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二更◎

正如李管家所說, 池中亭四麵繞清波,十月中旬雖無滿池荷花清豔,但秋風拂來, 枯荷隱響,別有一番景致風光。

是賞景的好地方,也是說悄悄話的好地方。

李管家將飯菜放置好後,就領著人悄悄地下去, 惟留下琥珀服侍著顧菀。

琥珀便一邊布菜,一邊同顧菀匯報府中諸事。

提起賣貨郎傳給顧萱的消息時,琥珀忍不住道了一句:“這世上的天良,恐怕要被老親王一人喪盡了!”

賣貨郎所傳消息中,便有一句“老親王府近日奴仆受鞭傷, 渾身青紫者眾多”。

想來是老親王被皇帝訓斥禁足, 後又被收走丹書鐵券,往日前仆後繼送美人送珍寶的人皆是消失不見,老親王惱怒之下,便發展了這一折磨下人的“愛好”。

想來顧萱知道這一點後, 要好生“照顧”老親王的想法會更加堅定。

“今日我見鎮國公,很是有些春風得意的模樣,想來不論是官場上,還是情場上, 都是順順利利的。”顧菀不想多提老親王,夾了一筷子脆嫩的清炒菌菇, 問起琥珀從前她院中意圖勾.引鎮國公那個婢女:“水兒呢, 想來是心想事成了。”

琥珀提起不安分的水兒, 不複從前煩惱, 和顧菀一樣露出幾分笑意:“王妃出嫁前, 特意安排了她去何姨娘的院子裏。何姨娘領會王妃的意思,不但圓了水兒的夢,還讓自己在府中的日子從容了不少。”

說罷,琥珀略頓了頓道:“王妃放心,這事兒已經悄悄地傳出去了,想來不少人耳朵中都會有所聽聞。”

女兒前腳出嫁還未幾日,自己後腳就收了女兒閨閣中用的婢女。

這事兒傳出去,便會讓人覺著鎮國公行事荒唐。

倒是和老親王最初的作風相似了。

要是傳到了正是厭嫌的皇上耳中……

“王妃今日向大小姐透露了太子行蹤,可要奴婢去打點一番?”琥珀想起此事,不免開口詢問。

她家王妃心善,想要成人之美,卻也不能忘了要用錢財保穩一點。

“顧蓮拿定了主意,她自己自然會去行動。”顧菀淡然搖了搖頭:“藍氏心疼女兒,顧蓮手中可有不少的金銀,咱們很不用為她費錢費心的。”

不管最後顧蓮能不能成事,都不妨礙顧菀的計劃。

“倒是要遣人與祖母說一聲,四妹妹十一月十八的及笄宴,我想著參與操辦。”顧菀想起此事,明眸中劃過幾抹慎重。

她也答允了顧芊,為她擇一門人品好又上進的親事。

這件事情要好生挑選才行。

顧菀一邊打算著往後要做的事情,一邊慢條斯理地用完午膳。

剛剛回到“合韻同聲”準備仔細研究鋪子賬目,琉璃就帶著笑來回:“王妃娘娘,外頭張小姐來了。”

琉璃話音剛落,張瑛便如一匹健躍的俊美小駒,帶著蓬勃的活力踏進屋中:“菀妹妹,我可算是能來見你啦!”

未及定下身形,張瑛就在顧菀眼前轉了一圈,蹬了蹬腳上的鹿皮小靴,對顧菀笑哼道:“快瞧瞧,我這新到手的騎裝怎麽樣,好不好看?”

“剪裁合宜,料子順滑,顏色也很襯你。”顧菀麵上被感染上明快的笑意,繞著張瑛細細地看了一圈,忍不住誇讚道:“你若是穿了這一身騎在馬上,定然是比汗血寶馬還要俊俏漂亮的。”

顧菀的話誇到了張瑛身上,讓她忍不住拉了顧菀的手,外頭笑道:“還是菀妹妹懂我,我當時就覺得這顏色加上這料子,和汗血寶馬相似,這才找人裁了做衣裳的。”

顧菀含笑點頭,重又多誇讚了幾句,隨後調笑道:“這身騎裝俊是俊,隻是等會兒回府的時候,恐怕要借用我府上的房間更衣了——我也不多收你借用費,回去將你那套繡了金線花草紋的整套馬鞍給我便是。”

張瑛聽完,明亮的杏眼圓睜:“我都送了一匹溫順的好馬給你了,你居然還惦記著我最喜歡的那套馬鞍!”

“控訴”完顧菀的惡行,張瑛仰起下巴,對顧菀歡喜笑道:“你放心吧,這身騎裝是母親帶著我去買的,她最近還允許我隨意出門去騎馬射箭了呢!”

“伯母理解你了?”顧菀聞言,頗為欣慰地望向張瑛。

從前張瑛向她訴說煩惱,大多都是因為安樂伯夫人不同意她去策馬而起。若是安樂伯夫人轉換了觀念,對張瑛而言,日常間的母女關係就會更親密一些,是極好的。

“哪有呀,還是念叨著讓我沒事做些女紅。”張瑛歎氣道:“莫約是瞧你出嫁那一日,鎮國公老夫人落淚,心有感觸,故而這些日子才對我管得鬆快了些。”

她晃了晃顧菀的手,那抹憂愁轉瞬間就煙消雲散:“你回頭多和我母親說些出嫁後不高興這樣的話,說不準我想要的象牙弓弩就能到手啦!”

