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餐飯
這些事情都是丫頭才會做的, 她在家做這些也就算了,到了豆腐宋家還有做這些事情,她豈不是成了宋馥娘的丫頭!
她才不要!
宋馥娘難道就是抱著這個心思叫她來吃飯的?!
這是存心想要看她出醜是吧!
她爹也是的, 也不早點和她說宋家還有這麽一個英俊風雅的郎君,要是早知道的話她才不穿這件灰撲撲的裙子,一定換上她那件最漂亮的、最亮眼的水紅裙子,上邊就配那件碧青的半袖,那是前幾日她娘才給她做的呢!
都還沒有下過水,顏色正亮著呢!
她長的這麽好看,穿上那碧青半袖, 還有那水紅的裙子,比大家小姐都差不了多少!
盧大妞心裏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看著身上已經洗的褪色了的藕荷色衣衫就十分不順眼起來了,這如何配的上她的美貌?
她恨不得現在立即就飛回家裏去, 把那套她認為最好看的衣裳穿出來!
對了,還要在臉上撲點粉, 點些胭脂!
上回她和金蘭去廟裏上香, 看到縣令家的女兒, 就是這樣的!
此時馥娘的第二鍋蒜香龍蝦也出鍋了,羅老太瞥了盧大妞一眼, 示意孫女安分一些,就出去幫忙端菜了。
馥娘本來要先端去男客那桌, 不過被羅老太攔住, 她把著馥娘的胳膊,湊到她耳邊道:“讓阿婆來, 乖寶去瞧瞧五香豬肝入味了沒有。”
羅老太想的是馥娘去敬了酒,桌上人都照顧過了, 雖然在座的一半都是她叔伯一般的人物,但也還有好幾個外男呢!
兩個租客,木匠師徒三人,都是和馥娘不熟悉的,馥娘禮節已經做到位了,接下來還是讓她老太婆來,也未免有人說嘴,也是怕馥娘尊敬人家,反倒被人當做伏小做低,看輕了她。
馥娘掐指一算時間,五香豬肝確實也差不多該入味了。
便順從點點頭,菜讓羅老太上,她自己去把五香豬肝撈起來,邊角不怎麽漂亮的切了一塊嚐嚐味道。
很好,被鹵水香料浸泡了這麽久,已經完全入味了。
五香豬肝瀝幹鹵汁,放到案板上,馥娘提起一把鋒芒銳利的菜刀,彼時羅老太見天色漸暗,便從宋家雜物間找出幾盞燈架,點上了蠟燭,燭火的光被菜刀的鋒芒折射正好晃到了桌上正在努力幹飯的霍捕頭還有矜持淺嚐的柳三郎的眼睛上。
這二位對武器都十分敏銳,在刀鋒反射光芒的同一時間,霍捕頭的後背都緊了起來,就這樣他還不往,把自己一筷子夾起的五隻小龍蝦先放到自己碗裏。
蒜香的,嘿嘿嘿,他喜歡——不對,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這附近有刺客!
柳三郎握筷子的手緊了緊,另一手食指不自覺摩挲大拇指上戴的墨玉扳指。
但他表現得卻比霍捕頭要冷靜多了。
這男人性情如此。
而下一刻霍捕頭也看清楚了,剛剛反射到他和柳三郎臉上的刀光劍影不是有刺客,而是馥娘手裏拿著的菜刀。
“好鋒利的菜刀。”霍捕頭擠到柳三郎身前,悄聲說道。
柳三郎嫌棄他嘴巴裏一股飯菜味道還有酒味,皺眉側頭,避開了霍捕頭的親近。
“她廚藝過人,有這麽一把神兵利器,也不足為奇。”
霍捕頭聽見柳三郎這話,眉毛一揚,不可思議地看了看他麵前幹幹淨淨的桌子。
原來這小子也覺得小房東做的菜好吃?
“那你怎麽就吃這一點?我還以為又不合你胃口呢!”
哪知柳三郎聽聞他這話,瞟了一眼,輕飄飄丟下一句話。
“克己慎獨,守心明性。”
霍捕頭:???
他快快樂樂吃個飯,滿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怎麽就扯到為人品性上去了!
算了,他和柳三這小子就不是一路人!
