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的吻

楚引歌被他的目光直視著。

眾人的眸色也如潮水般湧向她, 除了幾個知情人知道她和侯府已定了親之外,其餘人的目光中或悲憫,或笑謔, 或同情。

楚引歌自是知道那些人在同情什麽, 他們覺得她和世子爺的關係不正當, 現如今卻被世子爺帶著挑釁般讓她將畫送給他和世子夫人, 簡直是在往心窩子裏戳刀。

可他們卻不知世子夫人就是她。

等他們發現真相後就會知道現在自己的眸光有多愚蠢。

楚引歌有些想笑,也有些許暗爽,竟隱隱期待這些人知曉實情時後的反應。

先前的憋屈一掃而光, 楚引歌後知後覺反過味來, 白川舟是不是在昨日收卷時就發現這幫人對她的不善?

能如此不動聲色地將人性玩弄於掌股之間......

她越過眾人抬眸看他,見他的眸色清澈,在陽光下似泛著淡琥珀色, 極其透亮,似不諳世事的鮮衣少年。

楚引歌搖頭暗想,他怎麽可能想得到這麽多呢?恐怕隻是無心之舉, 就想像平日那般戲弄戲弄她。

她輕笑, 倒是無心插柳了。

溫言素音道:“承蒙世子爺厚愛,能看上拙作, 是卑職之幸。”

“楚編修何須謙虛, 此等良墨, 我家夫人定看了歡欣。楚編修覺得這幅佳作放於寢屋可好?”

眾人的一副看好戲之態更顯於眼底, 這世子爺也太不留情麵了些, 前日還送人楚編修下值, 昨日還被宮中奴婢撞見兩人捧著畫卷有說有笑, 這今日就玩膩了, 當著舊情人之麵, 滿口皆是“自家夫人”,言語中飽含款款寵溺。

隻是不知這世子夫人是何等妙人,能引得世子爺這般掛念。

再看這楚編修也是個狠人,還能心平氣定地答道:“拙作畢竟畫得是和尚,置於寢屋未免太清心寡欲了點,世子爺不若掛於書房?”

世子爺朗聲笑道:“甚好,楚編修心細如發,考慮得甚為妥帖。”

......

站在一旁的四皇子看著兩人的你言我語,垂眸低語:“母妃,舅舅應當很心悅舅母罷?”

嫻貴妃笑道:“殿下不足十歲,哪懂何為心悅?”

四皇子這才顯出些孩子心氣來:“剛剛來的路上,兒臣想去搶舅舅袖中的糖,卻聽舅舅說這糖日後不能分予兒臣了,這是他用來哄媳婦的。他有了舅母就對兒臣這般小氣。”

他又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不過兒臣不明白的是,舅舅明明早知那小和尚圖乃舅母所作,還在路上拿著看了許久,在院門才交還與我,怎麽他還將柳枝投給了宋編修?”

嫻貴妃未語,看著自己的弟弟眉目鮮活,眼中是明目張膽的偏愛,全然不似在地下的涼薄。自謝先生死後,她就從沒見他這麽暢意過。

這倒是像個人了。

半晌,她才對四皇子說道:“因為你舅舅啊,想讓舅母以世子夫人之名參加你的成童禮。”

並不僅僅是畫院的畫師,而是以他的夫人的身份參加他外甥的生辰宴。

這樣才能狠狠地打今日這些看好戲的臉,他們現下戲謔的神態,恐在日後得知真相會暗打自己巴掌有眼不識泰山。

他向來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謝先生死了七年了,他在這七年內遵養時晦,人世間無謝師墓,他便在皇城之下替謝師修建了一座衣冠塚。

這墓塚之名叫天語閣。

世人隻知他夜夜歡歌,卻不知那鄴城最大的歡場到處布著暗線,這七年來,牧之通過這些暗樁和天語閣的情報將官場裏的穢惡皆攏了七七八八,鎖在那一個個綁著紅繩的小抽屜裏。

他在等待時機,將這些踩過謝師的人的穢跡公諸於世,那昏君給謝師的降罪書,他要在每一條之下找到真正的始作俑者,讓那昏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高樓傾,朝臣死。

他的複仇之路蟄藏了足足七年。

直到那個雨夜,藏書閣的暗室告破,她就知道他要開始動手了。

可他極少會在人前施謀,他真是半分委屈都不想她受著啊。

嫻貴妃半眯著眼,笑言:“殿下說得沒錯,你舅舅確實極心悅你的舅母。”

