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阿菀,你愛不愛看熱鬧?”◎

顧菀心尖一動, 有些緊張地抬眉望去。

便看見謝錦安半彎著身子,由小時子一臉急切地攙扶著,還搭著一條屬於四皇子的手臂, 似乎站立不穩。

一張俊麵泛起紅熱的醉意,連帶著清亮的桃花眸子都帶著似夢非夢的迷蒙。

“肅王這是怎麽了。”皇上將原到嘴邊的話打住,轉而溫言詢問了謝錦安一句。

武王立刻就笑了一聲,嗓音中帶著點嗤嘲, 放下手中的酒盞,對皇上說話時有些搖頭晃腦:“回父皇,三皇弟這是喝醉了呢,方才連站都站不穩——若不是身後的小廝和四皇弟及時攙扶,恐怕就要摔一個狗啃泥了。”

“三皇弟素來淘氣。皇兄你是習武之人, 向來身手敏捷, 剛才合該及時出手才對。”太子坐在武王上首,將先前盯在場中舞姬身上的目光收回,含笑俯視著武王,用一種在位者的語氣教導道:“要是三皇弟這張好看的臉被磕破了, 新進門的弟媳可饒不過皇兄。”

皇上仔細地看了看現今情形,對謝錦安飲醉之事未置可否,眼底卻因旁的事情微微暗冷下去:

其實若論距離,該是武王離謝錦安近些。最後及時攙扶的, 卻是遠在身後等候吩咐的小廝和尚且十歲的四皇子。

再想想先前在壽康宮中,麵對差點兒摔倒的四皇子, 太子與武王皆是無動於衷、隻顧彼此較勁, 惟有謝錦安出手攙扶。

心思幾轉之下, 皇上心中喜惡已定。

“先扶著肅王下去歇息罷, 再傳禦膳房的人來, 給肅王煮一碗醒酒湯。”皇上輕聲道來,眼角餘光瞥到神色凝急、憂心盯著謝錦安的顧菀,頓了頓後又道:“肅王妃必然擔心,既如此,就隨著肅王一塊兒下去,待好一些了再回來。”

皇後在一旁緊緊地抿住自己的唇:許是皇上今日高興,才如此厚待肅王夫妻罷。

要是擱到往日的宴會上,怎麽著都會斥責兩句的。

這樣一想,皇後複又想起皇上祭拜羅貴妃之事,眼中湧起幾番煩躁。轉頭瞧見太子又將目光放在了身姿妖嬈的舞姬身上,更是險些氣得將喝下去的酒嘔出來。

顧菀目光輕掃過皇後不虞的模樣,轉瞬又垂下眼簾,露出那一雙格外美麗的紅痣,神色感激中帶著恭順:“謝過父皇。”

她對康陽郡主幾人道了一聲,便提裙從側門出去,再從殿外繞至男子所做的那一側。

正碰上琥珀回來。

“奴婢先去吩咐了人,沒來得及給王爺送醒酒糖,就聽聞皇上允準王妃與王爺提前離席,就趕緊趕了過來。”琥珀將放了醒酒糖的香囊交還給顧菀,一邊扶著顧菀出去,一邊注意著周圍,將事情低聲解釋。

顧菀頷了頷首,稍思慮後說道:“太後娘娘今日勞累,許是準備歇下,自不好去壽康宮歇息,恐打攪太後娘娘——你去傳一句話,請人先去王爺先時的住所打掃一番,醒酒湯也直接送去那兒罷。”

琥珀行禮應下,而後幹脆利落地轉身,去將顧菀的話實施下去。

顧菀則迎著微涼的晚風,邁著急切的小步往西邊的側門走去。

小時子正扶了謝錦安等在那裏。

見到是顧菀來了,小時子麵上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小心翼翼地瞥了麵龐低垂的謝錦安一眼,而後將其置靠於廊柱旁邊,反複確認謝錦安不會轟然倒地之後,才上前兩步,對顧菀行禮道:“王妃娘娘,殿下他……他隻是有些薄醉,適才吹了一會兒晚風,已然是好多了,能、能不必奴才攙扶了。”

略微的停頓之後,小時子又道:“王爺與王妃成婚那日,有皇上與皇後在場,並未有人有膽子上前給王爺灌酒。有許多人就趁著今日宴席上敬酒,讓王爺推辭不得……”

“還請王妃娘娘勿要責怪殿下。”

聽小時子提起宴會時情形,顧菀腦中閃過幾張一直勸酒的麵龐,將其牢記之後,淡淡一笑:“本王妃都看在眼裏,不會怨怪王爺的。”

說罷,她走上前去,想要攙扶謝錦安。

卻在抬頭時發現,說話前還軟軟靠在廊柱上的謝錦安,不知何時,已然抬起紅醉的麵龐,在她麵前做出昂首挺胸狀。

而後低首目光如水地望她,低低笑道:“阿菀,我沒有喝醉——就那麽一點兒酒,喝下去如白水一樣。”

