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來敷藥
她怎麽能猜到他為何而來。
她是讓他請期之日來, 誰能想到他才剛過雞鳴就坐在這了,夜燈都還未燃盡,他這是去過了煙花柳巷就直奔楚府而來了罷。
楚引歌覷了白川舟一眼。
見他不似平常的散漫, 而是姿態端方, 後背筆直, 兩袖寬風, 倒真像極了她與他囑托的“恭而有禮,謙謙君子”,還那般含笑看她。
但他在桌下的手卻極不老實, 拇指如蜻蜓點水般輕蹭著她的手背, 漫溢著撩撥,卻又帶著些許挑釁。
狹眸掠過一抹玩味之色,似在說, ”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麽來了。”
這人怎麽能將兩副麵孔偽裝地這般好?
楚引歌的心跳得極快,若被姨娘發現他們在案下牽手,也太不合禮數了。
她避而不談他為何而來, 淺笑道:“爺既然來了, 就吃點罷。”
她的左手被牽製,但不妨礙右手執箸, 眉眼一彎看著他:“爺怎麽不動筷?莫不是在嫌府內的膳食粗陋?”
她就不信她這般說, 他還能不將手鬆開。
果然姨娘看了過來:“可是不合世子口味?我讓小廚房再重做一桌罷。”
其實這一桌珍饈也是在世子爺早間來的時候, 緊趕慢趕新鮮出鍋的。她看著那玲瓏水晶包、五福蓿糕、燕窩鴨條湯等精品略略皺眉, 小廚房的開支是由素心苑自個承擔的, 這一頓棠棠得上工兩個月才能賺回來。
她倒不是心疼錢財, 而是心疼棠棠。
如春正要撤菜, 卻聽世子爺說道:“佳肴甚好, 隻不過棠棠還生我的氣, 我尚不敢吃。”
語氣中是可聞的委屈,還那樣眼尾微勾,巴巴地看著楚引歌。
楚引歌語噎,不僅姨娘看著她,連周圍的餘光皆像細碎的塵從四麵八方向她撲來。
他這口吻,倒像極了上準嶽母家告狀來了。
他怎麽能這麽無賴......
姨娘殷切問道:“兩人吵嘴了?難怪昨日看棠棠回來滿臉惙惙。”
“雖說你們也還尚未行天地之禮,但納征已過,聘書和禮書皆已送至楚府,也算是名義上的夫妻了,這夫妻之間有磕磕絆絆也實屬正常。”
又聽世子爺笑說道:“姨娘說得極是,不過昨日是我不好。瞧棠棠這眼青的,應也是同我一樣傷心,一夜未眠罷?”
楚引歌皮笑肉不笑,可真是要叩謝他了,真會擊中要害,這天色尚未明,旁人本還未察覺,這下都望了過來。
她懷疑他就是故意這般說來引人注意。
果如所料,姨娘再次中計。
她見楚引歌眼瞼下方青灰黯淡,眸底透著殷紅血絲,心中驚詫,一人輾轉難眠,一人清早登門,想不到兩人的感情竟是這般好,看來這樁婚事還真算不得荒唐。
她心中歡喜又心疼,問道:“所為何事,至於氣到現在?”
楚引歌張了張嘴未語,嗔看了白川舟一眼,且看他如何解釋,若是姨娘知道這紈絝世子爺在她還未過門之前,就早已心存納妾之心,恐不會這般好言相勸了。
她深掐了掐他的指背,但可惜她因畫畫之故,未留長甲,即便使上全力,也好似貓爪輕撓,反倒勾到人心裏去了。
白川舟挑了挑眉,小夫人總是撩人不自知。
他輕笑了聲,聲色柔和:“無所大事,昨日送棠棠回來時,我犯困睡著了,棠棠好心,想拍我喉間小蚊,卻被我抓疼了手,這才氣壞了。”
屋內眾人驚愕。
首先昨晚是世子爺送二姑娘回來的,感情甚篤,再次,二姑娘竟幫熟睡的世子爺拍蚊,溫情蜜意,末後,馬車內兩手抓疼.....簡直令人遐思聯翩。
這哪是什麽吵嘴,簡直就是蜜裏調油。
如春站在一側,偷偷往桌下望去,瞧見那十指緊扣、交疊而纏的手,心中大喜,還衝趙姨娘點了點頭,兩人的感情果然如世子爺所言,唇不離腮。
楚引歌自是捕捉到了如春炙熱的眼神,姨娘含蓄的笑意,倒真像坐實了她和世子爺情深似海。
她又去瞧那黑白顛倒的罪魁禍首,隻見他又要輕啟薄唇,不知又要說出何令人想入非非之詞,忙笑道:“哪還氣著,快吃罷,姨娘你也吃。”
那人摩挲著她的手背,莞爾:“棠棠真不氣了?”
