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洪武十五年的八月, 特別漫長。
雖然馬皇後沒有同史書記載的那般,從四月開始纏綿病榻,可常樂和朱標仍覺度日如年。
直到九月來臨, 菊黃蟹肥,夫妻兩終於放下心來。
月色溫柔,鋪就滿地光華。
雄英寶寶在娘親獨有的溫柔聲調裏,沉入夢鄉。
書房燈火已熄,寢房也沒見到太子殿下。
常樂換了身衣裳,穿過暗門悄無聲息出現在浴池邊。
太子殿下正閑適地靠著池壁,閉目養神。
常樂靜靜跪坐在他身後, 白玉似的手搭在他肩頭,自以為熟練地按捏。
朱標猝不及防,疼得長“嘶”一聲。
常樂罕見的,主動服務的雙手, 僵在半空。
朱標捂著受傷的肩膀,“樂兒是跟我的肩胛骨有仇麽?”
常樂:“......”
她貌似沒用什麽力氣吧?
朱標重新靠回池壁, 理所當然要求, “輕點兒。”
常樂瞪著他烏溜溜的後腦勺, 還真當她是來伺候他的了?
久久沒有動靜,朱標閉著雙眼, 微微往後仰了仰腦袋,無聲催促。
常樂撇了撇嘴, 兩隻手搭回太子殿下的肩膀。
有求於人, 隻能裝會孫子。
朱標舒服地直哼哼,他把整個腦袋都靠入太子妃的膝頭。
常樂保持了會, 兩條腿有點麻。
她就著原先的姿勢,伸直腿駕到朱標的肩頭, 兩隻手輕輕在他太陽穴轉著圈兒。
朱標睜開眼睛,微微側眸,入眼,是條骨肉勻稱,白到發光的美腿。
他忍不住地低頭,青色胡渣激著白玉豆腐似的皮膚泛起層紅。
常樂緊抿著唇,仍然泄露一絲輕哼。
朱標沿著弧度,由背靠池壁,轉至麵向池壁,入眼,一襲清透紅紗覆於瓷白暖玉。
熱血奔湧四肢,他情難自控地垂首,靠近,輕觸。
暖玉嬌嫩,連綿雪色暈染成紅。
常樂雙腿驟然繃直,後緩緩落回他的肩頭。
更漏深深,朱標輕輕淺淺按壓懷裏人的腰,給她疏散筋骨。
他的手法有過十個月的實戰經驗,技巧純熟,力度剛好。
常樂迷迷瞪瞪,昏昏欲睡,懶洋洋提不起任何勁兒。
朱標垂眸,略帶著點揶揄問,“樂兒又有了什麽新點子?”
依她方才那熱情程度,朱標默默盤算起請老爹退位讓賢的難度。
離周公差臨門一腳,早忘記正事的常樂懵了一瞬,勉強應道,“我想出宮。”
還沒盤算清楚的朱標豁然睜眼,腦海裏警鈴直響,“......還回來麽?”
自家太子妃那向往天空的靈魂,是要自由飛翔了麽?!
常樂:“???”
朱標盡量冷靜分析,“宮裏少了個太子妃,那可瞞不過去。”
常樂撐起腦袋,疑惑看他,“我不回來,我去哪兒?”
朱標暗鬆口氣,“那你準備出去多久?”
常樂掩嘴打了個哈欠,“自然是當天去,當天回呀。”
她還要哄雄英寶寶睡覺的。
朱標狐疑看她,猶自難以相信,就這?
那她大張旗鼓的,還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件紅紗。
勿怪他想太多,實在是多年以來,血淋淋的經驗。
太子妃的主動程度,往往決定著要辦之事的艱難程度。
咳咳,當然,艱難點兒,也挺好的。
常樂掰著指頭,“我要去福樂酒樓,去木己婦幼,去鄭國公府,順便驗證個事。”
朱標繼續手裏的活,“驗證什麽?”
常樂兩手托腮,“我是不是無論在哪,都不會暈了。”
馬皇後已經度過曆史裏病逝的時間,她得趕緊抓住機會驗證。
朱標略略皺眉,“那太危險了。”
萬一會暈......
