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一更(紅包)◎

謝錦安從顧菀手中接過那個荷包, 登時覺得原先平平的一個荷包,變得格外如珍如寶起來,是萬金都不換的。

握在掌中, 泛著光的錦麵上還有幾分女子掌心的餘溫。

像秋海棠一樣柔軟動人。

讓謝錦安原有些僵硬不願的指尖霎時如握暖玉,一整個兒地放鬆下來。

“好。”他望著顧菀玫瑰般的笑靨,薄唇微勾,與顧菀再次輕聲道別後, 利落地上了小羅公公身後的馬車。

小羅公公見謝錦安上車,與顧菀恭敬地行禮告退後,和小時子一道兒坐在馬車簾前。

馬車平平穩穩地往皇宮駛去。

謝錦安撚了撚荷包上垂下的流蘇,心中轉過幾抹思慮:瞧皇上的模樣,想必是發生了什麽急事。算了算時間……應當是景州一案清算完成了。景州之事, 上至武王太子, 下到州縣,除了認真剿匪的徐將軍外,都在裏麵有幾分自己的心思。被押解至京城後,為了身後的一家老小, 很是嘴硬了不少時日。

但皇上,若是要決心查清楚一件事情,自有自己的手腕和辦法。

單獨召見他,可想是查出武王太子在景州之事所打的小算盤——當時景州難決, 除官匪勾結的原因外,還有武王大價錢賄賂景州官員, 為太子剿匪添堵的功勞;而太子故意拖延剿匪進度, 企圖保收土匪中的主力為私兵的想法, 亦是另一個重要的原因。

如今景州官員要進行清算, 那景州就多出許多官職空位, 又因為多山,要防範匪患再次發生,恐怕要增設幾個掌兵巡邏的職位,兼之靠近京師,恐怕在朝中要為此爭執不休。

皇上應當是被吵得頭疼,一時自己拿不準主意,又不想去詢問朝中要官,以防被有心人探明了聖意,讓好不容易消停片刻的武王太子再次相爭起來,所以才想起了謝錦安這個兒子。

想想肅王未曾摻和朝中的亂象,之前做的幾件事情都出乎意料地穩妥,問起的幾個主意都頗有新意並不拘泥,且有實行的很大可能,皇上就決定旁敲側擊地問問謝錦安。

也是聽說謝錦安近日逢人笑麵開,想讓自己也跟著鬆一鬆,笑一笑的緣故。

心頭想好等會兒的應對之語,謝錦安就抬了眼簾,將目光落在了小羅公公身上——他師傅羅壽是個老練完全的性子,不大容易套出話來,相比之下,小羅公公可是差得遠了。

“小羅公公,父皇突然召見本王,恐怕是有急事。”他鬆開指尖纏繞的流蘇,手腕一轉,就有一錠金元寶落入小羅公公的掌中:“既然是急事,怎地讓小羅公公帶了馬車來呢,還是騎馬快一些。”

聽謝錦安問的與朝政無關,掌中又是沉甸甸的重量,小羅公公心中放鬆,立刻答道:“肅王殿下這兩日沒進宮,自然是不知道的。就光昨日和今早,武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分別騎馬,都險些從馬上跌下來呢!”

“皇上擔心太子與王爺們,就讓吩咐了,往後進宮,除非前線軍情這樣的事情,還是多用馬車轎子為好。”

謝錦安心中便了然。

武王與太子即便被按住消停了,也是小動作不斷,恐怕亦是皇上宣召他的催化劑之一。

“如今父皇聖明,邊境安寧,想來也不是軍情這樣的事情,那本王可就放心了。”謝錦安眉梢帶起一點淺笑,對小羅公公隨口露出一點苦惱:“隻是不知道父皇要說些什麽,還能不能按時回府……”

想起方才謝錦安同顧菀不舍分別的模樣,小羅公公就自認明了肅王心事,下意識接口道:“王爺放心,聽奴才的師傅說,莫約是與王爺說一說景州之事罷。”

說罷這話,小羅公公就自覺多話,立時閉上了嘴,用眼悄悄地覷了一眼謝錦安。

隻見謝錦安未有若有所思之色,反而俊麵上透出幾分苦惱,似是不想再沾染景州相關之事,這才放下心來,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金元寶。

不怕不怕,肅王殿下又沒有壞心思,就當作了一次人情。

等到了禦書房,皇上果然如謝錦安所想的那樣,簡單說了一番景州之事的處置,便隱晦又隨意地問起他的意見。

“你在朝中也當差了一段時日,朕就問一問你對朝中臣工的看法。”皇上神色輕鬆,眼底卻有幾分去除不掉的凝沉之色,隻對謝錦安說道:“朕從前也問過你大哥和二哥,正好借此看看你在識人方麵有沒有什麽長進。”

