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餐飯
偷偷住在落霞坊的這兩兄弟, 就算想要隱瞞,也隱瞞不了多久的時間。
這天上午,馥娘手拿著筆墨紙硯, 正提筆在書寫什麽,盧二左右兩隻手各拽著一個人,就朝著小飯館的方向來了。
“你們兩個,快點進來!說了帶你們去見房東,她不會怪罪你們的!”
老遠的馥娘就聽到了盧二的嗓音。
“什麽怪罪不怪罪?”馥娘好奇,一手拿著寫好告示走了出去,正好瞧見盧二拉著兩個眼熟的人。
“這就是房東!”盧二朝著馥娘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嗯?你們倆呀!好久沒見了,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馥娘把手上的告示往小飯館門口的柱子上一貼,抬頭細瞧,盧二左右手拉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碼頭見過的江文江武兄弟倆個。
他們兩個見到馥娘, 頭都不敢抬起來。
這會兒馥娘問他們兩個話,他們倆都被盧二拽到馥娘跟前了, 依舊一句話都不說, 好像突然就變回了馥娘剛剛認識他們時候的狀態。
馥娘見江文和江武兄弟倆個看起來狀態很差, 麵黃肌瘦的。
明明之前才說有工頭要了他們兄弟做活,說是日子已經漸漸好過起來了, 上回他們還說要要一直來她的小攤子吃飯,馥娘十來天沒有見到他們, 還以為這兄弟倆最近這段時間沒有在碼頭呢!
沒想到這回是被盧二強拉著出現的, 瞧這兩人的模樣,應當有許多天沒有好好吃飯了。
江文、江武低垂著腦袋不發一言, 馥娘見從他們兄弟兩個這邊問出不出東西來,直接就把視線放到了搶拉著這兄弟二人過來的盧二身上。
她眼神示意盧二:說說這是發生什麽事情。
盧二輕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 去雅間吧!那邊沒人,叫上香姑和慧芳姐,我把事情說給你們聽!”香姑和徐慧芳的閨名,盧二說的很含糊,估計隻有馥娘這樣的熟人才能聽明白盧二說的是誰。
這話撂下,盧二就已經拉著二人進小飯館了,而馥娘則是去喊香姑和徐慧芳。
盧二貼心的很,怕自己三個大男人和馥娘一個姑娘家待在一個雅間說出去壞了馥娘名聲,還特意叫馥娘喊上香姑和徐慧芳。
去了雅間,盧二也沒把雅間門關上,他們拉著江文、江武在雅間椅子上坐下。
起初這兩兄弟瞧著這幹淨整潔的地方,再看看自己襤褸衣衫、渾身散發著臭味,屁股都不敢沾到這雅間雕花的座椅上,還是盧二強拉著他們按坐下去。
而馥娘三個姑娘家就在門口站著,雅間門就對著外麵的小花園,再過去就是小飯館的後廚,原本門口是放著一個屏風的,這會兒盧二把屏風搬開。
樹影晃動,後廚那邊隱約能瞧見馥娘站在門口同屋裏人說話,馥娘她們站在門口隔著一個小花園也能看見後廚門口走動的人影。
“說說看,怎麽了?”馥娘知道這兄弟倆肯定有事,這會兒語氣十分溫柔。
香姑和徐慧芳兩人一個隻與這兄弟倆有過幾麵之緣,另一個則是完全不認識這兄弟倆,但瞧這兩兄弟年歲都不大,身上瘦的怕是多稱二斤肉都沒有的,心裏也可憐他們兩個。
盧二瞧了江文、江武兄弟二人一眼,抿抿唇:“我與你們年歲差不多大,也知道你們想的是什麽,無非不過是麵子,可日子都難成這樣了,還有什麽麵子可以講的?”
他勸了兄弟二人幾句:“別瞧我現在風光,整個長安碼頭都是與我稱兄道弟的,可誰又知道我從前在別處伏小做低,誰都能踩一腳的日子?”
