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摸郎腰

他的聲色低醇清潤, 如早春的溪澗叮咚悅耳,可這溪水似有些急了,這聲“好”像是準備已久, 隻待她開口。

這讓楚引歌不得不懷疑, 她是否又中了他的圈套。

可話都說出口, 她也隻能梗著脖子往馬車上走。

不知是陽光逐漸變得灼熱, 還是馬車內的風情實在太過紮眼,楚引歌才剛跪膝,鬢角已沁了層薄汗。

如她所料, 那些瓶瓶罐罐皆歪斜倒在榻上, 她扶起,仔細看上麵所書之功效。

但似是看得過久了些,躺著的人懶懶地歪頭笑道:“你是在默誦麽?”

“啊......沒......沒有, 我怕抹錯了。”

楚引歌抬袖,擦了擦額鬢的細汗,她的眼神閃躲, 實在不敢放在男子那精壯雄健的後背上。

這人明明看著清臒, 怎麽衣衫之下的線條肌肉如此緊實。

楚引歌暗想,他這勻稱的線條, 莫不是為那些姐姐妹妹們特意練的吧?

她斂眸, 隻聽白川舟慢悠悠地道:“隨意罷。”

似是怕她又磨蹭, 他點了點她手中的綠瓷瓶, 不容置喙:“就這個。”

楚引歌顫顫地打開瓶塞, 卻不住地想, 這就要上手摸男人了?

越思越覺口幹舌燥, 喉咽像是要往外噴火。

她餘光見案幾上有銀壺杯盞, 便將手中的瓷罐放下, 羞赧道:“爺,我先喝口茶水。”

白川舟等了半晌卻等到了這一句,不禁啞然失笑。

喝口水,壓壓驚。

她沒說後半句,但他卻猜到了。

小夫人的膽子怎麽忽大忽小,當初在攬月樓得知他是世子爺也敢往上刺劍,現今就讓她抹個藥,都能嚇得臉白血色全無。

這看個後背都被驚成這樣,成了婚後還怎麽了得.......

白川舟雙手墊在頜下,側目看她,白皙的細頸半仰,素手執銀杯,咕嚕咕嚕地往喉中灌,喝得過急了,茶水從她唇邊溢出,沿著頸滑落,滾進那散溢幽香的衣襟之內,鎖骨之下。

他想到那夜她的衣衫盡褪,隻剩那件粉白抱腹,上綴的菡萏花蕊微聳靜躺。

眼下,那滾落的水滴往蕊心處去了罷。

白川舟的漆眸暗沉了幾許。

小夫人怎麽連喝過水都能這麽撩撥。

楚引歌擦了擦喉間的水滴,抬眼就撞見了那雙桃花眼眸,目色幽幽,似還摻雜了些旁的,她看不清。

但她明白,若想再來一杯來蒙混,恐是不行了。

她拿過案幾上的綠瓷瓶,才見他又轉了回去,似還低笑了聲。

楚引歌惴惴,暗道這立冬怎還不回來。

許是心中之願被上天聽到了,她剛挖了一勺置於掌心,就聽立冬在馬車外說道:“世子爺,已請易健堂的薑大夫瞧過了,說楚家二夫人膝傷好除,心病難醫,但瞧二夫人的脈象有漸強趨勢,若是好好調理,按他所配的藥膳日夜煎服,尚有痊愈可能。”

這薑大夫曾是太醫署的院判,致仕後又被邀於易健堂任職,因他看病極準,問診一次需得千金。

楚引歌素聞他的高明,但因請不起他,就請了幾個郎中來給姨娘看病,皆是搖頭說是不好治,現如今得薑大夫的這句寬言,心下倏爾放鬆了不少。

她抬著雙臂,喜笑顏開地衝外謝道:“這大熱天,有勞立冬跑這一趟了。”

白川舟劍眉輕皺,回頭瞅了一眼,她是不是謝錯人了?

隻聽立冬在外“啊”了聲,憨笑道:“夫人也在了?這是爺催促我去的,我沒什麽,都是爺想得周到。”

白川舟勾了勾唇,還算機靈,母親的銀子倒是沒白花。

楚引歌這才又將目光放在了趴著的人身上,她自是不敢看他蓄滿張力的裸.背,視線向上,這人的後腦勺都透著矜傲。

她也才發現他白川舟的左耳後有一點小痣,就在耳垂內側,俏皮的,勾人的。

楚引歌長睫微垂。

她當然知道立冬若是不得他吩咐,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但他實在幫她太多了,她覺得言謝太輕了。

她思忖了片刻,道:“爺,後日休沐,我請你吃飯罷。”

他輕笑:“哦,兩碗陽春麵?”

