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一更)

◎肅王那股醋勁兒,說不定比陳年老醋還要大呢◎

謝錦安這般想著, 不由對顧菀露出個極少年氣的笑容。

在燈燭的映照下,就晃似桃花成了仙一般,在一雙彎起的桃眼中流出無限的深情與歡悅。

尤其是過來臥在顧菀膝上時, 稍稍有些濕的墨發黏順在一塊兒,格外有一種乖順聽話的感覺。

和白日裏昳麗張揚的俏模樣一對比,讓顧菀的心如雲朵糖放在了小炭爐之上,悄無聲息地就化為一縷入心的蜜糖水。

又軟又甜。

顧菀的手順過謝錦安泛光的墨發, 清淺一笑:“王爺這頭墨發烏黑柔亮,比我的都要適合盤發髻——若是往後得了空,王爺願不願意讓我練練手?”

謝錦安當即就點了頭,而後想著顧菀方才說過的“練手”二字,似是想起了什麽, 桃花眸中劃過一抹靈光, 高高興興地勾起唇角。

他的薄唇生得格外好看。

唇線流暢,弧線總是含著淺笑,而微粉的唇色恰好綜合了薄唇帶來的銳利之感。

盯著這薄唇看久了,恍惚就會產生一種被蠱惑的錯覺。

讓人忍不住上去一親芳澤。

顧菀瞧了片刻, 按下想要俯身親下的想法,認真地集中精神,努力將謝錦安最後一點發尾柔柔擦幹,心思卻不受控製地飄遠到了遊園宴那一夜。

即便如今記憶有些模糊, 她也隱約記得,當初主動吻了謝錦安, 便是想知道, 這張薄唇, 是不是像看上去那樣……柔軟好親。

如今想來, 她立刻就被自己的荒唐行徑弄紅了臉。

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發覺心中除了懊惱之外,竟有些想去再試試那個美好泛著甜味的親吻。

“王爺現在傻笑,到時候可別因著我盤了個醜發髻就生氣。”顧菀胸口慌亂亂地一跳,將目光從謝錦安的唇上離開,緩了緩神,故作自然地輕笑出聲。

“阿菀給我剃一個光頭我都不會生氣的。”謝錦安側仰起臉,望著顧菀,眼底含笑地諾道。

顧菀被這樣真誠的目光看著,方才心尖那點小小的懊意化作星籽一樣的熱切,將最後一點發尖擦拭完成,撚了撚謝錦安的發,柔聲說道:“那我努努力,將來不讓王爺出門都要戴帽子。”

外頭風雨驚人,不時有豆大雨滴落在簷下,發出聲響。

屋內此刻是連燭光都是穩穩當當的,連半分驚擾都沒有受到。

“早些歇息罷,王爺今日可累了。”顧菀看著謝錦安仍是紅紅的眼兒,不免帶著心疼地道了這一句。

謝錦安有些戀戀不舍地從顧菀膝上支起身子,臂膀一轉,將顧菀整個兒地攬在懷中,低低應了一聲“好”。

清苦的焚木氣息與含著一點兒草藥香氣的幽香交.纏在一起,融合成一股令人安心的馨香。

又溫又軟,讓人心動,而在風雨中,亦給人一種“不動安如山”的安心。

謝錦安整個胸膛就好似被沁潤在山泉之中,半分旖旎動情的心思都沒有。

風雨交加之夜,他隻想……擁著阿菀安眠一宿。

此乃畢生貪戀之幸事。

“那王爺先歇下,我去將外間的燈燭全都吹熄。”謝錦安的懷抱溫暖有力,輕靠在其中,便能觸到緊實的腰腹,手感上好,叫顧菀閉著眼睛放鬆倚靠了一會兒。聽謝錦安應了早些歇息之語,才起身去將燈燭歇下。