-

楚引歌雖未被選中“成童禮”的畫師,但心中也是暢快十分。

特別是聽到那些人在暗中議論:“世子爺都那樣明晃晃地將世子夫人掛在嘴邊,那楚編修還和世子爺走在一塊,真是丟我們畫院的顏麵。”

“聽說世子爺和楚府嫡女從老一輩就有婚約,就等這嫡女及笄了,這楚編修好不要臉,竟公然和自己的妹夫搞在一起。”

“她都已十六還未許配人家,恐怕早存了攀高枝的心。”

……

楚引歌卻在甬道宮牆這頭聽得樂不可支。

身邊的人斜睨看了她一眼,聲色懶懶:“夫人就這般喜歡公然調情?”

楚引歌失語,怎麽何事都能被他說得這麽……葷?

又聽他續道:“他們私下用如此穢語說你,不惱麽?”

楚引歌搖了搖頭,眸底是可見的暢快:“不惱。爺,你恐怕不懂,一時的讓步是為了以退為進,待他們發現我就是世子夫人後還不定怎麽懊悔呢。”

她說著說著就笑出了聲:“爺,我這才感受到如何將人打得既狠又毫不費力。”

白川舟見她的瞳仁是掬著星光的璀璨,櫻唇在光下泛著水盈。

讓人看著,就想咬一口。

他的舌尖抵了抵腮,眼尾上揚,他的小夫人還在這教他為人處世呢。

她骨子裏的狠戾和他還真像,都喜歡放長線釣大魚。

他輕笑,從袖中拿出一小糖,剝了糖紙,遞到她唇邊:“張嘴。”

楚引歌已能聞到薄荷糖飴的清甜,檀口微啟,舌尖就感到了甜津津,香馥在唇齒間漾開。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眼角稍彎,俯身笑道:“賞我聰明的小夫人。”

那薄荷似在舌尖生了花,有點像天語閣的薄荷釀,帶著迷醉。

楚引歌垂眸看著淩霄在宮牆上的花影搖曳生姿,思緒卻隨風飄到了別處。

他說小夫人時的嗓音,過分好聽了啊。

她長睫微斂,抿了抿泛甜的唇,嘴角不受控地上彎。

隻有落在地上的淩霄花瞧見了。

笑得那麽甜。

-

可之後的兩天,楚引歌就沒再遇到這個稱她為小夫人的男人了。

但他依然會讓立冬來接她上下值,她莫名有些氣惱,這算什麽,撩完她就跑?

不知他又去哪裏孟浪了,又在稱呼其它的小娘子為小夫人。

她想表現得不在意,可好像連立冬都發現了她的忿忿不平,在第二日送她下值時,溫言道:“世子夫人勿惱,爺辦大事去了。”

楚引歌輕哂了聲,他整日提籠逗雀,鶯歌燕舞,能有何大事。

他好像比她適應得更快“表麵夫妻”這回事,和她在一塊時裝得關情脈脈,但平日裏連個人影都未曾見到。

而她,卻太過當真了些。

連聽到旁人說到“夫人”一詞時,心都會咚咚直跳,腦海中浮現那人薄唇微勾時的模樣。

楚引歌的胸口如堵了團泡水的棉花,沉得提不起氣。

她又不是整日無事做,她要上值,又要尋《賞蓮圖》下落,若是真找不到,還得同那閣主周璿周璿。

她也很忙,有很多很多的大事要做。

這般想著,堵塞感被衝淡不少,楚引歌回頭對立冬淡聲道:“回去告訴你家爺,侯府的馬車太慢,日後妾身還是自個兒去罷,就不勞煩世子爺了。”

立冬看著夫人清妍背影,撓了撓頭,這兩夫妻實屬難伺候,一個要他行車慢些,他這兩日好不容易將馬兒調.教地放慢了步調,另一個又嫌他過慢了。

他想到世子爺出門前的囑咐,梗著脖子喊道:“夫人,爺說讓您別忘了明日請他吃飯一事,他來接你。”

立冬看夫人的腳步明顯一頓,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似聽到了夫人“哼”了聲。

他心震了震,還是讓爺來哄夫人罷,他是看出來了,世子爺雖頭回追姑娘,寒磣又暴脾氣,但對待夫人倒是很有一套章法。

他牽著韁繩,侯夫人果然說得對,這兩人是天賜的良緣……

而這邊楚引歌往素心苑的廊下走去時,就聽到一聲房內的哀嚎:“棠棠……”

她抬眸一看,阿妍鬢亂釵橫,眼眶通紅,明顯是哭了許久,心中訝異:“這是怎麽了?”

