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他總在夢中,看見顧菀的眼兒◎

郭媽媽是鎮國公夫人藍氏的乳母,也是其最看重的心腹。

在鎮國公府中,郭媽媽可謂是極為得臉,幾乎是大半個主子的待遇了。

如今被人晾在廊下,站了片刻,已然腿部酸麻。

又聽著屋中傳出的笑聲,加上不時飄在臉上的雨絲,郭媽媽的手不由緊了緊,一雙含了陰沉的眼望向一旁的素心。

“素心姑娘,不知素月姑娘怎地還沒通傳完?”郭媽媽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素心沉穩一笑:“郭媽媽您別著急,老夫人正是換衣穿戴的時辰呢。若是好了,素月自然會出來通傳。”

想起藍氏出門前對自己的叮囑,郭媽媽咬牙應了聲“好”。

可裏頭的說笑聲一直未曾停止。

尤其是一道嬌軟聲線,像剛出殼黃鸝鳥,每每話音落下,都叫老夫人一陣樂過一陣。

郭媽媽仔細想了想,不由在心裏嗤笑。

想來,那便是當年扒住老夫人的二小姐了。

也不想想如今鎮國公府,到底是誰在做主,隻曉得一味討好老夫人。

——當真是蠢笨。

不過嘛,夫人說過了,二小姐性子如何不要緊,隻要生得美就行。

頂好是又美又蠢,這才是最妙的鋪路石呢。

也能順帶氣一氣老夫人。

這樣想著,郭媽媽不禁揚聲道:“老奴郭氏,奉老爺與夫人的命令,前來迎接老夫人和二小姐回府!”

話音剛落,屋中正笑著的老夫人就斂了笑意。

這麽點下馬威都吃不得,可見藍氏的人在鎮國公府這幾年何等的作威作福。

連她都不大放在眼中了!

見老夫人帶著怒氣起身,顧菀也轉了話頭:“祖母別急,外頭還飄著雨絲呢,孫女給您披上一件披風。”

說罷,她去取了一件萬壽紋織花雲錦薄披風,不緊不慌地為老夫人圍上。

蘇媽媽和素心素月三人,則是忙著去張羅收拾行李,叫小廝們抬著放到貨物馬車上去。

“蘇媽媽,祖母雖是大好了,但仍是要將那些個藥方藥材帶上,這樣才萬全。”顧菀用披風帶子,為老夫人係了一朵漂亮的花。

“菀丫頭說得對。”老夫人聞言,似是想到了什麽,眼中怒意一頓,漸漸沉靜為幾分冷的笑。

蘇媽媽接收到了老夫人的眼色,望了望滿臉純良的顧菀,笑道:“還是二小姐想得周全,老奴這就去收拾。”

老夫人點了點頭,由顧菀扶著,出去見了郭媽媽。

“耀兒平日裏公務在身,最是忙碌。隻是兒媳每日清閑在家,今日怎地不見?”

郭媽媽忍著酸疼又行了一禮,口中已然微微咬牙:“回老夫人,夫人近日偶感風寒,又操勞府中的事務,精神不濟,這才叫老奴過來迎接。等回到了京城,夫人和國公爺一塊兒,在門口候著老夫人您呢。”

“這才是了。”老夫人對這個說法勉強滿意,揮手免了郭媽媽的禮,徑往馬車上去了。

郭媽媽略略抬眼,在老夫人添了皺紋的眼角一劃而過,最後定格在了顧菀半垂的麵上。

眼中劃過一抹驚豔之後,很快就被惡毒與慶幸取代:

果然,這二小姐和她生母一樣,都是一股子狐媚的小蹄子樣兒!

顧菀雖垂著臉,卻是敏銳捕捉到了郭媽媽不大正常的神色變化。

郭媽媽素來承著藍氏,對她應當隻有厭惡。

可方才,分明有一分的喜色。

小心地為老夫人墊上厚軟的引枕,顧菀的心頭劃過了然。

瞧著郭媽媽的反應,藍氏是準備了好手段要對待她呢。

還是那種,篤定了她要栽跟頭的算計。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任憑藍氏要做什麽,她都有應付的把握。

想到這,顧菀不禁含了笑,沒有半點著急,不慌不忙地要為老夫人倒茶。

隻是那手卻輕輕顫了顫。

“怎麽了?可是方才浸了冷雨,覺著冷了?”老夫人就關切道。

顧菀嗓音輕柔,搖了搖頭:“多謝祖母關心,孫女沒事呢。方才瞧見郭媽媽,和從前的樣子倒是沒多大的變化。”

不過是那眉眼間的惡毒愈加深了。

憶起往年舊事,老夫人拉住了顧菀的手:“你說得對,是沒多大變化——恐怕旁人也是這樣。菀丫頭,若是回府後,有人暗中對著你,給了你委屈受,直接和祖母說便是。”

“有祖母在,孫女能受什麽委屈呢?”顧菀露出個甜笑,依人地回挽住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不覺笑了出來,

顧菀悄無聲息地彎了彎眼:該恭敬時恭敬,要撒嬌時就撒嬌,這才能叫老夫人心疼呢。

說話間,隻聽車夫一聲清脆的鞭響,平平穩穩駛向了鎮國公府。

*

鎮國公府的宅子坐落在京城中心的繁華大道上。

斜對麵時以“清雅”為名號的酒樓柏居樓。

今日柏居樓的掌櫃麵色有些奇怪,一半是高興,一半是不解與害怕。

過路的人一打聽,一下子就明白了:今日柏居樓被人擲重金包了場子,可這貴客中領頭的,是和“清雅”二字壓根沾不上邊的肅王!