霍捕頭懶得和柳三郎這個不懂美食之快樂的人多說話了,他的目光剛剛被馥娘手裏“神兵”反射的光芒吸引了注意力,自然而然就把目光落到了馥娘正在切的東西上。
“那是什麽?”
隻見馥娘手起刀落,銀光在案板上如一隻蝴蝶般翩翩起舞,不過噠噠噠片刻功夫,馥娘已經停下了刀,也不知是不是霍捕頭的錯覺,他覺得小房東放下菜刀和拿起菜刀就好像兩個人一般。
剛才給他們敬酒的小房東雖然爽氣,但瞧著還是溫溫柔柔的,可剛剛握著菜刀的小房東,周身上下都縈繞著一股銳不可當的氣勢,仿佛她手裏握的不是菜刀一般。
這種氣質,他,他好像從前也在哪裏見到過一般。
隻是現在霍捕頭死活都想不起來。
他也來不及多思考了,因為馥娘切好了五香豬肝,刀背一抹,五香豬肝就在盤子裏盤成了漂亮的扇形。
她手腳極快,一碟酸甜的蘸料加一碟酸辣的蘸料,口味如何讓吃飯的客人們依據自己的喜好選擇。
這次上菜還是羅老太。
霍捕頭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眼巴巴盯著呢!
前麵吃了馥娘做的那麽多菜,他現在已經盲目覺得馥娘端出來的東西一定是好吃的,估計下次馥娘拿片鞋底子出來蘸點醬給他,估計他都要以為是不是什麽做菜的新花樣,而一點都不會懷疑這菜的美味!
和上道菜一般,這道五香豬肝一上來,霍捕頭就迫不及待伸出了筷子,見到盤子上有兩碟蘸料,他都來不及夾第二次,一片豬肝,這頭蘸酸辣,那頭蘸酸甜,一次性就能吃兩個口味!
“美味!美味!”
“小房東,你這手藝,是這個!”霍捕頭遙遙對著馥娘的位置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馥娘靦腆笑笑。
屋子裏的盧大妞一直關注著外麵呢,聽到霍捕頭說的話,抓住了其中重點——小房東?
她扭頭問她娘:“外麵那兩個眼生的是宋馥娘家的房客?”
盧大姐可疼這老閨女呢,偶爾閨女有幾分行差踏錯,她也舍不得責怪,反倒養的這小妮子愈發不知天高地厚起來了。
盧大妞也精明,知道這家裏誰才是那個會無底線疼她的人。
果然盧大姐根本沒有思考多少,閨女問啥她就回答啥:“好像是吧!你爹請他們兩個進來的,他們好像付了錢說要和你爹他們一起吃這頓飯,馥娘做菜的手藝就是好啊!”
盧大姐最後這句話就是純在誇馥娘了,但盧大妞聽聞此言卻瞪大了雙眼。
“她?宋馥娘?”
“嗯?”盧大姐不明就裏點頭,“馥娘手藝還不好嗎?”她記得上回馥娘送到家裏的油豆腐紅燒肉,半碗都是讓閨女吃了的,她還不知道馥娘手藝好不好嗎?
“不是!”盧大妞一臉不可置信,“就豆腐宋家這小破院子,她還讓兩個外男住到她家,她要不要臉啊!”盧大妞不知道隔壁院子也是馥娘家的家產,還以為馥娘是把現在豆腐坊住的院子租了出去。
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會發生什麽樣的情景,盧大妞不敢想象!
她漲紅了一張臉,怒斥馥娘:“狐媚子,不要臉!沒見過男人的下賤樣!”
盧大姐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突然一下,女兒嘴上就說起了這些不幹淨的話。
“大妞,你別胡說,可別壞了馥娘名聲,你奶要打你的!”說著盧大姐趕緊去捂住閨女的嘴,眼神慌忙往外瞧去,就怕婆婆從外麵進來,聽到閨女罵馥娘的話。
到時候不但閨女要挨婆婆一頓罵,她也落不了好!
在旁邊忍了很久的春紅也終於忍不住了。
“盧大妞,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欠抽嗎?!在這裏胡說八道些什麽東西!”
她從盧大妞一進來開始就一直忍著,之前這盧大妞眼神帶鉤子一般看著馥娘那個年輕一點的租客,羅老太都親自去拉了,她還不情不願的。
這是盧大妞的家事,她管不著,但盧大妞說馥娘就不行了!
