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碧海深處(一)
……怎麽這麽像是在害羞?
這不該是她身為師長該說的話。
她覺得自己不夠嚴肅, 忙又板正了身子,補了句:“你無禮!你放肆!”
江陵從她的指縫間抬起頭來,望著反應如此激烈的謝扶玉, 一時有些茫然。
但仍耐著性子,同她解釋道:
“阿姐,雖說有些冒犯,但你受了傷,舔一舔,可以緩解疼痛。”
說罷, 他又將嘴唇貼在了她細密的傷口上。
溫熱的鼻息落在她的手背,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當真有效, 傷口隱隱的刺痛竟當真逐漸消解, 僅留下兩瓣柔軟的唇與反複輕舐傷處的舌尖, 在一點一點侵蝕著她的神識。
她安靜下來。
瞧著他認真的模樣, 不像是裝的。
她忽然想起他不是常人,隻是一隻狐狸。
狐狸的世界裏,沒有神農嚐百草,自然就不會有搗爛敷傷的藥草,沒有仙丹爐鼎, 自然也沒有製好的靈丹妙藥。
除了耗損靈力自愈, 便隻剩下這一種可以暫緩痛楚的方法。
而江陵, 在遇見她以前, 不知經受過多少天獨自舔舐傷口的日子。
“其實,用草藥敷一敷, 比這樣更有效。”
她輕喃道。
她先前……好像慣用人類的思維,誤會了些什麽。
想到這兒, 她不禁有些羞愧。
她混跡世間這麽些年,什麽話本沒買過?什麽秘聞沒傳過?
怎麽可以帶著成年人的齷齪思想,去揣度一隻純情的小狐狸。
可她越是往這方麵想,越是不自覺地放大了對他的感知,在細節處,便顯得越發敏感。
她麵上仍強裝鎮定,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耳廓已經攀上了些許紅意。
江陵起初隻是想為她療傷,可鼻息間充斥著獨屬於她的氣味,口中津液與血腥氣揉雜黏連,令他莫名開始有些燥。
他不自覺地加深了唇舌的力度,想將心間的躁驅逐出去。
狐狸到底是嗜血的動物,他說不出眼下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是在品嚐美味?
還是什麽別的欲望?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己在逐漸放空,心跳得也更快了些,甚至神智也不大清明。
眼前的人,是他想要陪著的阿姐,而他的唇舌正在她的指間遊離,耳尖仿佛燃起了妖火,有些燙。
最後,他的牙抵著她的肌膚,輕輕地咬了一口。
“......好了。”
她猛地抽回手來。
其實,他很有分寸,她一點不疼。
但她總覺得這樣的舉動,沾著些不可描述的意味,倒像是……在調情。
怪怪的。
她逃也似的回了山洞,把他一個人丟在原地。
江陵立在原地出神,雙手下意識地摩挲著袖子,不知站了多久,終於後知後覺地走到河邊。
河底的魚一見到他,便和見了閻王似的四散奔逃,他也無心去理,隻掬了把水,猛地潑在臉上,試圖給狐耳降降溫。
待他終於撫平了自己的心緒,才轉身回去找她。
山洞裏。
《六界異誌》正懸在空中,可她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書卷裏的每個字她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不知道在講些什麽。
一看過去,便總想起方才的奇異觸感。
她無數次甩了甩腦袋,試圖把那些畫麵甩出去,指尖抵著卷軸,一字一字往外蹦:
“鮫人一族,生於東海......壽數三百,是常人數倍......”
好容易讀了一行,又看見江陵從外麵走來。
她餘光看著他意態悠閑地踱步,好似飄來一片鴻羽,在她的心尖兒撓了一下,又輕飄飄地飛遠了。
若是有人告訴她,撿了這個小屁孩,養一段時間,便能長成如此絕色,她當初就不猶豫了。
江陵走近了一些。
而且身形也不錯。
江陵走至她身前。
嗯……而且還很年輕。
等等,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謝扶玉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清了清嗓子,指著卷軸道:“江陵,你......”