朱標:“還是等我休沐,陪你一起吧。”
常樂瞥他一眼,“謝謝,不用。”
等他休沐,早過期了。
常樂戳了戳他胸肌,“你在宮裏好好照顧雄英,以及千萬別讓父皇發現了。”
她去秘密基地已是皇家公開的秘密,沒什麽大問題。
但她要去別的地方,萬一剛好有人找,卻找不到她人,那麻煩了。
雄英也不能暫托給馬皇後,因為她在春和宮,或在秘密基地,都會把他帶在身邊。
朱標想了想,“那我帶雄英去乾清宮,以解他思念他皇爺爺之苦。”
常樂:“......”
他準備讓朱元璋體會帶一整天孫子的快樂?
那,隻能祝他快樂了......
·
乾清宮。
三歲的朱雄英搗騰著短腿撲騰進殿,“皇爺爺,皇爺爺。”
軟萌萌的奶音,朱元璋那鋼鐵煉成,經由歲月千錘百煉的心,瞬間融化成一灘水。
他扔了奏折,忙不迭從禦座後麵奔出來,一把抱起大孫子,“哎呦,朕的乖孫怎麽來了?”
朱雄英摟著他脖子,“雄英想皇爺爺了,特別特別想。”
他嘟起嘴,在他皇爺爺粗糙的,布滿風霜刀劍的兩邊臉頰,分別落了個親親。
朱元璋那滿臉的享受,比懷擁絕世美女還要興奮。
他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皇爺爺也想你。”
“雄英想吃什麽?想玩什麽?皇爺爺通通滿足你。”
他抱著朱雄英,回到禦案之後,毫無遲疑地和好大孫分享龍椅,
朱標坐到自己的專屬位置,勸道,“爹,你別太慣著他。”
難怪太子妃特意強調所謂的“隔代親”,瞧瞧他爹那要給孫子攬月捉鱉的勁兒。
朱元璋終於舍得瞪眼他揣在心窩窩裏的好大兒。
隨即又笑眯起眼,換了張麵孔,對著好大孫道,“別理你爹,雄英在皇爺爺這兒,敞開了吃,敞開了玩。”
朱標默默閉嘴,一言難盡......
老爹這話裏話外,仿佛他和太子妃是天天虐待孩子的神經病。
朱雄英招了招手,隨身伺候他的小太監從包裏拿出來本書。
“皇爺爺,你讀書給我聽。”
他把書翻到書簽所在的頁麵,塞進朱元璋手裏。
朱元璋:“......”
熱淚盈眶,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他的乖孫,不要吃,不要玩,要讀書!
冒青煙了,老朱家的墳頭又又又冒青煙了。
·
木已婦幼醫館。
門口掛著“男子止步”的木牌,推門而入,中間是導診台兼掛號台。
兩個姑娘笑盈盈坐在台後,“兩位掛哪一科的號?”
晚月上前一步,“醫療部。”
常樂稍稍掀起帷幔一角,打量醫館布局。
雖則是她畫的裝修圖,到底沒有親眼見過實物。
台後其中一位姑娘,胸前掛著名字“石斛”,科室“學生”的名牌。
她在張四方形紙條裏寫了個數字,紙條右邊角落蓋了個“醫療科”紅章。
醫療科在一樓左側,石斛掀起門簾,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位,請跟我來。”
日光沿著窗戶,灑落在悠長的通道,前邊有三位夫人安靜坐著排隊。
石斛雙手遞來掛號牌,“兩位稍坐,請等大夫叫號。”
晚月接過號牌,常樂想了想,問,“可否容許我們四處轉轉?”
石斛:“當然,兩位請便。”
醫館一樓右側是產育部,客人極少,還有大量房間空置。
這是當初預料過的結果。
達官貴人家的產婦多是請人上門,而普通百姓家的產婦,隨便燒個熱水也就生了。
衛生情況、母體恢複,根本沒有人會在意。
醫館開業剛滿一年而已,人之觀念非一時能改變。
其實,醫療部常有人來,已經是超過她預期的意外之喜。
二樓是幼兒部,患者比醫療部和產育部的都要多,此起彼伏的啼哭聲不絕於耳。
為人父母者,總是多為兒女考慮。
常樂繞了一圈,準備去後邊的學堂看看,那是醫館的未來。
忽得,門口傳來道粗獷的男音,“戴姑娘,戴姑娘。”
他推開攔在麵前的保安,威脅道,“我爹是江夏侯周德興,爾等竟敢攔本少爺的路?”
