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滅之靈(一)

不知混沌多久,謝扶玉剛睜開眼睛,卻發現隻有模糊一片。

她費力打量著周遭環境,隱隱約約猜測,她現下正在一間簡陋的茅草屋中,一隻高大的身影正在走來走去,看身形,要比常人大上數倍。

應當是隻妖物。她想。

他是誰?是他救了自己嗎?

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裏?師兄和江陵呢?

這人是在忙著準備什麽?

可還未待她解開這些疑問,一張鋪開的棉被倏然將她牢牢裹在其中。

這棉被極重,應當是件法寶。

她慌忙想要從其中掙出,卻始終掀不開一絲一毫。不僅如此,還覺得仿佛有一頭巨象正跪在胸口,壓的她逐漸喘不上氣來。

糟了!這是遇上修蠻力的妖物了?

能用蠻力困住她的妖物,可見修為不弱!

被子中的空氣越發稀薄,她的呼吸變得淺而急促,五髒六腑都絞在一團。

她拚命保持著識海的清醒,試圖捏訣召出七星,卻發現靈劍壓根不聽她的召喚。

她想起師兄送的符紙,伸手去摸自己的乾坤袋,卻隻摸到一層薄薄的粗布衫。

連乾坤袋竟也不知所蹤了!

就快要喘不上來氣了......

她大口大口汲取著黑暗中的空氣,頓時有些絕望。

得道之人比尋常更不易身死,同時,所感知到的痛苦,自然也要比他們放大數倍。

她隻覺得聽覺也模糊了起來,一突一突的刺痛沿著四肢百骸迅速蔓延。

正在此時,她忽地感覺口中四散開來一股腥甜。

“阿姐,阿姐......”

江陵脆生生的呼喚響在她耳旁,而後,眼前的模糊開始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青山綠樹,藍天白雲,以及眼前江陵略顯焦急的臉。

謝扶玉猶如劫後重生一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望進江陵眼底,莫名窺見一絲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了然。

懷疑突然跳上她的心頭。

方才那個想殺她的人......會是他裝的嗎?

見不能得逞,在自己恢複聽覺和視覺之際,又急忙恢複了“江陵”的偽裝?

她的危機感並未全然褪去,想起那些模糊的景象,下意識再次捏訣,試圖召出七星。

這次,她竟然成功了。

江陵沒想到謝扶玉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用七星劍刃對著他,滿眼警惕,一副要宰了他的模樣。

沒錯,他們三人再次落入了鏡域之中。

不過,不同於他上次在清城街道之時,這回的鏡域裏,萬物生長,與真實世界一般無二。

他思來想去,整個妖洞之內,大抵也隻有薑萱能達到這般修為。

阿姐方才閉著雙眼,緊皺眉頭,又是捏訣念咒,又是拚力掙紮,他一瞧便知道,她定是做了個噩夢。

墨玉般的黑眸凝著劍尖,他微微笑著開口道:“阿姐,你都夢見什麽了?以至於剛一見到我,便帶著這麽大的敵意。”

說著,他特意迎著劍鋒挪了兩步,眼見劍刃將要觸及他的身體,謝扶玉隻不動聲色地往後收了一寸,並未全然放下劍來。

江陵留意著她下意識的舉動,莫名有些開心。

她雖戒備,但仍舍不得真的傷害自己。

聽了他的話,謝扶玉有些茫然。

夢?

那般真實的痛與窒息之感,隻是夢嗎?

她甚至連口中的腥甜之氣都還未散去。

江陵把先前咬破的手指藏在袖中,低聲同她道:“阿姐,七星若是沾染上我的血,可就原形畢露了,到時候讓白大哥瞧見,那就......”

她依然滿是懷疑地凝著他的眸子,伸手往腰間的乾坤袋抓去。

還在。

七星劍,乾坤袋,眼前的江陵......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她,當下才是真實,方才真的隻是幻夢一場。

她將劍收了回去,低低道了聲:“抱歉。”

江陵甜甜一笑:“阿姐想做什麽,定有自己的理由,不必同我道歉。”

“那我方才......若是當真一劍殺了你呢?”

她歪著頭問道。

“嘶,這話可不興說啊。”

江陵倒抽一口冷氣,

“不過,我本就是阿姐救的,你若真想殺我,那我也心甘情願。”

他不會死。

他若是會死,那時便也不會再醒來。

一旁的謝扶玉聽了這話,不禁翻了個白眼。

若她的心聲會在腦袋頂上浮出字來,那一定是:“這孩子該不會是傻的吧?”

她清了清嗓子,咽下口中的腥甜之氣,認真道:“江未尋,你聽好了,作為我的徒弟,要牢牢記住一條。”

“阿姐你說。”

“除了你自己,無人可以決定你的生死。”

江陵聞言有些意外,他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接著道:

“人間界流傳著很多話,像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母,君主,師長,他們若想我為義而死,我也可以選擇不死嗎?”

