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海雙釀團

令人驚訝的是,除了在場的三個中國人之外,還有五六個人還原了地道的中式點心。

仔細一想,倒也正常。既然是世界級的比賽,自然會有人全方位的準備二三。容玉一行人每天晚上聚在一起補課時,偶爾也能瞥見形形色色的人從圖書館抱著資料離開。

這一次的展示順序,是按照座位的分布決定的。

上海風味的雙釀團,光亮的餐刀橫著切開,流出柔潤細膩的黑芝麻與紅豆沙。

半透明的糯米皮讓人想起了麻糬,但薄而韌的口感令人驚訝。豌豆粉裹在外層,初入口時頗有種驢打滾的感覺。

詹姆斯原本隻打算嚐一口,不知不覺地把一整個都咽進肚裏,然後扭頭看向克拉爾:“怎麽我們上次去上海的時候,就沒碰到過這麽有意思的點心?”

“閔初,8分。”盧老爺子頗為遺憾的放下餐刀,眨眨眼道:“可惜我有高血糖,不然這一盤都歸我了。”

重陽糕。乍一看像聖誕樹被橫著砍了一刀,紅一層,綠一層,雪白又一層,星星點點的糖碎芝麻隨手灑了上去,上麵還撲了層顏色深淺不一的細絲。

克拉爾小心地取下了插在上麵的小彩旗,低頭切了一小塊嚐了嚐:“嗯……等等?”

她抬頭看向江一塵,麵色頗有些訝異:“我好像嚐到了,鴨肉絲的味道?”

實際上,這種甜點中增加鹹鮮味的小技巧,在西式烘焙中更為常見。

英式和法式的某些特殊甜點中,會用培根之類帶有明顯鹹味的食材作為點綴,但整體主打的味道又是甜味。

畢竟所有的味道都是相輔相成的,襯托和搭配才能升華彼此。

“您可以再嚐一口。”江一塵抿唇一笑:“我差點時間不夠。”

克拉爾揚起眉毛,再度切了一小塊慢慢咀嚼:“……牛肉絲?”

“現代的重陽糕更重視甜味的呈現,”盧老爺子優哉遊哉道:“但在古法的烹製裏,最上層,要有地道的三絲切製,中層是赤豆白糖焙成的豆沙,下層是糯米與粳米粉蒸作的軟糕。”

若再用心些,紅綠果脯也當切作細絲,恰如其分的夾雜在一層又一層之間。

“飆館輕霜拂曙袍,糗糍花飲鬥分曹。”江一塵看著頗懂行的盧老會心一笑,補充道:“我在用來蒸糕的水中,放了一小撮槐花。”

正是這一點似有似無的花草香氣,不僅削弱了糖糕的甜膩感,同時迎合了佳節重陽的懷舊感。

“江一塵,8(+1)分。”詹姆斯放下手中的刀叉,點了點頭:“非常地道。”

接下來的種種作品猶如走馬燈般,三井小哥端上盤精巧而不失簡單的冰皮月餅,平穩的拿了個七分。布萊爾大叔端上了頗有些簡陋的凍奶酪,由於用時太短且無技術含量,遺憾的隻得到五分。

容玉站在後排,悄不作聲的看著一個個人端著點心上去,下意識地用指尖探了探蒸籠的熱度。

冷了就不好吃了。

似乎從洛佩茲大叔開始,一個個錯誤開始接二連三的出現。

最開始,是紅糖涼糕的水粉比失誤,造成原本應該瑩潤如瓊脂的涼糕如同米糊般,用勺子輕輕一敲便迅速的塌軟下去。

緊接著有人連國別都弄錯了,一盤銅鑼燒端了上去,盧老爺子眼神都變了。

“首先,你告訴我……這是什麽?”

倘若給個豆沙餅的名頭,都算能勉強過關。

古巴姑娘摸了摸頭,耿直道:“銅鑼燒。”

克拉爾正在一旁喝水清理味道,差點被嗆到。

“你要知道,這是日本的點心。”她失笑道:“和中國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日本的東西,不都是從中國傳過去的麽?”古巴姑娘昂起頭不解道:“您不嚐嚐再做評定麽?”

“人類是從非洲起源的,難道我們的食物都應該打上非洲的標記麽?”詹姆斯無奈道:“下去吧,四分。”

哪怕品色和調味再好,審題錯誤也是不能無視的致命傷。

“下一個,拉斐爾。”埃斯佩朗莎語氣一頓,扭頭跟盧老確認了眼神:“還有容玉,你們一起上來吧。”

容玉愣了下,還是端過蒸籠,跟隨著前方步履平穩的拉斐爾走了上去。

直到兩個人同時把展示台上的蒸籠揭開,他們才意識到對方竟然和自己做了一模一樣的食物。

怎麽會?

容玉眉頭一皺,心裏覺得不可思議。

中國的甜點有那麽多,怎麽他就不偏不倚的選擇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

剛才選藥材的時候,也沒有見到他啊……

“八珍糕。”盧老爺子輕輕嘖了一聲,挑眉看向他們兩,語氣頗有些戲謔的問道:“你們這算是……小小的默契?”

