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周家護衛扛著周驥飛速撤離醫館。
晉王朱棡轉身, 神情轉為溫柔,“我在車裏等你。”
同他一起來的晉王妃謝雲點了點頭,目送丈夫鑽進馬車, 她回過身,“戴大夫,方便給我看看麽?”
戴杞一愣,立馬道,“王妃請跟我來。”
她微微側身,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謝雲目不斜視,隨之進了診室, 她仿佛真就是來看病的。
醫館門口圍觀的人群散去,患者們重新排起隊。
常樂去後麵的學堂繞了一圈,再回來,謝雲已經離開。
約莫又等了一個患者的時間, 終於輪到她的號。
診室是統一規格的坐北朝南,秋日暖陽灑落, 滿是光暈繚繞。
晚月仔細看過診室內部, 確認沒有危險後, 她合起門,守在外麵。
戴杞微微訝異, 不願透露來曆的患者很多,可謹慎成這樣的......
常樂稍提裙擺, 入座, 抬手摘了帷幔,露出一張含笑的臉。
戴杞豁然起身, 行禮,“太......”
常樂拖住她胳膊, “我偷溜出來的,無需多禮。”
戴杞愣愣的,莫名有種“老板臨時巡查”的緊張、無措、手忙腳亂。
今兒真是一件連著一件的意外,前有周驥硬闖,再有晉王解圍,現在連不可能出現的太子妃都來了......
戴杞覺得自己的腦子在打結,一團一團的,怎麽也扯不開。
常樂拍拍她胳膊,開解道,“我順路過來瞧瞧而已。”
戴杞睜著雙迷茫的眼睛,怔怔點頭,兩隻手不自覺地捏緊裙擺。
二十來歲,自幼受父母疼愛的小姑娘,驟然撐起那麽大的盤子,應對那麽多的人和事。
類似今天周驥這樣尋釁滋事的,肯定不是第一回 了,可她從來沒有訴過苦。
常樂歎息一聲,“姑娘,你辛苦了。”
男權社會,女子難為,尤其是多數人眼中的“異類”女子,更是難為。
戴杞猛然垂眸,一滴眼淚落地,瞬間泯滅在塵埃裏。
她沒打算哭的,可太子妃,於自己有伯樂之恩的太子妃,她在心疼自己......
常樂掏出來一張帕子遞給她,“別怕,有我。隻要你不願意,誰也不能強迫你。”
這也是請晉王夫婦,而非自家老爹來解圍的原因。
常家即使有太子妃和皇孫,可如今做主的到底是朱元璋,以周德興父子的眼界,不說抱負,但肯定會找機會在他跟前賣一波慘。
而以朱元璋一貫的態度,哪怕是一路跟隨他打天下的功臣之女,他都能隨隨便便讓人做妾,更何況是戴杞。
他肯定會把所有責任歸咎於戴杞,故而最好的處理方式,便是堵住周家父子的嘴。
晉王踹周驥一腳,他們隻能認栽,絕對不敢去朱元璋跟前瞎逼逼。
常樂想了想,道,“我從常家調兩個護衛過來跟著你。”
周驥應該沒膽子繼續在明麵上搞事,但私底下......
總歸,有備無患。
戴杞強忍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太子妃越是好,她越愧疚,“醫館生意一般,我還惹了麻煩......”
世間女子,無論有多專業,似乎仍習慣性把過錯歸咎於自身,而給予別人施加精神暴力的機會。
常樂扶起她的肩膀,“戴杞,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婦幼醫館之事,絕非一朝一夕可成,我對你有信心,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
“至於麻煩,那更不是你的錯!”
錯的是那些朝三慕四,視女子為玩物的男人。
常樂:“好姑娘,你......”
“篤,篤,篤”,診室傳來三道敲門聲。
晚月的聲音響起,“福成公主到了。”
常樂微微挑眉,朝戴杞點了點頭。
戴杞擦掉眼淚,輕咳了聲,“請公主進來。”
診室門口,福成公主朱文玉一手托著肚子,一手扶著腰走了進來。
戴杞俯身行禮,“煩請公主稍坐片刻。”
朱文玉應了聲,“戴大夫自去忙,我不急的。”
戴杞再次躬身行禮,然後退出診室,並仔細合起了門。
門鎖一落,常樂摘了方才重新帶起的帷幔,“文玉姐姐,怎麽是你來了?”