楚詩妍一把就將她拉進房內,闔上門,抱住了她:“嗚嗚……男人都是壞家夥,宋譽也一樣。”

“他如何了?他還讓我同你說,已逐句通讀,讓你詳看,我那日走得急,忘了告訴你了。”

而且師父都說宋譽還挑燈夜讀,勾圈畫點,這不是對阿妍挺上心的麽?

但這一說,楚詩妍更是痛哭:“你先看看他寫的回信罷。”

楚引歌一臉疑惑地展開,那信紙傳來閱去,已是皺皺巴巴,薄如蟬翼,她捋了捋。

看了半刻,不禁笑出了聲。

阿妍絮絮叨叨寫了她見到宋譽的情形,從周圍的景寫到宋譽的人,詞藻華麗,但就是……不甚符合常識。

比如她寫河中鴛鴦唧唧,宋譽在下懟道,宮門邊的河道水流湍急,鴛鴦早被水衝跑了,再譬如她寫紅豆樹開了花,入骨相思知不知,宋譽圈注道,紅豆樹的花期在四月,現已仲夏,早謝了。

楚引歌笑意難掩:“你們這書信倒是有趣,我還從未見宋譽給其他女子回過信。”

“棠棠,連你也取笑我,”楚詩妍撇了撇嘴,“其實一開始看到他的回信,我還挺高興,至少我們說上話了,可剛剛我去街上買胭脂,恰巧碰到下值的他。”

“他直言,不會喜歡胸無點墨的女子。我一急,說他那日分明多看了我兩眼,這不是喜歡是什麽。”

楚引歌好奇:“他如何回?”

楚詩妍捂臉,聲色悶悶的:“他說他也實話相告,的確是多看了幾眼,因他從沒瞧見過綠齒,才瞧了瞧,想不到齒上的竟是菜葉。”

她懊惱地“啊”了聲:“棠棠,丟臉至此,我不想活了嗚嗚。”

楚引歌拍著她的後背,又覺好笑:“他定是逗你呢,那日我就在你身側,若是貝齒上真沾了菜葉,我豈會瞧不出來?”

“真的?”楚詩妍抬眼,眸光又變得透亮,“可他為何要如此?”

楚引歌還未答複,就聽她自言自語道:“他是不是以為我這樣就斷了念想?”

楚詩妍忽然就昂揚了鬥誌:“定是這個緣由,他自己都說了瞧了我兩眼,定對我也有心意。可礙於門第,他不得不讓我先斬斷情思,他對我真是用心良苦。”

楚引歌:“……”

但她看著楚詩妍時雨時晴,滿臉春色,不禁想到了自己。

是不是情念中的女子都如此,會因他無意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詞就變得患得患失,顧影自憐。

她心裏的小人,何嚐不是如阿妍這般瘋瘋癲癲?

又見阿妍抱住了她:“棠棠,定是我上封書信淺見薄識,宋譽說他喜有底蘊的姑娘,你讀書多,幫幫我。”

“可我倒覺得你那封更日常……”

“不,”楚詩妍斬釘截鐵道,“我不要日常,我要有文化。”

在她的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下,從未寫過情箋的楚引歌經過徹夜思慮,著墨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意綿綿的信箋——

“那日驚鴻一瞥,溫山軟水繁星萬千,不及你眉眼半分,浮世三千,吾願唯二,朝日晨光與卿之餘生。”

楚引歌吹了吹筆墨,心裏頗為滿意,想不到自己也有風流才子的天賦。

今日休沐,她揉了揉睡意惺鬆的眼,想著等送予阿妍後,就回來再歇躺會,也不知那紈絝世子爺大事辦得如何,今日何時來接她。

嘖。

人家都是客隨主便,怎麽到她這兒,就成了主隨客便了,還得聽他指揮,真矜傲。

因筆墨尚未幹透,楚引歌就用指尖輕提,一夜未怎麽睡,腦袋神遊放空,眼神恍惚。

經過廊下拐角時,稍沒注意,就和前來的一襲闌袍撞了個滿懷。

信紙從她手中脫飛。

她忙低頭道歉:“抱歉,我並非故意……”

眼神卻隨著信箋悠**。

她沒抬眼瞧眼前的人,隻一心想著信箋萬不能落於他人手中,心中著急,便徑直地去追。

看信箋隨風在地上打了幾個旋,飄飄然落在後頭的一龍鳳繡鞋邊,她眼瞧著一雙豐腴富貴的手撿起了那情箋。

那手腕上的天水碧翡翠玉鐲好似熟悉。

楚引歌清醒了幾分,視線跟著玉腕向上,心也隨之被提到了嗓子眼,如她所想,玉鐲的主人正是侯夫人!

