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王爺幫我一下,可好?”◎

謝錦安從建章宮門口路過後, 原是打算拿上上好的金瘡藥,就迅速前往鎮國公府翻牆的。

畢竟他在宮中“紈絝”這麽些年,混得最熟的, 便是宮中各處的侍衛。

有肥到流油的好處拿,對方還是受到太後疼愛皇子。

侍衛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謝錦安無視宮廷宮禁的事情當沒看見。

自然,最主要的是, 皇帝陛下也對他們說過,反正肅王不上進,就隨著他去。

驚羽卻候在了淩霄居裏。

見謝錦安回來,行禮道:“主子,屬下已經將您吩咐的事情查清楚了……還有, 木公子也送來了信件, 請主子若是有空,盡快回信。”

木公子這樣說,便是不著急的意思。

謝錦安靜默沉思了片刻,隨後開口道:“先將有關老親王的事情道來, 至於木公子的信件,等會兒放到書架的暗格中。”

驚羽知道主子不喜歡廢話,幹脆將懷中揣著的信件給送了上去:“主子,這些都是屬下從老親王的書房中找到的, 便是那天香園老鴇送給老親王的東西。”

“裏頭都是些不堪入目的閨閣情詩,而落款……都是顧二小姐的名字。”

“還有一些, 則是屬下, 從鎮國公府, 顧三小姐的書桌上翻找到的。”

謝錦安擰起俊眉, 冷著臉兒打開信件。

他先沒有去看信件的內容, 而是仔細端詳上頭的字跡。

字跡小巧娟秀,應當是顧菀的筆跡。

可仔細看去,那信件上的筆跡,筆畫勾折之間都透露著猶豫僵硬,不像是一氣嗬成寫完一個字的,倒是有點十分謹慎地描大字的感覺。

再看最底下的幾張明顯是用來練字的紙,謝錦安便肯定了——這上頭阿菀的字跡,是仿寫。

先前聽驚羽的匯報時,謝錦安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鎮國公是要臉麵的人,再如何想賣女兒,也是在暗中——何況顧萱一事後,老親王曾派管家親自告知,不想納入貴府中的姑娘,鎮國公理應不會再巴巴地湊上去。而在這宴席上下.藥的事情,傳出去可是明麵上毀了鎮國公府的麵子。

所以謝錦安吩咐了驚羽,去鎮國公的後院搜一搜,看有沒有相關的東西。

如今瞧了這信件,謝錦安更確定一件事情。

在鎮國公府中,鎮國公想的是賣女求榮,有人卻是借著這件事情,千方百計地毀了顧菀的下半輩子。才始終堅持不懈地,想走老親王這條路子。

而這些人,是顧菀的嫡母、長姐和庶妹。

是血緣上的一家人。

謝錦安指尖用力,輕薄的信紙出現了些皺痕。

他強忍著心中的怒氣,將信件的內容快速地翻看了一遍。

前兩封信件,寫的都是“顧菀”對老親王的純真“傾慕之情”,聽聞老親王未有納娶之意,傷心至極,故而寫信自薦,言語間讀來讓人覺得齁嗓子。許是為著吸引住老親王,在信件的末尾,都附上了一首挑.逗露.骨的情詩,將“閨中寂寞”幾個字直直地展現出來。