想起往事,盧二長歎了一口氣,他年歲比江文還稍小兩歲,但此刻的口吻完全是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在你困難的時候,如果能有人伸手扶你一把,你接下來的路都會不一樣!”
盧二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瞧見兄弟兩個低垂的頭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
一滴淚珠恰巧砸在江武緊拽著褲子的手上,淚水衝刷幹淨他髒汙的皮膚,那一處手背的顏色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樣了。
這讓江武再次意識到自己身上很髒。
他整顆心又無可救藥地惶恐起來——這種情緒叫做自卑。
這也是為什麽方才盧二讓他們坐下的時候,他們兄弟兩個屁股都不敢挨到這漂亮幹淨的雕花椅子。
這麽幹淨,這麽漂亮的地方,隻有貴人才能來得,他們這樣的人……
江武在看到眼淚砸到自己手背的瞬間,就想要把自己的手藏起來,可又害怕自己的動作太大,反而讓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他此時恨不得變成一顆塵埃,讓任何人都看不到他。
他本來就是塵埃一樣的人……
大家都看到了江文和江武的眼淚,也看見了兩人窘迫的模樣,可沒有一個人會去嘲笑他們兄弟兩個。
此刻在雅間的幾人都是溫柔的人,香姑和徐慧芳都也有過苦難的時刻,而馥娘更是一個幫助人家都會注意不傷害對方自尊心的人。
盧二也是一般,就像方才,他都會為保護姑娘家的名節,含糊喊香姑和徐慧芳的名字。
而他剛剛那一番話,也是想讓江文、江武兄弟倆個沒有負擔的接受他們大家的幫助。
他的話也的確是有效的。
江文——這兩兄弟之間的大哥,磕磕絆絆從嘴裏說出了一個“幫”字。
盧二就知道他是願意讓自己把他們兩兄弟身上遭遇的事情告訴馥娘她們了。
叫他們自己說或許還有些抹不開麵子,仿佛在別人麵前訴苦一般。
盧二就沒有負擔了,他的話更多是為這兄弟二人鳴不平。
江文、江武這兄弟倆的身世,前頭馥娘認識他們的時候也聽他們說過一些。
父親早死,族人苛待,母親在撫養他們到他們能自己活下去之後,也受不了族人的流言蜚語跑掉了,後來就是這兄弟兩個相依為命。
族人不接受他們,把他們趕出來,他們就到碼頭做苦力為生。
馥娘去擺攤第一次遇到他們的時候就是他們剛來碼頭做苦力的時候。
人生地不熟,還麵嫩,就算都是窮苦人的碼頭也是有做活的規矩的。
不懂規矩就是要被人排擠,搶不到活做。
那天兄弟倆也是第一次賺了五文錢,羅老太的蒸餅兩文錢一個,兄弟兩個一人一個,一天多沒喝水,蒸餅柔軟,但也噎嗓子,更不要說他們此時嘴裏都分泌不出多少口水了。
所有就有了後來,這兄弟倆想用剩下的一文錢和馥娘買兩碗綠豆湯不要綠豆的事。
後來就是兄弟兩個在碼頭和馥娘說找到了一個好的工頭,以後跟著他幹就不愁吃喝了。
在碼頭這樣的工頭有許多個,和各個商會、商行緊密相連,商會和商行船隻過來,自己的人手不夠需要額外人手搬運貨物的話,就會聯係這些工頭。
就像和盧二稱兄道弟的那個陸三刀,就是這樣的工頭,碼頭上的布料商會還有幾個走南北雜貨的商行都和陸三刀有合作。
陸三刀手下人也多,但他也不是這碼頭勢力最大的工頭。
因為他隻能接到布料商會和幾個南北雜貨商行的活計。
雖然布料商會也不差,每天的活計也非常多,但是這個碼頭上最大的商會是做的是糧食的生意,剩下的就是鹽和茶葉。
但這三樣東西別說陸三刀了,就連再厲害一點的工頭都接觸不到,這三樣貨物都牢牢掌握在漕幫的手上,也就是由段含光管的。
所以說段含光在碼頭的地位有多高,就可想而知了。
再說說江文、江武兄弟倆跟的那個工頭,被兩人稱作龍四哥的那位工頭。
這龍四說起來,名頭甚至還不如陸三刀,陸三刀捏著一個布料商會的活計,就已經足夠他的名字響徹整個長安碼頭了,多少自己接散活的苦力爭先搶後的想要加入陸三刀的麾下。
隻要與陸三刀混個眼熟,他手指縫漏漏,分下來的活計就足夠底層的苦力養家糊口了。
但是這眼熟也不是那麽好混的,陸三刀手上的活多,可手下的人更多,所以他也不是什麽人都願意去“眼熟”的。
其他工頭也和陸三刀一般,碼頭上的活又大多都被這些工頭包圓了,而剩下的“編製外”的苦力們也隻能搶些私人的活計,給來碼頭拿貨的小老板扛扛包什麽的。
時間久了,混的熟了,沒準也就成了小工頭。
要在這碼頭生存下去,混的就是一個“眼熟”和認識的人多。
誰放心把自家的貨物交給一個眼生的人?
