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謝錦安的唇也不由得抿起◎

鎮國公府的牌匾之下,藍氏的麵色頗為鬱躁。

她不自覺咳嗽了幾聲,引得貼身丫鬟一疊聲地關懷。

鎮國公將目光掠過藍氏有些蒼白的麵兒,眼中含笑,語氣卻十分冷漠:“今日是母親回來的大好日子,這滿街的人都在看著,可別出了什麽差錯!”

當今以孝治天下,他身為忠臣,要讓陛下看到,理應做到最好。

前些年老夫人身子不好,去莊子上養病也就罷了。

如今回來了,可要好好孝順。

藍氏聞言,不由一窒,麵上極快地閃過一陣青白。

但想起後院新來的美人,思及自己衰敗的母家,藍氏咬著牙露出端莊的笑臉:“老爺放心,絕對不會出錯的。”

一直到顧蓮出現,藍氏的懊惱才被撫平。

望著女兒清麗可人的臉,藍氏的笑容才沒那麽僵硬:“蓮兒來了,可還順利?”

顧蓮紅著麵,點了點頭,隱於袖中手不覺動了動,握緊了一樣東西。

“他還約女兒出去呢。”顧蓮小聲道:“女兒斟酌著給他回了一封信。”

“做得對,記得掌握住分寸。”藍氏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

既不能顯得過於急切諂媚,也不能太過疏遠掃興。

這件事要徐徐圖之,若是成了……不光是鎮國公府,連她的母家永安侯府,也能在京城中昂起頭來!

鎮國公也笑著望向顧蓮,隨後又看向緩緩走來、身姿挺拔的顧望,眼中不覺發出自豪、野心的光亮。

這是他精心培養出的嫡子嫡女,模樣、規矩、智謀,皆是出色。

他們身上背負著鎮國公府光明的未來。

而後鎮國公又看了看綴在最後麵的庶女顧萱與顧芊:這兩個女兒他雖然不曾精心教養,但也算美貌聽話,將來用得好,會是兩顆十分得用的棋子。

一陣陣請安聲音響起,一大家子在這個時候才有點其樂融融的意味。

就在這時,鎮國公府的馬車隊伍到了近前。

蘇媽媽和素心素月從打頭的馬車上下來,撐著傘走向最華麗寬敞的那一輛馬車。

*

張瑞瞧見了那輛馬車,頗為激動道:“來了來了!”

他話音未落,就見謝錦安忽地站起身子,倚窗而立,將矮了一個頭的自己擋得嚴嚴實實。

自動忽略張瑞的嚷嚷,謝錦安將視線緊緊鎖在馬車上。

原本就有些不平的心口,竟莫名開始發燙。

馬車停穩,他看見有雙手緩緩卷起了車簾。

那雙手皙白纖細,指尖隱隱透出粉色,屈起的玉指可見柔軟嬌韌,叫人觀之心顫。

然後……外頭不合時宜地遞來一把撐好的傘。

它遮去了女子大半的容貌,隻露出一截纖細皎白頸脖和精致小巧的下巴。

一點櫻唇微微抿起。

嬌軟嫣紅,像被雨絲浸潤過的桃花。

下車後,那櫻唇微微一轉,竟是向謝錦安的方向望來。

讓他憶起那月下的驚鴻一瞥。

謝錦安的唇也不由得抿起,將麵容有些慌張地往旁邊一轉,裝作無聊地盯著樓下的小販。

他麵上平靜,心中卻忽然泛起些微的熱氣。

視線之中,樓下那賣糖畫的小販,正在細細描摹一張美人側臉。

謝錦安心頭莫名想起,貼身伺候他的小時子說過,他的側容甚是好看。

“奴才敢保證,沒有一個姑娘見過您的側容之後,不會不動心呢。”小時子拍著胸脯信誓旦旦。

謝錦安記得,他當時敲了敲小時子,叫他不要胡說。

如今想來,覺著也有些道理。

*

“二小姐,怎麽了?”蘇媽媽見顧菀朝後望了望,有些不解地問道。

她目光跟著瞧去,除了綿綿雨絲和矗立的酒樓,並未瞧見有什麽。

顧菀收回目光,垂眸一笑:“許久沒有到府上了,竟是覺得有些陌生了。”

蘇媽媽了然一笑:“您離開的時候年紀還小呢,記得不清也是有的——後頭這酒樓,不是已經開了快二十年呢麽,瞧著是翻過新的模樣。”

“您記性真好。”顧菀輕輕讚了一句,便轉身扶住老夫人的手。

許是藍氏的磋磨,顧菀從小就對外界反應十分敏感,方才下車時,就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帶著點凝究,還有一分暗藏的熱切。

等她去回望的時候,那目光又快速挪開,無處找尋。

當真是……令人奇怪。

顧菀不著痕跡地抬眼,瞧了瞧身後,隻看見細雨中仍然在努力吆喝的小販,斜後方一幢雅致的酒樓,隱約能瞧見上麵的客人,也沒往這邊看。

顧菀微微咬了下唇,將那點奇怪的感覺拋之腦後。

既然後頭是酒樓,有人飲酒閑看,好奇盯著她也是正常的。

眼前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看見老夫人下來,藍氏抹了抹眼角,露出幾分淚意,隨在鎮國公後麵,上去迎道:“母親,您可算是回來了。”

