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月影朦朧, 夜色重重。
常樂一個字一個字檢查剛拿到手的,蓋有太子印章,朱標私印的承諾書。
雖然皇族中人, 到時候他反悔,也拿他沒辦法,但至少也要讓他飽受輿論譴責,後世的輿論譴責。
這個時代,這樣的承諾書公開,遭謾罵、質疑的肯定是她,但世事會變遷, 滄海桑田,六百年後,定會有人指責他是背信棄義之徒。
常樂用防水的牛皮袋仔細包好承諾書,放進個帶鎖的小匣子。
朱標無奈失笑, 隨即又擔憂道,“樂兒, 還是不生了。”
女子產育風險太大, 他們還是好好保護雄英來得實際。
常樂瞥他一眼, 要生的是他,不生的也是他, 男人果然善變。
“你擔心得太早了,至少也得在等兩年, 現在雄英太小, 我的身體也要養養。”
朱標長吐口氣,連連點頭, “是該養養。”
他如今回憶起雄英出生時,那一盆盆往外端的血水, 仍不由自主地顫抖。
據戴先生言,那樣慘烈,竟都還算是順利的,那要是不順利......
常樂看眼自顧自發呆的男人,“你有空想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多幹些正事。”
朱標還沒完全回神,“什麽正事?”
他每天勤勤懇懇,幹得哪件不是正事?
常樂白他一眼,“當然是多休息,多保養,免得你的好弟弟和你的好兒子,叔侄相殘。 ”
當然,主要原因,約莫是他好兒子太能作的緣故。
朱標:“......”
他好像從“好兒子”三個字裏,聽出了某些咬牙切齒的聲音......
是錯覺吧?肯定是錯覺吧?
常樂略略皺眉,伸手在他眼前搖晃兩下,“怎麽又走神了?”
朱標眨眨眼,“......沒什麽。”
順便轉移話題道,“爹準備明年命諸王就藩。”
常樂稍稍怔楞,之前朱標以弟弟們還小,心性未定為由,留弟弟們在京。
史書裏的,他的弟弟們小小年紀就藩,無人管教,個個殘暴血腥,實乃社會毒瘤。
如今朱元璋再提就藩之事,怕還是想要通過兒子們鎮守邊疆,以無形的方式收回開國名將手裏的軍權。
同時,他也期望兒子們能成為明朝疆域的屏障,拱衛中央集權。
常樂輕嘖一聲,“我覺得該因才適用,人盡其才。”
朱標挑了挑眉,“何意?”
常樂:“你瞧晉王聰敏,擅長算學……”
先前,常茂還在京時,晉王朱棡為算學書,主動與他交好。
後來,常茂去了北平,他又快速搭上常升。
他有興趣,常樂也不吝嗇。
從小學數學,中學數學,再到高等數學,常樂又是抄書,又是給人答疑解惑。
常樂豔羨,“晉王還有歲祿支持…...”
普通百姓難免要為五鬥米忙碌,很難專心學術研究。
而他有錢有田有房,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伺候,完全不用為生活奔波。
常樂:“給個機會,讓他專注數學,沒準還真能在數學裏尋得一片天地。”
最主要的是,科技發展,需要數學人才,越多越好!
朱標沉默片刻,後陰陽怪氣道,“太子妃很關心三弟麽。”
常樂:“???”
什麽玩意?
朱標:“也是,畢竟三弟最為俊美。”
常樂:“......”
天降大鍋,六月飛雪,她好冤哪!
常樂:“那我還知道周王喜歡與植物為伍,該給他機會研究糧食,藥材。”
她是關心晉王麽,她是關心他的每個弟弟。
朱標略作思考,“五弟雖沒三弟俊美,但也長相清秀。”
常樂:“……”
咳咳,晉王、周王的確是他兄弟裏模樣最俊俏的。
朱標長歎一聲,“難為太子妃日日忍受我這張普通皮囊。”
煤油燈散著暈黃的光,他滿臉的落寞,寂寥……
雖然明知他是裝的,常樂還是配合地拐到書桌後。
她微彎腰,摟住他脖頸,在他臉頰印了個吻,“誰能有我家小乖乖的氣質呀。”
朱標:“......”