他又打趣她,楚引歌也笑了,順著話調侃:“那爺來不來?”

“怎能不來?棠棠第一回約我私會,喝杯水都值得去。”

怎麽何事由他的唇舌一繞,都有了繾綣□□之味。

她沒再接話,衝外揚聲道:“立冬,你來……”

卻被白川舟打斷,低語道:“夫人莫不是想叫立冬來替我上藥罷。”

他指了指窗外,慢條斯理:“楚編修再不去上值,恐怕是要遲了。”

馬車邊的立冬聽到叫喚,在外垂袖問道:“夫人何事吩咐?”

那人則手撐著側臉,好整以暇地笑看著她。

楚引歌撚了撚指端的玉膏,咽下方才要說的話,對外說道:“你驅車罷,別誤了點卯。”

車轆轔轔,幰幔晃悠。

這手上的藥到了不得不上的地步,再無半分可推辭的借口。

他的後腰處有極長的數道紅痕,逶迤蜿蜒,看著觸目驚心,這侯爺對自己的兒子下手夠狠的啊。

有兩處起了膿皰,有坼裂之態,血水正往外冒著。

楚引歌提著氣,以紗布輕拭,卻未料到剛一碰到他的後背,身下的人倒是一顫。

“怎麽了,可是疼?”

楚引歌有些緊張,她隻給自己上過藥,從未給他人抹過,更何乎還是個男人,怕是自己手重了。

白川舟悶哼了聲,聲色微啞:“無事,你繼續。”

得此一言,楚引歌更是忐忑,怕是他礙著麵子又在逞能,手下的動作更放輕了些。

她將紗布放至一側,緩緩探出自己的掌心,往他的傷口輕揉慢撚。

當下,她倒是沒有任何雜念,隻是專注於手中一事,想著他幫她臉上敷藥時也極其有耐心,她更應當如此。

楚引歌對自己都從沒這般細致過。

可她的謹嚴細膩,對男人來說卻是一種煎熬。

那雙小手就那般柔柔地撫著,似細柳輕掃,若淡月微照,飄飄然地在他的心尖上撓著。

白川舟怎能想到挖的坑埋得竟是自己。

這比重杖三十還折磨人。

柔荑酥軟,繞指纖柔。

白川舟忍了好一會終是受不住,偏頭輕笑了聲,

“是抹藥不是摸腰啊棠棠。”

聲色沉啞,尾音是刻意拖腔帶調地上揚。

楚引歌還專注在傷口上,兩手搭在他的窄腰兩側,看到他緩緩回頭,那雙眼似笑非笑地衝她眨了眨,她才堪堪反應過來。

忙離了手,往後退了些許:“好.....好了,我是怕把爺弄疼了。”

白川舟起了身,拾起身邊的衣衫,素色裏衣,月白外袍,玉色腰帶,當著她的麵一件件地攏好。

楚引歌的眼神不知該放在何處,隻能盯著自己的手,玉膏的滑膩之上,還沾染著他的氣息。

她其實並沒有旁的心思,但被白川舟剛剛那麽一說後,現下回想,確實是太過輕柔了。

她這下連自己的手都沒法正視了。

這馬車怎麽行得是這般慢……

突然一雪白帕子現在她眼下,她看他托著她的手背,擦拭著她滿是膏藥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從指尾到指端,連指縫都顧到了。

楚引歌就這樣看著,動也不敢動。

俄頃,白川舟開了口:“我以為你要同我退婚了。”

嗓音懶懶地,聽不出情緒。

楚引歌一愣,“為何?”

“你那姐妹不是說我是破爛世子?”

他沒有提聽到楚翎要娶她一事,擦完了一隻手,又端起另一隻纖纖素手仔細地擦著,語氣中頗有幾分委屈。

他最近似乎將這份委屈拿捏地極好,至少他看得出來,她很吃這一套。

果然楚引歌輕笑了聲:“婚姻又非兒戲,我既在侯夫人麵前說過願意,就不會因旁人幾句話動搖。”

“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差勁?”

