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共我沉淪(三)
同為初次見麵的陌生人, 白玉璟對他的出現,雖覺得有些突然,卻也是平靜的。
可阿姐那時的反應顯然要比他激烈許多, 甚至帶著震驚與疑惑,仿佛不是“他是誰”,而更像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還沒等他往更深處琢磨,隻見謝扶玉皮笑肉不笑道:
“他啊,他是我素未謀麵的親哥,謝陵。”
而後頓了頓, 仍是同江陵介紹道:
“這是我師兄,白玉璟。”
“哦,原來是師妹的親兄長, 失禮失禮。”
白玉璟彎腰揖禮道。
對比當初在薑萱妖洞時, 他潔癖的性子是一點沒變, 隻不過現在整理完衣上的落花, 還要再同他一本正經地回禮。
不過此時的江陵,已經不再是那時候的孩童模樣,甚至看著比謝扶玉沒多活幾年的白玉璟,竟生出了幾分前輩的憐惜感。
他扶起他的手臂:“哎,沒事兒。”
然後轉頭, 假意責怪謝扶玉:
“你也是, 怎麽能讓師兄替你受過呢?若是不自己體悟灑掃中的耐心帶來的平和曼妙, 又如何進益呢?”
說著, 他推搡著白玉璟往外走。
“你說是吧?白師兄。”
“謝兄所言有理,但我並非是你的師兄......”
江陵推著白玉璟走遠了。
謝扶玉衝他倆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埋頭繼續打掃落花。
下一瞬,修長的手指便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抬起眼, 見正是笑眯眯的江陵。
“這種灑掃間的平和與曼妙,還是我來體會得好,總不能什麽好事都給你占了。”
“想幫忙就幫忙,我正好樂得不幹呢,找什麽借口。”
謝扶玉的眼睛微微彎了彎,憋住笑意,鬆開了手。
於是掃帚便到了江陵手裏。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石墩上,看他埋頭認真掃地,問道:
“你幹嘛要把我師兄支走?”
他停了手,雙手撐著掃把,立在桃花樹下輕笑:
“我隻想和你呆在一處,不喜歡有別人在,不好嗎?”
她仔細地盯了他一會兒,道:
“你有事情找我。”
江陵忙避開她的目光:“沒有。”
“天魂宗宗主是你殺的吧?”
她輕描淡寫道。
話音剛落,江陵一把捂上她的嘴巴,將她帶到了假山的山石之中。
“隔牆有耳,小聲些。”
他神色難得嚴肅。
她的後腰抵著山石,一時起了玩心,探出舌尖,撓了撓他的掌心。
江陵立刻撒手,跳了開來,耳尖迅速染上紅暈,剛對上她的目光,卻見其中分明浮動著一抹直白的狡黠。
“怎麽,殺人這般利落,被人輕輕舔一下手心,反倒害羞啦?”
她言笑晏晏調笑道。
“你別得意!”
她的話一時激起了江陵的好勝心,他反撲過來,一手撐著山石,將她籠在身下。
而後俯身,朝她慢慢貼近。
隨著他的距離越來越近,俊美的五官便在她眼前緩緩放大,不停衝擊著謝扶玉的視線。
鼻息間盡是他溫熱的呼吸和熟悉的香氣。
她心跳有些不穩,幹脆閉上了眼睛。
旋即,一聲輕笑落在了耳畔。
“呀,怎麽會有人主動閉上了眼睛。”
他略帶戲謔,輕語道,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耳廓,
“咦,耳朵也有點紅,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預想中的吻並沒落下來。
謝扶玉心裏莫名有些失望。
但又不願服輸,於是睜開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
“我才不會害羞。”
“別這麽凶嘛。”
他尾音染上些撒嬌,一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倏然陷落黑暗,令她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抬手去扒拉他的手臂,剛剛抓上去,唇邊卻先感受到了柔軟的觸感。
一陣風吹來,又吹落一地紛飛的桃花花瓣。
同第一次親吻時不同,這次的她看不見他的神情,於是觸覺便被放大了數倍,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隻剩他與她在這片狹小的黑暗裏相互依偎。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長睫輕掃過他的掌心。
他微微睜眼,舌尖舔吻著她唇瓣的每一寸角落,而後輕輕抵開了她的雙唇。
忽然,一股強大的靈力注入了體內。
謝扶玉猛地睜大了眼睛,劇烈掙紮起來。
“你做什麽!”
她的唇舌在他的引導下,並不受自己控製,隻能含糊不清出幾個嗚噥的發音。
他空出來的那隻手將她雙手牢牢扣在山石上,熟悉的狐尾纏上她的腰,讓她再掙紮不得。
靈力源源不斷湧入她的體內,與她自身的靈息緩緩相融,透過經脈,遊走遍全身的角落,滋養著她的四肢百骸,血肉筋骨。
她覺察到了自己的靈修在一點點地提升。
是從何而來的靈力?
她有些著急,險些裝不下去了。
就在要將“狐狸”兩字脫口而出時,他驀地放開了她。
得以重見天日的謝扶玉詫異地看著他。
“你瘋了?!”
