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餐飯

牛車搖搖晃晃走在鄉間泥濘的小路,趕車的是個白胖的小廝,瞧著十八九歲年紀,他身旁坐著一個身材勻稱的布衣書生,人生的極俊朗,即使穿著一身袖子破口,後補丁補上的衣裳,光那張臉也足夠稱得上風度翩翩。

再仔細一瞧,這位風度翩翩的陋衫書生,不正是馥娘那個不太重視口腹之欲的阿爹,宋兆巍嗎!

他身後放著個包袱,裏頭裝的是換洗的衣裳,他回家這兩日,馥娘已經把所有衣裳都洗的幹幹淨淨,衣裳破口子的地方也都補了回去。

“宋先生,你這包袱怎麽比回去的時候大了一圈啊!”白胖小廝是個碎嘴的,不過也是他家主子慣得。

這不他才說完,旁邊嘚嘚過來一頭青皮驢子,在土路上揚起半人高的灰塵,騎驢子的人黑黑瘦瘦,模樣瞧著還沒有白胖小廝立整,這就是趕車小廝捏銀的主子,也是宋兆巍的同窗趙縣令。

趙縣令催著驢子過來,探頭瞧了一眼宋兆巍身後,嘖嘖兩聲:“可不是大了一圈,侄女兒又給你裝啥了?是做了身新襖子,還是給你織了羊毛做的護腰?”

這話語裏酸味都要溢出來了,不過也不怪趙縣令話語酸溜溜,聽他這意思,看來宋兆巍平時就沒少炫耀他閨女的孝心。

“這都什麽天了,誰還穿襖子戴護腰啊!”宋兆巍與趙縣令同窗多年,互相了解脾性,沒正事時,日常相處就是這個模式,一對損友。

趙縣令聽著他這語氣心裏就煩,這小子帶著大一圈的包袱回來,這下句話絕對又是要炫耀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宋兆巍的下一句話就是:“這次的行李都是我閨女給我整理的,我也不知道她在裏麵放了什麽,我都還沒打開看過呢!不過不管是什麽,都是閨女對我這當爹的孝心!”

趙縣令嘖了一聲,誰還沒個閨女了!

嗯——至今未婚的趙縣令,還真沒有閨女。

雖然沒閨女,但是他有妹妹啊!

他妹妹隻不過開春就要出閣,今年忙著繡嫁衣,要不那輪得著宋兆巍這廝在他眼前炫耀!

很快牛車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宋兆巍和趙縣令都不是講究吃穿住行的人,他們兩個人還有小廝捏銀就都住在一間屋子裏,一張大炕鋪上草席,裝著衣裳的包袱當枕頭。

就住在一個屋子裏,宋兆巍整理包袱也避不開趙縣令主仆兩個,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躲避,他炫耀閨女的孝心都還來不及。

捏銀這個小廝且不說,趙縣令作為宋兆巍的老朋友,自打進屋就開始翹腳等著宋兆巍待會兒又能怎樣花式秀他閨女的孝心。

然後就見到宋兆巍小心翼翼從包袱裏掏出一個大瓦罐,還有幾包疊的整整齊齊的油紙包,分量都不小。

油紙包大約是吃的,趙縣令經常聽宋兆巍說他閨女做飯好吃,但趙縣令心中不以為然,一樣的米,一樣的鹽,你家閨女還能做出花來?

往常宋兆巍讓他嚐嚐馥娘給他帶的小食的時候,趙縣令都是言辭拒絕:“大男人吃什麽零嘴?這是女人才吃的東西!”

所以看到油紙包,趙縣令也不太在意,大概又是什麽蜜餞、糖塊——這是大老爺們吃的東西嗎?

趙縣令比較在意的是宋兆巍拿出來的大瓦罐,“這是什麽?”他湊上前去,竟然還能從這瓦罐裏感受到絲絲涼意。

他瞧宋兆巍把這瓦罐放在衣服最中間保護著,想來是他最寶貝的了吧,近前感到一絲涼意,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貼上那瓦罐,才明白自己剛才感受到的涼意不是他騎了一上午的驢子熱暈頭了想象出來的幻覺。

“這得趕緊吃了,天氣熱,再放下去就要壞了。”宋兆巍動手拆瓦罐外麵的封口,把裏頭的東西提出來,是個稍小一些的圓瓷罐。

“這裏頭是冰?”趙縣令探頭看裏頭內容物,撲麵而來一整涼意,果然在這瓦罐裏頭看到了剩餘的碎冰。

他看向宋兆巍的眼神一下就變了:說好大家一起窮,你卻瞞著我偷偷富貴了?