那信箋正穩穩地被她捏在手上!

這麽一說,那剛剛同她相撞的……

楚引歌回頭,跌進了那雙多情的桃花眼眸,不知他這兩日辦得是何大事,竟比之前更神清氣朗了些。

他也正挑眉看她。

卻聽侯夫人的珠圓玉潤的聲色響起:“棠棠,這信可是寫給世子爺的?”

楚引歌看向侯夫人,才瞧見她身邊還有王氏和楚熹。

暖陽斜照,楚引歌的後脊梁陡然冒汗。

這信是阿妍托她寫的,是阿妍想來複刻送給宋譽的,但這話萬般不可在眾人麵前宣之於口。

她看著侯夫人的眸色滿是期許,那信上也是她的字跡,若是說寫給旁的男子恐是說不過去了。

楚引歌斂眸,露出小女子的嬌羞狀,低聲囁喏道:“是……寫給世子爺的。”

待之後再跟白川舟解釋罷。

免得讓他誤會,他自己逍遙兩日,她卻在這裏寫情詩解相思。

她可沒那麽閑,也沒那麽想他。

侯夫人一見楚引歌嫣然含笑,兩頰如早春的桃花,含羞玉嫩,怎一個嬌媚了得!心下更是歡喜,忙歡呼白川舟過來:“牧之,你媳婦給你寫情箋了。”

楚引歌:“……”

身後的人便如風般從她身邊經過,似還瞧了她一眼,爾後就拿著那信箋端看了番。

那王氏伸著脖子想瞅瞅,卻未料世子爺極快地收攏,不動聲色地將信箋塞入懷中。

王氏自討沒趣,訕訕笑道:“侯夫人,棠棠和世子爺還真是如膠似漆,世子爺也乖順,前幾日還來趙姨娘這用早膳,既然這兩孩子如此情深,就把迎親之日往前些罷。侯夫人覺得呢?”

原來侯夫人和世子爺今日是來請期的。

看來是定了幾個日子,讓他們來挑選,對於王氏和楚老爺來說,迎親日定是越早越好,這樣,楚翎才能越早回來。

侯夫人笑著往前走:“倒也不是不可……十月份和十一月份皆有好日,去正堂商定吧,棠棠剛好也在,就一同來拿拿主意。”

卻不想,世子爺這時散散開了口:“母親,兒腹有不適,想去如廁。”

侯夫人覷了他一眼,來時就見他磨蹭了半日,且早間也就見他喝了碗清粥,怎就好端端地腹痛了?

再看他麵色紅潤,方恍然大悟,忙說道:“那就讓棠棠領著去罷。”

這小兒,想和人家姑娘單獨相處還要找如此拙劣的借口。

楚引歌聽聞,正好她可與世子爺說道說道那信箋的來由,便欣然同意。

她引著白川舟往另一條近道上走,跨過石菖蒲,行過羽毛楓,走至假山前。

聽他隻在後頭老實地跟著,也沒平日的戲謔之語,想是腹痛難耐,便寬慰道:“穿過這一段石洞就到了,爺且再忍忍。”

他依然未語,唇線緊抿。

楚引歌想轉移他的疼痛,就溫言說道:“那信......”

話還未說完,她就感到腰側被他的大掌攬過,抵在洞內的石壁上,他的另一隻手在後頭墊著,她沒感到半分石壁的堅硬,隻覺他的掌心滾燙。

周身皆被他清冽的氣息包裹著。

楚引歌抬眸看他,光從假山的罅隙中透過,見他的眸底幽深,似還有幾分興味,指尖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腰側。

她心中一詫,白川舟根本就沒有腹痛,莫不是他以為那情箋就是寫給他的了罷。

她嬌唇微張,麵色緋紅,忙開言解釋:“那信是……”

白川舟期身而下,楚引歌感覺腰被輕輕地掐了一下,她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餘話皆被他堵在了口中。

作者有話說:

下章來看親親。

世子爺:我不在,棠棠竟然這麽想我,嗯,該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