等回來時,就見謝錦安已然在外側躺下,神情安然中帶著期待。見到她來,就眨了眨極好看的桃花眸子,露出一抹淺笑,像翩翩飛舞的彩蝶一樣令人挪不開眼睛。

墨發稍顯淩亂地披在身後,遮住小半的俊麗麵龐,給人一番欲說還休之意,叫人不忍拒絕他眼中的盼望。

顧菀的心登時就漏了一跳。

怪道從前人常說,美色誤事。初見時還尚好,但自她與肅王定親後,每每見了麵,她的胸口總像是被小兔躍入,不由自主地急跳不停,並不難受,隻是讓人麵紅心熱。

今晚則是……更甚。

謝錦安這種帶了點期待撒嬌意味的神情,亮晶晶的,水晶一般讓顧菀不願去拒絕。

正相反,顧菀有種想上去重新擁住的衝動。

她難得循著自己的衝動做了。

秋雨瀝瀝,燈燭暗朧。

顧菀蜷擁在謝錦安的懷中,鼻尖盈滿熟悉的焚木香氣,有清泉一樣的暢意伴著淺淡困意流淌她的全身。

唔,難怪幼時,娘親總是喜歡抱著她睡覺。

原來抱著旁人睡覺,是這樣的歡喜欣悅。

*

本朝的開國皇帝一生勤勉,當時就定下了舊例,但凡皇子或宗室親貴成婚,若無擔任實職,準允婚假五日,若有實職,則最多婚假三日。

因著謝錦安借口肩膀受傷、兼之太後疼惜的緣故,皇上就給謝錦安批準了足足十日的婚假。

太子與武王聽聞後,略有羨慕的同時,是不約而同地表示看不上:到底是從小沒教養好,即便入了朝,做成了些小事情,得了父皇那麽一點點的誇讚,還是這樣爛泥扶不上牆一樣地貪圖玩樂。

謝錦安聽後頗為認同:他對於這十日的婚假,還是覺得不大夠。

他不過是陪著阿菀整理了府中的事務、去祈國寺上香還願了一次還有去街上逛了三兩回晚市,這十日的時間就一劃而過。

橫豎過兩日就是重陽休沐了,早知便多求幾日,連帶著重陽節一塊兒休沐完再重新入朝。

反正這兩日太子和武王兩黨,為著景州還未定下的官職名額爭破了頭,一天上疏推薦和駁斥的折子能讓羅壽公公搬得累彎了腰。

皇上則一邊冷眼看著,一邊尋了朝中的眼睛觀察新晉的翰林或是進士,等著過了重陽節,就定下景州新官,再抬手收拾不安分的兩個兒子。

謝錦安抬起手,有些懨懨地任由小時子係上腰帶,略無趣地搭了一下眼簾。

不必去細想,他都能猜測到今日早朝太子和武王會打什麽嘴仗。

頂多多說一項因看他重新上朝,順帶著踩一踩的事情。

“王妃還未醒吧?”謝錦安知曉顧菀的覺淺,怕吵到顧菀,故而昨晚主動到書房的臥床中安歇。此刻要離府上朝,他不免擔心問了一句。

小時子係好朝服上的腰帶,恭謹答道:“奴才昨晚就按照您的吩咐囑咐了李管家,今早不論是什麽事情,務必等王妃醒來後再行匯報。”

“今日天涼,你叫小間子留在府中,給琥珀琉璃傳話,讓王妃不要貪涼,多添幾件衣裳。”謝錦安細細地叮囑道:“昨日王妃喝藥時皺了皺眉,應當是覺得藥苦了,令采買的人——罷了,本王下朝的時候去杏花記親自選罷。”

他頓了頓,接著低聲吩咐道:“杏花記旁邊有一家同玉春茶樓,記得提醒我去定個下午的雅座。”

適逢降溫,與阿菀一塊兒圍爐煮茶、相攜看戲,倒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目前皇上投心於景州派選之事,估計不會顧得上給他派發政務。

最後這一點兒空閑的時間,謝錦安想帶著顧菀多玩樂些。

若是能見阿菀常笑,縱然擲去千金,亦能舍得。

謝錦安如是想道。

小時子一一應了下來。

隨後伸出手去,恭謹地想為謝錦安整理一下衣領,正望見謝錦安抬起手,下意識地往後麵退了一步,對謝錦安躬身,語氣中有點受驚嚇的意味:“王爺,等會兒要去早朝,不如等早朝之後再行練習罷?”

