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劍閣故舊(四)

謝扶玉懸在半空,看著後麵號牌的男人們如熱鍋下餃子一般,驚叫著往腳下猩紅的陣中墜去,再沒了方才挑選小女娘時的氣定神閑。

人一旦被陣法吞噬,外界便再也無法聽見呼喊。

待此地重歸寂靜,始終拽著她的手往上用力一拉,將她帶入了半山腰的一處隱秘山道。

“多謝師兄相救!”

謝扶玉自顧自整理一番衣衫,對著眼前的空氣道。

空氣漸漸化出形來,正是剛剛用了隱身符與浮空咒的白玉璟。

“不是贈了你一疊符紙?為何不用?等等,阿玉,你該不是故意不用,好落入陣中,一探究竟吧?雖然你修為不低,但這也太冒險了點,不妥不妥。”

“哈哈。”謝扶玉摸摸鼻子,幹笑兩聲。

其實她並沒這個打算。

不知是何陣法便硬闖,隻有她一腔熱血初出茅廬時才做得出來。

她早已不是當初肆意妄為的小師妹。

她隻是單純把白師兄贈符這碼事給忘了。

“沒想到,你當年連自己的本命劍都沒拿,盜了七星便逃出閣中,混到如今,竟隻剩了這把......”

白師兄望著她手中的劍,斟酌著用詞,

“......樸實無華的劍。七星呢?”

她一臉淡定地胡編亂造:“過得太慘,抵押了,換靈石。等將來有錢,再贖回來。”

白師兄欲言又止:“阿玉,你也別執念太過,畢竟......”

“好了,不說這個了。”

她適時地打斷了他,

“咱們之後該如何行事?”

白玉璟從洞口朝下望去:“腳下即是陣法,頭上又是那間暗室,唯今之計,唯有往這深處走,搏一搏。”

謝扶玉回望一眼身後的幽深黑暗,果斷點了點頭:“好。”

說罷,她便與師兄一前一後,抱劍前行。

雖不知前路等著她的是何險境,但她此時的心情,倒比在暗室時舒快。

她本以為,那些妖物試圖殘害的是那些孩童,卻沒曾想,藏春苑隻是以她們做餌,來篩選這群道貌岸然之徒。

雖不知它們抓人究竟所為何事,但總比她原先想的,要好上太多。

這一路,除了陰森潮濕了些,再無旁的異樣。她腳踩著鬆軟泥土,不知轉了多少個彎,眼前終於出現一片光亮。

“阿姐!”

她剛轉過岔路,朝亮處走,便聽見頭上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呼喚。

謝扶玉抬眼望去,便瞧見被藤蔓吊在洞頂的江陵。

江陵初瞥見那抹熟悉的碧衫之時,心中閃過一瞬驚喜:

她果然還是來尋他了!

可驚喜不過半刻,便瞧見她身後跟著一位銀紋白袍,俊逸溫潤的陌生男子。

江陵特地綻出的笑容當即凝在了唇邊。

?!

他才丟了不過半日,她居然就帶著一個新的俊俏男子走來了?

是他長得還不夠俊,掛得還不夠高嗎?

他當即反思了一瞬。

確實,他如今的模樣,頂天也隻算可愛,與俊美著實還有不小距離。

可惡!

“喲,你果真被抓來此處啦?”

謝扶玉瞧見他,莫名有些幸災樂禍。

剛想用劍斬斷他手腕上纏著的藤蔓,卻在劍出鞘那一瞬,藤蔓自己鬆了開來,飛快地縮了回去。

像已經認識了她的劍一般。

江陵就這般直直地朝地麵砸去,白玉璟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阿玉,你們認識?我剛剛聽他喚你阿姐。”

見江陵無恙,白玉璟便急急放開了他,緊接著,給自己捏了個淨身訣。

接江陵時沾染上的塵泥便即刻消失不見,又變成先前那副幹淨溫和的模樣。

江陵瞧著自己在葉子堆裏滾得髒兮兮的衣裳,頓時有些無語。

俗話說,人靠衣裝。

他這是想卷死誰了?

等等,他叫她什麽來著?

阿玉?

隻聽一旁的謝扶玉道:“他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丟了的小孩。”

小孩?

嗚,他不想當這個小屁孩了。

不過,小孩也有小孩的好處。

他裝出一副怯怯模樣,故意躲到謝扶玉身後道:“阿姐,他是誰啊?”

謝扶玉介紹道:“我曾經的師兄,白玉璟。”

“啊!這麽說來,他不就是我師伯了嗎!”

江陵從她的身後跳出來,恭恭敬敬作了個揖,

“大伯好!”

謝扶玉:......

“不是,你喊我阿姐,喊他大伯,你這不是降我輩分嗎?”

江陵眼中登時蒙上一層水汽:“阿姐,我們分開了這樣久,你怎麽不關心我有沒有受傷,也不問問我究竟遭遇了何事?”

