫異地看著人,見他一身穿著銀灰色西裝,領帶打得亂七八糟,衣服皺巴巴的。
下巴胡茬冒出,頭發淩亂得像沒打理過。眼窩深陷,黑眼圈極重,整個人很不修邊幅。
雖然睜著眼,但是瞳孔渙散,並沒有聚神。
夏竹咋舌,在飛機起飛時,側過腦袋問他:“你沒事吧?”
林之珩這才回神。
他動作遲緩地瞥向一邊,停留好幾秒才認出夏竹。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之珩才想起什麽,問她:“戲拍完了,回北京過春節?”
夏竹輕輕點頭:“嗯。戲剛拍完。”
林之珩心不在焉,夏竹跟林之珩也不太熟,一時間找不到話題,隻能問他倆之間熟悉的人:“湯倩去法國參加活動了,你沒跟她聯係?”
提到湯倩,林之珩眉頭皺了皺,翻出手機看了眼微信,見他倆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三個月前,林之珩難得問一句:“她最近過得怎麽樣?”
夏竹一聽這口氣就知道他倆許久沒聯係了。
她難以言喻地看看林之珩,並沒有說太多:“還行吧。”
“整天拍戲、出席活動,也沒多少時間休息,人瘦到八十斤了。”
林之珩淡淡嗯了聲,沒再問。
他提不起太多精神,整個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風往那邊吹,他就往那邊倒。
夏竹見他這樣,忍不住問:“你沒事吧?”
林之珩擰住眉心,挪了挪身子,低聲否認:“沒事。”
夏竹見狀也沒再多問。
飛機劃過天際,穿過厚厚的雲層,夏竹忽視一旁的林之珩,望著舷窗外的藍天,想的是到北京後要不要吃頓涮羊肉。
兩個小時後,飛機抵達首都機場。
夏竹同林之珩同時起身,航站樓裏,林之珩禮貌性地問她要不要搭他的便車回市區。
彼時夏竹剛開機,許默便發消息說在國內到達2出口等她。
夏竹當即晃了晃手機,拒絕林之珩的好意:“許默在外麵等我,今天就算了。”
眼見夏竹要走,林之珩出聲叫住夏竹。夏竹困惑地回頭,對上林之珩晦澀的目光,夏竹一滯。
人來人往的走道,林之珩扯了扯鬆垮垮的領帶,上前兩步,低頭跟夏竹說:“下次碰到湯倩,麻煩您跟她說一聲,祝她星途坦**。”
“要是有困難,她找我開口,我一定幫忙。”
夏竹蹭地一下抬頭,不敢置信地望著林之珩,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圖。
林之珩卻不再詳細解釋,隻朝她勉強笑了下,錯開她往前走。
夏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湯倩跟林之珩完了。
十分鍾後,夏竹在國內到達2出口找到許默,他嫻熟地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握住她的手往那輛停在邊上的紅旗h7走。
這次沒有司機,他自己開車過來的。
夏竹彎腰鑽進副駕駛,剛扣上安全帶,許默便打開駕駛座的門,俯身坐進來。
對視兩秒,夏竹這才注意到許默今日穿著很休閑,灰色毛衣、深色西褲,外麵搭一件深色係的大衣。
頭發沒擦摩絲,蓬鬆地貼在頭皮,瞧著年輕了好幾歲。
許默扣上安全帶,偏頭看著傻眼的人,輕聲問:“回哪兒?”
夏竹眨眨眼,給出一個不在選項的答案:“我想吃涮羊肉。”
許默沉默兩秒,提議:“去老三的場子?”
夏竹嘿了聲,點頭,眼裏滿是對涮羊肉的熱愛。
許默提前給會所的負責人打了個電話,拜托對方留個位置,他兩個小時後到。
周肆恰好在四合院,聽到經理喊許先生,立馬接過手機,接聽電話:“你要過來?”
許默輕輕嗯了聲,算是應下。
周肆嘖了聲,調侃:“這個時候你還有閑情逸致來我這兒吃涮羊肉,看來影響不大。”
車廂寂靜空**,許默即便不開免提,夏竹也能窺探一二。
許默倒是沒避著夏竹,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勉強還能應付。”
“我帶湯圓兒一塊過來,你多留個位置。”
周肆一聽,立馬嘶了聲,毫不留情地問:“說起這事兒我就想罵你兩句。敢情就我一個人不知情,把我當猴耍呢?若不是沈老二說漏嘴,我還不知道你倆暗度陳倉,私下偷偷領證了。”
“你今兒不出點血,我這兒可不招待閑人。”
許默忽視周肆的質疑,簡單說兩句便掛了電話。
夏竹瞥見他毫不猶豫地結束通話,忍不住問:“三哥他們都知道了?”
許默蹙了蹙眉,想起最近的安排,模棱兩可地回應:“八九不離十。”
夏竹了然地哦了聲,倒也沒特別意外。
她本來就打算趁這次過節公開他倆領證的事兒,隻是沒想到他倆剛公布,家裏的事兒還沒擺平就出了意外。
二月的北京依舊被凜冽的寒風籠罩,從機場出來,兩邊的景色慘淡又荒涼,枯枝敗葉零落一地,隻剩樹幹還在堅持著。
夏竹覺得車裏悶,想開窗透透風,結果被冷風撲了一臉,凍得她小臉皺成廢紙。
許默見了,默默將空調溫度調高好幾度。
夏竹吹了不到半分鍾就闔上了車窗,在空調口待了十幾秒才回溫。
她被暖風吹得閉了閉眼,想起在機場遇到林之珩的事兒,夏竹忍不住提了兩句:“剛剛林之珩跟我同一班機。”
“他這次跟變了跟人似的,好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喪家犬……怪可憐的。”
“他沒出什麽事兒吧?”