說罷,藍氏便上去挽住老夫人的手:“兒媳對您可是日思夜想——因著京中事務繁多,兒媳又身子勞累,無法親自在塌前服侍,隻能遣了菀兒這丫頭來,代替兒媳盡幾分孝心。”

藍氏這一番話說得算漂亮,鎮國公心中滿意的同時,也緊跟著上前感懷,連歎自己思念與因為公務不能盡孝的歉疚。

鎮國公與藍氏說完話後,顧望、顧蓮並著另一位庶女顧萱也一並上前,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皆是笑嗬嗬地應了好。

顧菀在側扶著老夫人,含笑瞧著這子孫孝順的場景。

她心裏知道,老夫人雖是笑容慈祥,但此刻心裏頭必然是憋著點火氣。

這火氣可不是對著愛子鎮國公,或是對著孫子孫女們,是直衝著藍氏去的。

藍氏方才表現可圈可點,十足十是一個孝順可心的兒媳表現。

要是沒有借著那挽手的動作,將原本給老夫人行的禮省略,就算是完美了。

再者,當年老夫人離開京城,去溫泉莊子養病,是因為藍氏暗戳戳爭權,氣惱下才病上加病,不得不去尋了清淨的地方養病。

顧菀則是因為被藍氏迫害,尋得了老夫人的庇佑,才跟著老夫人去了溫泉莊子。

如今藍氏一說,竟全成了她萬不得已下的安排,是她孝順的表現。

若是老夫人有所不滿,那可就是倚老賣老、故意找茬了。

有了這兩點,老夫人即使因藍氏沒有親去接而有些火氣,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手指微微握住,顯出幾分幾乎要壓抑不住的怒氣。

顧菀不由輕勾了一下唇角。

藍氏還是這般,死活都要占一占老夫人的便宜。

都不用她做什麽,就能叫老夫人不喜。

這般想著,顧菀覺出又有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冷漠的注視、不加掩飾的輕蔑、頗重的厭惡和懷著惡意的打量。

顧菀平靜仰麵,向眾人問好請安,眉眼間藏著一點膽怯,一副恭順純良的模樣。

那些目光不約而同地變作驚豔,有幾道轉化為帶著算計的喜意,剩下皆是變作妒忌與警惕。

然而眾人麵上都帶著溫和的輕笑,惟有顧萱眼中有明顯的敵意與妒忌。

藍氏的目光轉變幾瞬,和鎮國公對視一眼,正要滿麵笑容地對顧菀開口,卻聽見老夫人輕咳一聲。

顧菀微微一握老夫人的指尖,覺出點涼意,又瞥見老夫人眼底的不悅與怒意,便抿著唇乖順開口:“父親,母親,該到了祖母喝藥的時辰了。”

“妹妹說的是。”見老夫人對顧菀和氣拍手,顧蓮便也露出笑麵,下去從素月手中接過老夫人的另一隻手:“這外頭還飄著細雨呢,若是淋著祖母,可不好了。父親,你說是不是?”

相較於顧菀略帶生疏的乖順,顧蓮的語氣帶著點撒嬌的意味,一看便知是嬌寵長大的女兒。

“母親,兒子先引你進去。”鎮國公聽了顧菀的話,眼中閃過幾分驚訝。

隨後,他不忘讚一句顧蓮:“還是蓮兒考慮得周到。”

顧蓮端莊地低頭一笑,與顧菀一道扶著老夫人,進了鎮國公府的大門。

落在最後的顧萱有些後知後覺地跟過來,頗為尷尬地綴在顧菀後頭。

顧芊沉默地跟上顧萱,在對方的刻意擠兌下走在最後頭。

顧菀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悄悄地握緊老夫人泛起涼意的指尖。

她的掌心溫暖,卻印著幾枚象征不安的月牙印子。

老夫人的指尖一頓,隨後帶著讚許和安慰地回握了一下顧菀。

身後緩緩傳來大門閉合的聲音,在微涼的霏霏細雨中逶迤著沉重的尾音,將所有人閉在這一方府中。

顧菀垂著的麵兒勾起一抹笑。

*

謝錦安垂眸靜立了片刻。

等到再抬首看時,就看見鎮國公府的仆人們擁著進去,然後幹淨利落地闔上了鎮國公府的門。

門口已然是空空****,隻剩下綿綿的細雨。

謝錦安心中一空,不自覺皺了眉。

張瑞好容易從旁邊擠出腦袋:“錦安!快讓一讓,讓我瞧一瞧那二小姐是怎樣地美貌!”

往底下一看,他就傻了眼:“人、人呢?錦安,你可不許走,快給我描述描述那二小姐!”

謝錦安淡淡一掃被拉住的袖子,偏過頭去,骨線分明的下頜往窗外隨意一點:“我沒瞧見——倒是樓底下那賣糖畫的小販,畫的糖美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