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六章

◎我自然也是想見王爺的◎

俗語說, 蜻蜓低飛要落雨。

小時子不過是親手去將香爐中的一捧香灰倒掉,就這轉瞬的功夫,外頭已然是落了如煙的秋雨。

謝錦安立於廊簷之下, 伸出骨節分明的一手,靜然地沐著雨絲。

俊美昳麗的側容朦朧在煙雨之中,似一副畫。

有謫仙落於凡塵的氛覺。

聽見小時子小跑而來的聲響,謝錦安微微側臉瞥去。

方才在皇上麵前的蒼白默然, 此刻已然溶於這場秋雨之中。

“走罷,天色已快黑透了。”謝錦安小心地拂去荷包上沾染到的雨點,神色平靜地對小時子吩咐道。

想來阿菀在府中,已經等他許久了。

他也……有些累了。

“殿下放心,奴才早就派人去宮門前吩咐車夫準備著了。”小時子望了望外頭隱約有變大趨勢的雨幕, 對謝錦安道:“隻是外頭雨勢漸大, 關雎殿中原有雨傘放在倉庫中,容奴才去尋一尋。”

“不過一點小雨。”謝錦安卻不願意再耽擱片刻,道完這一句後,就瀟灑踏入雨中, 步履匆匆地往宮門口們去。

“欸,欸殿下——”小時子不及阻攔,隻能伸手望著謝錦安大步離去的背影。他生怕再耽擱片刻,馬上就有傾盆大雨披頭淋下, 就隻好硬著頭皮,小跑著跟上謝錦安的背影。

秋雨果然是越下越大的。

大到原先還能從容在細雨中飛舞的蜻蜓, 隻能淒淒慘慘地扇著沉甸甸的翅膀, 落在小時子路徑的低矮灌木叢中。

蜻蜓是花鳥房順帶著養的。

為著讓宮中貴人們賞心悅目, 所選育的蜻蜓就和鸚鵡翠鳥一樣, 有五顏六色的光彩。

即便是落在草叢中, 亦亮麗如琉璃映光。

漂亮得讓小時子花了眼,在宮門口沒有抬頭看前麵。

一頭撞在謝錦安身上。

小時子未來得及揉一揉酸痛的鼻頭,就想先出聲行禮謝罪。

忽而看到前頭伸出一截油紙傘的傘邊。

檀木做骨,油墨映畫。

是當時皇上賜下的、備在肅王府中的禦傘。

專給肅王夫妻用的,以彰顯皇室身份貴重。

是王妃來接王爺了呀。

小時子立刻就噤了聲,悄不作聲地探頭往馬車那兒看,果然瞧見琥珀撐著一把素傘,在對著他招手讓他過去。

他就嘿嘿一笑,用手在額上搭了個擋雨台,隨後往那兒就悶頭奔去。

“王妃娘娘怎麽來了,等了多久呀。”小時子喘著氣,壓低聲音問琥珀。

琥珀便低笑道:“原是要陪安樂伯府的張小姐逛逛的,可才走到池子那兒,張小姐就說蜻蜓低飛恐要下雨,趕緊回去才好。”

“王妃空閑了下來,想起府中馬車上還未曾放備用的傘,又惦念著王爺,幹脆過來等了。”

“至於等了多久,王妃叮囑了我,不許告訴你的。”

*

謝錦安立在宮門之下,有些怔愣地盯著顧菀,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惟掌心護著的荷包如棉花一樣柔軟。

“王爺?”顧菀換了身適合雨天穿的短式襦裙,見謝錦安呆立在原地,便提裙上前,踮起腳尖,將檀木紙傘舉過謝錦安的頭頂。

她一手舉傘,一邊伸出手用帕子拂走謝錦安發絲上懸著的雨珠,明眸中彎出帶著溫柔的笑意:“王爺怎麽突然感覺變傻了許多,還在雨裏頭站著。”