“阿姐。”
他輕聲打斷,湛藍眼睛不帶一絲雜質,殷切地望著她。
她感覺臉上剛降下的溫度驟然又升了起來。
“怎,怎麽了?”
江陵念及她回應白大哥時,那句模棱兩可的話,一時拿捏不準她的意思,隻得以退為進,垂下眼睫,主動開口道:
“我覺得……方才白大哥說的話也不無道理......”
白師兄?他說了什麽來著?
哦……她想起來了。
……說是以後下山,盡量不要帶著狐狸。
“我和師兄相處得久,我了解他。他性情純良,為人正直,一向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他隻是擔心我,才會那樣講。你也同他相處過,他今日並不知道你就是江陵,才會如此待你,若他知道,斷不會突然出手。他說的話,你也別太當真。”
她安慰道。
“那阿姐的意思是……你們此次遠行,不會將我撇在山上?”
他的眸子一瞬間亮了起來。
他特地用了“撇”,沒用“留”,隻因撇一字,顯得更淒苦可憐一些。
“自然不會啊。”她允諾道,“我讓你跟著,是為兩件事情。”
她再次指著浮空的卷軸:
“金玉山莊恰是東海上的一座仙島,而六界異誌中的第二篇,卻並非什麽妖物,而是一個遠古沒落的神族——鮫人。我雖還未參透,但七星的劍魄,你我還得繼續找。”
“所以,你與我同行,未免師兄生疑,我用拂華,你攜七星,是為其一。二呢,就是別忘了感應七星劍魄的方位。”
她交待完這一切,坐在桌前,托著下巴打量他 。
“不過……此去可不是人間界這種魚龍混雜之處,而是仙門大家,你若是就這般模樣過去……定要第一個被他們捉去,烤成狐狸幹。”
“那阿姐想我怎樣?”
他留意到謝扶玉毫不遮掩的目光,特意微微偏頭,眸中帶著些探究。
冷白如瓷的麵容上垂了幾縷銀色碎發,靜靜等著傾聽她的下文。
狐狸把最勾人的一麵展露出來,簡直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謝扶玉心下感歎,接著道:
“首先,不能和從前的模樣出入太大,否則師兄那邊,我不好狡辯。比方說這銀發......”
“好。”
她話還沒說完,江陵便毫不猶豫應下,瞬間,如雪般的銀白長發變成了墨色,如靜止的黑瀑一般懶懶散在肩頭。
原先大片的淡驀然轉濃,反倒添了一絲驚豔。
謝扶玉心下繼續暗歎:
難怪都說妖顏惑眾。
沒錯,就是容顏的顏。
她可不愛聽旁人的蠱惑,她一般都反著來。
“還有眼睛。初見你時,是墨色的。”
他輕輕笑起來:
“我隻是想給阿姐看一看我真實的模樣,平日裏為了不嚇到旁人,我一直都幻成黑瞳。”
謝扶玉目光往下移去,細細打量起他的衣裳。
江陵與她在密林中毒暈過去那最後一眼的記憶漸漸重合。
衣衫的底色是極為純淨的白,不過於冷,也不過於暖。沿著衣衫邊緣,掐出了道火紅衣邊,配著身上的紅線,不但不媚,反倒中和了底色的素,平白添出一抹熱烈來。
她想起他狐狸原身的模樣,確是十分相符。
“你從前是怎麽打扮的?”
她驀地問出這句話。
問完後,才覺得有些奇怪。
自己不是見過嗎?
從前的他,孩子般大小,束著高馬尾,像個黏人精。
江陵忽地一愣。
“從前......”
很久以前,他也喜歡把頭發束成高馬尾。
這樣,在外時,頭發便不會因大風吹得糊在臉上,也不會因為和旁人打架而礙事。
他隨手將長發抓起,口中不知何時,叼出了根火紅發帶,三下五除二紮好後,又將領口扯鬆了些,微微露出鎖骨來。
“從前大抵是這樣子。”
謝扶玉的目光落在他那一副漂亮的鎖骨上。
“不守男德,有傷風化。”
江陵:……?