“當然。”

謝扶玉沒有絲毫猶豫,篤定道,

“道德仁義,隻是用來規勸自己的言行,若隻拿來綁架他人,豈非是個偽君子?”

江陵轉頭望著她的側顏。

山間的清風微微拂起她的發絲,給她堅毅的眼神多添了絲柔和。

他細細琢磨著她的話,輕輕笑了起來:

“好一個......偽君子。”

若他早些認識她,當年是否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謝扶玉四處環視一遭:“哎?白師兄呢?”

他搖搖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不知道。我醒來時,周圍空無一人,隻找到了你。”

他才懶得找那塊白石頭呢!

最好躺得越遠越好。

她想起先前困著她的夢魘,與其中真實的痛覺,猛然站起身來:

“得快些找到他,不然怕是會出事!”

江陵瞧見她的反應,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這麽擔心他?”

“廢話,那可是跟我玩了快二百年的師兄!”

“你倆都玩啥?”

“比武,練劍,打架,逃學......”

“切,沒意思。”

“總比你給人家打黑工有意思!”

“我要是不給人打黑工,學了那麽多家務,阿姐今後怎麽差使我?”

謝扶玉語塞。

她們是在拌嘴嗎?怎麽自己一點都不氣?

“......你說得好有道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嚷著走遠,在山間轉了個遍,最終在太陽西斜之時,站在了一汪平靜湖水前。

“阿姐,就剩此處沒找了。”

江陵望向一旁的謝扶玉。

她正定定凝著無波無瀾的湖麵,沒給他一個眼神。

然後淡淡吐了一句:

“你往後稍稍,別礙事。”

江陵:......

也是,畢竟在她眼裏,他現在和一條鹹魚也沒什麽分別。

哦,還是有的,他可愛。

他依言往後象征性地退了兩步,隻見她祭出劍來,握劍施訣,原本黑漆漆的七星,霎時溢出淺藍色的劍光。

劍光化形成數十倍劍身大小,刺眼的冷光瞬間直衝雲霄。

在她身後的江陵眸中帶著些驚訝,眼看她握劍朝湖麵斬去,冰冷的劍光與水麵相合,生生將湖水劈開一道裂隙。

平靜的水麵頓時波濤洶湧,浪頭朝兩邊的湖岸猛地拍去,濺起數不清的水花。

而劍光所在的裂隙,竟然沒有一滴水。

水......那可是會流動的水......

就這般……被劈開了?

他現在絲毫不懷疑,若是謝扶玉知道此處隻是妖法化成的鏡域,會直接提劍把它劈開。

但他不能說,他還得裝傻。

他好不容易慢慢得了些她的信任,他可不想看著她手中的七星劍再次指向自己。

她順勢閉目,口中捏起法訣,結下法印,打向裂隙之間。

而後,隱隱泛著藍光的透明球狀結印拖著白玉璟,自湖底升騰至半空,緩緩落在兩人立著的岸邊。

劍光收束,湖水便隨之收攏。

除了湖麵仍漾著一圈一圈的波紋,昭示著他方才所見非虛,再無任何異樣。

“這......這就是你同我說的,僅有三分靈力的七星劍?”江陵詫異道。

“是啊。”

謝扶玉雲淡風清道,

“你還小,沒見過什麽世麵。待我找齊劍魄,你還能見識見識更厲害的招式。”

她說著,給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白師兄捏了個喚靈訣。

又是一道冷光打在白玉璟身上,原本濕漉漉的師兄瞬時褪去一身水汽,靜靜地躺在地上。

謝扶玉蹙了蹙眉。

沒醒?

她不信邪,又一道喚靈訣落在師兄身上。

喚靈訣是道門內功心法之一,施訣者可令昏迷的道門中人迅速恢複神識。

雖是醫修之術,她並不精通,但從前帶著同門惹禍太多,常常用到,也還算熟練。

怎麽今日......偏偏就不好用了呢?

她偷偷瞥了眼一旁的江陵。

她剛那麽酷炫地展示完自己的實力,這麽快就要在徒弟麵前打臉了嗎?

不要啊!

地上昏迷的白玉璟顯然不夠洞悉她此時的所思所想,依然緊閉著雙眼,沒有自覺地醒過來。

空氣似乎都凝結成了尷尬的形狀。

江陵無辜地眨眨眼睛。

阿姐不知道的是,困住她與白玉璟的,並非隻是普通的噩夢,乃是薑萱花粉編織出的幻夢,自然也不是一道簡單的醫修術法便可喚醒他。

江陵往前走了兩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那個......阿姐,既然你的法術不大管用,不如我來試一試......最原始的法子?”

“什麽?”

“我在人間界學了一招,對付溺水之人,當用心肺複蘇之術。”

他邊胡說八道,邊往白玉璟身旁行去。

謝扶玉半信半疑:“......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