顧菀仰麵近了謝錦安,彼此氣息交纏,在摻了幽香的焚木香氣中,自然就看見謝錦安眼中有細細的紅絲泛起。

像是……這雙深情動人的桃花眸中,曾經含過一汪熱淚。

帶著些許的疲乏,不見今日走時的飛揚意氣。

這回輪到顧菀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握住正在擦拭雨水的帕子。

男子的發夾著雨氣,滑入顧菀掌心。

雨氣微涼,像是從顧菀的掌心一直流淌到心中,讓她整個胸膛都變得酸澀脹痛起來。

而低首,便能看到謝錦安緊握著荷包的手。

雨絲密密,荷包光滑的緞麵上,竟是一點兒水珠都沒有。

裏頭放著的那朵秋海棠,想來也是安然無恙的。

腦中浮現出這話,令顧菀心尖一皺,眼底有柔軟與心疼溢出。

她當下就顧不得許多,握住謝錦安的手,拉著謝錦安向著馬車走去:“雨勢漸漸大了,等到馬車上,我再給王爺細細地擦拭一遍。”

顧菀生怕謝錦安淋得雨更多,焦急之下,險些讓頗重的檀木紙傘脫手滑落。

是謝錦安及時回過神來,接過紙傘,自然地向顧菀偏去,任由雨絲落入他的的頸脖中。

對上顧菀眼底的綿軟情緒,謝錦安抿起薄唇,露出一個極柔和又含著意氣的笑:“好,咱們先上馬車。”

秋日的雨雖如春雨一樣,是微微的涼意,但若是落在人身上,不及時擦去,就會有中入骨的秋意寒涼。

故而顧菀在來時,還備下了烘烤暖手的小手爐與一盅驅寒的濃薑湯。

甫一上馬車坐定,謝錦安便主動接過顧菀手中的帕子,側過右半邊的身子。

還趕在顧菀開口前,出聲問道:“阿菀在宮門口是不是等了許久,有沒有淋雨?今日下午府中一切可還安好?不知晚膳準備了些什麽?”

他一氣兒拋出三個不同的問句,而後神色自然地用帕子去擦拭被雨水打濕了薄薄一層的烏發。

顧菀並未開口回答,而是先將小手爐放到謝錦安懷中,又小心地從食盒中端出濃薑湯,然後靜靜地望著謝錦安。

見他擦拭間姿勢不便,到底是沒忍住,將謝錦安濕了大半的右肩膀板正過來,用備好的一大塊棉毛巾覆上去擦拭雨水,口中道:“王爺這肩膀濕噠噠的,還想不給我看見呢——見了下雨,不論大小,都該撐傘才是。”

“王爺可不許嫌麻煩的,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不慎染了風寒,整日鼻腔塞塞、精神蔫蔫的,那可是不好受的。”她怕自己說軟了引不起謝錦安的重視,仗著年輕體壯不在乎這些,就故意瞪了眼睛說這話。

平日裏溫柔嬌嫵的人故意作出凶樣來,落在謝錦安眼裏,別有一種酥酥癢癢的威懾力,讓他乖乖俯下身去,方便顧菀動作。

“其實剛走時雨才落下,而且細針似的,我便想趕緊跑出來,好早些回府見阿菀。”謝錦安被厚實的棉毛巾裹住,帶著點悶悶笑意地道出這句話,尾音中還有一分被包容才會流露的小委屈。

整整一個下午未見,謝錦安著實是有些想念顧菀的。

“我答應阿菀下回若是碰見壞天氣,定然將擋禦的東西準備好,再行出門之事。”察覺到雨珠被拂去大半之後,謝錦安便重新直起身子,一雙眼清潭似的看向顧菀,拉過顧菀與自己一樣泛涼的手。

兩人雙手交疊,一同握著那精巧的小手爐,像一朵含苞的花兒。

“阿菀也要答應我,壞天氣就不用出門來接我了,阿菀的身體同樣重要。”清潭泛起水波,謝錦安眼中翻湧起桃花入池的情意,俏皮地學了顧菀方才說的話:“若是不慎染了風寒,那可是不好受的。”

顧菀輕盈笑出聲來。

“王爺這樣說,我當然是應下的。”顧菀眨了眨眼,回圜道:“不過還要看情況嘛。”

“王爺想早些見我,我自然也是……想見王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