她派人去常府傳得話,不是藍府,也不是公主府。
朱文玉:“國公爺帶嫂子去別莊玩了,我恰好去常府,以為醫館出了什麽事。”
常樂:“......”
老爹和娘,真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恩愛。
朱文玉稍稍直起腰,湊過來低聲問,“你怎麽出宮了。”
太子殿下知道麽?
常樂拿起旁邊的靠枕,親自塞到她背後,“他當然知道了。”
沒有太子的掩護,她哪能那麽容易出來溜達。
朱文玉扶著腰倚向靠枕,“也是。”
常樂瞧著她五個月大的肚子,忍不住問,“你怎麽又......”懷孕了!
要不是前幾回在宮裏見麵時不方便,她早就想問了。
她都已經生過三胎,兩男一女,傳宗接代的任務早已完成。
朱文玉溫柔輕撫高高隆起的肚皮,“樂兒放心,這孩子很懂事,不怎麽鬧我的。”
常樂無奈,不怎麽鬧,那還不是會鬧?
“我不是給過你那東西麽?”
是不會用,還是藍玉不願意用?
朱文玉雙頰飄起紅暈,滿臉羞澀,“有時候,來不及......”
常樂:“......”
·
乾清宮。
朱雄英舒舒服服窩在他皇爺爺懷裏,聽書聽得津津有味。
朱元璋翻過一頁又一頁的書,趁著一個小故事完結,趕緊問他抱在膝頭的乖孫,“雄英,你渴不渴,餓不餓?”
朱雄英仰起圓圓的腦門,“皇爺爺,我不渴,也不餓。”
朱元璋抽了抽僵硬的嘴角,“......好,好。”
乖孫真有毅力......
朱雄英眨著烏溜溜的眼睛,“皇爺爺,您累了麽?”
朱元璋略佝僂的背猛地挺直,“沒有,皇爺爺怎麽會累?”
真的,喉嚨一點也不痛,膝蓋一點兒也不酸!
朱雄英歪了歪腦袋,“那雄英可以繼續聽故事麽?”
朱元璋:“......當然,當然。”
室內再次響起蒼老,但力作聲情並茂的朗讀聲。
觀察了許久的朱標,既覺無語,又覺好笑,他爹真身體力行詮釋何為死要麵子活受罪。
崔公公艱難咬緊牙,唯恐泄露一絲笑。
朱標搖了搖頭,“爹,雄英,你們歇會,可以用午膳了。”
朱元璋憋住氣,生怕一個大喘息,乖孫不吃不喝,也要聽故事。
朱雄英可沒他那麽複雜的心理活動,乖乖拿起書簽夾到當前所在頁,把書收好。
他兩隻手撐在他皇爺爺的膝頭,沿著他皇爺爺的腿滑落到地,“皇爺爺,我們洗手,用午膳了。”
朱元璋:“好好......”
乖孫真孝順,太感動了!
他龍臀一使勁,想跟平時那樣起身,可竟然......站不起來!
高公公眼疾手快,趕緊來扶。
朱元璋一手借著高公公的力,一手支著龍椅扶手,哆哆嗦嗦站起,雙腿一陣酸麻。
朱雄英正回頭,見此又驚訝,又擔心,“皇爺爺,你受傷了!”
朱元璋麵色一僵,一把推開高公公,“沒有,皇爺爺好著呢。”
說著,他挺直胸膛,雙手背後,一副天下舍我其誰的氣勢。
朱雄英信以為真,他返回來牽起他皇爺爺的手,“皇爺爺是最厲害的皇爺爺。”
他拉著他皇爺爺跑向偏殿洗手,朱元璋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齜牙咧嘴。
朱標輕嘖了聲,他爹的兩條腿得爽翻天了。
·
日漸西沉,夕陽漫天。
紅牆黃瓦,悠長宮道,挺拔如鬆的男人神情溫柔,他抱著孩子緩步而來。
常樂提起裙擺,邁過門檻,小跑著迎了上去,“雄英......”
