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鴻一瞥

“主子今日好心。”驚羽立在一顆粗竹的梢頭,對一旁的人恭敬說道。

他與主子今日有事路過,卻看見有山匪在一個莊子前窺探,瞧著像是踩點。

若是往常瞧見,主子是甚少理會的。

今日卻是吩咐他將人打暈,再弄出動靜讓莊子上的守衛發覺。

驚羽認真地做完這一切,心中頗為驚訝。

畢竟這滿山的溫泉莊子,裏頭大半都是當年踩過主子的。

“老鎮國公膽子小,沒敢摻和進去。”謝錦安握著那折扇,垂眸道:“現在的鎮國公,倒是很不安分。”

譬如,允許滿京城地傳著女兒貌美的話,是生怕不被皇叔公盯上麽?

還一邊叫嫡女暗戳戳接近太子,真是叫人聽來便心生厭惡,不由鄙棄鎮國公的無能。

正想著,就聽見莊子裏麵傳來動靜。

謝錦安抬眼看去。

今晚的月色極為清亮。

輕輕然地映出一抹窈窕的身形,襯著一張極為嬌美嫵媚的美人麵。

冰肌玉骨,柳葉細眉。

一點絳唇帶出難以企及的麗色。

最妙的是那一雙剪水鳳眸。

除卻裏頭的盈盈秋水,還有一對點在瞼間的鮮豔紅痣。

抬眼平視時不大顯得,唯有垂眸時能夠完全顯現。

殷紅妖冶,好似妖精勾.人的眼瞳。

能叫人生生看呆了去。

謝錦安便這樣怔了一瞬。

身旁的驚羽,覺著有些不對。

他是暗衛,說話做事皆是屏息低眼,以求不引人注意。

此時他垂眸站著,忽覺主子停了搖扇的動作,似是愣在了原地。

“主子,可是有事?”驚羽又等了片刻,一邊開口輕喚,一邊將頭抬起。

誰想這頭才抬到一半,就被折扇輕輕打了一下。

“無事。”謝錦安的嗓音沉了沉,不錯眼地瞧著女子逶迤的裙擺一點點消失在拐角處。

這應當,就是鎮國公府的二小姐了。

他心緒一轉,莫名想起張瑞說的話。

——的確是國色天香。

再瞧瞧手中的折扇,上頭用朱砂點作小巧的紅梅花苞。

晃眼一看,竟似那二小姐瞼間的紅痣。

謝錦安搖著折扇的動作微微一頓,玉骨似的指節一屈,“啪”地一下將折扇收回懷中,輕咳一聲:“該回宮了。”

隨後足尖輕點,在竹風中留下一抹俊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溫竹山。

驚羽一臉懵懂地跟了上去。

*

顧菀在竹下愣了片刻。

鼻尖縈繞的清苦氣味,淺淡而疏離,帶著些許的凝沉。

再輕嗅時,已然消失不見。

好似方才,渾然是她的錯覺。

在琉璃的輕聲提醒下,顧菀回過神來,轉身回去,向老夫人匯報這件事情。

老夫人已然洗漱完畢,正躺在**準備歇下。

“做的好,既然是和山匪沾邊,還是送去官府叫人放心。”老夫人望著顧菀帶了點夜露的發梢,語氣柔和:“你處理這樣的事情,難免受驚。我叫素心送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早的朝食,就不必像往常一樣來了。”

得了一個難得的休息,顧菀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的,不是欣喜,而是幾分叫人憐惜的後怕與愧疚。

“是,孫女叫祖母憂心了。”顧菀輕聲道:“祖母好夢,孫女先回去了。”

她端正行了一禮,隨著素心下去了。

蘇媽媽上前為老夫人蓋好被子:“二小姐雖然性子偏軟,但遇事冷靜,對您的一應事情更是格外上心——到底是您從小養到大的呢。”

老夫人聞言,滿意地哼了哼:“那是自然。”

若是交給她那兒媳藍氏教養,還不定能不能活到現在呢。

那邊顧菀回了小院,又客氣地送走了素心,才回去準備泡湯入眠。

“小姐今日辛苦了。”留在院中的琥珀為顧菀更衣,末了歎氣道:“回了鎮國公府,估計要更加辛苦。”

提及鎮國公府,顧菀褪去了麵上的溫軟神色,隻側頭望向廊下的燈籠。

為防刺眼,所有的燈籠上頭都籠上了一層薄薄的菱格薄紗。

暖黃的燭光透過薄紗滲透進來,落在顧菀眼中,逐漸泛成冷色。

“隻要能博得一個好前程,辛苦也是值當的。”顧菀彎起的眼中流露出幾分堅毅。

說罷,她轉身就進了溫泉湯的浴間。

浴間裏霧氣蒙蒙,散著溫泉湯獨有的溫暖氣息。

牆上嵌了珊瑚邊的銅鏡,朦朦朧朧照出顧菀的麵容。

嬌且嫵媚。

又因在沐浴,更添了幾分氤氳的慵懶。

顧菀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她是庶女,生得美貌,上頭壓著心胸狹窄的嫡母藍氏。若是不爭,必然不會有什麽好將來。

所以,她費盡了心機,謀得老夫人的庇佑,跟著到了溫泉莊子,又精心孝順,全然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不單單是嫁給一個好郎君那樣簡單。

顧菀垂下了眸子,懶洋洋鞠起一捧清澈的溫泉水,由著熱氣撲了滿麵。

她想……登高位、掌高權。

唯有這樣,才不會像她的母親一樣,由著藍氏宰割。

反而還有機會,向藍氏討一討當年的仇怨。

溫泉水從指縫間緩緩流出。

顧菀輕輕彎了彎唇,痛快地張開了手,餘下的水一下子落回去,發出清淩淩的聲響。

*

浴池外頭,琉璃記得顧菀給她說的話,向琥珀討教道:“琥珀姐姐,咱們小姐為何對程夫人那樣上心呀?我看著程夫人是秀雅,可隻是普通百姓的樣子呀。”

