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劍閣故舊(三)
江陵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隻能被動防禦,不能主動出擊的痛苦。
若是從前,他定會把薑萱這處妖巢給拆了!
現在......現在妖為刀俎,他為魚肉。
這刀俎偏偏還是個有腦子的,想出這等整他的歪招!
他正想著自救之法,卻見一隻小花妖從洞穴深處跌跌撞撞跑來,慌張道:“大姐,您,您不在,我們施展移魂陣時,出了點岔子,您,您快去補救補救......”
移魂陣法?
吊在洞頂來回晃**的江陵捕捉到了這一關鍵信息。
這陣法乃是上古秘術,用於□□魂魄交換。
連他都不知該如何布下這妖陣,薑萱竟將這等秘術,隨意授予她的座下小妖?
她究竟要做什麽?
薑萱一聽,也顧不上繼續磋磨江陵,趕忙轉過身去,急聲問道:“出了什麽岔子?”
“魂魄被抽出來以後,便塞回不去了!”
薑萱眉間一凜:“都教了你們這麽多遍,怎麽還學不會?”
那小花妖聞言有些羞:“哎,畢,畢竟大姐您修煉千年,法力高強......我這才幾年呐......”
“罷了罷了,我隨你去收拾爛攤子。”
薑萱此時也顧不得他,隨小花妖往洞穴深處走去。
牢牢吊著江陵的藤蔓終於不再擺動。
他望著薑萱離開的方向,驀然感到識海中劃過一絲劇烈的痛意。
隻疼了一瞬,便停了。
倒像是在提醒他留意些什麽。
他這才恍然,薑萱的妖巢裏,竟隱隱湧動著七星劍的氣息,正離他越來越遠。
*
藏春苑裏,謝扶玉自坐在雅間起,便開始一擲千金。
“姑娘,把你們這兒最貴的酒拿上來!”
“姑娘,把你們這兒要價最高的舞姬請進來!”
“還少了點雅樂......都來,都來!”
不花自己錢,就是不心疼。
反正師兄回去,還能朝天樞老頭報銷。
她一趟趟囑咐著房中的姑娘們,鄰座的白玉璟見雅間內女子越來越多,唯他一個男子,本就拘謹,現下更不自在。
他躲閃著姑娘們毫不避諱打量他的目光,小聲詢問道:
“阿玉,我們是來捉......到底是正經事......你這是在做什麽?”
“白大哥,你怎麽可以講人家不正經?人家好心帶你出來見見世麵,你就別端著了。”
她端起酒杯,衝他眨了眨眼睛。
“是呀,公子,你就別端著了~”
滿屋姑娘異口同聲道。
白玉璟無話可說,眼神也不知該往何處放,便隻得凝著從前的小師妹。
數年未見,她不羈的性子是一點兒沒變,比之在七劍閣時的俠骨風流,多添了絲處世圓滑的市井氣息。
她這些年......定是沒少受苦。
罷了,現下自己也不能將她一人丟在這兒,遂了她的意便是。
酒過三巡,先前引她們來此的那位老鴇悄悄叩開門,神神秘秘地同白玉璟招手。
謝扶玉用手肘戳了戳師兄,示意他過去,同時小聲道:“別管她說的究竟是何事,你隻管應下來。”
白玉璟見她神色認真,並非是方才同他胡鬧的模樣,便微微頷首,起身朝老鴇踱步而去。
謝扶玉一邊繼續同屋內的姑娘們玩骰子,一邊打量著白師兄那處的動靜,見他敘完話,朝自己走來,便灑下最後一把銀兩,將骰子塞給一旁的姑娘道:
“不玩了不玩了,輸夠了。姑且讓我歇上一歇。”
她坐回幾案,假裝口渴飲酒,以袖掩唇道:“她是不是說,隻要你願意出重金,她還能帶你到新去處?”
白玉璟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
她抿唇一笑,搖了搖頭:
“這便是人心。老鴇貪財,你我初來乍到,若非這般紙醉金迷,令她不願意就此放過咱們這雙從天而降的大餡餅,她斷不會把生客,往最秘辛之地引。什麽時候動身啊?”
未待白玉璟回答,便見老鴇一清嗓子一揮手,屋內的姑娘們便訓練有素地魚貫而出。
人聲鼎沸的雅間終於安靜了下來。
花枝招展的老鴇來到二人身前,微微一福身,笑得花枝亂顫:“兩位貴客,隨我來吧。”
誰料老鴇並沒往外走,而是來到屏風前,將其推至一旁,往牆麵摸索幾下,隨著“哢噠”一聲機關之音,牆麵緩緩左移,露出一扇暗門來。
她與白玉璟對望一眼,識相地又塞給老鴇一錠銀子:“勞煩您帶路了。”
老鴇笑得更開心了些:
“不勞煩,不勞煩!”
暗道裏燃著鯨蠟製成的長明燈,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到一處開闊暗室。
可一轉眼,老鴇便不見了。
她打量起周遭的環境。
麵前是一個偌大的弧形舞台和數隻座位,其間布置同藏春樓正廳中的台子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此處的觀賞席並無任何光源,僅舞台上打著一束冷光。
但凡隔開兩人而坐,便再瞧不清容貌。
她是修士,五感較凡人更強些,隱隱約約地看見席間坐著的人影。
四下寂靜無聲,她在心中默數一遍,用靈力同師兄傳音道:
“大概有二十三人!”