言畢,張瑛就開始思慮若是拿到象牙弓弩該如何小心保養的事情。

“那罷了,我還是準備十匹上好的駿馬,等著給你添妝罷。”顧菀點了點張瑛的鼻尖,輕笑道:“我手頭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我先讓琥珀或者琉璃帶著你逛一逛肅王府好好?”

“我一個人去逛可沒有意思了。”張瑛如此說著,行至桌邊,眼神清澈而富有光亮:“我如今能看懂一些府中的賬目,不如我幫著你瞧瞧,咱們也好快些出去玩。”

顧菀聞言就雙眸彎起,將一遝子賬冊放到張瑛手中:“這些倒不是府中賬目,而是外頭鋪子往年的經營賬麵。因上頭經營得並不算好,我正在苦惱要不要換個營生,再重新招夥計,平日裏又該用怎樣的法子。”

老夫人的鋪子是交給專人打理的,在這方麵倒是很少教她。

顧菀縱然聰慧,可沒有引路人,也隻能如盲人過河一樣,一點一點摸索著石頭走了。

聽到顧菀話語中的煩惱,張瑛卻是眼睛一亮,放下賬冊,對顧菀道:“菀妹妹,你知不知道新晉的皇商木氏?我母親曾同那木掌櫃聊過,還交流過管理鋪子上的事情。我母親說,木掌櫃淺顯的三兩句,就解了她的困惑——菀妹妹,你要不要請木掌櫃上門說說話,或者是將鋪子幹脆交給木掌櫃打理?”

張瑛這一提,顧菀便想起那日所見的、溫婉又和善的女子。

分明是第一回 見麵,卻似給人一種包容親近之感。

“好,我回頭就依著你所說,將木掌櫃請來說一說話。”顧菀心中微動,對著張瑛眉眼輕彎:“作為報答,我今日邀你遊一遊肅王府,等到了下月,還和你一塊兒去騎馬好不好?”

張瑛腳上的鹿皮小靴高興地踏出清脆聲響:“好,咱們一言為定!”

轉過身去,張瑛俯身,在顧菀耳邊小聲嘟囔道:“這段時間去騎馬射箭,我竟然都不是第一名了,肯定要好好練練,將第一名奪回來!”

顧菀瞧著張瑛好勝心被激起來的模樣,不由眨眼問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或是公子,竟是將瑛姐姐給比下去了?”

“就是你成親時,和顧望站在一塊兒攔肅王的那個!”張瑛提起時仍是有些憤憤,但不過一瞬,就挽住顧菀的手:“咱們不提他,趕快帶著我在王府中看一看!”

顧菀尚未來得及細想,便被張瑛挽住小跑起來。

清風拂過幾步之後,顧菀就將張瑛口中之人忘卻到了腦後。

*

羅貴妃當年盛寵一時,是皇後的不二人選。可惜羅家因為通敵叛國之罪除爵流放,羅貴妃更是一朝自縊,惟留謝錦安這一骨血在宮中。

皇上念及舊恩,不光追封皇貴妃,賜予諡號,還下旨將羅貴妃的牌位放在其生前所住的關雎殿中,每日不停地香火供奉。

可若說羅貴妃哀榮盛盛,這近二十年中,卻不見皇上親臨關雎殿,為羅貴妃上一柱香。

但在今日,皇宮上下已然知曉,皇上由肅王作陪,在關雎殿待了一整個下午。

等到天色漸晚,才從關雎殿中出來。

“父皇,前頭等您的,好似是母後。”謝錦安瞥了一眼在關雎殿門口急慌得團團轉的皇後,微微垂眼抬麵,在暗紅的夕光下露出略蒼白的唇色與不同於往日的安靜沉默:“您近日要注意身子,方才竟是累睡著了。”

他的話如一陣嗬出的氣,還未到皇上耳邊,就已經消散不見。

所以皇上動都未曾動一下,隻有些愣神地眼前那一雙映入晚霞的桃花眸子。

眼底有在安眠中猝然驚醒的迷惘與一點脆弱。

“明年除夕宴散後,你陪著朕再來瞧一瞧你母妃。”皇上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語氣是從前未有的柔和:“朕記得,你母妃的生辰是在二月……”

如同大夢初醒一般,皇上一邊念叨著這話,一邊由羅壽攙扶著坐上龍輦,朝著禦書房行去。

廣闊的大理石宮道上,逶迤著皇後提裙追逐皇帝的背影。

伴著幾隻低低飛舞的蜻蜓。

小時子不作聲地往前走了一步,垂首聽候謝錦安的吩咐。

“殿中的熏香燃盡了,你去將它倒掉罷。”謝錦安稍稍轉首,眼中的晚霞摻入幾分冷色。

又在他指尖觸碰到裝著秋海棠的荷包時,從冰雪化作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