楚引歌從齒縫中吐出三字,強顏歡笑道:“不氣了。”
白川舟勾了勾唇,這才戀戀鬆了手。
待早膳食畢,天色也還尚早,聽姨娘說道:“這納征之時,女方需得回禮,想必楚老爺和王夫人思子心切,定是將此步忘了。”
她喚道:“如春,將我妝奩裏的玉璜取來。”
竹林晨間薄霧漸散,萋萋綠影,室內的奴從皆被清退。
楚引歌見姨娘掌心靜躺著兩塊半圓形雙鶴玉璜,上有玉鉤,輕輕一扣,兩玉璜又可變成一個圓玉佩。
她將玉璜一人一塊放入白川舟和楚引歌手中,溫聲道:“此乃我母親在吾出嫁前所贈,說是同心同佩,可惜我沒遇到那個跟我同心之人。姨娘看你們情真意切,滿心歡欣。”
又轉向世子爺:“世子,棠棠日後就要交托於你了,姨娘鬥膽問一句,你可保證此生與棠棠相敬如賓,絕不負她、欺她、辱她,以白頭之約,至死不渝?”
她的言辭懇切,帶著母親對女兒的拳拳之枕,一片至誠。
可姨娘所求的人是一個日日朝歌夜弦的紈絝啊。
楚引歌斂眸,此人昨日還在馬車上說她寬宏大度,問她抬妾意願,這樣的人怎可能同她白首不渝。
而且要這保證有何用,無論說什麽,她和世子爺的婚事都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楚引歌拉了拉趙姨娘的衣角,周旋道:“阿娘,莫要為難世子爺罷,日後的事誰能說的準。”
卻不想隻聽地顫了聲。
她回頭看,白川舟已撩袍跪在姨娘麵前。
光從片片竹葉的罅隙中鑽進,葉影斑駁落在他的風清月白的華袍上,皎如日星。
四下闃靜。
她垂眸看他緊握玉璜,滿臉虔誠,低冽的聲色敲冰戛玉:“牧之定不負姨娘所托,與棠棠一堂締約,良緣永結,護她、疼她、惜她,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振振之音,擲地有聲。
楚引歌忽然感到胸口有一朵金蓮沿著血脈在盛大湧開,她竟一時喘不上氣,原來誓言的衝擊力竟會這般強烈。
她仿若看到渲染而上的煙花,她就站在銀樹之下,任由這星星點點朝她砸來,她無法抵擋。
她知道白川舟定是為了哄騙姨娘開心才如此說,他慣會做人的,但確實是騙到姨娘了。
也騙到她了,一擊即潰。
楚引歌眼簾微斂,收攏了自己淩亂的心。
趙姨娘已是樂得喜不自勝,忙虛扶讓白川舟起身。
隻聽廊下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趙姨娘,棠棠是不是在你這兒?千萬別讓她嫁個那破爛世子!”
她應是剛回到府上直奔而來,跑得極快,後頭有奔波追趕之聲,“大小姐,您慢點!慢點!先去見過夫人再來罷。”
木門被轟然推開,楚引歌就見楚詩妍氣喘籲籲地躍跑進來了。
她的目光隻注意到了楚引歌,拍了拍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脯,口幹舌燥,啞著嗓子道:“棠棠,快......快給我水。”
楚引歌忙遞了杯盞過去:“跑這麽急作甚?”
楚詩妍仰頭飲盡,拿手背一抹:“你都不知我是從外祖母家騎馬逃出來的,我昨晚偷聽到外祖父母說,那侯府已是來下過聘了,這風流臭男人動作倒快,你......”
她聽棠棠重咳了幾聲,本想問她是不是因此事上火,但餘光一掃,這才注意到姨娘身邊還有個挺身玉立的男人。
深眉亮眼,眉目多情,似森魅。
她頓覺不妙,擋手輕問:“這人是......”