而新來的江文、江武兄弟就是這編製外的編製外。
在碼頭忍饑挨餓混了幾天之後,才搞明白這其中的潛規則,開始想要遵循規則,融入這個碼頭,掙個填飽肚子的錢。
可是這碼頭也不是那麽好融入的。
盧二能一到碼頭就混的風生水起,那是因為他有個在碼頭做小管事的親爹。
雖然不說話,雖然關係不好,但那也是親爹。
再打聽下去就知道盧二和漕幫的大當家有關係,甭管什麽關係,反正大家都知道盧二是有漕幫罩著的。
就這一條,不管羅老二有沒有在碼頭做小管事,就足夠盧二在碼頭橫著走了。
更不要說盧二還在碼頭跟著羅老太賣了這麽多天的攤子,早就眼熟了。
就為羅老太他們賣的吃食,碼頭眾人也會多喜愛盧二三分。
而江文、江武兄弟倆就不一樣了,毫無根基從鄉下來到長安碼頭,一口的蹩腳長安話,一聽就知道不是本地人,還是兩個瘦弱的小年輕。
需要扛貨的商行老板不會放心把活交給他們,要扛貨的苦力們把他們視為競爭對手。
可想而知生活有多難,所以遇到龍四哥的時候,兄弟兩個還以為自己時來運轉了。
誰能想到這下麵的是一個大坑?
他們兄弟兩個已經是身無分文,連飯都吃不起的情況了,可就算這樣也有人盯上了他們,要把他們身上剩下的最後一分價值都榨幹。
龍四哥就是這個人。
他說是讓兄弟倆以後就跟著他幹,後來又說弟弟江武年紀太小,麵嫩又瘦弱,怕雇主不放心他們,沒要江武,隻要了哥哥江文。
可他打的是什麽主意呢?
就是一份工錢,叫兄弟兩個一起做!
他已經觀察了很久,知道這兄弟兩個感情深,誰都舍不得放下誰,就打定了要占這個便宜。
而這個龍四哥本來也就不是什麽好人,這長安碼頭上安分守己的老實人都不會跟在他後麵做活,更是要遠遠躲開這夥人。
既是不想被他們欺負,也是不想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
也隻有江家兄弟外地來的,還人生地不熟,年紀也小又沒有什麽見識,才會被龍四哥坑騙。
一開始江文跟著他後麵做活,那工錢也是正常結的。
江文就叫弟弟幫著一起幹,他們兩個人一起做活,速度還別人快上不少,雇主那邊也誇他們做的不錯。
那段時間,江文和江武確實過上了幾天吃喝不愁的日子,就是他們在馥娘那邊舍得買兩碗豆麵碎的時候。
兩碗豆麵碎的生活也沒有維持多久,後來馥娘就沒有在攤子上看到過這兄弟兩人了。
本來還以為這兄弟倆是回老家了。
卻原來是這兩兄弟被龍四哥坑得身無分文,前麵信誓旦旦說要在長安擁有兄弟倆自己的家,要天天都來光顧馥娘的生意。
可這才沒有幾天就已經潦倒成這樣,江文和江武連臉都不想在馥娘他們麵前露了。
那龍四哥給兄弟二人下了一個套。
一開始的時候江文在他哪裏接的活計,工錢他都是正常給的,甚至因為江文有江武幫他一起做,所以兄弟二人做的比別人更多一點,收到的工錢也比別人要高一點。
後來龍四哥就一點一點露出了他的獠牙。
先是江文過去找龍四哥結工錢的時候,龍四哥一臉誠懇的對他說,最近過來拿工錢的兄弟們實在太多了,合作的商行那邊正好月底在盤賬,還沒有把工錢結給他,他這邊手頭也緊,讓江文等幾天。
江文想著龍四哥先前都是那麽爽快給了工錢,也沒有多想。
再後來就聽說龍四哥那邊的工錢從日結變成了月結,至於是什麽原因,江文一個底層的小嘍囉哪裏敢問這麽多?