“不過,我們姑娘家都好這口。”
她麵不改色地喝了口水,起身撿起兩根木枝,遞給他一根,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除了音容笑貌要與常人無二,再就是把你的妖力收一收,別給旁人覺察。既然是我的徒弟,從今日起,你隻習劍。我不指望你即刻成為一名合格劍修,但也要學會使花架子。離出行還有三日,隻要不是蠢笨之人,當能把劍招之形學個七成。”
“我演示給你看。”
謝扶玉捏著樹枝,以單劍起勢,挑,鉤,刺,劈,手腕一轉,回穿,下掃,再一掛一收,一套劍招行雲流水,身姿飄逸,卻並不矯揉造作。
每個動作,都昭彰她曾經在劍道上下過得苦功夫。
“......阿姐,你口中的不蠢笨之人,對標的是誰?”
“我啊。”她理直氣壯道。
江陵:......
他拿起樹枝,開始依葫蘆畫瓢。
他自幼修習術法,雖與劍道從不相關,但也不是完全不會武的白紙。
練習幾遍後,劍招步法便能有樣學樣,也算是當中佼佼。
第九十一式後,日頭都藏進了山裏。
江陵的額頭隱隱滲出了些薄汗。
......她說的七成劍招,到底是還有多少?
謝扶玉見他分神,輕輕一抬腕,便震落了他的樹枝。
“運劍最忌分神。若此時你的對手不是我,你的手,便已經廢了。罷了,三日內練熟這九十一招即可,路上,我會隨時找你切磋。”
她每每用劍時,和平日裏不著調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江陵點點頭。
修習劍道,既要求手腕力量,又要求腕骨靈活度,當真比修習術法要累得多。
他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
然而這一小動作卻落入了謝扶玉眼中。
她頓了頓,緩聲道:
“這山中的桑枝和絡石藤都可以搗碎了敷一敷,用來緩解關節酸痛。”
她這是……在關心自己?
“好。”
他定定瞧她片刻,活動著手腕,彎唇笑了笑。
入夜,謝扶玉正鋪著軟席,卻見江陵端碗走了進來。
她回過頭疑惑道:“這麽晚,你來做什麽?”
他晃了晃手中的藥碗,飄出些草藥混合的清苦香氣。
他拉著她的衣袖,包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用指尖將研磨細碎的藥泥敷在她白日的傷處。
“阿姐今日告訴我,草藥比舔舐管用,我都記著呢。特意跑了兩座山,找了這些藥草。”
謝扶玉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你來的當真及時,再來晚一些,傷口都要愈合了。”
說著,她的目光落向他的手腕。
“怎麽不給自己敷?”
他的目光專注而認真,吐出的氣掃在她的手上。
“先給阿姐處理好,再來顧著我自己。”
“你能行嗎?”她將信將疑。
“肯定行。”他毫不猶豫回答。
若說給她處理傷口時叫一個耐心細致,給自己,便是極盡敷衍。
謝扶玉眼見他還算麻利地給左手上了藥,輪到右手時,便更加草草了事,心一時軟了軟。
“罷了,我來吧。”
她接過藥碗。
燭火的暖光映著她的臉,為她平日一向恣意的神情添了絲柔軟。
她似乎對什麽都漫不經心,卻似乎又格外敏銳。
不論如何,這些時日的生活,他很歡喜。
“阿姐。”他下意識輕喚了一聲。
“嗯?”她細心地為他包好紗布。
“你其實挺好的。”
“不要同我說這個,我們可不是那種互誇好人的關係。”她脫口而出。
......
江陵識相的閉了嘴。
他時常不明白,她那些奇怪的腦回路,都是打哪兒來的。
許是這一日的心情大起大落,江陵今夜睡得格外沉,而後便如走馬燈一般,夢見了他塵封在記憶中,快要忘卻了的前塵舊事。
“小陵,娘親受了重傷......”