更在上麵用豔紅紅的口脂,印上了女子的兩片唇瓣。

是明晃晃的勾.引。

謝錦安看著那口脂印子,極為嫌厭地挪過目光,不願意再看一眼。

老親王生性貪戀美色。

看到這些口口聲聲道“愛慕”的信件,自然會重新燃起對顧菀的興趣。

且之後的信件上,也寫了“小女進宮赴約,期待與親王殿下相遇”、“初遇過於緊張,盼親王殿下忘卻,遊園宴上望邂逅”等話。

難怪老親王會碰見顧菀,是有人告知行跡的緣故。

一遝信紙被捏的生生作響,似在狂風中要被吹碎的樹葉。

驚羽低下頭,不作聲地等待謝錦安發話。

他覺得自己此刻像站在即將落下雷雨的天空下。

天烏沉沉,低得可怕,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手也不由得有幾分顫抖。

出乎驚羽的意料,那一遝信紙尚且算是完好地放回了驚羽手上。

隻是先前被捏著的地方很是皺巴,不過被壓一壓也就好了。

“將這些東西好生收著,以後還有用。”謝錦安厭惡地瞥了一眼那些信紙,稍加猶豫後,還是讓驚羽先行收好。

阿菀心軟,今日他好不容易將阿菀哄好,讓阿菀開開心心回了府中歇息。

倘若讓她知曉聯合老親王算計自己的,是自己身邊的親人。

那阿菀,恐怕要哭出一池子秋水來了。

想起顧菀淚眼漣漣的模樣,謝錦安就心尖微抽。

等下次再告訴阿菀罷。

這樣惡毒算計的家人,是不能要的。

且看阿菀要怎樣處置。

要是阿菀心善……他不介意背著阿菀當一次惡人。

結果小時子遞上的上好金瘡藥,謝錦安在鏡子前稍整行裝,就嫻熟地違背宮禁,去翻宮牆了。

鎮國公府的圍牆,自然是沒有宮牆高的,侍衛們也沒有宮中那樣高強度的訓練和要求。無聲無息地進入鎮國公府,對謝錦安來說便似喝水一般簡單。

唯一難的,便是精確找到顧菀的所在。

鎮國公府的後院還亮著許多燈。

可在看見一盞孤零零的小團光亮時,謝錦安就莫名覺得,那便是顧菀所在的地方。

是個在大院子裏單獨辟出來的小院。

為著以防萬一,謝錦安先悄無聲息地躍到樹上觀察了一番。

然後,他便欣賞到了一副燈下美人觀書圖。

顧菀側臉低垂,琉璃罩中燭火活躍,影影綽綽間襯出女子的嬌容雪腮,是一種在安靜中沉澱下來的別樣明豔。

細細看去,能看出女子貝齒輕咬,眉尖微蹙,耳垂暈染著淺粉。

似在認真琢磨著書中的內容,又像是因為等待久了而苦惱。

謝錦安抿了抿唇,上前翻越了牆頭。

是他讓阿菀久等了。

不過轉身一瞬,謝錦安剛剛落地,就見方才窗邊燈下的顧菀,已經倚門而立。

一襲淺粉色的衣裙俏麗動人,對他彎眉笑道:“王爺。”

見顧菀要提步走來,謝錦安連忙揮了揮手,止住了顧菀的動作。

夜色濕涼,不要沾濕了衣裙。

他自己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緩緩站定在顧菀的麵前。

他低首望去。

見顧菀輕蹙的眉尖舒展,秋水眸子中漾出笑意,才鬆開緊緊抿住的唇。

“阿菀,我來晚了。”謝錦安壓低嗓音,不敢亂看四周:“我能進去嗎,阿菀?”

他怕驚動旁人,聲音壓得極低,模模糊糊地響在顧菀的耳畔。

是好聽悅耳的嗓音,卻聽不甚清。

讓顧菀往前走了一步,仰麵笑道:“王爺說話有點小聲啦,我沒有聽清。”

幽嫋清爽的甜香湧進懷中。

謝錦安隻要稍一伸手,就能擁住滿懷。

而垂眼,便是顧菀含笑動人的粉麵。

指節微微屈緊,謝錦安將方才的話輕聲重複了一遍。

很有些拘謹的模樣。

“王爺當然能進來。”顧菀見狀輕笑,側過身子,嗓音柔和地請了謝錦安進來,到圓桌旁坐下。

隨後,她取過溫熱的天青色小盅,放到謝錦安麵前:“夜行露重,我給王爺溫了一碗清雞湯。”

“多謝阿菀。”謝錦安的眼掃過那碗冒著熱氣的小盅,心頭也騰起一陣熱煙:“我同皇祖母說過了——皇祖母說,想先見你一麵。”

顧菀麵容恬然地頷首:“這是自然的……太後娘娘是要將我傳喚入宮覲見麽?”