他還要靠著龍四哥吃飯呢!
江文都不敢問,更不要說江武了。
要不是兜裏還有點之前攢下的銅錢,這兄弟兩個當即就要吃不上飯了。
即使這樣這時候的江家兄弟兩個也要勒緊腰帶了,原本還能一人吃個蒸餅,到後來剩下的錢隻能夠一頓買一個蒸餅。
因為江文要做重活,所以大半都讓給了江文吃,江武每日就餓著肚子,在旁邊蹲著,要是他哥接到可以讓他一起幫忙的活,他就過去一起幫忙。
就這樣艱難熬過了一個月,第二天就要發工錢了,兄弟倆都已經規劃好了拿到了工錢去吃什麽。
當然還是馥娘的一碗菜——這是碼頭工友給馥娘買的盒飯起的昵稱。
用一口碗打菜,所以叫一碗菜。
他們這次還要吃之前都舍不得吃的葷菜,最好當天馥娘做的菜裏麵有紅燒肉,那大塊大塊的肉,吃起來可再爽快不過了。
但也不能太奢侈,這一個月的工錢還要供他們兄弟倆一個月的吃喝呢!
兩兄弟一臉興奮湊頭規劃著接下來的一個月不會再餓肚子了,心裏想著這做了一個月的活,這到手能有多少銅錢?
江武還同他哥說:“哥,你說我們都做了一個月了,你這一個月都沒有停下來過,我還和你一起做,你說我們這一個月的工資會不會都有一兩銀子了?龍四哥會不會給我們直接發一錠銀子?要是發了銀子,放哪裏啊!我得貼身帶著!不不不,還是找地方藏起來,我怕丟了!”
江文的眼裏也滿是希望:“傻小子,成天想什麽東西呢?銀子比銅錢值錢多了,怎麽能給我們?”
江文和江武,一個十七歲,一個十五歲,一天學都沒有上過,別說識字了,就是算數超過二十根手指頭,他們都算不好了。
他們不知道一千多文銅錢就能換一兩銀子,不知道一兩銀子對他們來說也不是遙不可及的東西。
這一個月江文和江武兄弟兩個發了狠一般的做活,而龍四哥那邊也是把這兄弟兩人當做畜生一般的使喚。
有什麽髒活累活還有重活,都不叫別的手下做,就叫江文去。
可笑江文還以為這是自己合了龍四哥的眼緣,是龍四哥看中自己的原因,拉著弟弟做活做的更起勁了。
還與弟弟說,發了工錢就好好讓弟弟吃喝,長的快點,以後也跟著他和龍四哥一起做活。
他們的前景是美好的——可惜這“美好”隻到了這一步。
就在他們興高采烈規劃著未來,去找龍四哥要自己這一個月來的工錢的時候,原本對著他們和顏悅色的龍四哥卻變了一副嘴臉,就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工錢?什麽工錢?”