雖然白川舟還記得她曾在那個喝醉的夜晚說過“他不髒”,但他還是想在摘了麵具後,聽她說一說。

他知道自己變得有些貪心。

楚引歌看著他極其認真地擦著她的每一根手指,他雖然有些傻,但好像對她的每一件事都很上心。

案幾上還放著她寫的約法三章,她剛剛喝水時便注意到了。

楚引歌笑了笑:“不會,世子爺很好,單純良善,不必妄自菲薄。”

白川舟的修指一頓,單純?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評價他,身為世子,眾人說他紈絝,父親罵他門楣盡失,身為閣主,他曾將留至破曉還不肯走的醉酒之人丟至亂葬崗,看著野狗將那些人一口一口.活呑,有人評他為鬼魅,隻敢在夜間行動,乖僻邪謬,不近人情。

無論何種身份,他都無法稱得上是世人口中的良善。

他不是個好人,他很清楚。

白川舟低笑了聲,拭著她的最後一根小指,繼續單純地問:“那婚後我們可以不要分院住麽?”

聲色清冽。

楚引歌早已想通了這點,笑著頷首:“可以啊,屆時你住東屋,我住西屋……”

“不,”白川舟將她的手放下,抬眸對上她的視線,“我指得是住一個屋,睡一張榻,可好?”

他撩袍跪膝,身形立在車窗前,擋住了一大抔光。

可他的眼神卻炙熱十分,迫得楚引歌不敢直視。

這馬車今日行得過於慢了。

“這,我……”

他靠近幾許,周身的氣勢也隨之逼近,如熱浪拂麵,聲色也不似平若那般戲謔,倒是認真,不讓她回避。

但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不知他的這份認真摻了幾分真心,怕他隻是圖新鮮,隻是初為人夫的一時乍歡。

身下一顛,馬車總算停駐了。

楚引歌推開了他,丟下一句“上值要遲了”,便落荒而逃。

馬車內,白川舟長睫微垂,修指疊著帕子,喉結微滾,輕笑了聲,看來對小夫人,還是不可操之過急了。

-

宣安畫院內,楚引歌喘著粗氣總算沒錯過點卯。

他們畫院裏的點卯與其它衙門官府不同。

因每個畫師都不在一處上值,有些畫師要去皇家寺院作壁畫,有些要留在院內修複前人畫作,像她和宋譽則是被分配到攬月樓修繕天綦彩繪,所以畫師們平日裏隻需在竹簡寫上自己的名字,交予院門口的典籍即可,不必循規蹈矩地等著人來點卯。

可今日人員倒是齊整,應當是嫻貴妃和四皇子要來公布“成童禮”畫師,眾人都聚在院內。

她猜得沒錯,沒過多久,趙掌院便跨步近來:“都排好,都排好!四殿下已往這邊來了,你們還這般喧嘩,成何體統!”

好一頓訓斥。

眾人立馬分成兩列,那些好表現之人迅速占領第一列,楚引歌和宋譽皆被擠到二列的角落,這倒順了她的心意。

楚引歌垂首低眉,覷了眼站在身側的宋譽,低語道:“宋編修的臉色怎這般差?”

宋譽抬袖輕咳,未抬頭,嗓音極沉:“父親說,那老師傅很早便死了。”

楚引歌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那臨摹《賞蓮圖》的人死了。

師父不肯插手此事,老畫匠又仙逝了,她兩條線都斷了,這《賞蓮圖》是徹底的沒戲,那閣主的警告似還尚在耳側,“希望貴主不要打誑語。”

日光晃晃,楚引歌卻寒意涔涔,且不說閣主周圍的暗衛武力高強,就講那無恥閣主自身內力就極其深厚,坐著便能令一丈之外的宮燈湮滅,她不禁身顫,生父母的死因還尚未可知,怕是要將自己的命搭進去了。

現下她已定親,不再是孑然一身,萬一那卑鄙閣主又對世子爺下手怎麽辦。

但她至今不明白的是,那閣主明明對她觸手摸臉,有所企圖,怎後來又放過了她,還將她送回了楚府......

不過轉念一想,這做地下生意的,有幾個是正常人呢?一時壞心,一時好心。

地下的閻王爺,黑白無常,馬頭羅刹......好像都不是人......