春紅立即暴怒,但是春紅還記得外麵就坐著一桌外男,不像盧大妞剛剛那番,一點音量都不壓一下,她十分克製的壓住了自己的嗓音,不想惹出太大的動靜,讓外麵的男人們聽到她們這邊的爭執,反而給馥娘惹麻煩。
“我什麽什麽意思?”盧大妞一把甩開她娘捂著她嘴的手。
要說平安坊裏盧大妞第二看不順眼的人是誰,那就是肉鋪家的童養媳春紅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野丫頭,以為成了進了城,給個屠戶當個童養媳就翻身了一般,成日和她跟紅頂白的過不去,跟在宋馥娘的身後,捧她的臭腳,撿她的臭屁吃!
“我說錯了什麽嗎?!我說的都是實話,她就是不要臉!她就是下賤!就是個狐媚子!哪有正經人家的姑娘是她這樣的,看到男人就兩眼放光了,勾勾纏纏,恨不得都坐到男人大腿上了!好人家的姑娘,那個在外麵拋頭露麵,以為別人恭維她,叫她一聲豆腐西施,她就真是個天仙了?!慣是會裝相的,現在真麵目露出來了,我罵她一句不能罵?!旁人聽了還要誇我一聲罵的好呢!”
新仇舊怨湧上心頭,盧大妞一拍桌,一句比一句罵的重,一句比一句罵的更難聽。
“你!”春紅都快要氣紅了眼,她是屠戶家的童養媳,但屠戶家把她當親閨女養的,她和阿爹阿娘,還有阿兄,也就是她未來的丈夫關係也親,所以她的性格也和養她的阿爹阿娘一樣,爆的很,聽到盧大妞一句比一句罵的難聽,她再也忍不了了,擼起袖子,衝過去就要給這盧大妞腦袋上來上這麽一拳,再扇她兩個大嘴巴子,看她這張臭嘴還敢不敢亂說。
也正是這個時候,羅老太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堂屋的門口,她身形稍微遮掩了一些外麵院子投過來的目光,盧大妞的聲音太大,外麵吃飯的男客也注意到了堂屋女客這邊的動靜。
“誰要誇你罵的好?”羅老太進來的時候,盧大妞正好說完最後一句話,故此她冷著臉有這麽一問,但這不代表她就沒有聽到盧大妞前麵說的那些破壞馥娘名聲的話。
盧大妞前麵還罵的痛快呢,見到春紅擼袖子過來要和她幹仗的模樣,她也不虛,眼睛掃著春紅的頭發和耳環子,都已經想好待會兒春紅過來,她是先扯這賤丫頭的頭發,還是先拽她的耳環子了!
非得給這個日日捧著宋馥娘臭腳,還要給她臉色看的賣肉的童養媳腦袋拔成禿頭,耳朵也給她扯出豁口不成!
可還沒等她行動,就聽到她奶的聲音涼涼從背後傳來,僵硬回身,就瞧著她奶臉上的表情就和掛了霜一般。
“奶,我……”她在家裏最怵的就是她奶,而她奶最疼的就是宋馥娘,她說宋馥娘壞話的時候一時爽快,沒想到視宋馥娘為寶的她奶也在宋家,現在見著她奶的黑臉了,回憶起她奶的手段,才知道害怕。
而羅老太也隻這一句和她搭了話,後麵看都不看這個孫女一眼了,隻是冷冷瞧著盧大姐:“我倒是不知道,你們盧家的女兒是這般教的,滿嘴的勾欄話。”
一個“你們盧家”,一個“滿嘴勾欄話”,明明婆婆沒有說什麽重話,盧大姐卻肩膀一塌,知道閨女徹底觸怒婆婆了。
因為羅老二是入贅他們盧家的,所以婆婆自從被丈夫接來平安坊和他們一起過活之後,隻要生氣,說的肯定是“你們盧家”,雖然她平時也不說“我們羅家”,可提到“你們盧家”就是生氣極了,要和他們劃清界限的意思。
盧大姐最怕什麽,她最怕婆婆不要這個家了,回她的羅家溝去。
雖然知道婆婆不喜歡羅家溝那一家,但是婆婆的性格,丈夫都能丟了,羅老二這個已經入贅出去的兒子,還有和她沒有什麽關係的兒媳婦一家,又如何不能丟開手呢?