龍四哥拿眼睛睨視兄弟二人,仿佛在看一個笑話一般。
他裝模作樣的翻了翻麵前的賬本,仗著江文江武兄弟兩個不識字,隨便點了一行,粗短肥碩的手指頭,點著賬本上對於兄弟二人來說宛若天書符號的字說道:“江文是吧!十八那天,大正米鋪的掌櫃的說,你給他們搬東西,他們的米少了一袋!”
又冷笑著看了一眼站在江文旁邊的江武。
“我聽掌櫃的說了你去做活那天,身邊一直個賊眉鼠眼的小子,就是他吧?你們兄弟倆合謀偷米鋪的東西,還想要工錢?工錢都扣了,賠給米鋪老板了!”
江文和江武都不敢置信,想要同龍四哥理論,可哪裏敵得過在碼頭小弟無數的龍四哥。
再說他們兩個也快一個月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那些髒活累活用的都不是力氣,已經是用命在扛了。
江文和江武被龍四哥的手下丟了出去,那個曾今他們視為救星,以為是賞識他們的龍四哥,卻嫌惡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兄弟倆,拍了拍袖子。
“晦氣,老子心善,就不問你們兩個窮鬼要賠償了!”
賠償?
什麽賠償?
兄弟兩個就是這樣失魂落魄走出了碼頭,這個時候他們身上已經沒有一文錢了。
他們回到了落腳的地方——也就是落霞坊。
馥娘頭一次來到落霞坊看房子的時候,踢到的鋪蓋就是這兄弟倆人的。
從前他們兩個還有希望,就算落霞坊有了人氣,他們也努力躲躲藏藏,不想被人發現,然後被趕出這個地方。
可如今大受打擊的他們已經沒有心思管這麽多了,每天聞著外麵食物的香氣,忍受肚子傳來一陣又一陣灼燒般的痛楚。
然後就被盧二發現了。
盧二也認識這兄弟倆,他們那段時間經常來買蒸餅,來買馥娘的豆麵碎,一碗菜,盧二不認識他們都不可能。
在江家兄弟沒有跟著龍四之前,盧二還在碼頭和他們一起接過活,隻不過零散的活計賺的實在不多,盧二就放棄了,還是回家幫阿奶賣蒸餅賺的錢比較多。
後來盧二認識了陸三刀,也不知道江家倆兄弟去了龍四那邊,他也是之後才從陸三刀他們那邊知道了碼頭上還有龍四這樣的人。
等知道江文在龍四那邊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而更加可恨的是,龍四坑了這兄弟倆的工錢不說,後來還不允許江文在外麵接散活賺點糊口的銅錢。
他放出話來,江文是在他這裏簽了契約的搬工,他是要抽成的,要是誰找他做活,不經過他這裏,那他就直接帶著兄弟上鋪子要錢去!
誰敢惹這樣的流氓?
所以就算有人同情這兄弟兩個,也不敢把自家的活計交給江文做,就怕善心事沒有做成,反倒自己惹了一身騷。
隻有弟弟江武勉強能接點活計。
可他實在是年紀小,又許多天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又能有多少力氣呢?
而且很多人也怕因為這兩兄弟惹上龍四的注意,所以就算江武沒有和龍四那邊有過任何契約,他們聽到是得罪過龍四的江家兄弟,就不敢用他了。
人間疾苦,麻繩專挑細處斷,說的大約就是這兩兄弟了。
盧二最近小吃攤加盟生意做的風生水起,本來是想要在落霞坊找個屋子,修繕一下作為他小吃加盟生意的落腳點,弄個集體宿舍什麽的。
結果就撞到了躺在鋪蓋裏的兩兄弟。
第一眼見到的時候,盧二還以為自己撞見乞丐餓死在這裏了。
他也知道這附近大概有兩個人住著,但是很久沒有見到,而且原來住的位置也收拾的幹幹淨淨的了,他還以為人早就已經搬走了,沒想到隻是搬到了更加隱蔽的位置。
而這兩個人居然還是熟人。
這兄弟倆的時候盧二也早就從陸三刀那邊聽說了,本來想說之後碰到他們兄弟倆個就幫一把,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這兄弟倆。
江文和江武也非常惶恐,當時就想要用最後的力氣逃跑,結果就被盧二一隻手一個給抓住了。
路上他也和他們說了,住在這裏沒有關係,房東他們也認識,就有了一開頭的那一幕。
聽完這兄弟倆的遭遇,香姑淚點低,她已經先哭了。
“這碼頭怎麽會有這麽可恨的人!就沒有人管管他們嗎?!”