這樣會驚動藍氏等人,但應付的辦法也不是沒有。

謝錦安卻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不願意招搖,也不想有更多人知道,所以我勸了皇祖母。”

“皇祖母決定在祈國寺見你。”

看顧菀神情有些疑惑懵懂,謝錦安彎了彎唇角,和顧菀解釋道:“皇祖母愛信佛教,每月十五,都會到祈國寺上香,同時為國為子民祈福三日。”

“皇祖母說,在七月十五,也就是下個月祈福上香時,同你見上一麵。”

“若是覺得合適,便即刻賜婚。”

“那我到時候,便直接借著上香的由頭,去拜見太後娘娘麽?”顧菀眼角微勾,細聲詢問道:“太後娘娘身邊,應當有許多侍衛跟著罷?”

那如此一來,肅王請賜婚於她的事情,或許會被不少人瞧見。

“皇祖母處事低調,不欲浪費宮中人力,每回去都是便裝出行,不過有暗衛跟著保護罷了。”謝錦安道:“走的是從皇宮直通祈國寺的小道,直接通往住持誦經的院子。”

“好,多謝王爺告訴我這些。”顧菀眉眼彎彎,將小盅往謝錦安麵前推了推:“王爺快些喝,已經有些涼了。”

說罷,她將天青色的小勺塞到謝錦安手中。

謝錦安從善如流地舀了一勺雞湯。

清湯卻不寡淡,透著雞肉天然的鮮香。

入口就是暖心暖胃。

“阿菀,不用我告訴你些皇祖母喜歡的東西麽,你好準備準備?”看顧菀以手支頤,含著笑意看他用清雞湯,並不打算再多言,謝錦安不禁挑起長眉,露出幾分俊朗的笑意

顧菀搖了搖首,從簪子上垂下的流蘇緩緩晃動了兩下:“你若是告訴我,我再準備了去,太後娘娘縱然會喜歡,但恐怕是知曉我走了王爺這條捷徑呢——如此一來,太後娘娘對我的第一印象就不大好了。”

有時候送旁人禮物,並不一定要可著旁人喜歡的送。

隻要送的妥帖用心,旁人能感受到那一份誠心,就是最好的。

謝錦安心中微微有了些失落。

他懷了點小心思,想看阿菀向他軟聲求助的模樣。

不過阿菀這樣有自己的主意,也是極好的。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將清雞湯啜完。

而後看見顧菀沒有紗布包紮的手掌,關切問道:“阿菀,怎麽不將手掌包起來?”

若是晚上夢中不慎磕碰著,可是不好的。

說完這話,謝錦安從自己袖中取出上好的金瘡藥,放到顧菀麵前。

“這是宮中太醫院做的金瘡藥,不但治愈傷口的效果好,還有祛疤這樣的功效。”

“等再過幾日,我取了玉顏膏來給你,潤膚養肌是最好的。”

他眼角眉梢間都透露出少年人的小得意與小自豪,桃花眸子一亮一亮。

因能為顧菀帶著些有用的膏藥而感到由衷高興。

“多謝王爺——我也給王爺準備了上回的藥膏,隻是肯定不如宮中太醫院的好用。”顧菀也遞上了自己準備的膏藥,隻不過這一回換成了芍藥盒子,亦是精致小巧。

顧菀隨後回了謝錦安的問題:“我傷口不算深,已經是不怎麽疼了,老是包著有點悶悶的不透氣,所以想等著睡前再包紮上。”

說罷,顧菀抬起那雙天生上挑的眼兒,眼波流轉出純然明媚的笑意:“然後等來了王爺您。”

她伸出那隻受傷的手,蜜聲問道:“我一個人不方便包紮,還要請王爺幫我一下,可好?”

