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顧菀側了首,無聲無息掩住自己唇邊的一縷笑◎

蘇媽媽看在眼中,心也跟著揪起來。

她是看著顧菀長大的,可是頭一回見顧菀這樣委屈的模樣。

她趕忙上前扶住顧菀,低聲道:“老夫人尚在氣頭上,可心裏也知道二小姐委屈。二小姐等會兒進去,照往常一樣便好。”

“我知道的,多謝蘇媽媽。”顧菀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淚水,擠出一個燦爛的笑:“祖母身子要緊,我先進去將祖母哄高興了。”

蘇媽媽聞言歎氣:“還是二小姐想著老夫人——方才大小姐隨著三小姐回來,到老夫人麵前走了一遭,又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知是幹什麽去,還留下四小姐一個人看著三小姐。”

“四妹妹可有人幫襯著?”聽聞顧芊和顧萱呆在一塊兒,顧菀不免多問一句。

“二小姐放心,素月在那邊服侍呢。”蘇媽媽道

顧菀點了點頭,走到左廂房前,輕輕叩了叩門:“祖母,孫女求見。”

裏頭老夫人輕咳一聲,響起的是琥珀的聲音:“奴婢去給小姐開門。”

琥珀將門打開,眉眼間尚有害怕之色。

可見老夫人方才發了極大的火。

“你去悄悄地找顧蓮,瞧她在做什麽。”顧菀紅唇微動,吐氣似的嗬出這一句話。

琥珀了然點頭,低首隻道:“奴婢去拿些茶點來。”

顧菀頷首,轉身進了廂房。

隻見老夫人高坐在太師椅上,麵帶餘怒和疲憊:“菀丫頭來了。”

“是,祖母。”顧菀軟聲應了,走到老夫人的身後,伸出手為老夫人按揉肩膀:“祖母今日累了,孫女為您揉一揉。”

老夫人的肩膀最容易酸痛,偏上麵有塊軟肉,碰著時總引得老夫人展顏。

顧菀動作熟稔地按壓,將力道保持在令老夫人舒服,又輕輕觸到那軟肉,不一會兒就叫老夫人舒展了眉眼,甚至要微微顫著憋住笑意。

“祖母覺得可好?”按揉了約莫一刻鍾,感覺老夫人的氣息平穩了不少,顧菀才輕笑問道。

老夫人淡淡“嗯”了一聲。

顧菀也不再多言,隻認認真真地按著。

半晌後,老夫人才慢悠悠開了口:“菀丫頭,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顧菀的手頓了頓,低聲道:“孫女沒有什麽想說的,隻想祖母歡喜。”

“顧萱方才進來,倒是對我說了許多。”老夫人按住顧菀的手,將臉微微側轉,深深的眸子看向顧菀。

顧菀不避不讓地對上老夫人的目光,一雙眼瞳似被春雨拂過,清清亮亮:“方才在外頭的時候,三妹妹也說了許多話——祖母如今問我,是相信三妹妹說的話麽?”

話到末尾時,顧菀的眼尾泛起紅色,像芙蓉麵兒上添了兩道紅豔豔的傷痕,惹人心疼。

她低低垂眸,心中隱有歎息:之前讓琥珀勸老夫人去歇息,是怕她親眼看到如今這場麵,身子受不住氣。也是怕老夫人那一雙犀利的眼睛,看出了些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偏生琥珀前腳勸了離開宴席,後腳就出了這樣的事情。老夫人曆經世事,豈會不覺得這其中過於巧合?

老夫人看重感情,要將這一關過去,可少不得用這一招苦情計。

如顧菀所想,老夫人當即就變了麵色,站起身來,反身輕輕摟住顧菀,心疼道:“平日裏就憨實得很,到了現在也不聰明——我若信了顧萱的胡話,定然一進門就叫你跪下!”

“祖母真的信孫女嘛。”顧菀將麵兒輕輕靠在老夫人肩上:“方、方才三妹妹受了驚、說胡話的時候,旁人都用那種懷疑的目光看孫女。”

“孫女感覺渾身都在抖。”她的尾音帶上了些許的哽咽。

老夫人隻覺自己掌下,顧菀的身子顫動不已。

垂眼看去,便看見顧菀麵上蜿蜒清澈的淚滴,無聲無息地流淌著。

引得老夫人眼中流露出歉疚。

——顧菀是她親自養大的姑娘,最是乖巧懂事不過。顧萱落水的事情,是安樂伯夫人親自派了人來說的:顧萱自己失足落水,卻執意鬧大,要攀汙顧菀,讓眾人對顧菀側目,幸好有康陽郡主到場,才理清這整件事情。

顧菀應當是滿心委屈的,她卻為著那一點巧合,疑心了顧菀一瞬。

“回府後,祖母給你作主,不叫你受委屈。”老夫人為顧菀拭去眼淚,眼神帶著慈愛和心疼。

顧菀卻輕輕搖了搖頭:“康陽郡主已經還了孫女清白,如今祖母也說相信孫女,那孫女自然不委屈了——隻還請祖母也不要生三妹妹的氣,事發突然,三妹妹恐怕是驚慌失神,又怕他人笑話,才一時說了胡話。”

說罷,她從老夫人懷裏輕輕出來,為老夫人奉上一盞茶:“三妹妹落水,已然受了無妄之災。等回府之後,還請祖母寬大處理,不要讓三妹妹過度傷心。”

老夫人聽了顧菀一席話,越發覺得顧菀善解人意,令人心疼。

“你便是性子太好了。上回驚馬發狂、險些傷了你的事情也是,你隻管說沒事,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肚子裏吞。”老夫人接過那盞茶,嘴中歎道:“她即便落水受驚,若是沒有旁人的指使和支持,如何敢當眾鬧成那樣,還指著你不放呢?”