正當她在胡思亂想之際,就聽有人在說著她的名:“這兩張畫卷一張出自楚編修之手,一張出自宋編修之手........”

楚引歌抬眸,就見四皇子和嫻貴妃早已來了,身旁還站著一世子爺,懶懶地倚靠在樹下遮陽。

他沒往她這處看,時不時和嫻貴妃笑談幾句。

楚引歌也挪了眼神,繼續聽四皇子說道:“........兩張皆是吾所愛,吾實在分不出哪張更勝一籌,遂用白條隱了畫上姓名,除了楚編修和宋編修外,眾君和母妃、舅舅皆有一票,由諸位選投,票高者為勝。”

他年紀雖小,但卻音聲如鍾,言談自若,氣質安穩如山。

就像......就像他舅舅早間跪地說誓言時的那般從容篤定,但他舅舅現在好像有點在跟她置氣,楚引歌斂眸。

身側已有公公分發柳枝條,若是喜歡哪副,就在畫卷旁的竹筒內投擲一枝。

楚引歌也細看了看宋譽的那幅,他們倆倒是想到一塊去了。

她畫得是小和尚挑擔下山舀水,宋譽畫得是老和尚背筐進山采藥,皆未點墨古寺,卻皆藏古寺。

從技法上來看,他們倆因同出一師,也如出一轍,不分伯仲。

果然進程過半,她和宋譽的竹筒內柳枝條一致,邊上的小奴報著數,“六對六......”

但從私心上,她更希望宋譽能贏,他若成為“成童禮”的畫師,勢必會名聲大振,指不定在四皇子的生辰宴後,能連升官階,那他和阿妍的婚事恐不會那麽艱難了罷.......

驕陽炎炎。

在小奴仰頭高聲報到“十二對十二”時,眾人的手上皆空,唯世子爺還未投。

大夥兒都往他那處望去。

楚引歌手心開始冒汗,這人清晨還在和姨娘說著她的畫是那般好.......

但他好像還在為她在馬車上的倉促逃跑而賭氣,來了這麽久,連個眼神都不曾遞過來。

她很難去描述此刻的矛盾心境,怕他不投自己,又怕他投自己。

似乎他無論做如何選擇,她都會失意。

患得患失啊楚引歌,她在心中暗歎,你真不該為了男人如此。

宋譽在一旁笑言:“楚編修,提前道賀,苟富貴勿相忘......”

楚引歌被逗樂,作揖謙遜:“彼此彼此。”

兩人打趣倒是能解煩悶,但她唇角揚起時,似是見到白川舟往她這瞥了一眼。

楚引歌不知為何,忙心虛地斂了笑意。

看那人散誕閑適地搖著樹枝,朝兩幅畫卷慢悠悠地走去。

他在畫前細細端凝。

眾人竊笑,一個膏粱子弟會懂什麽畫?

半晌,世子爺漫不經心地指了指小和尚那圖:“這小孩笑得太高興,晃到爺了......”

眾人皆樂,就瞧見世子爺將樹枝輕輕地往前一拋,穩穩地丟進了老和尚畫卷的竹筒裏。

小奴高聲:“十三對十二,老和尚采藥勝出!”

楚引歌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她那小和尚笑得揚眉,怎麽就礙到他眼了?

她懷疑他分明是在拿她的畫暗喻她別笑得太開懷。

這落敗理由實在憋屈。

但她向宋譽的道賀卻是真心實意:“恭喜宋編修,貧賤之交莫忘。”

正當大家揚言要揭了白條看看是誰所作時,卻聽到世子爺向嫻貴妃說道:“臣弟想向貴妃娘娘討個賞。”

嫻貴妃笑問,“牧之想要何賞?”

“這小和尚喜慶,看著晃眼,但放在臣弟的婚府上卻甚是合宜。”

眾人還在怔愣世子爺的“婚府”一詞,卻見他將白條一揭,楚引歌三字赫然現於畫作之上,白川舟用指腹摩挲輕移。

楚引歌心也似被撫,跟著顫了又顫。

隻見那人眼眉上挑,直勾勾地向她望過來,嘴角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此畫賜給我與世子夫人,楚編修可同意?”

作者有話說:

世子爺:眾人麵前暗戳戳地秀恩愛,真刺激。

棠棠:我夫君很單純,我怕黑心閣主暗殺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