拉斐爾頭一次沒有露出招牌性的笑容。

他沉默而麵無表情,仿佛並不願意回應這個問題。

“我並不清楚……也許是巧合吧。”容玉並沒有發現他的異常,而是抬頭看向盧老:“當時考慮到時間的有限,我的思路是,要做足夠簡潔而又別出心裁的作品。”

盧老爺子本來想多調侃兩句,卻意識到拉斐爾安靜的頗有些異常,便隨口接了話題,用刀叉切了兩小塊,仔細嚐了下調味。

甜度有細微的區別,但整體上配比都非常和諧。

藥粉的氣味不會濃烈到讓人不適,淡淡的草本香氣清新自然。

可以說,都還原的非常完美。

其他幾位評委也跟著嚐了一兩口,互相溝通幾句之後,詹姆斯清了清嗓子,準備宣布雙方的成績。

“裁判,我有問題。”人群之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克拉爾愣了下,飛快地找到了是誰。

洛佩茲雙手抱胸的站在料理台旁,眼睛盯著背對著他的拉斐爾。

“……請說。”

“我想問,為什麽阿爾貝托先生不談論自己的思路。”洛佩茲皺眉道:“本身他和容玉的作品撞了內容,對此連基本的解釋都沒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因為對中式甜品一竅不通——所以直接照搬了容小姐的所有步驟?”

什麽?!!

他話音剛落,一片議論聲便躁動起來。

怎麽會?

容玉下意識地看向了拉斐爾,他安靜地太反常了。

而且那個眼神……

壓抑,內斂,和平時的他完全不一樣。

怎麽會?

容玉幾乎在第一時間否定了這個可能。

雖然她與這個意大利人認識不到十天,但不知為了什麽緣故,直覺讓她信任這個人。

如果單純用複製式烹飪來作弊,拉斐爾自己也應該知道有多低劣。

哪怕菜譜是全世界共用的,沒有原創與非原創之分,但他如果真如那個美國大叔所言,可以說算是個業界的笑話了。

埃斯佩朗莎明顯略有些不悅,聲音卻依舊冷靜平穩:“拉斐爾先生,我還沒有聽到過你的作品理念。”

她作為同樣在甜點界從業多年的老手,對這個人再清楚不過。

他擅長的絕不僅僅是西式的各種蛋糕點心,中式甚至是非洲的特殊菜譜都不在話下。

拉斐爾在twitter的人氣和口碑都是眾人皆知的,他絕不可能這麽自砸招牌。

“我拒絕。”

埃斯佩朗莎愣了下,盯著他的眼睛道:“你確認?”

拉斐爾抬起頭,翡翠綠的眸子裏毫無感情:“確認。”

洛佩茲當即在人群中用鼻音嗤笑了一聲。

這些鏡頭,是必然會被剪輯到節目當中的。

詹姆斯走出鏡頭外,跟導演再三溝通之後,又回到拉斐爾麵前:“阿爾貝托先生,糕點這種東西,本身分類繁雜而操作細微,您如果拒絕解釋這種雷同的原因的話……將直接被判定為全盤複刻,進入生存賽環節。”

容玉頗有些難以置信地又扭頭看了他一眼,但對方甚至不願意和自己有眼神交流。

有什麽是不能當堂解釋清楚的?

她自己是中國人,而且選擇了無人問津的藥膳,在一開始便解釋了思路和整體烘焙情況。

所有的疑點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容玉見鏡頭機位並沒有拍她,便低頭切了一小塊他的八珍糕。

不一樣。

她雖然沒有閔初那樣恐怖的嗅覺記憶,但是也能第一時間覺察出區別來。

無論是上火蒸製的時間,還是藥材的挑選和研磨,對方都明顯比自己更加老成。

而且……還多了絲奇異的甜味。

攝影師明顯注意到她的行為,把鏡頭轉了過來。

容玉並沒有顧忌太多,又切了一小塊嚐了一口。

這不是白糖或者冰糖的味道,絕對不是。

“你在蒸製的水中加了楓糖漿,是嗎?”她突然抬起頭來,不確定地問道:“所以這糕點上,才會有被霧氣籠罩般的淡淡輕甜味。”

就連參須的苦澀感也被調和,讓人更加有食欲。

他低下頭,看了她一眼。

那雙澄淨而清澈的眸子裏,蘊藏著複雜而壓抑的情緒。

……悲傷?

容玉愣了下,還未再問一句,對方已經端起了那個小蒸籠。

“我接受判定。”

沒有再多一句的解釋,他徑直走下了階梯,頭也不回的走回自己的料理台邊。

不就是跟著人家姑娘照抄?

以為稍微變了一點點,就是自己的創意了?

露怯了吧?也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什麽。

各種小聲的議論依舊沒有停歇。但拉斐爾安靜的站在那裏,仿佛被

有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經變得輕蔑而嘲諷,像是巴不得趕他出局一般。

盧老爺子也頗有些意外。他原以為這兩個人會有種英雄相惜的感覺,可怎麽會走到這一步呢?

氣氛一變,就很難拉回來了。

克拉爾和詹姆斯為了控住台風,加快了評審的速度。

一溜兒作品看完,成績在屏幕上登時全部呈現。

“即將進入生存賽的,”盧老爺子瞥了眼屏幕,清晰的念道:“分別是洛佩茲·布萊爾、伊薇特·普列多,以及……拉斐爾·阿爾貝托。”

他們三人中,將有一個人被淘汰出局。

“而這一次的生存賽,將會是史無前例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