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共我沉淪(二)
江陵沒有低頭, 隻垂下眼皮望著他,眸中似乎蘊著些不屑。
“我查過你,你名隋雲, 家中曆代都歸屬於天魂宗,是純正的仙門血統。可你們家族,靈修卻一代比一代落魄。甚至到了你這兒,別說初次參賽的謝扶玉,就連她的劍下亡魂殷逸,都未必能勝得過。而你們這些一向憑借血統自視甚高的仙胎, 又怎甘願落後於凡俗之人?我說的對嗎?”
隋雲盯著他的銀發雪睫,口中含著血,吃吃地笑了起來:“可笑, 試問天下有哪個族類不看重血統, 又有誰不看重傳承?”
“這也不是你自視甚高的理由。”
江陵緩緩道來,
“你之所以心甘情願來當這個武道大會中的出頭鳥, 不隻是因為有人許了你增進靈修的秘法,同時,還給你下了一種蠱。”
隋雲聽見這話,渾身猛顫了一下,頓時睜圓了雙目。雖是仍舊抿著唇嘴硬, 卻已掩蓋不住被江陵戳破事實的心虛。
江陵指尖凝起靈力, 頓時注入他的識海, 而後指尖微抬, 將一隻小指長的蟲子,硬生生從他的體內拉了出來。
宛若絲線的蟲子被他包裹在靈光裏, 團成一團,不停扭曲蠕動著。
江陵的眸中微微透著些厭惡。
"這種蟲子, 我可比你懂。它名為雪針蟲,隻生在天山雪林的鬆針裏,而且必須是子母兩條同時出現,才能用來練蠱。蠱成之後,將子蟲與母蟲分別放入有夫妻之實之人的識海中,若母親誕下後代,便可捏爆父親體內的母蠱,而後,一身靈修,便會盡數給了那孩子。”
“如此一來,孩子天生便站在其父的肩膀上。你趁著武道大會,吸食仙家道友的修為,待壽數將盡,再把一身修為傳於你的孩子,複興氏族的夢,便能靠它實現了。”
隋雲緊閉著嘴不開口,隻是越發顫抖的身子,無聲地證實了江陵的話。
他接著道:
“不過,不知你知不知道,母蠱一旦注入識海,若被取出,一炷香後,便會失去效用。"
話音剛落,隋雲便暴怒出聲:“還給我!”
“好啊,你先告訴我,與你合謀者,都有誰。”
他死死閉著雙眼:
“如你所見,就是殷逸。他想當此次武道大會的魁首,於是重金收買了我師叔,在無涯海伏擊謝扶玉,一次未成,便又設下此計,想讓她死在比武台上。你要知道,武道大會的勝者,基本都會是各宗下任掌門的候選人。”
“事到如今,你還騙我。殷逸能有這等本事,不如再早一些,直接將她在宗門裏除之後快,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江陵冷哼一聲。
那枚冰淩仍在隋雲體內四處竄走,他似已痛苦到極致,卻鐵了心也不願說。他抬手便是一道靈氣,欲將江陵靈力中的雪針蟲納入識海,而後自盡了事,卻被突然落下的紅尾翊鳥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這般著急,看來你倒是放心你的妻兒,知道你的靈力一定可以渡回去,是嗎?”
江陵抬眼看向紅尾翊鳥,示意它出聲。
“紅羽,你那邊查得如何?”
“他的道侶如今恰孕有一子,雪針蟲的子蠱也確實在她體內,不過,我趕到的時候,她正被囚在一處窖井之中。”
“我的孩子怎麽樣了?”
即便隋雲動彈不得,卻仍梗紅了脖子,向紅羽打聽道。
“對你的妻子不管不問,卻隻想著你那未出世的孩子,真不知道是要讚你父愛如山,還是人心涼薄。”
江陵嗤笑道。
“孩子若是健康,母親就一定不會出事!”
隋雲倔強地為自己找補。
紅羽道:
“還好我偷梁換柱的本事高超,做了一隻傀儡替代她,而後將她也捆來了天山雪林。她們如今好得很呢!不過,若是你還是不願全盤托出,好不好的,我就不知道了。”
說著,他悄悄瞥了江陵一眼。
江陵冷冷凝著他:
“你現下沒有把柄落在背後之人手裏了吧?我替你擺平了後路,你也該適當回報於我。你若說,我便還將母蠱還給你,你的孩子依舊能安然出世,否則......”
“我說!”
這一套恩威並施施展下來,隋雲終於鬆了口。
紅羽解了定身術,他便如同一灘爛泥一般,癱軟在地,斷斷續續拚湊出始末:
“你既已知道了武道大會的位次,關乎於各宗掌門人的定選,便不難猜始作俑者是各宗掌門。”
“七劍閣內選出的三人裏,除了謝扶玉以外,都是極為穩妥的苗子。天樞閣主本人待殷逸更親厚,我們宗主便想賣他個順水人情,所以,命我先行出戰,吸食各宗選手靈修,之後對陣謝扶玉時,在紙人上下了毒。若被紙人攀附撕咬,傷口便似有萬千螞蟻在爬,如此一來,殷逸的勝算便能更大一些,誰知道她這般不要命,竟是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
“不過,這隻關乎於武道大會,無涯海行刺一事,或許是殷逸自己的主意,我並不知其中內情,隻知道我們天魂宗折了一位長老。隻是,隻是......關於位次,這其中還添了一個掌握話語權的至關重要的人物,是他捉了我的妻兒,也是他,給了我這蠱蟲和吸食同類法力的秘術。”
“誰?”