謝錦安的俊眉微挑,難得露出一分迷惑之情。

片刻之後,謝錦安才反應過來,小時子所指的應當是他昨日,拿小時子練了練描眉的事情。

他第一次上手,的確發揮生疏,給小時子描了一雙崇山峻嶺。

除此之外,他描眉的時候下手重了些,畫上的眉黛濃黑,讓小時子花了頗長的時間,才勉強清洗幹淨,所以給小時子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

謝錦安對此頗有歉意,給小時子補了一月的月例以作補償。

“不必了,我已經讓李管家去尋許多麵具來練習描畫,既方便清洗,也不為難你。”謝錦安揮了揮手,又低頭仔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他昨晚還仔細研讀過了染蔻丹的步驟,可以自己先試一試。

阿菀的指骨,纖細白皙,若是染上了蔻丹,必然是極好看的。

這般想著,謝錦安俊麵上就流露出幾分笑意,心情尚好地坐上李管家備好的馬車。

小時子跟在後頭,摸著自己懷中多出的一月月例,心裏頭不免有些後悔:其實……若是每回都有月例拿,那他主動給王爺練練手也是心甘情願的。到時候王爺練好了,王妃高興了,他的錢袋也鼓鼓囊囊的,多好呀。

等到馬車行駛了一段距離之後,小時子在懊惱中想起一件事情,隔著車簾對謝錦安小心翼翼道:“殿、殿下,我想起來,昨個兒木家給咱們府上遞了帖子,定的就是今日下午來,與王妃商量鋪子的事情呢。”

這樣一來,他家殿下下午帶著王妃去煮茶看戲的事情,就要泡湯了。

果不其然,小時子話音剛落,就覺著馬車中莫名冷了兩分。

“殿下放心,奴才等會兒就去木府,讓木掌櫃擇期再來。”小時子眼珠子一轉,提出了新主意。

謝錦安聞言無奈地歎息一聲:“她最喜歡看笑話,要是聽了,估計更堅定了要來。”

罷了,王府名下的鋪子是阿菀懸在心頭的大事情。

瞧著阿菀為此都用不香膳食,還是早些解決的好。

*

顧菀醒後,聞得小間子過來的傳話,不免笑問:“我都知曉了,但王爺自己晨時出門時,不知道有沒有多穿一點?”

小間子連連點頭:“王妃娘娘放心,秋冬的朝服本就偏厚實,為著不讓王妃娘娘擔心,王爺特意添了一件裏衣。”

見顧菀麵露笑意,小間子也笑起來,多說了幾句謝錦安早晨離府時依依不舍之態,乖覺地下去到膳房傳膳。

琉璃從內間捧了一件厚薄適中的輕棉襦衣出來:“王妃,就加這件好不好,上頭繡著秋海棠的樣式,王妃您也喜歡。”

“這幾日府中倒是常見秋海棠樣式,應景得很。”顧菀安睡一宿,此刻說話神清氣爽,帶著一點淺笑。

琉璃就笑:“王妃還不知道呢,這事都怪小時子大嘴巴,說王爺格外喜歡您送的那兩朵秋海棠,回來後更是趁著陽光晴好的一天,將其曬幹收了起來,寶貴得很。”

“加上王爺吩咐去花房請了專管秋海棠的宮匠回來,府中人揣摩著王爺與王妃您的心意,自然在秋海棠上麵下功夫了。”

