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宮牆傾倒, 煙塵漫天。
皇宮北邊學堂,常樂護著小姑娘們暫避於院中空地。
沙土飛揚,常樂用帕子遮住口鼻, 邊吆喝道,“大家互相看看,同窗是否都在,有沒有少了誰?”
十來歲的姑娘們個個麵色慘白,倒也還沒完全失了理智。
秦王妃鄧蘭,晉王妃謝雲,未來的吳王妃徐妙雲, 還有分別指婚給常茂和周王的馮清、馮潔兩姐妹,五個姑娘勇敢地站到常樂身邊,幫著一同維持秩序,安撫她人。
臨安公主朱鏡靜突然高呼一聲, “秀兒沒在,秀兒不見了!”
她自幼受出身書香禮儀之家的生母孫貴妃影響, 慣來與出身文官之家的呂秀兒性情相投。
兵荒馬亂過後, 未見好友, 她愈發的恐慌。
常樂走過去,邊輕輕拍拍她胳膊以示安撫, 邊柔聲問道,“公主可知秀兒去哪裏了?”
今兒是地動的日子, 常樂早早命晚月在院子裏瞧著。
天邊剛聚集起紅光, 她就組織姑娘們跑到空地,怎麽呂秀兒還不見了?
朱鏡靜滿臉倉惶與擔憂, “秀兒方才去更衣,沒來得及回來。”
經一提醒, 常樂也想了起來,呂秀兒整好去了茅房,這會怕不是被困在了裏麵!
她一個文臣家的小姑娘,手無縛雞之力。
常樂想也沒想,“你們三個快去找呂姑娘!”
她第一時間點了力氣最大,動作最靈活的是三個小太監。
轟隆隆,一座石亭在眾人眼前四分五裂。
姑娘們緊緊挨挨抱做一團,顯然是被突如其來的動靜給嚇壞了。
膽子小一些的,已經攪著帕子嚶嚶啜泣。
那三個小太監果然手腳麻利,沒一會兒背著呂秀兒和她的貼身丫鬟鑽出了廢墟。
隻是,也許是過於緊張,也許是出於好心......
他們把雙雙崴腳的呂秀兒主仆,安置在了院中石榴樹邊的石椅。
常樂:“不要靠近牆和樹......”
大地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她的聲音淹沒在巨大的噪音裏。
那三個小太監急著來向太子妃複命,還持續向這邊來,離樹越來越遠。
枝頭開滿紅花的石榴樹幹劇烈搖晃,剛剛逃出生天,卻因崴腳難以動彈的呂秀兒,仰著腦袋眼睜睜看著巨樹朝自己傾倒而來。
空地處的姑娘們情不自禁,尖叫出聲......
常樂邊飛速在腦海裏計算兩姑娘的體重,邊飛速奔了過去。
她承襲自常遇春的天生神力,左手把坐在石椅子的呂秀兒扛到肩頭,右手把攤在地裏的小丫鬟夾入胳肢窩。
石榴樹倒過來的最後一刻,她帶著兩人衝了出來。
晚星、晚月萬萬沒有想到自家主子,竟然以身犯險。
兩人稍楞一瞬,立馬迎了過去,一人一邊把那呂秀兒主仆給撕擼在地。
顧不得其他,晚星連聲問,“小姐,您有沒有傷著?”
她著急得都忘記了稱呼太子妃。
常樂搖搖頭,正要表示自己毫發無傷。
可是右肩猛然一陣痛楚,她下意識悶哼了聲。
原來方才石榴樹倒下來的瞬間,頂端樹杈刮破了肩頭的衣料,留下數道劃痕,正在往外淌血。
晚月趕忙從懷裏掏出張幹淨的手帕,替她捂住傷口。
姑娘們全都圍攏了過來,她們滿眼擔心,淚盈於睫。
常樂露出個安撫的笑,“我沒事,別擔心。”
呂秀兒主仆還滿臉懵的委頓於地,顯然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
“蘭兒,雲兒,你們快把秀兒扶起來。”
常樂指揮著道,“餘震還沒結束,大家繼續站在空地裏。”
擔心受怕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隻覺是過了天長地久,天際的紅光漸漸消散。
大地慢慢恢複平靜,煙塵緩緩覆於地麵。
常樂想了想,道,“秀兒腿受了傷,盡快回府治療。”
後宮太醫不可入,她隻能回府自行尋個大夫。
呂秀兒雖仍蓬頭垢麵,到底意識回攏,“秀兒明白,多謝老師救命之恩。”
常樂點點頭,接著道,“蘭兒,雲兒,這裏就交給你們了。”
她得趕緊回春和宮處理傷口,可千萬別留了疤。
秦王妃鄧蘭、晉王妃謝雲上前一步,“老師放心。”
兩人成婚後跟著皇後娘娘學過掌家之事,學堂的一畝三分地,又有太子妃、燕王妃打得基礎,她們當能料理清楚。
春和宮。
後罩房成了廢墟,正屋倒還頑強挺立,真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朱標也沒回來,估計還在前朝忙著,這會正是多事之秋。
常樂沒有傳召太醫的權利,隻能由晚月先勉強處理,好在傷藥、祛疤膏之類的,事前都有準備。
她是天生的冷白皮,數道血痕子布滿雪玉似的肩頭,異常明顯,瞧著觸目驚心。
晚星邊擰濕帕子,邊忍不住流淚,還膽大包天地責問道,“您作何要衝過去?”