彼時,他隻是三歲孩童模樣。
衣著華貴的美豔女人跌跌撞撞回到洞府,用沾滿鮮血的手,死死箍住了他的臂膀。
他的狐耳抖了抖。
他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血腥場景,一雙藍眼睛撲閃撲閃,帶著些驚恐,試圖從她的禁錮之中跑出來。
“娘親,血......好多血……”
可惜,那時,他的力量還不足以掙脫開來。
女人有一雙同他一模一樣的桃花眼,眼尾微微染上些紅意,顯得無辜又可憐。
若不望進她的眼底,根本察覺不了那抹嗜血的瘋狂。
“是啊,娘親流了很多血。娘親生下小陵時,也為小陵留了很多血……小陵是個乖孩子,一定會知恩圖報的,對吧?”
女人一邊輕喃,一邊靠近,當兩根利齒沒入他的脖頸時,他甚至都不敢哭鬧。
隻能死死地用牙咬住嘴唇,逼著自己不能哭出來。
女人貪婪地吞食著他的血液,精準地把控著吸食的量,每每在他將要昏厥之時,又把他放開來。
她恢複了精氣,趾高氣揚地吩咐門外的侍從:“好好照顧少主,聽到沒有?”
“是!”
“少主……”
謝扶玉坐在江陵床邊,手中捏著薑萱留給她的花粉。
她隻是想來試一試功效,便隻灑了一小點兒。
沒曾想,竟真的可以窺見他的夢境。
隻是,她用量不多,眼前並沒有出現畫麵,隻能聽見夢中的聲音。
可僅聽著這幾句對話,已足以想象當時場麵的觸目驚心。
她垂眼望去,睡熟的江陵緊緊蹙著眉,雙手死死抓著身下被褥,儼然已經陷入了無邊的夢魘。
她伸手去觸碰江陵的衣領,往下輕輕拉了一寸,便瞧見了頸側果真有兩顆已經極淡的齒印。
竟然都是真的。
她將他的領子撫平,自嘲一笑:
“也不知……你這樣的娘親,和把我丟在冰天雪地中不管不問的父母,到底哪個更殘忍。”
說罷,她便收好瓶子,走了出去。
夢境中半昏半醒的幼年江陵,聽見上空突兀傳來的話語,猛地從夢魘中掙脫開來。
一睜眼,偌大的山洞中卻並無旁人。
他四下瞧了瞧,隻摸到身旁還留有餘溫的被褥。
她來過。
他有些悵然,自言自語道:
“阿姐……你剛才說的,是你的過去嗎?”
*
三日後,謝扶玉如期赴約,帶著江陵來到清城渡口。
白玉璟早早在碼頭等她,見她身後已經比她還高一些的江陵,頓時有些驚訝。
“......江小兄弟?雖說少年人成長得確實快,可你怎地長得如此......著急。”
還未待江陵說話,謝扶玉搶答道:
“哦,前些日子我失足跌下山崖,偶逢奇遇,得了些增長年歲的靈丹,便給他吃了,一顆可抵八年修為呢。”
白玉璟果然好糊弄:
“一顆八年,竟還有這等好事?”
“是啊。”
她繼續麵不改色地胡說八道,
“就是副作用也不小,比如說,不論你修成定容在何等年歲,都會再老上八年。”
她輕飄飄瞥了眼江陵:
“感覺給小屁孩吃更劃算一些。師兄,像咱們這種的,就不太行。畢竟師兄你現在一表人才,風度翩翩,還未尋到個稱心如意的女修,總不能自毀形象,提前步入中老年。”
“那你怎會想到喂給江小兄弟呢?”
白玉璟深信不疑,接著問道。
謝扶玉歎了口氣:
“唉,你不知,我一個人艱難度日,若是再拉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旁人還以為,我是在荒山中隱居的寡婦。孤兒寡母,說出去影響我的仙名。”
“咳咳咳......”
身旁正在喝水的江陵險些要被她的這番胡言亂語給嗆死了。
當真是一個敢編,一個敢信。
白玉璟聽了,卻深表讚同:
“還是你考慮得周全。江小兄弟,你怎麽了?可是受了風寒?”
“沒,沒有。”江陵無奈地擺擺手。
他很難想象,從前阿姐在七劍閣的時候,得把他騙得團團轉。
“幾位客官,上船了!”
