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餐飯

“馥娘姐姐!”

在眼睛可以看到家裏鋪子的時候,馥娘就聽到了湘榆那小丫頭清脆的喊聲,家裏有人等著,馥娘推著獨輪車的步伐也快了些許。

獨輪車推進小院,停放在院牆角落,湘榆是個勤快的,見著車上還掛著個籃子,順手就拿下來要送進屋裏。

可她沒想到這籃子裏頭還有東西,動作一個不慎,籃子裏裝著的東西就掉了出來。

馥娘都沒來得及開口攔住她,就見籃子裏白晃晃的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好幾個圈。

“銀子!”湘榆驚呼了一聲,驚訝話語脫口而出之後,才恍惚意識到自己失言,飛快左右瞧瞧,沒見到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彎腰上前想趕緊撿回來,可在那雙幹瘦的小手距離地上沾了稍許灰土的銀子隻有半隻手的距離的時候,湘榆又躊躇停下了動作。

她抿唇,兩條稀疏的淺眉毛都糾結在了一起。

要是一見到銀子就著急過去撿,馥娘姐姐會不會認為她是見錢眼開的孩子,可是銀子掉地上是她的錯,她不能不彌補錯誤。

正左右為難的時候,馥娘已經撿起了地上的銀子。

“嚇到了吧,我拿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馥娘把銀子放回籃子裏,扯了布蓋住。

湘榆不敢直視她,隻用餘光小心的打量著她的臉色,生怕自己方才冒失的舉動會惹得馥娘不悅,可馥娘臉上的溫柔表情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還是那樣的溫柔,仿佛她剛才隻是不小心在地上掉了一粒黃豆一般。

“去屋裏吧。”

馥娘也看出湘榆的小心翼翼,她心中微歎,如果是現代的孩子,那個不是家裏的小皇帝,爺奶寵,爸媽愛,而湘榆這孩子,第一次來她家的時候,連上桌吃飯都不敢,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怕自己的衣裳髒了她家的凳子。

湘榆腮幫子裏塞著一塊花生糖,腳步輕快去了前邊鋪子。

花生糖是馥娘給的,擔心她舍不得吃,直接塞進了她的嘴裏,另外還有一小包用油紙給她包了,讓她晚上待會家吃。

屋裏,馥娘掀開籃子上蓋著的白布,這原來是蓋油豆腐的布,今天蓋了銀子,還得好好洗洗,在陽光下暴曬一番殺殺菌。

馥娘還是現代人的思維,認為錢被無數人過手,上麵的細菌多,髒。

“五兩銀子。”

趙掌櫃的給的是一兩銀子一錠的銀元寶,馥娘都不用拿銀戥子稱,手掂量一下就知道了,她在這個時代還是練出了一些本事的。

五錠散發著令人喜愛的光芒的銀子被馥娘扔進了一個墊床角的灰撲撲盒子裏,盒子抽拉式的,沒帶鎖,不過得用些技巧才能打開。

盒子裏頭,除了馥娘剛扔進去的五錠元寶,還有一些散碎銀子,一串一串串好的銅板,以及散在盒子裏,和碎銀混在一起的二百多個銅板。

盒子裏的前馥娘每打開一遍都會整理一遍,所以她現在都不用數,就知道自己這盒子裏有多少銀兩。

剛放進去的五兩銀子是宴香樓趙掌櫃給的方子錢,他們街坊鄰居,但這錢為什麽沒有回家叫他媳婦送來,馥娘聰慧,稍稍一想便明白趙掌櫃的為何如此。

他家那個雖然不算胭脂虎,但也確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

五兩銀子除了方子錢,未嚐沒有上次豆腐被換的補償,趙掌櫃的也知道,自己吩咐的賠禮布料,被他媳婦扣下,沒送到馥娘手裏。

除了這五兩銀子,盒子裏頭用細麻繩穿的八貫銀子則是張大廚在得了《盤龍黃鱔》菜譜方子的轉日叫家裏人送來的。

這八貫錢和馥娘盒子裏本來的銅錢放在一起,馥娘一眼就能分辨,可不是因為這八貫錢才放進去,在上頭,而是因為這廚子家的銅錢身上也油水多,而且穿錢的麻繩,怎麽見怎麽眼熟,可不是宴香樓困菜的麻繩嗎?