當初盧大姐和羅老二兩個人,自己都快要養不活,羅老二就是個麵子貨,好吃懶做的,還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她一個女人家,就算做死了,也養不起幾個孩子,還有一個賭博的男人。
如果不是羅老太過來,管住了羅老二,又教她怎麽賺錢,怎麽攢錢,這日子才一點一點有盼頭起來。
盧大姐想象不到如果婆婆走了,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子!
羅老二不是一個可靠的,隻有婆婆活著,婆婆待在這個家裏,盧大姐的這日子才能過的安心!
而婆婆的下一句話“滿嘴的勾欄話”,也讓盧大姐心頭一顫,她是嫁人都二十幾年的女人了,知道這些話沒有什麽奇怪的,可閨女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子,從哪裏學的這些話?
什麽狐媚子,下賤胚子,坐在男人大腿上,她們平安坊的風氣很好,就算有脾氣爆的嬸子婆子,和人有口角了,站在街上罵街也不會帶出這種帶葷的話。
盧大姐被婆婆這麽一點,才醒過神來,內心一驚:閨女已經在哪裏不知不覺學壞了!
她本就是個沒有主見的女人,左一個打擊,右一個打擊,整個人都慌神了,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羅老太,想要尋求婆婆的幫助。
“娘。”
“別叫我娘。”然而羅老太現在正在氣頭中,理都不想理這個媳婦。
堂屋裏這番動靜,也惹得了外麵男客關注,木匠幾個光顧著吃,坐的又稍遠一點,沒有把盧大妞的話聽真切,可視線也被那邊吸引了,還是羅老太及時過去用自己的身體阻攔住了他們的好奇的眼神。
“發生了什麽?”木匠兩個徒弟,說他們憨還是真的憨,嘴邊還掛著顆大蒜,那邊又好奇上了。
“吃你的,別多管閑事!”木匠一筷子就敲在了徒弟的腦袋上。
柳三郎瞧著他不講究的動作,沾著醬汁的筷子敲上徒弟油乎乎的頭發,碰過油乎乎頭發的筷子又去夾菜吃……
柳三郎眉頭暗自皺了起來。
“三郎?”霍捕頭放下筷子,懷裏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目光詢問柳三郎。
柳三郎的耳力極好,方才堂屋裏的動靜,他一字不落的都聽見了,霍捕頭雖不及他,但也隱隱約約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目光給柳三郎,就是詢問他要不要替小房東出一下這個頭。
霍捕頭自己是個愛管閑事的,但是和柳三郎在一起,他就不敢多管閑事了,因為柳三郎見不得別人管閑事,你在他麵前管閑事,沒準後腳他就要給你下點絆子,讓你出個不大不小的醜。
霍捕頭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都學乖了。
不過這回,霍捕頭覺得柳三郎對小房東還挺有好感的,同意租她家的房子,雖然是個到處漏風又漏雨的破屋子,霍捕頭也不懂柳三郎的喜好。
還說人家小房東廚藝好,雖然也沒見他多吃幾口。
但霍捕頭感覺至少柳三郎是不反感小房東的,所以他才會把視線投向柳三郎,詢問他要不要為小房東出頭,別讓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壞了小房東清清白白的名聲。
霍捕頭還記得,在進來之前,他那個下屬和他開玩笑說,要自己給他向小房東提親,做個媒人,三郎這小子還直接一鞭子抽過去,嚴聲嗬斥他們,讓幾個下屬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呢!
所以這會兒……
霍捕頭都已經做好過去解釋,讓那聲音尖細的女人閉嘴的準備了,卻見柳三郎拎起一個茶壺,往他的杯子裏倒了一杯茶水,淡淡呷了一口。
“吃你的飯。”
霍捕頭:???
你怎麽比我們多一個茶壺?
不對——“不管?”他眼神貼在柳三郎獨一份的茶壺上撕不下來了。
“你確定你去管,不是越管越亂嗎?”柳三郎手輕輕一動,把茶壺撥到了霍捕頭拿不到的地方。
“你喝的什麽?我們怎麽沒有?”霍捕頭口水吞咽了一下,實在忍不住問出聲了,他好像聞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