船老大招呼著,待他們上了船,便去了船頭行船。
白玉璟先一步走上船,謝扶玉憋著笑跟在後麵,一旁,是氣鼓鼓的狐狸。
“你怎麽給自己亂抬輩分占我便宜?!”
謝扶玉麵不改色:
“人間界有句古話,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個女的,當不了你爹,所以隻能暫代你娘親。”
江陵氣癟。
“那......那跌下山崖,偶逢奇遇這種鬼話,他居然也會相信?”
謝扶玉轉過頭來,訝然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你從前竟沒看過這種精彩絕倫的話本?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一不小心跌落山穀,又拿絕世秘籍,又得蓋世神兵,出山便成為天下第一,隨手一揮,便受萬人敬仰。我編的,和這比起來,簡直不要合理太多。”
江陵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從前。
他最愛的事情,不過是看六界誌怪,聽六界異聞,以及按照各界輿圖去探險。
果真妖界與仙界的差距,從娃娃便開始抓起了嗎?
他誠懇道:“沒看過。”
“沒見識,這種話本在我們修仙界,早就傳瘋了!”
這話隨著江風,飄進了白玉璟耳朵裏,他回望著二人問道:
“船封了?為何封船?”
謝扶玉默然扶額。
她正想著該編些什麽話應付過去,卻聽見船艙內傳來一聲怒嗔:
“船家呢!?船家何在?!誰允許你什麽人都放上船來的?這等窮鬼,竟也配和本小姐共乘一船嗎?船家,我要封船!我要封船!”
白玉璟望向艙內,肅正道:
“竟然是有人鬧事要封船。豈有此理,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偌大客船,自可由人付錢隨心往來,豈容她一人作威作福。”
說罷,他邁開步子,轉身踏進了船艙。
謝扶玉的頭更痛了。
她與江陵對視一眼,忙快走幾步,站在了艙門前。
船艙內的人約摸有二十幾位,可最為亮眼的,便是一個穿著鵝黃衣裙的姑娘。
她盤著兩條麻花辮,又留下些發絲**在身前,正一腳撐地,一腳踏在桌子上,裙上綴滿珍珠寶石,身後披著金線繡的披風,連發飾都是純金,正頤指氣使地罵罵咧咧。
“看這個打扮,她應該就是金玉山莊的少莊主,金燦燦。”
江陵在一旁小聲道。
“金燦燦?好......好符合周身氣質的名字。”
謝扶玉感慨道。
“敢問姑娘,人人都有坐船的自由,你為何要如此霸道?獨占這條船?”
白玉璟正好聲好氣地多管閑事。
她上下打量一番白玉璟,翻了個白眼,不屑道:
“洺江東流入海,東海那可是我們金玉山莊的地界,就連這渡海的船,也是金玉山莊所造,本小姐還用不著旁人來管!有人偷了我的東西,還死不承認,我憑什麽不能封船!”
“你說他偷了你的東西,可有憑據?”
那些人見有道長為其撐腰,頓時囂張起來。
“青天白日,一個姑娘家,空口白牙汙蔑人,也不嫌害臊!”
“就是!”
“你!你們!”金燦燦跺了跺腳,“你們敢讓我搜那破麻袋嗎?”
“你怎麽說話的?什麽叫破麻袋?瞧不起人就直說!”
“喲喲喲,堂堂金玉山莊大小姐,自然瞧不起我們這些窮人啦!”
“姑娘,敢問你丟失了何物?”
白玉璟再次溫聲問道。
“我……我……我不能說!”
金燦燦一張圓臉漲得通紅。
那些譏諷她的男子,見她生了退縮之意,便更理直氣壯起來。
“不能說?不能說就是栽贓咯!”
謝扶玉旁觀著這場鬧劇,側首道:
“倒是有趣。”
“哪裏有趣了?”江陵不解。
“那姑娘這般有財力,被人說幾句就臉紅,不似你這種胡說八道連眼都不眨一下之人。一不為訛人,二還要臉麵,斷然不會無端栽贓。”
“可她偏偏又不說丟了什麽,言語間,又提及這船是金玉山莊的……她肯定不懼這些百姓,她怕的,應是這船夫背後的主顧,也就是……老莊主?”
