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二更◎

顧菀方聽這話, 神色微怔,思緒在腦中打了個旋兒,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想象起謝錦安吃醋是何等的模樣。

是與撒嬌時一樣有種讓人心疼的乖覺, 還是別過頭裝不在意的小別扭模樣?

她還沒見過呢。

此時想起來,竟叫顧菀有一種抓心撓肺想要去探究的想法。

然而木掌櫃還在眼前。

顧菀就收了那點癢癢的心思,想著在木掌櫃麵前為謝錦安分辨兩句:“王爺他不像是那等愛吃醋的人。”

木掌櫃聞言倏而笑了,清麗的麵上露出少見的燦爛笑意, 從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菱形小鏡子,放到顧菀眼前。

“王妃娘娘若是不相信,現在找一照鏡子便曉得了。”

顧菀的細眉微微上揚,忍不住垂眸看去。

隨後,她便見那寧湖一樣清亮的鏡子中, 隱隱約約倒映出一截衣袖, 上頭有蛟龍的一截爪子,還有金線繡的祥雲卷草紋,一看就是朝服。這截朝服就隨著主人一塊兒,默默地靜立在正廳的遠處廊下, 悄無聲息地望著屋裏。

片刻後,鏡子中就伸出一支骨節分明的手,將那截衣袖握住,拉到了看不見的地方。

分明無聲無息, 卻能讓人看出幾分懊惱在裏頭。

顧菀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

木掌櫃也看見了這一幕, 迅速將菱形小鏡子收回, 輕咳一聲, 端正了神色, 對顧菀笑著頷首道:“王妃娘娘, 民女先行告退了。”

“王妃娘娘照著民女的方法先試著經營一陣子,要是再有問題,可以再來請民女。或者信任民女的話,可以讓民女帶木氏商行入資,再由民女帶一帶。”木掌櫃真心實意說了這一番話。

“好,我都記下了——我送木掌櫃出門罷。”顧菀認真應下後,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意,起身要相送木掌櫃。

木掌櫃適才才擺出的端莊笑容一繃,險些要端不住,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哪兒需要王妃娘娘親自相送呀,民女自己出去便是了。”

說罷,她身形一動,溫婉嫻靜的姿態瞬間靈動起來,給顧菀行了一禮之後,立馬動作迅速而又目不斜視地往門口走去。

顧菀的視角正是死角,通過鏡子才能窺見一點謝錦安的身影。

但木掌櫃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謝錦安那含著不高興和滿滿醋意的眼神,像護食的小狼崽子一樣。而她還故意拿出鏡子,讓顧菀瞧見謝錦安的醋樣兒,更是覺得有一股寒冰似的目光直直射向她。

此地不妙,先走為好。

木掌櫃憋著笑意快速溜了。

顧菀自己撐著輕笑了一會兒,才勉強收住笑意,作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神色自然地往謝錦安所藏的地方走去。

還沒怎麽靠近,廊上就漂浮著一點淡淡的焚木香氣,毫不客氣地為顧菀指引方向。

顧菀輕輕嗅了嗅,連忙伸手拿出帕子,用以掩蓋自己的神情,又看向廊簷外頭,恍惚是被外麵的景色所深深吸引。

直到轉過拐角,才一臉驚訝與驚喜地說道:“咦,王爺回來了呀,怎麽都不派人說一聲?”

謝錦安的手還攥著方才出賣了他的衣袖,一雙深情動人的桃花眸子中流泄出幾分小委屈,頗有些可憐巴巴地“責怪”道:“要是阿菀的笑意再收一收,就是天衣無縫了,半點也看不出來時故作驚訝的。”

顧菀敞亮亮地笑起來,伸出手將謝錦安掌心的衣袖拯救出來捋直,再勾起一點指尖,勾住謝錦安的手,明眸輕彎:“好,既然王爺這樣說了,下回我吸取教訓,將笑意給收一收。”

“王爺回來直接進來便是,不必擔心打擾我與木掌櫃的。”顧菀與謝錦安一塊兒往“合韻同聲”的方向走:“在這個角落眼巴巴看了半晌,吹了冷風,連掌心都變得不暖和了。”

“我已經讓膳房準備了薑母鴨湯,王爺等會兒用一碗暖暖身子。”

顧菀每說一句話,謝錦安都必定點頭應一聲,心中有點懊悔:他今日隻怕有“小人”說他壞話,急忙忙趕回來盯著,不想不但讓阿菀發現了,還令阿菀擔心。

當真是他做的不好。

想到這兒,謝錦安就忽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巴掌大的、用厚油紙仔細包裹起來的東西,帶著點兒笑意,將它放到顧菀的手中:“這是杏花記最出名的杏仁糖酥,甜甜的,阿菀喝完藥後,可以用來清口,是再好不過的。”

顧菀接過這小小的油紙包,登時就有一股濃厚的酥甜香氣撲鼻而來,連帶著這溫溫的小紙包都變得沉甸甸起來。

“我記得三日前出去逛晚市的時候,杏花記門前排隊的人都從街頭過了橋,排到兩大條街開外了。”顧菀雙手將油紙包捧起,整個人浸在糖酥的甜蜜香氣之中,歪頭對謝錦安笑道:“王爺當真是辛苦了。”

“阿菀喜歡的話,我往後有空就幫阿菀去買。”謝錦安仰起下巴,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但在話至尾音,還是忍不住添了一句:“這是最後一份杏仁糖酥,幸虧我跑得快。”