他的嘴角不自覺勾起,耳廓不自覺泛起紅。
那麽多年,那麽多回,他仿佛還是當初情竇初開的少年。
常樂抬手,手背輕撫過他白玉似的麵龐,語帶調戲,“最愛我家小乖乖了。”
朱標氣息微重,一把將人攬入懷,左手扣著她後腰,因常年握筆,而微微帶繭的右手指穿進她的衣領......
常樂悶哼一聲,昂起雪玉似的脖頸,抱住他的腦袋。
他在每個清晨修理胡子,每個夜晚泛起青色胡渣,又硬又癢。
桌邊的煤油燈燃盡,倏忽間熄滅。
月色淺淺,暗夜朦朧。
·
翌日,早朝結束。
朱標行禮告退,欲回趟春和宮。
朱元璋略有微辭,暗戳戳提醒,“今兒奏折可不少。”
朱標呲著口白牙,“今兒戴先生給雄英請平安脈,太子妃特意囑咐兒子回去,也讓戴先生摸摸脈。”
朱元璋擔憂地皺起眉,“標兒身子不適?”
朱標搖頭,“兒子很好,隻是太子妃見兒子整日案牘勞形,很是擔憂。”
聞言,朱元璋鬆開眉,讚道,“太子妃擔心得對,她這事做得好,難得有點你娘的風範了。”
朱標:“......”
這樣的稱讚,太子妃大概是不喜歡的。
她曾言這是道德綁架,以賢惠為名的道德綁架。
女人,一旦冠以賢惠之名,必定要受世人的檢閱、評估。
往後但凡有一點點沒有做到位的地方,就得挨批評和譴責,比普通女人更多的批評和譴責。
常樂曾言,她無需以太子妃,更無需以賢惠名留青史。
春和宮。
戴思恭收回搭脈的手,“太子平日思慮過甚,肝火偏旺,需得注意一二。”
朱標笑笑,堆積成山的奏折,件件國事都得仔細斟酌,如何能不思慮?
常樂瞪他一眼,“戴先生,是得用藥麽?”
戴思恭搖了搖頭,“暫時不必,平日切勿久坐,多多休息。”
常樂想了想,問,“多些運動......騎馬練劍之類的,疏鬆筋骨,是不是會好些?”
同六百年後的辦公室社畜們似的,常年久坐,易發胖,易疲倦,最健康的方式就是運動。
戴思恭捋著胡子,“自然,動則不定,動則不衰。”
常樂轉眸,強勢規定,“您往後每日傍晚回來,跑步半個小時。”
朱標:“......”
原以為會得到太子妃更多的關心,實際卻是更多的“奴役”,他心內寬麵條直流。
戴思恭看看兩位主子,拚命忍住到嘴邊的笑意,“老臣告退。”
難為他年邁體弱,兩條腿搗騰得還挺快。
朱標輕咳一聲,趕緊轉移話題,“樂兒,再與我講講諸位弟弟的事?”
常樂眨眨眼,無辜道,“我心裏唯有您,怎麽會知道您的弟弟們擅長什麽?”
朱標:“......”
昨晚搬起的石頭,砸了今兒自己的腳。
常樂美美捏起一縷青絲,小樣,我還治不了你。
朱標挪動尊臀,挨到太子妃旁邊,半點不遲疑的,“我錯了。”
嗬嗬,男人,認錯第一名。
常樂撇他一眼,“還有魯王朱檀,我覺得他適合跟著陶廣義一起研究火炮,火箭,飛天之類的。”
朱標有點驚訝,“哦?”
常樂稍作回憶,“史書記載,他為求長生不老,酷愛鑽研煉丹之術,最後毒深而亡。”
朱標:“......”
他的弟弟們都是“人才”!
常樂:“你知道的,陶廣義年輕時也喜歡煉丹,他兩應該頗有共同語言。”
朱標食指輕點桌麵,“那明兒去京郊,我們帶他一起。”
常樂點頭,“可以。”
朱標:“還有麽?”