江陵:?
雖然她分析得有理,可他們之間,到底誰更會胡編亂造啊?
“你猜猜那麻袋裏,罩的是何物?”
她指了指金燦燦方才提及的麻袋。
“這還用猜嗎?隔這麽老遠,便聞到了一股雞屎味道,定是養雞的籠子啊。”
狐狸的嗅覺可是很好用的。
“啊?她……丟的是雞?”
謝扶玉一時呆住。
論她的聯想能力如何高超,也難把眼前這位嬌蠻大小姐,同一籠子雞聯係在一起。
“未必。”
江陵摸著鼻尖,沉思道,
“金玉山莊以法寶和錢財揚名。既然是不想被莊主知道的東西,應當是一件法寶……或是些旁的靈物。隻是偽裝成了尋常可見的東西,恰好又在船上被人渾水摸魚偷了去。”
這邊,江陵與謝扶玉已經猜完了一圈,那邊依舊爭執個沒完。
“堂堂金大小姐,隻會仗勢欺人,真是將金玉山莊的曆代善名都丟盡啦,哈哈。”
他話音剛落,隻聽“砰”地一聲,金燦燦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先前那些人罵她的話,她隻是反唇相譏,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可這話不知怎地,戳到了她的痛點,她當即忍無可忍,甩了甩拍麻的手,從袖中摸出兩枚純金葉子,直直朝那人的命門飛去。
白玉璟眼疾手快,劃出一道劍氣,裹挾著金葉子,讓它偏離了三分,隻將那人麵前的酒壇子打成了粉末。
酒水沿著桌子流了一地,那人當即閉了嘴,方才的囂張嘴臉頓時褪去血色。
要不是那位道長出手……此時流在地上的,怕已是他的血。
金燦燦怒氣衝衝地看向白玉璟,當即運起身形,後撤幾步,繡金線的披風一揚,瞬間從其中飄出一排金葉子,直直朝著白玉璟飛去。
“要你多管閑事!”
一旁,江陵驚歎:
“沒想到這披風竟是件能無限產出暗器的法寶。”
謝扶玉眼中亦流露出些羨慕目光:
“這不比你那個還要耗損靈力來換的法寶好用多了?量產金子,若運用在錢莊,豈非能操控整個六界的物價,成為六界第一巨商?”
船艙內,眾人已見識了暗器的威力,見金燦燦和白玉璟打了起來,忙拚命地往角落裏龜縮,唯有謝江二人,仍站在船艙門口。
她推搡一把江陵:“還不快去。”
“哦,好,我這就去幫白大哥!”
剛練三天劍的半吊子江陵毫無畏懼。
白玉璟腳邊已經堆疊了數片薄如蟬翼,卻又鋒利無比的金葉子,正全神貫注地留意著金燦燦的下一波攻勢。
“幫個屁啊!”
謝扶玉翻了個白眼,
“你找個時機,去把那些金葉子給我撿回來。”
剛邁出步子的江陵頓在了原地,有些痛心疾首。
“阿姐,真的要這麽沒骨氣嗎?不是不能為五鬥米折腰嗎?”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白玉璟腳下越來越厚的金葉子,拍了拍江陵的肩,
“你初入江湖,一時拉不下臉麵,也在情理之中。要不這樣,我支開他們,你那時候再偷偷去拿,如何?”
他能說不嗎?他不能。
於是隻得乖乖應下。
“……好。”
謝扶玉一腳邁進船艙,用拂華劍鞘幫白玉璟再次擋下金燦燦的攻勢。
“姑娘,別打了,他們不信你,我信你。”
她先安撫了一下金燦燦,繼而轉頭看向那群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男人們,開始故弄玄虛。
“這位道長的實力,想必你們已經見識了。我是他的師妹,修為雖不如他,卻有一件稀世珍寶。”
她亮出不知何時解下的拂華劍的劍穗,在眾人麵前晃了晃。
“你們什麽也不需要做,隻要閉上眼睛,將手放在這塊玉玦之上,我就能夠看見,你們最害怕被人知道的事情。”
方才,金大小姐同師兄對峙許久。
若那人當真偷了東西,見她下手毫不留情,定會心虛恐懼。
白玉璟一時不知她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隻知道她如今拿著忽悠旁人的,並不是什麽特殊法寶,而是搖光師叔當年贈她的成人禮。
僅僅是一塊質地溫潤的玉玦劍穗而已。
她這話一出,有人害怕,有人卻不屑起來。
“切……哄傻子呢……哥幾個走遍大江南北,還未聽說過這樣的奇事!”