盧二歎氣:“怎麽管?”
他比香姑他們知道的更多一點,長安碼頭上的糧、鹽、茶都是漕幫的生意。
既然龍四那邊有米鋪的活計,就說明龍四應當是在漕幫有關係的。
盧二和馥娘都還不知道他們自己比起龍四在漕幫的後台更深。
他們不知道段含光就是長安漕幫的一把手,是漕幫分幫的大當家。
而經常來小飯館雅間點上一桌上好席麵的揚州光頭大漢還有劍南道幹瘦漢子,都是長安漕幫裏的高層人物,就連平時和他們一桌吃飯的人,就算是坐在最末的席位,出去也是要讓長安碼頭晃一晃的人物。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後台到底有多深厚,還在這裏感歎龍四有人罩著,就算他們為了江文和江武的遭遇不平也沒有那個能力拔刀相助。
盧二拍了拍兄弟兩的肩膀:“在碼頭做工也不算什麽好活,掙不了幾個錢,以後你們兄弟兩個就跟著我一起做吧!”
又看向馥娘:“你們住的那個房子是馥娘家的,不過太舊了,住著實在太危險了,那房子大梁都斷了,沒準那天就掉下來了,你們換個好點的屋子住。”
馥娘知道盧二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她也點頭,落落大方:“這片我家不少屋子,不過長久沒人住,房子都壞了,你們願意住的話,也是給這邊添點人氣,隨便住。”
她都不提房租的事情。
因為想也知道,要是這兄弟倆可以付的起房租的話,就不會像乞丐一樣住在破屋子裏了。
香姑和徐慧芳也跟著點頭。
盧二又繼續道:“我和馥娘已經說好了,她這邊房子隨便我挑,我自己出錢修,到時候房子修好了,我那小吃攤子的人都能住進去!你倆也跟我一起,我給別人開多少工錢,給你們兩個也開多少工錢,等你們攢夠錢,想要出去自己單幹也可以!就按我那套規矩來!”
盧二雖然善良,但也不是沒有底線的爛好人。
他可以扶這困境中的兄弟兩個一把,能夠給他們一個工作的機會,卻不會毫無條件。
所以他說的是“按規矩來”。
這就是授之以漁而不是授之以魚。
這是盧二小的時候從宋先生那邊學來的道理。
香姑和徐慧芳也跟著點頭,她們兩人雖然沒有跟著宋先生學過“授之以漁”和“授之以魚”的區別,但是卻也知道幫人不可能幫一輩子的道理。
如果盧二什麽都給兩兄弟幫了,那盧二後麵的生意怎麽做?
他前麵收的那些加盟費怎麽辦?
要是有人過來問他:我和你關係也很好吧?為什麽你給江家兩兄弟沒收錢,在我這裏就收那麽多錢,是不是沒把我們當兄弟?
你說這錢是退還不退?
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誠信與口碑,這是羅老太教給盧二的東西。
所以盧二不會做無底線的爛好人。
馥娘也認同盧二的想法,她覺得盧二的想法是再妥帖不過的辦法了。
隻不過有一點——
“要不來我這邊吧?”她有現代人的靈魂,來自信息爆炸的時代,眼界本就比一群受限於古代幻境所影響的古人要高的。
她已經看出盧二小吃攤子的未來到哪裏了。
“這幾個小吃攤子已經有不少人加入進來了,基本人流量多的地方未來都有人會去擺攤了,你們這個時候再學,競爭太大了。”
“???”
