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十八章

◎她收回雙手,將指尖埋進掌心,◎

“二小姐不必請罪,本王並不覺得唐突。”謝錦安將目光撇開,朝著亭中邁進兩步。

卻又忽然覺得有些猶豫,堪堪停在距離顧菀五步之遙。

瞥見眼前人有好奇抬眸的趨勢,他心中一動,佯裝醉意上湧,斜斜倚靠在了圓角小亭出口的柱子上,側首仰天,露出挺秀俊美的側容。

正是一副瀟灑張揚的少年模樣。

他扭過臉,讓自己努力地不盯著顧菀瞧,嗓音更壓低了些,似在刻意壓著些雀躍歡欣。

“隻是,本王不知二小姐為何要與本王相見。”

見謝錦安主動問及,顧菀就彎了彎唇角。

她上前了兩步,將袖中的東西拿出。

“臣女一是為了當日的救命之恩,向肅王殿下親自道一聲謝,二是為了將這把折扇送還給殿下。”

說完這話,顧菀就又走近了一步,雙手遞上折扇,清軟的嗓音中飽含了感恩之情:“臣女謝肅王殿下相救之恩。”

有股幽幽嫋嫋的甜香飄至謝錦安麵前。

是那種不過分甜膩、淺淺淡淡的香氣,像是一陣風兒路過花叢帶來的味道。

它不經意地吹過,卻叫人忍不住轉頭去找尋。

謝錦安轉了頭,就看見顧菀距離他隻剩三步之遙。

那股子誘人心魂的香氣,就是從麵前乖順低眼的少女身上緩緩散發出來的。

他最愛的那一柄折扇,正被一雙柔荑呈上。

扇麵翠綠,金邊映光,更襯得少女指尖粉白,指甲瑩潤。

謝錦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意識到,什麽叫“玉指纖纖”。

他看得仔細,自然也就發覺少女纖指微顫,明顯是緊張極了。

他忽然輕輕揚了揚嘴角,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顧二小姐不必言謝。”謝錦安的嗓音柔和了些,尾音帶了不明顯的笑意:“隻是這折扇上,好似多了一個荷包?”

顧菀抿了抿唇,柔聲道:“這是治療崴腳的藥膏——臣女聽聞殿下受傷,心有愧疚,故而獻上。”

謝錦安輕輕地、愉悅地笑了一聲。

“顧二小姐歸還本王的愛物,又贈了本王藥物,改日本王可要好生謝謝顧二小姐。”

說罷,他身子前傾,動作迅速地取走了那一柄折扇,放於腰上。

惟在觸及折扇的那一瞬,微微停頓了一下。

——她的指尖,有些涼。

若是能被人捂一捂,恐怕會好些。

謝錦安在心中莫名這樣想道。

顧菀則神色微頓,芙蓉麵上蒙了一層淺紅的薄霧。

如不仔細看,恐怕看不出來。

男子本就體溫偏高,掌心更是似一個滾熱的小火爐。

伸手取折扇時,那熱氣就似有似無地籠在顧菀的指尖上。

像在冬日裏,從寒天雪地裏走到炭盆麵前伸手取暖。

癢酥酥的,是寒氣化開的感覺。

她收回雙手,將指尖埋進掌心,以撫平那股子酥癢的勁兒。

一人念著心思,一人埋著指尖。

圓角小亭中一時間陷入安靜之中。

卻並非那種尷尬的靜寂,而是像春日晚間將下未下的霡霂小雨,連空氣中都透著青青澀澀的清新。

等到一抬眼,兩人便又是四目相對,雙唇同張,意欲打破這青澀的安靜。

外頭卻傳來侍女的驚呼聲:“快來人呀!有位小姐落水了!”

外頭把風的小廝作了行禮的動作。

張瑛的身影迅速從角落中轉出,三兩步走到顧菀的身邊,先向謝錦安行了禮,又低聲問顧菀:“可好了?”