顧菀聞言輕輕頷首,麵上的笑意加深了幾許。

她的指尖劃過襦衣上精致綻開的秋海棠,垂眸瞧了片刻,才從琉璃手中接過穿上,而後洗漱用膳,有條不紊地繼續處理府中的各種事務。

等到未時左右,李管家就來傳,所請的木掌櫃到了。

相比上回而來的低調穿著,木掌櫃今日大約是因為肅王府的新婚之喜,特意穿了一身水紅的長裙,喜人的同時更突顯出幾分溫婉文靜。

“恭賀肅王妃與肅王新婚之喜。”木掌櫃親手執了一精致木盒,麵上笑意如花:“民女無甚相送,就奉上一盒十二份不同的花餅,擇取每月盛放的不同花朵,是民女親手所作,祝願王妃娘娘和肅王一年順意美滿。”

她這話說得極讓人舒心,送的禮也是極好——既不算珍貴,規劃不到“賄禮”這一層麵,但卻能看見足足的誠心,令人動容。

“木掌櫃客氣了。今日是我請木掌櫃來,有事情想要求教,卻先得了木掌櫃的賀禮。”顧菀眼底掠過幾分驚喜,接過木盒後交予琉璃,隨後親自引了木掌櫃落座,奉上一盞好茶:“今日木掌櫃指點之恩,我沒什麽好回報的,隻能請了太醫院一位相熟的太醫,請其上門為木掌櫃的弟弟看一看腿疾。”

她將一塊刻了“馬”字的木牌遞到木掌櫃的手中:“馬太醫的府邸就在西邊雙福巷的巷子口,離木掌櫃的府邸距離不遠。”

木掌櫃聞言微微有些愣神,而後如冰雪沐陽一樣,臉上揚起格外溫和的笑容:“王妃娘娘竟然還記得民女的弟弟,讓民女感激不盡。”

“娘娘好意,民女無法言謝,願意將經營了二十餘年的商法經驗教與王妃娘娘。”

“您有什麽疑問,隻管開口詢問便好,民女定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木掌櫃既然這樣說,那我便不客氣了。”顧菀見狀,笑如淺渦,將早就備好的賬冊打開,將自己的疑惑之處一一細細道來,向木掌櫃請教。

木掌櫃並不嫌棄顧菀的問題淺顯簡單,麵色溫和又恬然地為顧菀耐心解答問題,不時穿插一些生動活潑的例子,語言柔婉中帶著詼諧,往往三兩句就能解決顧菀的疑惑之處,讓她恍然大悟。

等到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時,外頭晚霞已然是漫天的豔紅。

映在顧菀瞼間,有一種火焰燒燎的美豔。

然細細望去,美豔中有幾分由幸福安寧生成的和婉。

“今日多謝木掌櫃了。”顧菀笑意誠衷,對木掌櫃道:“要是木掌櫃不嫌棄,留下來用一頓晚膳再走罷。”

這整一下午的暢談,叫顧菀對木掌櫃生出更多的好感與欣賞來。

麵對不同的人和事,該柔的時候柔,該硬的時候硬,軟硬兼施,方能做到八麵玲瓏又不叫人輕易看低了去。

若是能與木掌櫃做一個交心的朋友,那是很不錯的。

“瞧著時辰,肅王爺應當要回府了。”木掌櫃飲了一口茶,麵色溫和親切:“既如此,那民女隻好謝絕王妃相邀,先行回去了。”

顧菀原以為木掌櫃是要避嫌之故,不想木掌櫃隨後就接道:“民女怕厚顏留下用膳,擾了王妃與王爺的時光,讓王爺不高興。”

話到此,木掌櫃看著明眸微怔的顧菀,單眨了眨眼,湊近顧菀耳邊笑道:“王妃娘娘不知道,有時候男子,尤其是肅王爺這樣年輕的男子,那股子醋勁兒比陳年的老醋還要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