“難道此間之人,便是這些日子以來,那批消失後又再次出現的?”白玉璟回道。
“很有可能。”
這時,帷幕緩緩拉開,謝扶玉與白玉璟一同往台上看去,旋即雙雙蹙眉,萬分詫異地對視一眼。
台上無它,恰是一群梳著小髫,**著發帶,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女娘,各個香香軟軟,憨態可愛。
謝扶玉又數了一遍,人數恰與今日其間所坐之人相合。
不論是在書院還是街巷,見到這群小女娘,她大抵都會覺得美好,可現下見到她們的場合,卻是在這供人玩樂的花樓裏。
其間之意,但凡活到她這個年歲,便不會不知。
“那老鴇到底同你說了什麽?怎會有這種地方?!”
她繼續用靈氣傳音入耳。
“我也沒想到。”
師兄嚴肅地望她一眼,
“她說,有間去處,比屋子裏的姑娘還有趣,都是雛兒。”
果真如她所想。
她凝著眉心,望著台下黑漆漆的人影與那些跳舞還略顯稚嫩的小女娘們,心頭浮上一絲氣憤。
她壓著心火問道:“然後呢?”
“你告訴我的,她說什麽都讓我應下,所以我就同意來了啊。雛不是剛孵出來的小雞崽嗎?怎會都是些小姑娘?這......這些小姑娘在人間界也未到成婚的年紀,又怎會來了這花樓之中?”
她瞥他一眼,見他亦緊皺著眉頭。
白師兄一向清心寡欲地活在仙山上,甚至連這些人間渾話,都不知其意,他此時的驚異一點不比她少。
“你不是說,從數年前,便開始陸續有幼童失蹤嗎?若是被關在此處,**至今,大概差不多就是這等年歲。”
謝扶玉催動靈氣,霎時,那把坑坑窪窪的黑鐵劍便出現在了她的手上。
白玉璟忙按下她:“你先別輕舉妄動,當心功虧一簣!他們偷的孩子裏,是有乖巧可愛的,可亦有相貌平常的。還不知那些人去了哪兒,你此時動手,必不能救全部人於水火。”
謝扶玉將師兄的話琢磨一番,確實有理。
是她一時火氣上頭,衝動了。
她現在更為確信,江陵那小子,說不定也是被這夥人當成小姑娘給抓了去。
那孩子天生一對瀲灩含情桃花目,容貌精致又不失英氣,本就有一種難分性別的美。
台上一舞終了,在座賓客手中忽然多了塊寫著數字的號牌。
她想起身,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垂首一看,不知何時,足踝上竟纏上一對藤蔓。
而後,持有“壹”字號牌的走上台子,從中牽了個小女娘,迫不及待往帷幕後麵走去。
她看著那人的嘴臉,莫名有點惡心。
接著,是貳,叁,肆......
謝扶玉終於品出來,這應當是按當日所付金額大小,而定下的優先挑選權。
她看著白玉璟手中的“捌”與自己手中的“玖”,感歎道:
“七劍閣現下已經如此潦倒了嗎?和凡夫俗子相比,竟連‘壹’都當不上。”
白師兄一本正經回答:“七劍閣勝在高修眾多,又非金玉山莊那般財大氣粗。況且,你不要小瞧人間界裏權貴的斂財手段,他們的花樣可多得很。”
謝扶玉常年混跡人間與道門,自是清楚這些。
她沒多說什麽,隻依著叫號,同白玉璟先後往台上走去,心中始終盤算著,若是入帷幕後,眾人分開,她該如何救下這群無辜的小女娘。
她無心挑選,眼見師兄走入幕後,自己便牽起眼前的小姑娘,按照既定路線往帷幕後走。
小姑娘望著她的側臉,有些驚訝:“您是姐姐?還是......哥哥?”
“是姐姐。”
小姑娘的手有些發顫,她亮明身份,安撫她道,
“你想不想離開這裏?”
小姑娘沒即刻回答她。
就在她剛走至幕後,她聽見她微弱地出聲,道:“不想......”
?
謝扶玉有些詫異地朝小姑娘望去,誰料下一瞬,她便被一枝藤蔓卷上了腰間,一股巨力拉扯著她,直直朝地下墜去。
啊?
這發展怎麽和她想的全然不同?
她一瞬懵了。
下墜的速度極快,她忙回過神來,七星劍光閃過,藤蔓被她一劍自腰間斬斷。
好似是受到傷痛一般,瞬時收縮了回去。
可藤蔓沒了,自己仍在飛速下墜。
她捏訣試圖禦劍而立,可不知怎地,這等緊要關頭,七星竟當真像一柄廢鐵,絲毫不聽她使喚。
她望著腳下閃著猩紅色光芒的詭譎陣法,後悔沒買兩張即燃即用的懸空符。
罷了,大不了硬殺出去。
她認命地閉上雙眼,以為會就此墜入陣中,誰料,一隻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將她生生拽停在半空。
她抬眼一看,頭上竟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