瞧見顧菀點了頭,張瑛便道:“那便好,外頭出了事情,咱們趕緊趕過去的好。”

說罷,就帶著顧菀向謝錦安一道說了告退。

謝錦安微微頷首,還不及說話,就見張瑛急匆匆拉著顧菀,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假山的轉角處,連帶著小廝也匆忙離開。

這處隱蔽處轉眼就隻剩下了謝錦安一人。

他撫了撫腰間的折扇,也正欲去看個熱鬧。

不想有個人影輕飄飄落下,像鳥兒一樣沒有聲響。

“主子,屬下有事情稟告。”驚羽落了地,向謝錦安拱手。

謝錦安眼睛微微眯起,淡聲道:“你說。”

*

在後園池塘落水的,不是別人,正是顧萱。

等到顧菀與張瑛到達現場時,便看見顧萱渾身濕透,捂著臉兒在池塘的邊上哭。

安樂伯夫人則張羅著要下人們趕緊取一個厚實的披風來。

因為天氣略有回暖,顧萱又愛漂亮,所以穿了偏單薄的春裝。

此時落了水,那衣裳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勾勒出顧萱的身形,甚至能隱約看清裏衣的模樣。

顧萱被眾人注視著,此刻覺著丟臉極了,恨不得重新跳回水裏麵,消失在眾人眼前才好。

雖說在後園中的都是女眷,將她從池塘中救起的也是會水的粗使婆子。

可後園中難以避免有小廝行走和侍衛看守,加之方才侍女呼喚,前院也有好事的男賓派人過來查看。

若是被男人看見,還傳了出去……那她名聲可就要被毀了大半了!

指不定還是個居心叵測的混賬,要以此上門提親,那她的一輩子不就完蛋了嗎!

顧萱這樣想著,後怕極了。

她腦中混亂不堪,隻下意識牢牢捂住臉,希冀於在場的小姐夫人們不要認出她來。

——否則將來提起這件事情,難免遭到旁的閨秀嘲笑。連議親時,還要擔心被那位夫人想起,從此嫌了她,讓親事告吹。

濕透了的頭發往下不斷地滴著水珠,又冷冰冰地滾進顧萱的領口。

她覺著難受極了,正想側一側臉,不露臉地擦去一點涼涼的水珠。

卻有一道身影朝著她撲過來,口中喚道:“三妹!你怎地落水了?”

這話音未落,卻讓顧萱的動作一僵。

她、她方才那樣忍著難受捂住臉,就是為了藏著自己的身份。安樂伯夫人也善解人意,未曾問及她是哪家的小姐。大姐姐怎能這樣,一來就喚明她的身份!

果然,人群中有隱隱的議論聲傳出:“是鎮國公府的三小姐?難怪呢,平日裏看著就是輕狂的模樣。如今落了水,就隻曉得哭,還是個沒主意的。”

“到底是個庶女,上不得台麵也是正常。”

“即便是庶女,不說旁人,她家二小姐和四小姐也沒有當眾落水這樣的窘聞。”

顧萱聽了,更是惱憤,不由得放下手,露出氣得漲成紅紫的臉,瞧著有些嚇人。

她瞪著一雙通紅的研究,望著撲到她麵前的顧蓮,眼中流露出怨怪之色。

望得顧蓮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蠢貨!

叫你去讓顧菀丟臉,最後反倒成了自己丟臉!

如今還呆呆愣愣的,也不曉得趕緊將顧菀給拖下水,反而有臉來怨怪旁人!

啐完,顧蓮覺著心頭舒服了些。

正好安樂伯府的婢女取了披風來,她就接過,隨後溫溫柔柔地披在顧萱身上,柔聲問道:“三妹妹,這好好的,你怎麽就落水了呢,是不是受到了什麽驚嚇?”