這時候窮人可用不起冰,就算是公孫王侯,每年儲冰也是筆不小的費用。

“你這裏麵不會是酥山吧?”趙縣令手指著宋兆巍從冰瓦罐裏提出來的圓瓷罐,什麽點心要用冰來裝,趙縣令能想到的隻有在書裏、詩裏看到過的“酥山”。

酥山是夏日流行的冰甜點,口感類似與後世的冰淇淋,不過這個流行也隻在貴族與富豪家中流行,普通的平民百姓或許聽都沒有聽說過什麽酥山。

老百姓解暑有更加低廉親民的選擇,比如消暑的綠豆湯,井水鎮的清亮的薄荷渴水……

“什麽酥山?哪吃的起那玩意?我家連頭牛都沒有!”宋兆巍莫名其妙,正好他也把圓瓷罐打開了,趙縣令往裏頭一瞧,罐子上頭凝著一層油脂,又有隱約肉香傳來,這是道肉菜。

“宋先生,這菜值幾個錢啊!令愛還用上冰塊了!”還不等趙縣令說話,碎嘴小廝捏銀先嚷上了,雖然話說的沒禮貌,不過他其實也沒什麽壞心,說的也沒錯。

好歹衙門裏出來的,幾年的冰價還是知道的,本朝豬肉價賤,十斤豬肉都用不了一兩銀子,但一兩銀子可買不了宋先生這一瓦罐的冰!

捏銀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趙縣令就不說話了,但捏銀的話實在沒禮貌,他瞪了這碎嘴小廝一眼,捏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得意忘形,宋先生雖然是個白身,但怎麽都是衙門裏的師爺,是他主子的好友,他主子能與他這般說話,他這個小廝可不能!

迅速與宋先生賠禮,捏銀訕訕退了出去,屋裏隻留下宋兆巍和他主子。

“這菜昨日做的,天氣熱,沒冰留不到現在,你侄女知道我同你一起,特意裝的多些,我知你平日都不信馥娘做飯的手藝好,叫捏銀把這菜熱了,今日就讓你嚐嚐你侄女的手藝到底是好是壞!”瓦罐裏用冰冷餐著的菜肴便是馥娘昨日做的油豆腐紅燒肉。

“發橫財了?”趙縣令食指曲起,彈了下瓦罐,他們兩人關係好,宋兆巍若是真發了橫財,也不會瞞著他。

“發什麽橫財!”宋兆巍斜他一眼,“我要有銀子,還不得先把帳還了,家裏房契都還捏在債主手裏呢!”

不待趙縣令繼續問,宋兆巍自己先交代了:“都是你侄女弄的,瓦罐套瓦罐,在外層水裏放的硝石,我瞧她轉個幾圈,不多時就製出冰來了。”

“硝石?”趙縣令疑惑,“侄女哪裏弄的硝石?”

硝石製冰,趙縣令也從書上看到過,不過他從來沒有試過。

“我家隔壁那姓錢的人家便是做煙花鞭炮的,去年你縣裏元宵廟會的煙花鞭炮還是托我帶的……”宋兆巍看著趙縣令,眼神裏充滿關愛。

他這麽一提醒,趙縣令才想起來這茬,忙拍著頭:“熱昏頭,熱昏頭了!”

宋兆巍乘機把一塊花生糖塞進趙縣令嘴裏:“吃塊花生糖甜甜嘴!你侄女說了,腦子遲鈍,肯定是糖吃的少了,這時候就該吃點糖補補!”

都塞嘴裏了,就算趙縣令再不喜歡吃甜的,也不能吐出去,他不是會浪費糧食的人。

嚼著嘴裏香甜的花生糖,瞅著宋兆巍,暗自想:這老小子又說的什麽歪理?

隻不過到後來,在鄉間的田地裏,他和其他幾個師爺、衙役都累的快動彈不得,熱的腦子都快轉不動了,宋兆巍這老小子一把算盤還撥的飛快,一個數字都沒錯過,明明大家同一年生人,宋兆巍還比他略大幾個月。

難道真是糖吃少了?

趙縣令不禁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