看清孩子紅撲撲的睡臉,她聲音猛然降低,很意外,“睡著了?”
這會,貌似不是他的睡眠時間吧?
朱標仔細打量完好無損歸來的太子妃,嘴角笑意隱現,“玩捉迷藏玩太久,累睡著了。”
常樂:“......”
那得是玩了多久?
朱標:“近來國事繁忙,暫時先別帶雄英過來了。”
常樂眨了眨眼,“什麽意思?”
朱標:“爹的原話。”
常樂:“......額,爹是受到了多大的傷害?”
竟然狠心拒絕他的好大孫?
朱標略作回憶,“唔,大概就是嗓子啞了,龍床淹了,腰也扭了。”
常樂:“......”
真是......娘的好孩子!
夫妻兩先把好孩子送回房間,再到花廳用晚膳。
朱標邊給太子妃盛湯,邊道,“我和爹準備在宮裏建座學堂,專供雄英讀書。”
常樂坐等喝湯,非常意外,“那麽早?雄英才剛滿三周歲。”
朱標把湯碗放到她跟前,“四歲了,等明年五歲剛剛好,我當年也是五歲開始讀書。”
常樂捧著湯碗,無言以對,太卷了!
朱標從袖兜裏掏出張紙,“我擬的先生和陪讀名單。”
常樂放下湯碗,攤開墨跡滿滿的紙,“劉伯溫?”
朱標夾了塊魚肉剔刺,“劉先生經史子集,兵家謀略,無一不通。”
常樂看看他溫潤無害的臉,劉先生最擅長的應該是厚黑學吧?
他是準備往自家白白軟軟的糯米團子裏,塞黑芝麻餡?
朱標垂著眸,專心致誌剔刺,滿臉無辜。
常樂收回目光繼續看,往後是一大串的陪讀名單......
秦王世子朱尚炳,晉王世子朱濟熺,燕王世子朱高熾,周王世子朱有燉,靖江王孫朱讚儀。
常樂:“你準備詔在藩地的世子們來京?”
朱標把剔了刺的魚肉放進她碗裏,“爹年齡大了,想必盼著含飴弄孫之樂。”
常樂:“......”
你真是你爹的孝順兒子。
所以,他是純純替雄英培養好兄弟,還是為著將來以防萬一?
名單再往後,鄭國公常遇春之孫,衛國公鄧愈之孫,宋國公馮勝之孫......幾乎網羅所有勳貴之家。
難怪曆史裏的朱元璋扶持朱允炆時要大開殺戒,照這名單,滿朝有點能耐的,都是朱雄英的人。
常樂一口氣翻到最後,“江夏侯周德興之孫?”
朱標喝了口湯暖胃,“周叔叔是最早跟著爹的人,周驥廢了,看著往日情分,給他孫子一些恩典。”
常樂:“......”
朱標:“怎麽了?”
常樂看看他,輕咳了聲,“我今兒遇到了周驥......順便踹斷了他兩三根肋骨......”
朱標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火起,“他膽敢冒犯你?”
常樂擺手,“沒有,沒有,他闖到醫館騷擾戴杞。”
朱標微微挑眉,散了周身氣勢。
常樂合起名單,“戴杞去周府給他難產的夫人接生,他不擔心他夫人,反倒對大夫起了花花心思,又蠢又醜的渣男。”
朱標:“......沒錯,渣男!”
常樂拿起筷子,“晉王一腳把他踹吐血了,解氣!”
朱標:“三弟?”
常樂:“沒辦法,為了隱藏身份,我隻能請了晉王夫婦來幫忙。”
她有滋有味用著剔了刺的魚肉,滿臉出了口惡氣的愉悅。
朱標:“......三弟今兒是不是特神氣?”
常樂想起朱棡那一腳,讚道,“無敵俊美,無敵帥氣。”
朱標:“......”
今兒誰掌得勺?
太鹹了,太淡了,太酸了,太難吃了!
常樂美滋滋往碗裏夾菜,帥哥俊俏的臉,開胃。
朱標磨了磨後槽牙,“外麵太危險了,往後還是由我陪著樂兒一起。”
常樂無所謂點點頭,“你有時間就行。”
朱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