她為顧萱係好披風的帶子,順便用力捏了捏顧萱的頸邊軟肉。

顧萱頸邊一疼,混沌的腦子有了一瞬的清醒。

她下意識地抬眼掃去,一眼就看見了款款而來的顧菀。

身姿纖嫋,笑意恬淡。

清清亮亮的一個眼神望來,竟似九天仙女落在喧嚷中。

顧萱又想起了顧蓮同她說的那些話。

……有顧菀在,她將來會得到的嫁妝、夫家,都會拱手讓出去。

隻看現在,顧菀已經分去了旁人對她的目光和誇讚。

——今日參與宴會,與她素日交好的幾位庶女,都在有意無意地談及顧菀。大多都在說她生得美,說她首飾好看,說她禮數合儀。

而自己精心打扮了許久,半分誇獎都沒有得到。

想到這,顧萱整顆心都被裹滿了嫉妒的枝條,燃著怒火,幾乎要將身上那冰冷的水漬給燒幹。

若不是顧菀,她也不會有這樣落水的窘迫情狀。

顧菀和張瑛正攜手走到人群外圍。

“你長姐真是……”張瑛瞧著顧蓮喊出顧萱的身份,不由轉頭對顧菀嘖嘖:“她是如何做到表麵對著旁人好,實際上暗中損著旁人的?”

“幸好你的祖母方才到後頭歇息去了,不然現在恐怕要氣死過去。”

顧菀搖首一笑:“這恐怕要問我的嫡母了。”

她抬眼看著顧蓮對顧萱溫柔撫慰,對張瑛輕聲道:“還要多謝表姐幫忙。”

張瑛聞言一笑:“舉手之勞罷了,可不就試出來你那三妹不懷好意——你以後可要離她遠著點。”

顧菀正要答話,卻被一陣尖利的聲音打斷。

“是顧菀!”顧萱像被銀針紮中了一般,尖聲指著顧菀:“是顧菀將我推進去池塘的!”

她伸出手,用指尖指向顧菀,尖尖的指甲泛起冰冷的光。

眾人聞言皆驚,順著看向顧菀。

便見顧菀明眸微怔,麵上浮起濃濃的驚訝與無措,有些迷茫地說道:“三妹妹,你說什麽?”

張瑛冷哼一聲,上前一步:“菀妹妹方才都和我在一塊兒呢,你可不要開口汙蔑!”

顧蓮也是一副極為驚訝地模樣,轉而語氣帶了點輕微的嗬斥:“三妹!大庭廣眾之下,不許說這樣的話!”

顧萱眼睛瞪得極大,像惡狼一般冒著邪光:“我沒有汙蔑!方才我到池塘邊上,看見顧菀在那兒站著,我就上前想說話,誰知她轉身就將我推下了池塘!”

說到最後,顧萱的嗓音更是拔高了一個調,刺得人耳朵發痛。

有人嗤笑不信,也有人用懷疑的目光望向顧菀。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聲如水波一般漸漸擴大,圍繞著這一場好戲。

安樂伯夫人麵色微變,略微顯出一些不虞:到底是她舉辦的宴會,有落水意外已經是不美,更何況顧萱這一副勢要鬧大的模樣——她的女兒張瑛也身在其中。

“顧三小姐莫要激動。”長寧侯夫人笑了笑,出來緩和氣氛:“這天尚有寒氣,還是趕緊收拾了進屋,可別被風吹壞了身子。”

顧蓮微笑附和,上前親自要去攙扶顧萱。

這到底是姐妹間的矛盾,鬧得太大,她的麵子恐怕也會受到掛落。

既然設想出了偏差,丟臉的是顧萱,那不妨將這髒水潑在顧菀身上,再順著如今的情形按下此事不提。

讓顧菀的身上,蒙著一層“推姐妹落水”的疑影兒。

這將有未有的影子,才是最難甩掉的。

張瑛眉眼一皺,便要上前理論,被顧菀攔下。

“有人來了。”顧菀抬眼望向後園入口,瞧見三位年輕的小姐。

尤其是走在最前頭的那位,雍容華服,神色端莊中含著傲氣,一掃人群,語氣隱含威嚴:“這是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