顧菀彎唇微笑不言,上前挽住謝錦安的臂膀。

觸手的滾熱熱的溫度,帶著宴席上桃花釀的酒香,聞來熏染醉人,可見有人方才並未說實話。

“王爺醉軟了,嘴巴倒還是硬的。”顧菀不免無奈一笑,眉眼中含著幾分嗔笑。她招呼來小時子,準備一人一邊將謝錦安架起,送到轎輦上,再抬去從前的住所歇息。

謝錦安卻不願意,更認真地站直了身子,向顧菀表明自己並未醉倒,同時拒絕了想要來攙扶的小時子,伸出手半挽半勾住顧菀的玉臂。

語氣中含了幾分黏糊意味:“阿菀竟然取笑我——那我便隻要阿菀扶我。”

他嘴上如此說,但隻用熱燙的掌心握住顧菀手腕,自己的身子愈加挺直,連半分的重量都未曾壓在顧菀身上。

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微微一眨,濃黑的眼睫亦泛出幾分光彩,不動聲色地含了一點撒嬌的意味。

讓顧菀胸口一軟,唇角漾出甜笑,連著聲道好,引了謝錦安上大力太監們抬來的大轎輦。

等到下車時,便有“淩霄居”三個字映入眼簾。

顧菀不由得仰首略看了幾眼,心中輕輕念道:這便是肅王從前在宮內的居所。

淩霄而上,意氣風發,倒真是居如其名。

甫一回頭,她就對上謝錦安安安靜靜地坐在原位,神色平穩,惟獨一雙眼睛閃著期待。

像是站在高處、傲傲嬌嬌的小狸奴,想從上頭一躍而下,卻臨時收了力道,等著主人伸出手來迎接,才願意邁出小貓步。

顧菀回身莞爾一笑,將一對纖臂伸出,在流淌的月色下格外纖盈。

不過下一瞬,謝錦安就從轎輦上躍下,動作幹脆輕巧,真似貓兒一樣沒發出半點聲響,下來後就乖順地往顧菀懷中靠。

此時他一張俊麵似熟透的蝦,模樣比坐上轎輦前還要更醉些。

琥珀動作迅速,要已經將裏頭打掃完畢,出來迎請了顧菀與謝錦安進去。

小時子緊隨其後,心懷惴惴地望了眼外頭宮燈通明的繁華之景,對琥珀耳語道:“先前王爺還未曾喝醉的時候,曾對我吩咐過,今夜務必要關緊這外門,謹防有意外發生。”

“好,你先在這兒親自盯著,待王妃與王爺睡下後,我與你一塊兒站崗。”琥珀頭一回在皇宮中過夜,此時格外謹慎,與小時子商議了一下守夜事宜。

那廂,顧菀小心地扶了謝錦安進屋。

淩霄居雖不算大,但也如麻雀一樣五髒俱全,單獨建了書房、臥室與正廳。

一進去就見屋中四處都隔著書本,即便被整理得整齊摞在原處,也能讓人想象出它們被主人拿在手中翻看幾頁後,就被放下的情形。

謝錦安的步子微微一頓。

眼睛掃過那些書冊,目光中浮現出幾分懊惱。

“王爺累了嗎?再走兩步,便能到**坐下歇著了。”顧菀見謝錦安步履停頓,會錯了意,柔聲哄著謝錦安再往前多走一些。

及至謝錦安被放倚在床頭,這才微微鬆一口氣,轉身將正廳木桌上熱氣騰騰的醒酒湯端來。

謝錦安的眼神比先前清明了些,裏頭的熾熱貪戀卻分毫不減,直白明了地落在顧菀身上。

似春日裏蓬勃的朝日映下,又如秋日裏溫柔的月色**漾。

再加那雙含情瀲灩的眸子,惟照出顧菀一人的窈窕身影,真是令人恍如置身專情的夢境之中。

瞧見那熱氣似霧的醒酒湯,他撐起身子,上前幾步從顧菀手中取走,放到床頭的小幾上,口中嗬著氣道:“阿菀……燙……”

顧菀用有些赤紅的指尖觸了觸泛粉微涼的耳廓:“是有些燙呢。”

“那等晾一晾王爺再飲下。”顧菀說著,從荷包中撚出一粒醒酒糖,放到謝錦安的薄唇邊,語氣輕哄:“王爺先吃了這一顆糖罷,可甜啦。”

謝錦安將目光下斂。

隻見顧菀玉指纖纖,托著紅梅似的糖粒,就像落入梨花冰雪之中的一朵寒梅,格外冷豔動人。

他喉頭一滾,聽話地稍啟唇瓣,伸出靈巧的舌,將那醒酒糖卷入口中。

又像狸奴洗麵一樣,將一張薄唇勾起水光。

顧菀指尖在那一瞬,有濕熱的觸感掠過。

而後轉瞬即逝,凝成一片隱形的羽毛尖兒,撓在她指尖。

酥酥麻麻的,順著指尖連心,湧入心口。

“聽聞說,重陽宴畢,宮中會特意燃放煙火呢。王爺想不想陪我看?”她蜷起手指,將指尖抵住掌心,錦扇似的睫一閃,秋水含笑。

“想的——很想很想與阿菀一起看煙花。”謝錦安含著糖說話,清朗的嗓音變得偏沉許多,古塤一樣動聽。

下一瞬,他忽然神色中含了喪氣,問顧菀:“阿菀,你愛不愛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