許默頓了頓,扭頭瞥向夏竹,見她滿臉困惑好奇,許默隱晦解釋:“他是家族企業,公司董事會的老頭子並不服他。上半年他跟董事會的對賭協議輸了,如今麵臨著隨時被替換掉的風險。”
“他的路目前挺難走,公司資金鏈斷了不說,上麵的不服他,下麵的也不信任他。算是陷入兩難,怎麽走都不行。”
“上海那邊想讓他聯姻,他頂著壓力沒點頭。這次回北京估摸著是來探望他姥爺,順便躲躲清閑。”
“徐老爺子雖然退休多年,可到底還有些威懾力。徐老爺子看不慣上海那邊的做派,在北京給他指了門親事兒。”
“這次過來,估計是來跟女方碰一麵。”
當然,許默沒跟夏竹明說,林之珩姥爺介紹那門親事,對象是顧歡。
他私下跟顧歡見過一麵,對方對林之珩印象挺不錯,有勢在必得的意思在裏頭。
幾個月前顧歡幫過他一次,他這次順勢給兩人牽橋搭線,算是還顧歡的人情。
夏竹有些唏噓,雖然林之珩跟她沒什麽直接關係,可是她跟湯倩關係好,總是忍不住擔心湯倩的處境。
如果湯倩知道林之珩要跟人聯姻,她會有怎樣的反應?
思緒到這,夏竹撈出手機,翻到湯倩的微信,給她發了條信息。
「你幾點的航班?」
湯倩剛交接完劇組的工作,從橫店趕到上海,準備從上海直飛巴黎。
收到夏竹的短信時,她人正在浦東機場候機。
助理在辦登機牌、托運行李,湯倩拿著手機在看未來一周的行程安排。
得知巴黎有家高級品牌定製店,湯倩還準備抽空去一趟,給林之珩定製一套西裝。
退出行程表,湯倩在私信裏回複夏竹:「淩晨。」
夏竹眨眨眼,瞥了眼時間,現在不到十點,她在機場待這麽久?
沒等夏竹回複,湯倩又問:「你有想買的東西嗎?我可以幫你帶。」
夏竹咬了咬唇,偏頭瞥一眼專注開車的許默,低頭輸入:「巴黎街頭有一家服裝定製店,你幫我挑一套西裝?」
屏幕頂端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夏竹等了快兩分鍾,湯倩才回她:「我也準備去那家店給林之珩定一套。」
「你有喜歡的款式和顏色嗎?我到時候幫你看看。」
夏竹看到林之珩三個字,打字的速度立馬慢下來。
她看著對話框裏的內容,想想林之珩如今的處境,再想想對這一無所知的湯倩,委婉提醒:「林之珩最近有跟你聯係嗎?我剛跟他同一航班抵達北京,他最近好像有事兒要做。」
湯倩坐在vip候機廳,助理在忙著打電話,她坐在皮質沙發上,低頭看完夏竹發來的短信,默默點開她與林之珩的對話框。
距離上一條消息還是林之珩敦煌探班回上海那天晚上,她掐著點兒問他:「你到上海了嗎?」
對方敷衍地回了個嗯。
湯倩下意識地點開他的朋友圈,裏頭空****的一片,窺探不出半點他的生活現狀。
他倆也沒熟悉的共同好友,湯倩無法從他人口中得知他近況。
這還是他倆分別三個月以來,第一次從別人嘴裏得知林之珩的動靜。
經紀人並不希望她跟林之珩走太近,想讓她多拍幾年戲,最好能拿個獎。
所以私下也不曾問他倆的情況,隻說他要願意在你身上投入你就受著,他要不樂意,你就趁早脫身。
湯倩想,這次她應該是真的要切斷她與林之珩的所有聯係了。
夏竹沒等到湯倩的回應也沒催促她,隻摁滅手機,扭過小臉,對著車窗外荒涼的景色,無聲歎了口氣。
許默聽見她的歎息聲,偏頭瞥她一眼,不經意問:“怎麽了?不高興?”
夏竹緩慢搖頭,低聲否認:“隻是惋惜有情人無法終成眷屬。”
許默罕見地沉默,沒有接下夏竹的話題,夏竹也沒察覺,轉而問其他的。
“文姨離婚後住哪兒?”
許默頓了頓,輕描淡寫解釋:“住鼓樓大街那邊的一二進製四合院裏,許代山留給她的。”
“她本來不想要,那人說她要不收,他就不簽字。”
“到底夫妻一場,文女士不想鬧得難看,最終冷著臉收下了。不過那院子本來就該歸文女士。當初我媽結婚,老太太怕她委屈,口頭上說送給我媽。算起來,文女士也是老太太的兒媳,給她也應該。”
“文女士跟他過了這麽多年,臨了離這婚什麽也沒要,他倆也算是善始善終。”
夏竹抿唇,想說這麽算,這套院子不該是你的嗎?
話沒出口便聽許默說:“她這些年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
聽到這話,夏竹默默將疑惑吞回肚子裏,再也沒搭這茬。
許是這個冬天太過漫長,堆積的事兒又太多,夏竹總覺得缺了點味道。
有種物是人非事事休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