顧菀聞言,唇角輕輕一抽:老夫人心思謹慎,有時候卻也未免思慮太多,事事都能想到藍氏頭上。譬如今日的事情,或許有顧蓮的一點慫恿,但更多的是因為顧萱自身氣短和蠢笨,屢次拒絕旁人遞的台階,不撞南牆不死心似的,非要將她拖下水。

若她是顧萱,便會順著顧蓮和安樂伯夫人的意思,將此事息下,隻說自己一時不查,失足落水。等到回府之後,再請藍氏和鎮國公作主——彼時她們已經回到鎮國公府,已然沒有人證可證明清白,隻憑著藍氏故意的偏袒和顧蓮的幫襯,就能咬定罪魁禍首是她顧菀。

鎮國公對她這個養在莊子上的女兒自然漠不關心,對此結果也不會費心調查。而眾意難違,老夫人即便相信她,也無法袒護。

可顧萱偏不。

她自認在眾人麵前丟了臉,將來抬不起頭,就必然有人要比她更慘,她心裏頭才舒坦。

若這個人是顧菀,那顧萱就更高興了。

“祖母想多了,隻是三妹妹不大喜歡我,才指了我罷了。”顧菀咬著唇,麵上露出一抹強笑:“我回頭和三妹妹好生聊一聊,到底是同父的姐妹,彼此間自然要和睦相處,不能失了家族顏麵。”

“家族顏麵?”提及這個詞,老夫人心中怒氣複又騰起:“今日鎮國公府的顏麵,可都被那丫頭給丟光了!”

當眾落水、誣陷姐妹,這是讓旁人看了多大的笑話!

顧菀上前輕撫老夫人的胸口:“祖母莫氣,是孫女不好,說錯話引得祖母又生氣了。”

“孫女等會兒要陪著瑛姐姐去見她母親,我再同安樂伯夫人表明歉意,解釋一番,說三妹妹生來膽小,一時驚魂,才會這樣。”

“再如何解釋,麵子都已經丟了,又有何用?更何況,你也受了委屈,要解釋便也是我去,如何叫你再去?”老夫人擺了擺手,眉頭深深地皺起:“受驚失魂……這理由著實有些牽強。”

隻看方才顧萱那精神的嗓門兒,怎麽看都不是失魂的模樣。

顧菀輕輕一歎,柔聲道:“祖母,要不先找醫女來,給三妹妹瞧一瞧吧,不然日後生了病,恐怕是不好的。”

老夫人滿麵苦惱,聽了顧菀的話,卻忽然神色一頓,心中有了主意:“這是應該的——你何時去見安樂伯夫人?”

“莫約要等賞花宴結束呢。”顧菀道:“孫女估摸著安樂伯夫人是要罵瑛姐姐,才陪著去的——祖母若想去,等安樂伯夫人訓完話,孫女再來告知您。”

“好。”老夫人麵容和緩地頷了頷首。

顧菀則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繼續上前為老夫人按揉肩膀,直到張瑛身邊的丫鬟到來。

顧菀隨著丫鬟前去,果見張瑛在挨安樂伯夫人的教訓。

“夫人好。”她趕忙上前行了禮:“夫人誤會瑛姐姐了。”

說罷,她便將去見肅王歸還折扇的事情說了一遭:“瑛姐姐是怕我被誤會,才那樣說的。”

安樂伯夫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肅王救了顧二小姐的事情,京城中人都是有所聽聞的。事後,鎮國公雖親自道了謝,但態度疏離,可見是不想和肅王多沾上關係。這位顧二小姐又是綿良的模樣,恐怕在府裏也說不上什麽話,不想多事,惹了久不見麵的父親不喜,這才托了她家瑛兒。

“你呀,也不早些說清楚。平日裏慣會強嘴,剛才就和悶葫蘆似的。”安樂伯夫人用手指點了點張瑛的額頭。

顧菀趁此上前,笑吟吟地誇了張瑛許多,看著張瑛的眼中都冒著崇仰的光,叫安樂伯夫人忍不住帶著笑容謙遜一番。

室內氣氛正融洽時,老夫人便到了。

安樂伯夫人親自迎進來,又見了禮:“今日未能顧好幾位表侄女兒,真是慚愧。”

她當時也真是被顧萱惹惱了,一甩手便不管了。

如今細細想來,是損了親戚麵子,當真有些後悔。

“是我那三孫女不好,今晨走的時候,竟忘喝了那定神湯,又一時落了水,才導致病發,並非是故意作出那般場麵。”老夫人扶起安樂伯夫人,將話道來:“方才三孫女的病又鬧起來,還請向府上借個腰牌,去宮裏請太醫來。”

安樂伯夫人聞言一驚:“三小姐竟患有惡疾?”

老夫人搖了搖頭,滿臉頭疼:“倒也不是惡疾,隻是偶爾會有多疑症,總懷疑旁人害了自己,還說得頭頭是道,旁人怎麽說都不信的。”

“若是旁人反駁,她就發作得更厲害,也就不記得往日裏學習的禮數了。”

顧菀側了首,無聲無息掩住自己唇邊的一縷笑。

不枉她先前句句不離“受驚失魂”,又主動提請要請醫女,果然引著老夫人想到用顧萱“病”了,來保全鎮國公府的麵子。

既是發了“病”,那便不是鎮國公府禮教不佳、家族內部不和的緣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