“王爺生得高,腿又長,認真跑起來想是常人追不上的。”顧菀踮起腳尖,笑著比劃了一下,格外用心真摯地誇了謝錦安一句。

說話間,兩人便已經到達“合韻同聲”,琉璃早就帶著旁的下人操持著,將晚膳給擺好,最後奉上兩盅新鮮出爐的薑母鴨湯。

“王爺今日重新上朝,可還順利?”顧菀慢悠悠抿了一口鴨湯,對著謝錦安軟笑道。

謝錦安點點頭,回想起太子與武王兩黨唾沫橫飛的模樣,心中有淡淡的鄙薄,但俊麵上神態不顯,隻三言兩語概括過去:“阿菀放心,一切順利的,隻是太子和武王似乎在政事上有一點爭執,險些鬧了個不愉快。除此之外,便是父皇委派了些政務給我處理,多是些文事。”

“太子和武王有所爭執,想來是各有道理,王爺不必參與進去。若是被皇上問起,最好避而不答,說些自己的想法移開皇上的追問才好。”顧菀慢聲細語道來,細想了想如今朝中的形式,抬起眼簾望向謝錦安,語氣溫柔:“不知王爺處理皇上布置的政務,煩不煩心?”

她在成婚前覺著太子和武王都不是會善待兄弟、關懷百姓的好皇帝人選,對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曾有過一陣熾熱的想法。

然而顧菀也想過,這是一定要迂回問一問謝錦安的意思。他性子如朝陽般張揚,要是實在不喜爭權奪利、批閱奏折,就要另尋一個合適的法子。

逐鹿有逐鹿的法子,而於波濤洶湧中全身而退,顧菀亦有別的辦法。

這行事目標定然要從一開始就定好的,否則搖搖擺擺、中途確定,就會變故太多,連自己都掌握不住。隻能像在高空中失了翅膀的候鳥兒,在罡風中無力掙紮,任由外力因素,將自己推到不知是懸崖,還是深淵的地方。

顧菀話音落下,謝錦安先是微微搖了搖頭,而後放緩手上動作,在心裏思慮:他在阿菀麵前,自是光風意氣的少年郎,幹幹淨淨、張揚風發,應當毫不沾染朝堂諸事,尤其是奪嫡之事。

但他知曉,這些年來,自己是如何野心勃勃地籌謀人脈、暗藏鋒芒。

他想……一點點地透給阿菀知道,這樣往後,阿菀也就能少生他一點氣了。

心中拿定了主意,謝錦安就放下手中的碗筷,斂起眉眼間的幾分笑意,多了一份負責之感:“父皇分到了我手中,則是我的分內之事,我必然是認真做好的——況且這些政務,並不算太困難,多有舊例可循,做久了也能找到幾分趣味。”

“有時候,去藏書閣借閱前頭的法律例案,能找到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

這話說得,讓顧菀秀眉微動,眉尖緩緩鬆開:“王爺能這樣想,不覺得處理政務是繁雜瑣碎、深深厭惡的事情,我便放心了。”

“王爺這樣積極上進,我也不能閑著。”顧菀的眼睛掃過謝錦安的腰間:“我在閑暇時,給王爺繡一繡裏衣腰帶、荷包香囊,好不好?”

謝錦安立時就輕笑起來,英雋昳麗的麵閃著動人的光:“好。”

待到用完膳後,琥珀就捧著木掌櫃所贈的木盒前來回話:“回王妃娘娘,不知這木盒要收到哪裏比較好?”

“這裏頭是木掌櫃送的,說是親手所製的花餅。”顧菀笑著接過,一邊給謝錦安解釋由來,一邊道:“我想著快到冬日了,屋裏頭點起炭爐,要是再燃起熏香,屋子裏頭就會悶悶的、氣味繁雜;要是放新鮮的花朵,一不留神就會被烘蔫了去。”

“倒是這花餅正好,隻放在那裏,就會幽幽地飄著香氣,不用人煩心的。”

“阿菀從來都想得這樣周全,我都聽阿菀的。”謝錦安滿臉讚同欣賞,等到看到木盒最上方的秋海棠花餅時,不由脫口而出:“木掌櫃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顧菀有些驚訝地看了秋海棠花餅一瞬,頷首同意謝錦安所言,心中倒無甚厭煩之情。

消息雖然靈通,但隻是這樣無關緊要的小消息,足可見木掌櫃的進退得宜,令人喜歡。

須臾後,顧菀又帶著點欣慰的目光看向謝錦安。

她的新婚丈夫呀,生得俊美,人品端正,麵對朝政積極上進,接人待物亦有所敏銳之處,就連這少年意氣的性子,也是格外有可愛之處。

這將來的路呀,有的是盼頭往前走呢。

顧菀如此篤定地堅信著。

嫵媚嬌柔的眉眼中,悄無聲息地顯出一分堅韌與執拗。

*

十月底,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重陽節的祭祖祈福、飲宴祈壽之事。

朝中諸位臣工們,除了要隨著皇上誠信祈禱之外,更多的要將心思花在敬上的祝祈箋表之上——這可是要呈現給龍眼親自過目的,算在每年的官員考核之中。

要是一個不小心,入了龍眼,那可就飛黃騰達了。

尤其是今年重陽。

景州派官之事已經要進入敲定的尾聲,想要爭取的官員自是要用盡渾身的解數,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