她運起體內靈修,卻隻覺得磅礴得嚇人。
“這是我的戰利品。”
他還是那樣笑著,語氣輕輕地落在她的耳畔,而後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垂,輕撫了撫她的長發。
“那人吸食了你的靈力,自然要成百上千的還回來才是。”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白皙到幾近透明的臉上染上一抹不大正常的潮紅,眸子也不知不覺變成了湛藍,蘊著她不曾窺見過的嗜血與瘋狂。
雖是勉力收了狐耳與狐尾,維持著正常人的形態,可謝扶玉仍是察覺了不對。
他整個人的重量倚在她身上。
她雙臂環住江陵,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你......怎麽了?”
“試圖傷害阿姐的人,也都應該死掉......”
他倚著她,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不對,不能痛快地死,他們該受盡折磨......”
幾瓣桃花落在了他的發上,謝扶玉聽著他無意識的絮語,第一次如此強烈地察覺到他的妖性。
她一直以為,他隻是那隻無害的小雪狐,也隻是那個始終伴著她的追隨者。
可她偏偏忽視了,他也是一隻妖獸。
他需要在世間與不分是非的正義一方掙紮對抗,需要麵臨死亡時艱難求生。
所以,他記仇,他殘忍,他貪婪,他睚眥必報。
這才是他的本性。
她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天魂宗人曾說他點了他們三棟房子。
而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裏,他都在用情感與理智,同他的本性一次一次相抗。
他明明可以趁危險時棄她不顧,可他沒有。
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觀她的痛苦,可他也沒有。
他明明可以獨自化解掉這些靈力,可他還是選擇給了她。
她這才發現,比起她之於他的那一點點喜歡,他的愛意顯然要洶湧的多。
隻是太過無聲。
無聲到他自己或許都不曾察覺,已經默默為她付出了這麽多。
“小狐狸……”
她抱著他,仍舊抵在山石上。
江陵卻隻靜靜趴在她的肩頭,一動不動,身上有些燙。
她輕輕歎了口氣,指尖凝起靈力,正要用淺薄的醫修知識看能不能讓他好一些時,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師父?”
搖光捏了捏她的腕骨,避嫌一般地默默垂了眼。
忽然意識到兩人以怎樣的姿勢抱著,她的臉騰地比江陵的身子還燙。
但他昏迷著,她鬆手也不是,不鬆也不是,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被人捉/奸的感覺,磕磕巴巴道:
“那個,你聽我解釋,我其實有好好掃地的。”
“哦?是嗎?那你掃帚呢?”
謝扶玉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我說他是掃帚幻化的您信嗎?”
“那外麵躺在石墩上的又是什麽?”
“是高粱穗和竹梢的結合體。”
謝扶玉老實巴交。
搖光白了她一眼,背過身去。
“別貧了,還不快把他帶回去?你有辦法治?”
“哦……”
江陵高出她不少,她把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撐著走,顯得有些艱難。
“不能搭把手嗎師父,不要這麽冷漠。”
“你自己的男人,還要我來搭把手,哪有這樣的道理。”
“如果現在昏過去的是我未來師娘,我也會心甘情願幫她的!”
她撇了撇嘴。
搖光神色一怔,接著又不露痕跡地哼笑一聲:“你不會有師娘。”
“為什麽?”
“你師父我風流倜儻劍術一流,放眼六界,也找不出第二個對手。”
“……又不是讓你去打架。”
搖光在前麵步履輕快地走著,謝扶玉幹脆閉了嘴,老實地跟在後麵。
一行三人,都不是原本畫卷中的人,卻都身在其中,循著曾經的軌跡,各懷心事。
搖光餘光瞥了眼咬著唇拖人的謝扶玉,終是暗自捏了個訣幫她,而後開口轉移了她的注意力,道:
“你知道天魂宗宗主昨夜暴斃一事嗎?”
“聽師兄說了。”
甚至作案人就在你附近呢。她心想道。
“旁人看不出什麽端倪,隻猜測是大妖尋仇,可內行如我,卻能看得更明晰些。”
謝扶玉聞言抬起頭來,等著他的下文。
“聽天魂宗的下人說,宗主房內並無異動。他們本覺得,是那妖行動太快,取心隻在一瞬之間,其實不然,剖心是死後之舉,死因應當是一場靈識之間的博弈。”
“靈識博弈?”
“是。”搖光點點頭,“挑戰者應有極強的精神控製力,將被挑戰者的元神拉入了識海之中,一切法寶在此都會失去效用,單憑靈力強弱對戰,雙方損耗相當,自然誰更強,誰便勝。”
說著,他瞥了眼昏迷的江陵。
“不過,獲勝的人可以奪去敗者的全部靈修,來彌補自己的損耗。”
謝扶玉念起江陵注入在自己體內充盈的靈力。
多半是他這樣得來的。
本能用以彌補自己靈力損耗,卻悉數給了她。
“那剜心呢?”
說話間,幾人走到了寢殿門口。
“剜心嘛……倒像是單純泄憤。比如取出來,看看是紅是黑,再丟去喂狗。”
搖光微微一笑,推開門來,示意她將江陵放在床榻上。
待她站在一旁,他搭上江陵的脈搏,而後抬眼對她道:
“對了,你的口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