那呂秀兒主仆,哪裏值得自家小姐親自出手!
常樂用完好無損的左手拉拉她的衣袖,“好晚星,別生氣,我當時計算過的。”
她可不會為了別人,而不顧自身安危,
晚月用濕帕子仔細清理傷口,同樣埋怨道,“這就是您計算的結果?”
常樂忍著痛,嘶嘶吸氣,“那意外,誰也沒料到麽。”
晚月抬眸看眼自家主子,放低聲音,“要是別人,也就算了,到底與您有師生情誼,可那呂氏,您這又是何必?”
晚星非常認同地狂點頭,嫻妃娘娘早前說過,那呂氏將來怕是要入春和宮的,那是她們的敵人!
常樂歎了口氣,“沒有呂氏,也會有張氏、李氏。”
世間女子本就不易,何苦為難彼此。
晚星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您就是太善良。”
常樂趕忙搖頭否認,“這人設可不能隨便立。”
學堂到底是她和宋瑜主事,宋瑜因著燕王府事忙請了假,今兒自己肯定得擔起責任。
倘若有姑娘喪命,或許無人責怪,可難免會有人揣測是她這個太子妃能力欠缺。
尤其,出事的是呂秀兒,沒準朱元璋還會腦補她是嫉妒心作祟,故意害死人家姑娘。
皇家兒媳難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天際殘陽隱沒,朱標拖著疲憊的身軀歸來。
正好碰見捧著滿盆血水出來的晚星,他魂都要嚇沒了,“太子妃受傷了?”
晚星稍楞,正要回複,太子已經自她眼前躥進了屋。
晚月在傷口灑了藥,正要做最後的包紮。
朱標進來,第一時間瞧見了自家太子妃密布的傷痕。
他心疼地直繞著她轉圈,“樂兒,你怎麽會傷成這樣?!”
常樂剛要表示自己沒事,皮肉傷而已。
晚月趕緊添油加醋道,“您不知道當時有多危險,差一點點,太子妃就要被壓在樹底了。”
常樂:“......”
誇張,太誇張了。
晚月:“都是為了救那沒用的......不是,柔弱的呂姑娘!”
她及時改了口,但常樂有理由懷疑她是故意的。
畢竟,自家晚月最是謹慎,怎麽可能會犯如此簡單的口頭錯誤。
晚月麻利的完成包紮,蹲身行禮,飛速退出正屋。
屋門合攏,朱標嚴詞命令,“常樂,以後不許再做此等危險之事!”
成婚,不是,是自幼年相識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自己。
常樂唇角微抿,垂著腦袋嘀咕,“我救得可是你未來次妃,狗咬呂洞賓。”
史書記載,今年年底,應該是臘月地動之前,呂氏封太子次妃。
那時候,太子妃常氏產育朱雄英滿一年,太子朱標給孫貴妃服喪也滿一年。
也不知道是朱元璋迫不及待,還是朱標自個迫不及待。
總之,按照曆史進程,還有四個多月,呂氏便要入春和宮。
朱標坐到她前邊,“說的什麽?”
常樂瞥他一眼,破罐子破摔,“沒什麽。”
朱標也發覺自己語氣稍重了些,他重重吐出口氣,“樂兒,你的平安,最是重要。”
管她什麽呂姑娘,張姑娘,李姑娘,哪裏值當自己太子妃親自出手!
常樂看著他緊鎖的眉頭,也緩和了語氣,“我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
朱標仍然不放心,“切記!”
他真的有點囉嗦,常樂無奈點頭,再點頭。
也懶得再與他討論要不要救的問題,反正救都已經救了。
常樂換個話題,問道,“百姓傷亡可多?”
朱標看看她,順著聊起今兒京師各處地動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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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初建,京師地動,原該赤地千裏,哀鴻遍野。
可五月收割了比前些年七月收割還要多幾倍的糧食,又有朝廷及時安排百姓遷移,再有專人免費傳授水泥建屋之法......
京師百姓非但沒有啼饑號寒,甚至個個喜笑顏開,邊重新修築家園,邊稱頌皇帝仁德。
朱元璋看著奏折裏百姓對自己的推崇,甚感欣慰、自得,隻覺自己功蓋三皇五帝。
朱標趁機進言,“劉先生之卦確非常人能比。”
朱元璋麵上笑意略淡了淡。
這會,也就朱標還敢再提,“但他卦象再準,也得聽候您的差遣。”
朱元璋睨眼笑嘻嘻的好大兒,沒有發表意見。
朱標再接再厲,“此番事了,劉先生對兒子必定忠心耿耿。”
老爹沒給劉基高官厚祿,甚至欲取他之性命,想必是擔心其人聰明太過,將來威脅皇權,可隻要自個有能力壓製他,又有何懼?
何況,此等謀臣百年難得,豈能無辜喪命!
朱標長身玉立於乾清宮中央,殿外朝陽一縷一縷在他身後發著光。
光暈中的少年,既有愛民之心,亦有識人之能,還有雷霆手段。
如此兒子,如此太子,足慰為父為君之平生。
朱元璋笑意微揚,“便如標兒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