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六章

◎朕將顧三姑娘賜給你當良姊罷◎

顧菀回想起方才鎮國公的一番話, 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老親王的詩句?老親王竟是會寫詩的?

站在她身側的謝錦安一眼便看出顧菀眼底的疑問,悄悄地彎下了腰,在顧菀耳邊低聲解釋道:“親王年輕時性子雖和現在差不多, 但還沒有丹書鐵券的底氣。我記得是他為求娶一個賣藝不賣身、喜歡有才之人的花魁,特意請人代筆,寫了許多尚且讀得過去的詩詞。”

鎮國公如此說,倒也是圓了顧萱為何會傾慕老親王的原因:若是不看署名, 任誰讀了那些詩詞,腦海中都會浮現一個清秀風雅的秀才形象。

隨著謝錦安的話語,一股溫熱輕霧一般的氣拂過顧菀的耳垂,帶著一點酥酥的癢意。

叫顧菀不自覺地抿了唇,蝴蝶翅膀一樣的眼睫顫動了幾分。

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 有幾分輕粉色染上她的耳尖。

她好像被肅王傳染……也變得怕癢起來了。

*

鎮國公說了那樣長的一段話, 又磕了兩次頭,一副誠信十足的模樣。

壽康宮中卻是陷入微妙的沉默。

每個人都在心頭思量著,鎮國公說得這一番話,究竟是不是真話。

鎮國公亦是知曉皇上所懷疑的點在哪裏, 當即就轉身拉過顧萱:“萱兒,你闖下如此大禍,還不快給皇上請罪,請求皇上與太後娘娘的寬恕?”

說完, 鎮國公又朝著皇上道:“不論如何,都是微臣教女不嚴, 還請皇上看在微臣的三女兒身有疾病的份上, 輕饒過她。”

皇上就不由得去抬眼打量顧萱:

人生得秀麗, 隻是眉眼間一片惶然驚懼的神色, 兼帶著幾分刻薄, 使得整個人都變得小氣起來。此刻她渾身顫抖,如在蕭瑟的寒風之中,眼睛通紅、麵皮浮腫,是哭了許久的模樣,且發髻衣裳雖然被仔細整理過,但也能看出是匆忙之下挽起來的。

是一副第一回 麵聖的模樣,倒不像是有病的模樣。

“微臣的三女兒身患的是多疑症,平日裏看不出來什麽,惟有發病時有些嚇人,疑神疑鬼的,且堅持自己的想法,任憑旁人怎麽說都是勸不回來的。”鎮國公道:“為了防止她驚擾聖駕和太後娘娘,微臣在今日帶其入宮前,就讓她服用了對應的安神湯藥,因此此刻便如正常人的模樣。”

太後似是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康陽四月裏參加了安樂伯府的賞花宴,回來和哀家惋惜過一回,說有位姓顧的小姐,年紀輕輕就得了太醫的確診,說是患了個罕見的病症,發作時有些嚇人——可是這位顧三小姐?”

鎮國公滿麵苦澀地應下:“是,那便是微臣的三女兒。”

得了答案的太後就有些釋懷了:唔,原來這位顧三小姐是生了病呀,那難怪有如此常人不能夠理解的舉動了。

皇上則是陷入了微微的沉思:這樣一說,整件事情便能夠說得過去了。可仍舊有那麽幾分的疑點……比如說,顧萱既然是病人,怎麽做到回回往老親王府送信,而沒有被鎮國公府上的人發覺的?又比如說,不過一個受人非議的私奔計劃,並沒有觸犯法律,頂多是受到言官的彈劾,為何最不把言官放在心上的老親王放著府中的侍衛不用,反而不惜與虎謀皮,雇傭山匪呢?還是在朝廷下達剿滅山匪的指令之後?

再看看這時間點,可不就是太子前往景州坐鎮的幾天之後?

鎮國公府暫且可以放著不說,但這老親王的舉動,便有些不對勁了。

在些微的思考過後,皇上想著如今朝中兩黨紛爭不斷的局麵,心中就有了幾分決定:如今朝中因為太後遇刺之事惶惶不安,最要緊的還是平息臣民心中的惶恐,將事情給委婉地美化一番,來安撫人心。

至於老親王……暫且可以按兵不動,小懲大誡。等弄清他、太子和匪徒的關係,再用來殺雞儆猴。

“皇上,臣妾看著這顧三小姐渾身顫抖,像是被嚇著了。”一直雲裏霧裏的皇後瞧著皇上的麵色,便知道皇上已經在心中有了決策,就在心中焦急起來:看皇上的模樣,定然是偏向肅王那一邊的!

如今皇後也看清楚了,昨晚老親王是拿著話來誆她坑她的!皇上若是要懲罰老親王,那她這個帶老親王入宮的,豈不是要被歸為同夥?

到時候,別說是將她的寶貝永福從公主府中給撈出來了,隻怕她這個皇後也要遭到斥責!

於是乎,皇後就想著最後撈一把老親王,也是撈自己一把:“臣妾恐怕顧三小姐不是情願入宮的……可否讓顧三小姐也寫一寫字,看一看是否和信件上的字真的一模一樣?”