顯然,江湖經驗豐富之人,當真不如白玉璟好糊弄。
她正思索接下來該如何進行,忽然想起昨夜窺聽到的江陵夢境。
若先利用幻夢花粉詐一詐……
就這麽辦!
她一手指向船艙角落,那裏正睡著一個醉漢。
“你們跟我來。”
她在玉玦上偷偷撒了點兒薑萱花粉,放在那人手中,旋即鎮定道:
“可看好了,我隻讓你們聽見一回。”
眾人屏息靜氣,不一會兒,那醉漢果然開了口:
“果翠,你等哥,等哥休了那母老虎……”
“媳婦兒!媳婦兒你別走!你走了,我和孩子可咋辦?那種地方我再也不去了……”
寥寥幾句,便給眾人上演了一出精彩絕倫的變臉大戲。
呃……這花粉當真好用。
等胡迭帶著薑萱歸來,她定主動登門討要些許。
謝扶玉暗想。
“怎會有如此言行不一的小人,一邊給予他人承諾,一邊又哄騙自己的發妻。”
白玉璟一向正義,不滿發聲。
船上這些人慣會見風使舵,原本覺得這檔子男人事再正常不過,但見船上的道長如此說,也紛紛附和著責罵起來。
“就是,怎麽能對家中妻兒如此不負責呢!”
謝扶玉一攤手:
“這下,你們信了吧?來來來,諸位都閉上眼睛,我一驗便知,究竟有沒有人偷了我們堂堂金大小姐的東西。”
說著,她回望了一眼金燦燦,
“若是她冤枉了你們,我師兄的實力,你們也有目共睹,他一定會命她向你們道歉!”
金燦燦本就不心虛,隻輕哼一聲,撇過頭去。
其實,船上眾人本就秉持著看熱鬧的心態,在幫著那幾個養雞戶說話。
他們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隻是單純看不慣金燦燦囂張跋扈的作風。
如今聽見謝扶玉的許諾,自覺比起用法寶驗一番不曾做過虧心事的自己,倒是更想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向他們低頭認錯。
於是,便站成一排,坦坦****閉上眼睛,伸出手來,等著她核驗。
他們都站了,那些養雞戶也隻得隨大流,否則,豈不是此地無銀?
她一一走過,將玉玦放在他們手中。
時光一點點逝去,船也漸漸從江上行駛到入海口。
她走到一人跟前,剛把玉玦放進去,那人手下意識地一縮,旋即把眼睛偷偷睜開了一條縫。
而這一係列的小動作,恰落入了她眼裏。
她一收手,把那人拎到金燦燦身前。
“就是他偷了你的東西。”
那人拚力狡辯:“我,我沒有!”
又見辯駁無用,撲通跪在地上。
“大,大小姐饒命啊,大小姐饒命!”