“父皇交給兒臣的,多是禮儀文事,故而兒臣多問及父皇賜予兒臣的幕僚,倒是少和朝中臣子交流。”謝錦安斂眉輕聲回應,語氣略有懶散,卻透露著幾分讓皇上如今格外喜歡的安分與乖巧:“若說起朝中臣工,兒臣能多說些的,隻有幾位新進的翰林貢士。卻也不是在朝政方麵,而是在賞花遊景方麵多有相合之處。”

聞得謝錦安此話,皇上的眼底的凝沉消散了些,帶著些笑斥道:“朕就知道你那副樣子是為著娶妻做給朕瞧的,等再過幾日,朕必定多給你安排些政務,看你還有空與旁人玩樂。”

看謝錦安有些慌張的討饒,皇上便覺著心情鬆快了些:從前覺得這個三兒子不上進,如今卻是最為省心的一個。

唇角微微露出些許淺笑,皇上的一雙龍眼中驀地閃過一抹光亮:肅王這話說得無意,卻是給他提了個醒:景州緊靠京城,其眾山可算是京城的屏障,在官員設置上,是一定要慎之又慎的。如今朝中分立兩派,純臣並不算多,不好全都分派出去——倒是從新進的進士,除了入選翰林的部分外,還有許多官職未定,其中不乏寒門出身,正是適合到地方做些小官曆練的。

等他回頭尋由考察一番,便可以選定人選了。

敲定了主意,皇上整個人身上的低氣壓就緩緩消散。

他望著給自己提供了一閃靈光的謝錦安,語氣格外和善:“雖說你有些躲懶,但總體做得還不錯。朕講究賞罰分明,你想想有什麽想要的,就當朕期許你更加勤勉了。”

說罷,皇上仔細想了想,當初武王與太子所要的是什麽:武王所求,是國庫中一把有名的長劍;而太子麽,好似是一本政論的孤本。

皆是與自己前程有用,又在恰當範圍內的所求,是皇上的意料之中。

可皇上如今想來,卻是不知道自己這個三兒子會求些什麽。

謝錦安微微撩起眼簾,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有所思定、眼含滿意的皇帝,眼底劃過一分清淺的笑意,指尖下意識地纏住荷包上的流蘇。

有秋海棠的淡淡香氣纏繞而上。

他靜靜地斂起舒展的眉尖,隱約透露出些許的愁悶與猶豫。

原先滿室的舒緩氛圍,與謝錦安擰起的長眉一般,一點點擰緊起來。

緊到皇上疑惑地抬起眼,驚訝又好奇地望向謝錦安。

正如他少見謝錦安方才含笑求饒的小慌張,現在的優柔之色,他亦是從未在三兒子的麵上見過。

皇上心中就多了一分寬容與憐惜,口吻中多了一分鼓勵:“先前成婚時,向朕討要那麽些東西,這會兒卻是猶猶豫豫的——你大著膽子說,有你皇祖母在宮裏,朕又不會打你板子。”

話音剛落,皇上就見謝錦安那雙如羅貴妃一般的桃花眸中,有漣漪般一漾便散的水光。

“兒臣大膽……想請父皇,隨著兒臣去看一看母妃。”謝錦安淡聲開口,表麵鎮定,但細細聽來便覺嗓音中含著幾分顫抖。

原是清朗郎的聲音中似摻入些許的冰渣,隨著話語緩緩硌在皇帝的心上,泛起輕微又不可忽視的舊痛。

“啪嗒”一聲輕響。

皇帝的手不知何時送了力,那手中拿著的奏折一下落在禦桌上。

謝錦安重新斂了眉眼,一點驚懼無措掩過方才的愁豫。

薄唇卻微微上揚了一分。

*

顧菀目送著小羅公公駕著馬車離開。

等車影漸行漸遠,才轉身回府。

跟在後頭的琥珀輕巧上前,幫顧菀提起裙擺,用旁人聽不見的氣聲說道:“王妃,您要傳的消息,已經著人送給三小姐了——隻是今日瞧著鎮國公的臉色,往後要換個法子了。”

先前鎮國公府門口那個賣貨郎,便是用來傳消息的人扮的。

不想今日鎮國公心氣不順,恐怕要直接撒到了賣貨郎頭上。

顧菀彎唇輕笑,眼底有幾分譏諷,輕輕搖了搖首。

托先祖的福,鎮國公府占地頗大,奴仆眾多,少有人能有時間與錢財,去外頭街上采購,若想私自買些日用東西,多半是靠串街走巷的賣貨郎。

鎮國公要撒氣,可要看看人心允不允。

李管家見顧菀主仆的眉眼交流,隻含笑立在一旁,等到顧菀抬眼,才向前行走了兩步,恭敬詢問擺在亭中的午膳是否要挪動。

“罷了,既然已經放好,就不用麻煩了。”顧菀擺了擺手,溫然笑答。

她往前行了兩步,目光劃過豔紅的紅掌花,不覺想起謝錦安抿得紅潤的薄唇,回頭囑咐道:“晚上讓膳房添一道石斛花旗參燉肉湯罷。”

今日會見鎮國公,囉嗦煩悶,肅王必然是心中悶著一股火的。

喝些盅湯,正好清火降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