隋雲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隻知道是一位帶著白玉麵具的男子。”
“那是何人?似乎從未聽說過。”
紅羽陷入了沉思。
而江陵聽見這個描述,卻微微睜大了雙眼。
若他不是畫卷的外來者,隻是畫中人,應當也同紅羽的反應一般無二,隻是好奇。
可他掌握著現世的記憶,還記得那時,他與阿姐在永生花妖薑萱那處得知的消息——
“是一個帶著白玉麵具的神君,囑咐我們這般做的。”
“既是公平論武,為何要事先幹預排名?”
紅羽不解道。
“很奇怪嗎?不服管教之人,將來又如何堪當大任,來教導旁人?”
他嗤笑一聲,抬起聲音拚力道,
“知道的我都說了,你們也該履行承諾了!”
“荒謬。”
江陵心頭燃起一股無名火,將裹著靈光的母蠱,落回隋雲的識海中。
僅僅是因為想要權位與人情,便可以將阿姐白白折進去嗎?
隋雲不堪折磨,終是鬆了口氣,正試圖捏爆識海裏的雪針蟲,好尋求一個解脫,卻發現靈力落上去,竟被悉數吞噬,不曾留下一點痕跡。
雪針蟲依然安然無恙地在江陵靈力的包裹中蠕動。
他不可置信道:“你......”
“我是答應還給你,可沒答應過還你後,你還能繼續用。”
江陵冷冷一笑。
“你卑鄙,你無恥!”
隋雲目呲欲裂。
“並非因父母之愛而生的孩子,生下來也是痛苦。紅羽,他的孩子出世後,就放在天山雪林裏教養吧,哦對,記得給他母親喂下解憂水,將前塵往事都忘了,再用洗靈珠換身血脈,不如自此在林間當隻自在的妖族。”
“啊!!!......小人!你這個卑鄙小人!”
隋雲捂著頭嘶吼。
江陵指尖覆在他的靈脈上,將隋雲身體裏的靈修緩緩抽出來,凝成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你想出去,我偏不讓你走,你想死,我就偏偏供你活著,你在乎血統,我偏偏要將你的血脈斷個幹淨,你在乎靈修,我偏要將它悉數抽走。你究其一生追尋的,永遠不能實現,就隻能苟活在這一方冰牢之中。這,便是你當初愚蠢地選擇當出頭之鳥,來害她的下場。”
他轉過身去,一邊往外走,一邊囑咐:
“紅羽,替他找最好的醫師來,要曾經為我治傷的那些。”
“是......要告訴妖王大人您回來了嗎?”
“她自己知道。”
“那您去看看嗎?”
“不去。”
他毫不猶豫地拒絕,而後轉身道,
“對了,你那日為何要啄她?”
“啊?啥時候的事?”
紅羽立刻裝傻,而後對上他湛藍無波的妖瞳,心虛了虛,委屈道,
“她拔我尾羽,還說我是禿屁股鳥。”
“她說得對,你確實挺禿的。”
紅羽委屈地癟癟嘴:
“還不是要給妖王大人做那個耗費靈修便可幻出萬物的法寶。”
他想起曾經拿去給謝扶玉變靈石玩的赤羽翎。
這法寶將來總歸是要到他手裏的,且忍一忍吧。
江陵淡淡瞥他一眼。
“少主,您之後要去哪兒啊?”
“去殺人。”
他丟下這句話,踏出冰牢,瞬間消失在了雪林中。
*
“師妹,昨夜天魂宗宗主突然暴斃,你知道這回事嗎?”
白玉璟站在謝扶玉身邊,任由她灑掃著庭院中的落花,興致勃勃地同她聊仙門大事。
“我怎麽知道。”
謝扶玉擦了擦汗,略顯無奈地看著他,
“拜托,師兄,你要是再把掉在身上的花瓣打落在地上,我就!我就打死你!”
她把掃帚反手一轉,便想往白玉璟身上打去。
白玉璟急忙躲閃,道:
“師妹別急,閣主罰你,便是為了讓你平心靜氣,與我們一同下山捉妖時莫要再行事衝動。你現在如此動怒,豈非白費了他的一片好意,若你不願,我可以為你打掃的!”
“好啊。”
謝扶玉把掃帚朝他丟過去,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
“等等,天魂宗宗主暴斃?怎麽死的?”
“失心而亡。“
始作俑者江陵自房簷上跳下來,一把接過她丟給白玉璟的掃把,順勢帶下了一陣花瓣雨,落了樹下的白玉璟一身。
“他修為盡散,渾身卻沒有一絲血跡,仿佛睡著了一般,你們說,奇不奇怪?”
謝扶玉望著白玉璟再次拍落的一地花瓣,暗自咬了咬牙,對江陵道:
“其實你可以不要總走房頂的。”
“師妹,這是誰?”
白玉璟理好衣袍,茫然問道。
江陵忽然覺察出兩人與他初見時,有些微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