皇後的話音未落,那邊的顧萱已經低低地哭了起來,渾身上下哆嗦得更加厲害,無措地跌坐在地上。

自從聽了藍氏和顧蓮的話,開始臨摹顧菀的字跡,她便沒日沒夜地練習,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成顧菀的字。

她昨晚也不是沒想過自救,可不論她如何刻意想擺脫顧菀的字跡,寫出來總有八九分的相似,是怎麽也撇不清關係的。

從鎮國公早上對她說得那一番話來看,顧萱便知道,她對於鎮國公府來說,已經是一枚被放棄的棋子了。

或許從賞花宴的那一場落水開始,她就注定要被放棄了。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鎮國公府的顏麵,順著鎮國公的話語,將這件事情囫圇圓過去,如此才好有幾分保住自身的希望。

“皇上,臣女是自願入宮的!”顧萱當即顫抖著由坐改為跪地,叩首道:“臣、臣女因著對親王殿下的癡心,撒下了謊言卻無顏麵對,這才釀成了此次大禍,懇請皇上責罰!”

“隻、隻是這件事情主要是因為臣女的過錯,還請皇上不要過於苛責親王殿下。”顧萱語氣中帶了戰戰兢兢的哭腔,生硬地講出這一句為親王殿下求情的話語。

被提及的老親王麵如烏雲覆蓋,臉色沉沉:他如今也明白了一點,鎮國公府當時賣女兒時的確是真心的。被他拒絕過一次之後,恐怕從府中出了一點矛盾,後院有人背著鎮國公繼續賣女兒,如今鬧出了大事情,這才推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庶女出來頂鍋。

至於鎮國公府想要女兒做太子妃的事情……老親王是從未打算說出口的,畢竟是和皇權交替相關的事情,一時說出來是爽快了,可連自己都要被牽連進去。

老親王自詡高貴,不願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聽了顧萱哭哭啼啼的話語,老親王倒是抬頭看了一眼顧萱:生得還算可以,勉強算是個小美人,就是看著有些蠢笨,讓人提不起來興趣……

他眼睛一轉,目光似窺視一般看向顧菀:事到如今,他仍然對這個絕色美人心存饞念,卻隻能望著美人興歎了。

顧萱在為老親王求完情之後,哽咽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皇上如何處罰臣女都不要緊,臣女隻願皇上圓滿臣女對親王殿下的仰慕之情,哪怕讓臣女變為奴婢服侍親王殿下也是好的!”

顧菀在側輕輕揚起細彎的眉尖: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顧萱總算是聰明了一回。

若是她堅決不服從當前的局勢,為了保全自己將藍氏和顧蓮講出來,恐怕就要被自己的父親徹底踩到地下,生不如死。倒不如順從地接受安排,如此一來,她也算是個為了保全嫡姐和嫡母名聲的受害者了,指不定能得到鎮國公的一點小愧疚。

最後再借著自己“有病”,和眾人目睹的“一片癡心”,向皇上大膽請求成全,遠離鎮國公府。若是皇上同意了,顧萱她就是皇上親自賜給老親王的人了,即便老親王惱怒鎮國公府,要如何折磨她,也不會太過分,總會留著她的性命和體麵。

而且,皇上的形象,從來都是威嚴而不失仁心。

太後亦是愛信佛教。

兩人如今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果然,太後轉了轉佛珠,對皇上道:“皇帝,這件事情的確是顧三小姐要承擔主要責任,老親王也太莽撞了些。”

“可哀家看著顧三小姐如此癡情,又生了病,倒有些可憐呢。”

“母後的意思是……?”皇上傾身向太後詢問。

“哀家雖然受了驚嚇,可到底沒有受傷,連當晚的侍衛和祈國寺也沒有死傷。”太後淡淡道:“正如親王所言,他對皇帝有救命之恩,手握丹書鐵券,哀家也不想過分追責。”

“倒不如皇上酌情懲罰,再成全顧三小姐罷,也是個專心人呢。”

皇上頷首讚同,隨後就看向老親王:“親王,顧三小姐雖然一直用的是顧二小姐的名字,但與你通信訴說的,全都是她,也可算是你的心上人了。”

“親王可願意原諒顧三小姐,且成全她?”

老親王在心中思量:人是個小美人,且是個水嫩嫩的姑娘,雖然蠢笨,但是笨蛋美人也別有一分滋味呢。且顧萱和顧菀是同父的姐妹,說不準也有些地方相像呢。

如此,不僅白得一個美人,還能在某種程度上圓滿他想要占有顧菀的心願,又可以短暫平息皇上的火氣。

也算是一舉三得。

“回皇上,臣願意。”老親王便下跪謝恩,一副被欺騙後仍然深情的模樣。

隻是裝得不真,像畫了一張人模狗樣的皮,瞧著違和極了。

皇上便拍手道:“如此甚好——那朕回頭便寫一道聖旨,將顧三姑娘賜給你當良姊罷。”

老親王與顧萱同時叩首謝恩。

在埋著的麵容上,顧萱已經是眼淚長流,悔恨不已。

顧蓮當時分明和她說,這樣做成了,便是顧菀入親王府。

可如今,卻是她自己迫於形勢,主動入了親王府。

這一切,全是藍氏與顧蓮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