啊,是哦。

她看著眼前狼狽的江陵,莫名有些愧疚。

畢竟是她帶著他下山來的,又把他丟在了半道上。

她早已習慣孤身一人,驀地多出個人陪她,那些終年獨行的做法,是得好好改一改。

她不得不放軟了語氣,卻還略顯僵硬,拎著他轉了一圈,開口詢問道:

“那你有沒有受傷?抓你之人應是一幫妖物,白師兄來此,正是為了這件事兒。”

“沒有!隻是被它們丟在髒葉子裏,滾了幾遭。”江陵眨眨眼睛道。

“好了,都過去了。”

白玉璟難得見她能有如此溫和的語氣,並未介懷江陵口中的稱呼,打圓場道,

“你方才說,我是你師伯?你是阿玉收的弟子嗎?沒想到,阿玉如今竟可以自立門戶了。我同她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江陵莫名覺得這話令他心口發賭,但又無法發作。

白玉璟全然未察覺他的不爽,隻望著他瞪著他的一雙大眼睛,還以為是感激。

遂摸了摸他的腦袋:“不必言謝。”

之後,便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道:“我們走吧。”

江陵:?

他扯了扯謝扶玉的衣角,故意拿腔拿調,小心翼翼道:“阿姐,他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沒有的事,他隻是有潔癖。”

謝扶玉寬慰道。

他頓時惡向膽邊生,小跑幾步,故意用沾了泥土的手,捏住白玉璟的袖子甩了甩:

“真的嗎?大哥哥?”

心下暗道:為了扳回這局,他勉為其難喊他聲哥。

白玉璟好脾氣道:“抱歉,我習慣常年保持潔淨,決沒有嫌棄你之意。”

“那就好。”

江陵彎起一雙眼睛,餘光瞥見他寬大的白袖上留下的髒指印,滿意地笑了。

白玉璟剛走兩步,停下來又捏了個淨身訣,側首同謝扶玉道:“阿玉,你給我買的這衣裳,也太易沾染塵灰了。”

江陵:?

他沒記錯的話,阿姐給他買的,隻是尋常布衣。

他直直凝著白玉璟潔白無暇的袍子。

這衣料......這暗紋......行在路上時,竟如流波一般。

她為何隻給他買這般精致的衣裳!?

他不會是她心儀的男子吧?

江陵心中默默盤算著,開口道:

“原來這衣裳是阿姐給買的呀!白大哥,阿姐的眼光一向很好,她買給我的,我件件都很歡喜。這身衣裳特別稱你,真的!”

他說完,便在心裏翹起了尾巴。

這話說得甚是妥帖,既表現出了阿姐給他買得衣裳比他多,又表現出了他比他更會誇阿姐。

不錯,甚有長進。

然而,一旁的謝扶玉並不知道他心裏的所思所想,隻想到贈他的,與給師兄買的,屬實是天差地別。

不行!

不可以助長這種不正的攀比心!

江陵看起來很喜歡師兄現下穿的這身衣裳,若是將來也纏著她買貴的,可怎麽辦?

饒是他有法寶可以變出錢來,她千辛萬苦修的靈力,也經不起這麽折騰啊!

坐吃山空,不如自己辛勞!

她清了清嗓子,暗示道:“這可是他付的錢。”

白玉璟在一旁正經接話:“可確是你親自挑給我的。”

江陵並不知曉他換上這身衣裳,是為了裝成富貴子弟查案子,隻知道自己現下很氣。

至於在氣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隻怪他現下潦倒,若是從前,他定要拿出一大袋子靈石捧給謝扶玉,再道上一聲:

“阿姐,帶我去挑衣裳!挑你覺得我穿上最好看的,多貴都可以!”

他腦海裏想象著貪財的謝扶玉瞧見那一大袋子靈石時喜笑顏開的場景,給自己打了打氣。

他一定可以回到從前的模樣!

在他自己腦補之時,白玉璟再次開口:

“阿玉,要不你帶著他先回去吧。維護清城安定,到底是七劍閣之事,無需再把你卷進來。”

“無事,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謝扶玉擺擺手,旋即想到了什麽,道,

“若你實在過意不去,可以付一下高手捉妖費。市場價,童叟無欺,我的修為,你懂的。”

她還需要一大筆靈石,來買下一件法寶。

白玉璟望著她笑了笑:“也好。”

一旁的江陵微微蹙了蹙眉。

果然是他現下貧窮,不能給阿姐提供足夠的物質基礎,才讓阿姐對他另眼相看。

“那你呢?小兄弟?要不......我在此結印護你平安,你在這兒等我們歸來?”

“那怎麽行!”

“我看行。”

謝扶玉與他異口同聲,隻不過她傾力讚成,他斷聲拒絕。

“阿姐!”

他想起被懸在洞頂時識海中的感應,示意謝扶玉彎彎身子,附耳道,

“我在此間見過七星劍的劍魄。”

謝扶玉登時繃緊了身子,正色問道:“你沒騙我?”

江陵用力搖搖頭。

誰料,洞裏忽然傳來一聲飄搖妖媚之音:

“哦?又有吵鬧的人類來了?今日怕是......誰都走不掉呢。”

若幹白色花瓣伴隨著聲音飄來,霎時將三人縈繞。

他們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