說完這話,顧菀心中有些打鼓。

是她故意留著未曾包紮,專等著向肅王求助的。

她當初認準老夫人,也是從一些極其微小的事情開始,慢慢培養情分的。

夫妻間或許不必如膠似漆,但是情分是要有的。

“自然是好的。”謝錦安幾乎是下一瞬就答應了下來。

手中握著的小勺被放下,發出一聲有些急切的脆響。

響得謝錦安腰間的玉佩都有些微微晃動。

顧菀又抿唇笑了起來。

她發覺,在肅王麵前,她總是不自覺地放鬆笑起來。

是一種很久違的鬆快心情。

好似即便有了塌天大禍,眼前的人也會事無巨細地為她安排好一樣。

讓人無端端地生出依賴之感。

謝錦安在顧菀的輕笑聲中有些麵紅。

桃花一樣含情的眸子拂過春風,像春日裏落著花瓣的淺溪。

他和顧菀相處時,有時會有些緊張急切,對方的一顰一笑都格外牽動他心腸。

好似他隻是一個單純、情竇初開的少年,而非野心勃勃、暗中布置的皇子。

莫約阿菀喜歡的,就是一位意氣風發、俊美鮮活的少年郎。

那他就在阿菀麵前,做這樣的人。

謝錦安在心頭做下了決定。

顧菀打開金瘡藥的盒子,先給自己塗抹好藥膏,再將紗布和手一塊兒遞給謝錦安:“有勞王爺了。”

謝錦安溫聲應好,一手拿過紗布,一手輕輕捧起顧菀的手。

相較於他寬大的手掌,顧菀手似一團小小的雪球,隻占到他手掌一一半大。

白軟軟的,托在手上,就有涼意些微地泛起。

讓人忍不住地想握住,將這團雪球暖成火球才好。

金瘡藥被敷在掌心之上,更顯得顧菀掌心細膩柔嫩。

雪膚之下隱隱有細小淺青的脈絡,已經有些結痂的傷口落在玉肌上,頗為刺眼。

隻看上去,就是嬌弱可憐的模樣。

謝錦安不自覺地屏住氣息,生怕自己一個呼氣,便將那傷口吹疼過去。

他展開紗布,將它一圈又一圈地裹著顧菀的掌心,既不過分收緊,也不過於鬆散,正好貼住顧菀的手。

再打個巧結,便是大功告成。

“阿菀,好了。”謝錦安將包紮好的手托給顧菀看。

神色中帶著歡喜的笑意。

“多謝王爺。”顧菀將手收回,曼聲道謝。

她用未曾受傷的那隻手,輕輕覆到方才謝錦安托著地方。

如她先前所想,肅王的手……當真如小火爐似的。

被他觸過的肌膚,就像冬日飛雪裏捧了個手爐。

暖燙燙的,還帶了點癢意。

還恍惚漫上了心頭。

謝錦安抬眼看了一眼夜漏。

已經快到第二日了。

阿菀眉眼間,也已經有了倦怠之意。

他清了清嗓,開口道:“阿菀,時辰不早了,我便先走了。”

話雖如此,他的目光仍是落在顧菀身上。

有些戀戀不舍。

顧菀鮮少熬到這麽晚,此刻確實有幾分困意。

聽謝錦安這般說,她強撐著站起身來:“我送一送王爺。”

謝錦安拿起桌上的芍藥藥盒,對她輕聲道:“阿菀去歇息罷,我自己回去便是。”

主要他自己覺得,他翻牆的模樣不甚雅觀,還是不必讓阿菀瞧見的好。

顧菀頷首應下,還是送了謝錦安出房門。

“王爺,咱們下回見。”她雙手合握,眼中漾過笑漪,向謝錦安軟聲告別。

“好。”謝錦安握緊了手中的芍藥藥盒,應下後幫著顧菀將房門帶上。

再轉身如一隻飛燕,輕巧地越過圍牆,往皇宮裏去。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去處理。

等過了今夜,明早的皇宮中將會熱鬧起來。

變成一趟爭權奪利的渾水。

等聽到謝錦安的腳步聲消失,顧菀才從房門邊上離開,將外間的燈燭熄滅,掀起簾子走到內室。

床邊的小桌上燃著一點豆大的燭光。

是琥珀留下的,生怕顧菀吹滅了外間的等,在黑乎乎的內室裏跌倒。

將那最後的一點燭光的吹熄,顧菀躺倒在柔軟的**。

有清柔的月光從床邊泄進紗帳之中。

她伸出手,讓月光籠在紗布之上。

連心情都變得皎潔朦朧起來。

身體上的困倦襲來,眼睛張合間,眼角餘光有淡淡的光華流動。

顧菀側首看去,看到掛在門口木頭衣架上、原屬於謝錦安的披風。

光華在月光的映照下,溫溫柔柔地流動在披風四周。

又在顧菀眼前一點點地模糊下去。

在真正睡著前,顧菀下意識地想道:

唔,這披風還沒有還回去。

等下一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