常樂搖頭,“沒有了,史書也不是事事都有記載,何況還有些被人為銷毀。”
比如懿文太子朱標的生平,落於史書,寥寥幾筆而已。
朱標歎息一聲,似有失望之意。
常樂瞅眼他,惡向膽邊生,“還有一位,史書記載特別詳盡。”
朱標:“?”
莫名有種不妙的預感。
常樂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就是造你好兒子反的,你的好四弟呀。”
朱標:“......”
·
夏末清晨,日光明媚,一行五人奔赴龍江船廠。
自洪武六年至今,有常樂暗戳戳提供的資料幫助,經過將近八年時間的發展,船廠提前二十多年建造出鄭和遠航使用的寶船。
船有四層,九桅十二帆,錨重數千斤,裝有大中型火炮三十門,小型火炮十門。
那些火炮均是由經過數學、物理、化學改造過的陶廣義,重新製造出來的新型船載火器,精準度和威力都有質得飛躍。
常升陪著十一歲的魯王朱檀,十四歲的大名公主,跟著陶廣義,帶他們領略新世界。
畢竟,孩子們的興趣,得從小培養。
朱標領著自家作男裝打扮的太子妃,走在前麵。
常樂興致勃勃為他講解船與火炮的理論,偶爾摻雜些曆史進程。
忽得,朱標抓住一個重點,“倭寇為患?”
侃侃而談的常樂稍頓,“沒錯,明朝後期,倭寇肆虐。”
朱標緊鎖起眉,小小東夷,日後竟成我朝之患?
去歲四月,日本懷良譴人入貢,八月日本足利義滿譴僧人入朝,兩者均無國書,態度傲慢,同月還有倭寇侵擾廣東沿海居民,我朝強勢拒之並譴責。
今夏七月,日本懷良再譴僧人入貢,依然沒有國書,依然忽視我朝“處理倭寇”的要求,我朝再次嚴厲拒之。
兩國邦交難以建立,為保沿海百姓,我朝不得不重申海禁之令,不得不在沿海建立衛所。
衛所建立,又訓水師,難道對倭寇毫無作用麽?且瞧著他們還強勢起來了?
常樂:“因為內戰,因為北伐,因為國力漸弱,而小日子國隻有打服,沒有邦交。”
史書記載,朱元璋病逝,朱允炆登基後,允許小日子國加入朝貢,兩國建立貿易往來。
明朝朝貢向來“厚往薄來”,朝廷會給予番邦超出他們朝貢許多的賞賜。
小日子國國內資源短缺,他們樂得來朝貢。
那時候起,明朝大量白銀、銅錢流入小日子國。
後來,靖難之役,連年征戰,大明負擔日漸沉重,到明代宗朱祁鈺臨朝時,小日子使團竟公然抱怨賞賜太少,毫無對宗主國的敬畏。
可見,施恩,給予,友善,隻會滋養他們的野心。
常樂忿忿,“他們,真的,打得越狠越老實。”
史書記載,永樂十七年六月,倭寇侵犯遼東沿海,當時鎮守的猛將劉榮全殲來犯之人,斬首千餘級,生擒百餘人,自此百年,倭寇再未敢侵犯遼東地區。
還是永樂年間,鄭和率領十萬水師訪問小日子國,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乖乖派兵剿寇,獻來二十餘顆倭寇首領的人頭。
常樂使勁攛掇,“如今,我朝船堅炮利,國富民強,必須狠狠揍他。”
朱標手指輕點身側火炮,閉眼思索打一場海戰的利弊。
戰爭意味著燒錢,而那地方,即使打贏,遠隔重洋,怕是難以掌控,更難治理。
常樂:“治理什麽的,大可不必,那邊地勢多山林,不適合耕種,且他們國人治不好的,打怕他們即可。”
朱標挑了挑眉,未作言語。
常樂繼續慫恿,“小日子國別的沒有,唯有金礦最多。”
朱標猛得睜眼,意味深長發出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