掌櫃的生怕肅王是來砸場子的,擦了擦汗就親自上去伺候。

張瑞瞥了一眼菜譜,就滿臉嫌棄地去找了隔壁包廂、正倚窗看風景的謝錦安。

“錦安,你說今日要帶我們去換個新口味,可怎麽來了柏居樓?”張瑞回想起看到的菜譜,一時間有些牙酸:“那菜譜上不好好寫菜名的,編了無數的酸詩放上去,真是叫人看得眼睛疼。”

說罷,張瑞就去覷謝錦安的神色。

卻見對方似是沒有聽見自個兒的話,隻轉著酒杯,神色平靜地盯著街對麵。

徒留一張棱骨分明、俊美清雋的側臉。

張瑞見謝錦安沒有回話,也不惱:他從小皆是謝錦安的伴讀,深知謝錦安的脾性——瞧著是個混不吝的,但是卻頗有個性,是旁人不大能琢磨透的。

既然琢磨不透性子,張瑞就開始琢磨起謝錦安的臉來。

他自認為生得不比謝錦安差,怎麽謝錦安的臉就招姑娘們的喜歡呢?

很快,張瑞就發現了謝錦安的眼底帶上了點淡淡的烏青。

他帶著點好奇地問道:“錦安,可是近日陛下又訓斥你了?瞧著像是沒睡好的模樣。”

說完,張瑞心底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測:謝錦安可以說是被皇上從小罵到大的,早就養成了被訓斥後波瀾不驚的模樣,應當不會為了皇上的訓斥而徹夜不眠。

聽到了張瑞的問話,謝錦安握著酒杯的指屈了屈,溫玉似的手背上顯出青玉樣的紋路。

他垂下纖密的眼睫,掩住眼中的一切情緒。

——他眼前浮現出一雙美目。

半眯半睞間,有一對紅痣若隱若現。

點在水墨般流淌的夢境中,誘得人挪不開眼。

而眸光流轉間,端的是宜喜宜嗔。

讓人恍恍然地神思不屬。

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這是這兩日,謝錦安夢中總是碰見的一雙眼兒。

它屬於鎮國公府的二小姐。

夢醒後,謝錦安難得有些慌神,一整日都有些蒙然。

現在想起,心口還有些怦怦地在跳。

今早,他從驚羽那兒聽說鎮國公府的馬車出了京城,往溫泉莊子那兒駛去時,就似出了神一般。

直到坐在這兒,才有些回過神來。

謝錦安眨了眨眼,一點點瞧著那雙美目緩緩合上、消散。

這才對著張瑞道:“不來柏居樓來何處?”

說話間,謝錦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顯出點理直氣壯的疑惑與反問。

與人對視時,總能讓人忍不住懷疑是自己的問題。

張瑞一時答不上來,覺著也對的同時,又直覺有點不對勁:若說是換胃口,京城中和萬意樓一樣有名的酒樓多了去了,何苦來往日最不喜歡的柏居樓?

正抓耳撓腮地想著答案,張瑞就看見鎮國公府湧出來一大批人,也撐起了一把把精致的傘。

尤其是鎮國公夫婦頭上的那兩把傘,不是上好的油紙做的,而是難得的雨綢做底,檀木為傘骨。

雖然外邊用金線翻新了花紋,但仍然能看出,這兩把難得的傘,是積年的舊物了。

張瑞的心思一散,在心裏頭嘀咕起來:聽聞鎮國公府早幾十年間很是威風,如今也漸漸的不行了。可偏偏如今的鎮國公並不服氣,很苦心經營,也愛拿積年的禦賜東西來充場麵。

那兩把雨綢傘,指不定是先先帝賞的呢。

幸好他們安樂伯府還不至於此。

嘀咕完,張瑞想起一事,拍手道:“哦!我想起來了,今日是不是鎮國公府老夫人和二小姐回京城的日子?前段日子,京城中都說那二小姐美貌異常,如今二小姐回了京城,咱們也很該瞧一瞧。”

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嘛。

那傳聞前段日子傳得最盛,這兩日卻是莫名其妙被人掐斷了似的,再沒人提起了。

因著張瑞生性.愛美,平生最愛欣賞美人美景美物,這才記到了現在。

說完,張瑞就在心中頗為感動:不愧是一塊兒長大的兄弟,這點小事都惦記著他!

能夠第一眼看見那二小姐的容貌,死而無憾也!

“可惜今日下了細雨,撐起了傘,就瞧不真切了!”張瑞一邊喟歎,一邊去拍謝錦安的肩膀。

不想他剛抬手,就見謝錦安擰起了長眉,盯著他:“你還記得那傳聞?”

“啊?”張瑞被問得一懵:“肯定記得啊,當初傳得那樣凶——除了我,估計還有不少人有印象呢。”

不少人?

酒杯中瑩亮的酒漿被一飲而盡,隨後悶悶地被擱在一旁。

“嘖。”謝錦安長眉不鬆,輕輕嘖了一聲。

眼見地有些莫名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