張大廚,是個會過日子的。

散碎銀子還有剩下的串起來的銅錢,都是賣豆腐賺的錢,馥娘每日兩版新鮮豆腐供應兩家酒樓,除了宴香樓的趙掌櫃是街坊老鄰,銀錢一月一結,另外一家酒樓則是十旬結一次。

所以銅錢大多是那家酒樓給的,而散碎銀子則是宴香樓那邊給的。

至於剩下的二百多文散銅板,則是香姑同她買臭豆腐方子的錢。

馥娘同她還算要好,也不在乎一個方子,意思意思收錢,香姑也不想讓馥娘吃虧,但這二百多個銅板已經是她的全部了。

父母在,無私財。

香姑又是個女孩子,可知她這幾個銅板的來之不易了。

“再差一點,就能把債還完了。”關上盒子,馥娘拿出一本賬簿,翻到了最後一頁。

其實說是賬簿,還不如說是債簿,因為上麵寫的都是他們家欠別人的銀錢。

當年她娘生了重病,而爹娘感情甚篤,就算拚盡一切也要挽留妻子的性命,全程的藥鋪都有阿爹的賒賬,賒無可賒時,阿爹都要被全城的藥鋪拉入黑名單了,最終他還是舍了讀書人的臉麵,可一張張欠條換回來的銀子也沒有挽留住阿娘的姓名。

在阿爹中秋醉酒之際,馥娘也偷偷問過他,“後悔嗎?”

阿爹的回答是:“至少她最後的時光是和我一起的。”

後來磨豆腐的石磨是馥娘小小的人在廟會時做些小生意賺來的銅錢換的,磨豆腐有多苦,宋兆巍看在眼裏,他十分心疼。

“還債的事情,阿爹自己會想辦法的,實在不行,不還也行……”可宋兆巍話還沒說完,當時年紀小小的馥娘就已經柳眉倒豎:“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人家在我們苦難的時候幫了我們一把,我們怎麽能夠恩將仇報!”

瞧著義正言辭的閨女,宋兆巍話都說不出來了,這日開始,他除了每天早上幫馥娘做豆腐,白日去街上擺攤,給人寫信,晚上蹭同窗家的亮光抄書。

家裏兩個人勁擰到一處賺錢,這債還的也不算慢,借給他家錢的又大多是街坊鄰居,他家的情況都看在眼裏,就算真有急用錢,也不忍心催這處的債。

馥娘不要他們把自家的債抹了,他們來往賣塊豆腐就當幫一把馥娘了。

這幾年馥娘大了,從前她是個小丫頭片子,就算手裏捏著不少菜譜方子,也不會有人相信,更加不會有人買她的方子了。

賣了幾年豆腐,馥娘豆腐西施的名頭也打開了,惦念街坊四鄰對自己的照顧,馥娘也是時常做些菜回報大家,這好手藝的名聲也有了,賣方子便順理成章了起來。

誰也沒有懷疑過馥娘一個小姑娘怎麽會有這些方子,他們雖然不知道宋家曾經是官宦人家,可馥娘她娘的家在當地可是曾經闊過的,又幾本食譜又如何?

至於宋兆巍,這就純純是老爹看閨女,親爹眼了!

而且馥娘賣方子一事詳情也沒與他多說。

馥娘關上灰撲撲的藏銀匣子,正要起身,就聽到前頭鋪子有人叫著“有好事”。

一穿著紫紅衣裳,頭上簪著一朵大花,模樣瞧著便十分喜慶的中年婦人便口中喚著“有好事啊!有好事啊!”登門了,馥娘還在後頭院子,是湘榆先上前招待她的。

湘榆:???

什麽好事?她嘴裏香香的花生糖還沒咽下去呢。

花生糖是好東西,她舍不得一下就吃完了。

可來了客人,她要說話,要招呼人,就算舍不得也隻能嚼了咽了,嘴裏有東西不好說話。

“大娘,你要買多少豆腐?”有好事,那是要買很多豆腐回去?

湘榆說話細聲細語,她還是靦腆。

那婦人卻笑臉盈盈,拍了拍湘榆的小臉。

“大娘今天不買豆腐,我是來找馥娘說事的!”

“什麽事!有事你同我說!”這大娘不是他們街坊裏常來常往的,聽到不買豆腐,還找馥娘姐姐,湘榆眼神一下犀利了起來,她在家裏聽過阿爹吩咐,阿爹說過馥娘姐姐一個女子撐著豆腐鋪子不容易,要是有壞人來鬧事,叫一聲,街坊四鄰馬上就會來。

湘榆警惕掃她一眼,心道:這難道就是阿爹說的壞人?要來鬧事了?那她可要好好保護馥娘姐姐!

還不等湘榆想著待會兒她應該怎樣最大聲叫來街坊四鄰,那一臉喜慶,穿的也富貴喜慶的大娘就笑的直不起腰來,她那笑聲實在誇張,瞧著湘榆小臉白淨,身上穿的也是幹幹淨淨與街邊瘋玩的窮丫頭不一樣,大娘一把便把湘榆攬進了懷裏。

“大娘的事可不能和你小丫頭說,你要與大娘說事,大娘十年後再來找你!”

這真是個可人疼的小丫頭!

湘榆突然被抱住,嚇了一跳,這不會是個拍花子吧!且要掙紮,馥娘已經從後院進鋪子來了。

“花大娘。”湘榆不認得這大娘,馥娘卻是認識的,隻不過她不知道花大娘怎麽突然上門了,她剛才在裏麵就聽見了,她說不是來買豆腐的。

而這花大娘的職業……

是媒婆。

馥娘眼皮子一跳,她也不知道跳財還是跳災,這花大娘,不是上門來給她說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