盧二還是第一次聽馥娘說這些,他眼睛都瞪大了。
“什麽?競爭力太大?那我這生意就隻能做到這裏了?”他還想著做大做強呢!
馥娘瞧了盧二一眼,淡淡道:“賺錢的永遠是做教學的,隻要還有人想賺這份錢,你掙銀子的路就斷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盧二聽聞此言,立即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安心的拍拍胸口。
他眼裏,比他小一歲的馥娘是他這輩子見過最聰明的人,唯一可以媲美的就隻有他家阿奶。
羅老太多麽精明的一個人啊!
盧二心裏馥娘竟然可以和羅老太媲美,你說馥娘在盧二心中的評價得有多高?
香姑和徐慧芳聽不明白這些生意經,腦子迷迷糊糊的,卻想知道:“那這擺攤賣小吃的生意就賺不到錢了?”
“也不是。”馥娘搖頭,“要是願意吃苦的話,也不是不能養家糊口。”
江文和江武的眼神亮了一下:隻要能養家糊口,他們想跟著盧二做!
然後馥娘下一句話:“但是那點錢,我覺得還是在落霞坊做個小二比較賺錢,我打算再開做雞肉的館子,小飯館這邊也缺人呢!”
本來馥娘是不缺過來做小二的小青年,但是那波人不都被盧二折騰過去做小吃攤子的生意了嗎?
現在平安坊除了八九歲以下的小孩和待嫁的姑娘,都被馥娘還有盧二薅過來打工了。
春紅瞧著姑娘擠在馥娘的騾車裏上下班,嘴裏討論的是每天在小飯館和豬腳麵吃的是什麽員工餐,說最近她們誰誰表現好,升職做了領班,還和大家炫耀新領的工資換的頭上的漂亮頭花。
她們嘴裏有說不完的新鮮話,這讓春紅看著眼饞極了。
她可是馥娘的好朋友啊!
這些姑娘都可以去馥娘的飯館裏打工,她也可以!
到時候每天說著吃了什麽的是她,炫耀著頭上新頭花也是她!
可惜她家裏還有豬肉鋪子要她看。
春紅實在是羨慕極了。
她就算想要和人說說心裏的羨慕,現在都找不到人了。
和她最好的馥娘還有堂姐徐慧芳都已經在落霞坊做工了,每天天亮就出去,天黑才回來。
原本還有幾個次一等關係的姑娘還能說上幾句話,後來馥娘那邊的生意一天好過一天,回來問有沒有姑娘要去做工,不在前堂,就在後麵廚房收拾些東西。
一個個關係好的姑娘都去了,春紅就更加沒有人說話了。
剩下的都是要在家裏帶孩子的媳婦們,春紅還沒出嫁呢!
和這些滿嘴都是孩子經還有家裏丈夫的婦人們沒有共同語言。
平安坊安靜下來了,可與之相反的就是原本偏僻到沒有人煙的落霞坊卻熱鬧起來了。
過來小飯館和老碼頭豬腳麵上班的人,還有過來和盧二學做小吃攤的青年們,當然也不止小年輕,也有不用帶孩子的嬸子或者年輕夫婦。
盧二是來者不拒的,隻要給錢。
馥娘這會兒有心想要開新店,可小飯館實在忙不過來,而且廚房能做菜也隻有她一個,她已經有心招個有經驗的幫廚了,還問過香姑。
不過香姑說那些廚子都不願意在一個女人手底下做活的,馥娘要是想要找幫廚的話,還是要從學徒開始找起,而且要簽契約,不然過幾年人家學了你的本事,但不給你做活,還要出去開飯館和你打擂台。
香姑家裏全是做廚子的,耳濡目染,她對這些事情清楚的很。
馥娘心想也有些道理,她剛剛在大堂寫的告示,就是招學徒還有招小二的告示。
要是能夠瞎貓碰到死耗子,來兩個有經驗的廚子那就更好了。
馥娘倒是不吝嗇自己的手藝,而且就算小飯館的菜色都被學走了,馥娘也還有別的手藝,她可不僅僅隻會炒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