兩個守門的護衛麵麵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常樂回頭,入眼是頭肥碩如豬的胖子,他是周德興的獨子周驥?
早年瞧著,還有些虎頭虎腦的可愛,如今,他是有十個月的身孕了麽?
史書記載,周德興同湯和一樣,都是朱元璋自幼相識的老鄉,明朝建立之後,聖寵頗多。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懿文太子朱標病逝,朱元璋最悲傷、憤怒之時,周家父子撞上了刀口。
一說是周驥在皇宮當侍衛期間與宮女私通,一說是周德興自己私生活混亂。
總之,都是因為在懿文太子喪期也不知收斂腿間二兩肉,而惹出來的禍。
醫館門口,掛號台後的石斛走出來,“周少爺,請留步,我們醫館隻接待女患者。”
周驥打量著攔在跟前的姑娘,往前一步,道,“我又不是來看病的,我是來找戴姑娘。”
他胖得隻留兩條縫的眼睛,裏麵盛滿了油,令人作嘔。
石斛連著往後退了兩步,鼓起勇氣道,“我們這兒沒有戴姑娘,隻有戴大夫!”
周驥皺起眉,沒了耐心,“什麽戴姑娘,戴大夫。”
他一把推開石斛,叫著,“戴杞,戴杞,快出來見本少爺。”
常樂隱在廊柱之後,“晚月,你去晉王府請晉王和晉王妃來給醫館解個圍。”
自家老爹過來自然能壓製他的氣焰,可到底是長輩欺負了晚輩,沒有必要自降身份。
其實對付周驥的最佳人選,應該是秦王朱樉。
以朱樉那性子,上來估計就是踹心窩子的一腳,可惜,人去了西安就藩。
留在京城的,年齡差不多的,唯有閉門研究算學的晉王朱棡,和研究植物的周王朱橚。
這倆,一個裝得文雅人,一個真的文雅人。
周驥挺著肚腩,晃著山一樣的身體,直往裏衝。
戴杞匆匆跑出來,把人攔在醫療科門口,“周少爺,木己婦幼隻接待女患者,治不了你的病。”
周驥搓著手,嘿嘿笑,“戴姑娘,我沒病,我是來求娶你。”
戴杞瞥他一眼,“周少爺,周夫人剛為您添了位公子,您求娶我?”
周驥神色一滯,“戴姑娘何必斤斤計較,來我後院,總比你拋頭露麵,辛苦賺那點錢來得強。”
他的語氣裏半是威脅,半是誘哄,又一揮手,周家護衛抱著一盤盤金銀珠寶入內。
醫館的大夫們,圍觀的患者們,均都被他的一擲千金給“壕”到了。
戴杞皺緊眉頭,“周少爺,我已說過多回,戴杞立誌從醫,終生不嫁,更不會與人為妾。”
周驥眯著眼,笑嘻嘻,“那是你沒遇見本少爺,沒享受過做女人的滋味,等你從了本少爺,自然......”
他張開胳膊就要撲戴杞,忽然,“哎呦!”
周驥肥胖的身體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嗖”一聲,飛了出去,撞到牆壁,緩緩滑落。
常樂冷哼一聲,緩緩收回實在忍不住的右腳。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周驥的肋骨至少得斷個兩三根。
周家兩個護衛,楞了一瞬,趕緊過去扶起主子。
周驥勉強站起身,“誰,誰暗算本少爺?”
他竭盡全力睜開,實際徒勞無功,依舊是條縫的眼,陰惻惻打量四周。
常樂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竟沒把他踹暈過去,她剛才該衝刺幾步,借個力的。
門口進來個人,劍眉星目,極為俊美,周身仿佛天然帶著光暈。
他二話沒說,抬起又是一腳,“瞎了你的狗眼。”
周驥再次飛了出去,“哐啷”一聲,“哇”得吐出一口血。
肋骨至少又斷了兩三根,竟還沒暈,那身肥肉挺有減震效果。
常樂隱在帷幔之後,輕嘖了聲,晉王也不賴麽,那一腳踹得棒棒噠。
周驥捂著胸口,頭暈目眩,勉強看清眼前之人,“晉......晉王?”
朱棡雙手背後,長身玉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