金燦燦冷著一張臉,但見了謝扶玉,仍是緩和了臉色。
“罷了,看在這位姐姐的麵子上,你將它還給我,我就不再追究你。”
“這……金大小姐,它們長得大差不差,我拿的時候也沒看清,隨手丟了進去。實在是挑不出來,要不……您自己隨意挑一隻吧。”
“是偷。”
金燦燦不滿補充道。
那人一把掀開籠布,果然,鐵籠子裏裝了約摸十幾隻毛色發亮的雞。
“我們……我們本就是金玉山莊的供貨商,橫豎都是要送去您家的,隻是想多一隻,便能多換些銀錢。您若嫌棄,不如回莊讓下人挑雞……”
他囁嚅道。
金燦燦聞著那股味道,嫌棄地捏著鼻子:
“不行。”
她拎起裙角,站在雞籠裏,倔強地找丟失了的雞。
觀望許久,一把拎出一隻乖巧肥雞,轉身便飛奔到船艙外的甲板上,幹嘔了起來。
謝扶玉望著她狼狽的背影。
這姑娘……還挺真性情。
她抿了抿唇,跟了出去。
一旁,趁亂兜了一袖子金葉子的江陵,終於依著她的囑咐清撿完畢,見她跑出船艙,忙跟了上來,白玉璟則留在船艙裏安撫眾人。
金燦燦正趴在欄杆上反胃,忽然,一隻手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她頂著一汪眼淚,回頭凶道:
“哪個王八羔子,竟然敢動老娘?”
見來人是謝扶玉,忙又換上一副嬌憨笑容:“原來是這位姐姐啊……當真是嚇了人家一跳。”
呃……
謝扶玉的笑容凝固在唇角,手不知是該拍還是該放。
海風腥鹹,金燦燦緩了一會兒,漸漸好了起來。
一轉眼,又換上一副星星眼:
“姐姐,你的法寶叫什麽,我怎麽從未聽說過?竟然如此厲害?”
她揚了揚手中的拂華劍。
“其實不是什麽法寶,隻是普通的劍穗,我那是詐他們的。若是他做了虧心事,定怕我真的核驗出來。誰在我驗時表現得最為心虛,最為抗拒,誰就肯定是偷你東西的人。”
“姐姐,你真聰明!”
金燦燦甜甜一笑,旋即撇了撇嘴,
“他們都不信我!連你師兄也不信!”
說罷,她抱著謝扶玉的胳膊,往她手臂上撒嬌靠去:“還好遇見了你,嗚嗚。”
?
怎麽他才片刻不見阿姐,金燦燦就要黏在她身上了?
那是他的阿姐,可不是她的!
剛出船艙的江陵瞧見這一幕,忙三兩步走來,不動聲色地隔開了兩人,一雙眼睛濕漉漉地望著謝扶玉:
“阿姐,你吩咐我撿的金葉子,我都已經撿好了。”
她又幻視起他的狐狸尾巴來。
啊這……不過……
當著正主的麵,是不是太囂張了些……
她正獨自尷尬,誰料金燦燦毫不介懷:
“姐姐,你喜歡金葉子?早說嘛,我正愁不知如何謝你呢。”
她抖了抖披風,甲板上便又零落一層金子。
謝扶玉仰麵淚目。
人比人氣死人。
少莊主果然是少莊主,不是她這種貧窮散修可以比的。
“對了,金姑娘,你如此豪爽,為何不再買隻雞,偏要執著於手中這隻肥雞?”
她疑惑問道。
“哎呀,姐姐不必如此生分,姑娘來姑娘去的。不介意的話,就叫我燦燦吧。”
金燦燦紅著臉擺擺手,
“你是說啾啾嗎?它不是肥雞,它是尚翅鳥。”
“尚翅鳥?”
“一種靈禽,僅金玉山莊飼養,傳聞有三頭六翅,精力旺盛,可不眠不休為主人做事。”
江陵為她傾情解答,末了,盯著肥雞補充道,
“其肉鮮美營養,也是上好的食材。”
“啾!”
拎在金燦燦手中的尚翅鳥不滿地叫了一聲。
金燦燦點點頭:
“嗯!他說的沒錯。它之所以被我變成了肥雞模樣,是因為……”
她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再說下去,就要說漏嘴了……
“因為什麽?”謝扶玉好奇道。
說話間,船離岸邊越來越遠,四麵水天一線。
金燦燦還未來得及解釋,隻見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麵,猛地掀起數十丈高的滔天巨浪,遮天蔽日,朝著客船撲襲過來。
整條客船霎時被卷入海浪之中,頃刻被撕成碎片,分崩離析。
海水灌入謝扶玉的口鼻,帶著她天旋地轉,她隻知腰間纏上了什麽東西,之後,便陷入了一片柔軟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