琥珀認真對琉璃分析道:“傻丫頭,程夫人三人雖然口稱是平民妯娌,但是其餘兩人對程夫人很是恭敬,講究規矩禮數。你再回想回想程夫人的手,光滑白淨,一瞧就是養尊處優出來的。而且小姐的眼睛尖,看出那程夫人貼身的帕子,是上好的蜀錦所作,花色還是新近流行的樣式。”

“小姐掏心掏肺地幫助程夫人,便是為自己結一個良緣呢。”

而程夫人走的那一日,給小姐塞了一枚精致的朱雀形藍田玉佩,說是往後有緣再見。

藍田玉,蜀錦……那可都是上貢的好東西呀。

琥珀想起這些,心中頗為激動。

琉璃如今是聽懂了,不由地歎道:“小姐當真是厲害。”

感歎完,琉璃就喜滋滋道:“得虧我認定了小姐,要跟著小姐來莊子上呢。”

當年她一看,小姐是主子裏麵長得最好看的,就要眼巴巴地去服侍呢。

琥珀就低頭偷笑。

傻人有傻福,莫過於如此了。

*

鎮國公府的馬車是春分那一日來的。

這日正巧飄起了霏霏細雨。

顧菀仍舊是早早起身,去膳房親自端了朝食,又熬了藥,再去服侍老夫人起身。

叫老夫人頗為感動,連連感歎顧菀的孝心。

顧菀麵上是一派波瀾不驚的恭順之色:“祖母言重了,這些都是孫女應當做的。”

老夫人不覺點頭,抬手給了顧菀不少的首飾頭麵。

轉頭又吩咐了蘇媽媽:“我年紀大了老忘事,你可要記得給菀丫頭裁兩身鮮亮的衣裳。”

顧菀立刻行禮道謝。

老夫人是安樂伯府出身,加上鎮國公的孝順,財力雄厚,從來都是出手大方。且老夫人偏愛於顧菀,送出來的都是體己的好東西。

首飾頭麵,不但是體麵的象征,還算在女兒家的嫁妝裏呢。

顧菀的生母母家敗落,又早早逝去。

她隻能自己為自己掙下一份體麵的嫁妝。

望著顧菀彎起的眉眼,老夫人也很是開懷。

她給顧菀許多好東西,一方麵是真心喜歡顧菀,要獎賞顧菀的孝心。

而另一方麵,是想借著顧菀,狠狠地踩一踩藍氏的顏麵。

老夫人很不喜歡藍氏這個兒媳。

對外愛權,趁著自己身子不好,爭了掌家權過去。

對內善妒,以至於鎮國公府後院無人,子嗣頗少,男丁更是隻有個嫡子。

兼之對自己這個婆婆不大上心,可不就是不孝!

為了鎮國公府的麵子,也為了不叫旁人看笑話,老夫人是不會正大光明反駁藍氏的。

可暗戳戳敲打敲打藍氏,老夫人是很願意做的。

——瞧瞧,你在京城中精心養護的姑娘,輕而易舉就被我養在膝下的比了下去。

這怎不叫丟臉呢?

這樣想著,老夫人麵上綻開了一朵慈祥的花。

顧菀麵上也洋溢著歡喜,卻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眼中的歡喜一縮,變為害怕。

老夫人心中明白,笑容中就添上了一抹安慰:“等回了府,你還是在我跟前,離了你我可不安心。”

正說著,素月從外頭進來道:“老夫人,外頭馬車到了,領頭的是夫人身邊的郭媽媽。她正等在屋子外頭,要進來請老夫人的安。”

顧菀聞言,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老夫人。

果然見老夫人麵色變淡了些許。

“都要回京了,還是這樣素淨,也不曉得打扮打扮——京城中可是有不少好兒郎呢。”一瞬後,老夫人從梳妝盒中拿出一支白玉荷花簪子,要親自給顧菀帶上。

竟像沒有聽見素月的話。

顧菀乖順地低頭,方便老夫人抬手,心頭揚起了一點子愉悅:老夫人肯主動說這話,就是要護著自己、幫自己相看的意思。

更是有要對著藍氏的意味。

——藍氏不來親自迎接,叫老夫人生了大氣,隻不能發作。

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老夫人和藍氏都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回府後隻怕府中的暗流更加湧動。

她這條弱小的魚兒,可要趁著這暗流,好生暢快地遊一遊。

戴完簪子,老夫人仍不準備理會郭媽媽,隻叫蘇媽媽將銅鏡拿來。

“到底是菀丫頭生得好,這樣一個簡單的簪子,帶著都好看。”老夫人笑道。

顧菀也抬眼看著鏡中的自己。

白玉襯粉麵,是獨一份的嬌嫵動人。

鏡子的一角照出窗戶,上頭映著個陌生的胖圓影子。

顧菀盯著看了片刻,將它與幼年噩夢中,掌摑自己與母親的身影對了起來。

此時那影子微微晃動,很有幾分站累了的模樣。

老夫人的眼底也鬆動了些。

“是祖母生得好,我不過是日日跟著祖母,沾了光罷了。”顧菀輕笑起來,不動聲色阻斷老夫人將要說的話:“孫女可是聽蘇媽媽說過,祖母當年可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她嗓音極為乖甜,哄得老夫人眼角都笑出了皺紋。

自然而然耽擱了原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