楚引歌看著她欲蓋彌彰的手掩,失笑了聲,也用手掩唇,輕言道:“是你說的破爛世子,風流臭男人。”
隻聽“啊”的一聲尖叫,楚詩妍便如鼢鼠般逃竄了門外,楚引歌忙追了出去,丟下一句:“爺在馬車邊等等卑職。”
屋內就剩趙姨娘和白川舟兩人。
趙姨娘攏了笑意,麵肅看著他:“我自知時日無多,還望世子爺給個準話,剛剛所言當真?”
“絕無半分虛言。”
看了大半輩子的魑魅妖魔,她早看出世子爺並非表麵那般放誕,便試探問道:“那你可知棠棠並非我所出,我曾用母家勢力查過……”
“我知她身世。”
白川舟稍作打斷,聲色沉如磐石,眸光深邃似淵,看著她,“我知她生父生母為何人。”
趙姨娘愣怔,“既如此,你可曾想過,她知道真相後該如何自處?你為何還敢娶她?”
他再次撩袍而跪,“姨娘,侯爺是侯爺,我是我。”
“我以赤心在您麵前起誓,無論棠棠對我如何,牧之定護她一世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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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舟從素心苑西廂出來後,在庭中駐步,看了眼東廂緊閉的門窗,那上麵貼有她提筆寫的“褔”字,紅底黑墨,流風回雪。
她那雙柔若無骨的手擅畫畫,可舞劍,還會寫得一手好字。
他的小夫人,還真是了不起。
想是今年除夕,這樣好看的字便會貼在自己的府上了罷,他可以和她一同寫,一麵窗貼她的,另一麵窗敷他的,並排而立。
他的眸中是幾不可察的淺笑,溫柔似閃著粼粼的水波。
東廂屋內似有爭執傳出。
習武之人的聽力本就異於常人,更何況那楚詩妍咋咋呼呼,他停步了會,更是聽得一清二楚:“……棠棠,你萬不可嫁給那世子爺,你不知哥哥想娶你。前日我隨外祖母去牢中看他,他尚未得知楚府要用你去換他,還拜托我多看著點別讓母親欺你,讓我同你說,太子已允諾見他,你且等他出來。”
白川舟的神色一凜,眸色倏爾冷降。
楚翎?
共同生活了十一年,卻有著這般心思。
嗬,醃漬。
他的心中不快,欲要再聽楚引歌如何答複,卻見一著圓領綠衫小奴笨拙地看著他,似是聽趙姨娘喚過叫如春。
她說道:“世子爺,庭中隻有一條路,府門往那兒走,奴帶你去。”
她剛剛的眼神仿若是在看一個癡傻世子,隻有一條路都不知如何走,白川舟輕嘖,這呆頭呆腦的勁,倒是和立冬有得一拚。
白川舟睨了眼那個“褔”字,信步往府外走去。
雲雀在簷下嘰喳,屋內卻陷入了沉默。
楚引歌一時沒反應過來:“……阿妍,你是說阿兄要娶我?”
楚詩妍頷首,語氣肯定:“我去看他時,他還同我說讓我留意下城中別業的地段,若是你得閑,讓我們一同去選。”
楚引歌愣怔,爾後正色道:“阿妍,若是你再去牢中,便同他說清楚,我已與世子定了親,讓阿兄莫要再胡言。此事我也全當不知,莫要再提。”
且不說她對楚翎無半分男女之情,就論王氏是楚翎的生母,她就不會嫁給他,恐怕這也是王氏所願。
楚引歌想通了許多,王氏如此迫切讓她嫁入侯府的原因,除了要救楚翎外,就是知道了他的心思,王氏絕不可能允許她成為楚府的嫡媳,王氏得趁楚翎回來前,就將她送出楚府。
楚引歌哼笑了聲,現下也是徹底地下定了決心,嫁入侯府,嫁給白川舟。
見楚詩妍還要再勸,她擺了擺手,道:“天色不早,我得去上值了,櫃內有宋譽的回信,你且去拿。”
言罷,她便去淨房換上了墨綠宮袍,直奔府外。
天光大亮,雲蒸霞蔚。
楚引歌一掀綢緞車簾,就見一肌理健美的後背趴仰在榻,白川舟轉頭,淡淡地看了過來,她趕忙闔上車簾。
“你.....你怎麽大白天地脫……脫……”
她麵紅耳赤,說不下去。
“傷口崩了,在上藥。”
不知是不是因為疼得厲害,他的聲色聽起來懨懨頹靡的。
楚引歌沉吟,應是他跪地時崩裂的罷,那雙膝跪地時的一聲巨響,連她腳下都震了震。
時不時有輕嘶聲從車內傳來。
她垂眸,聽得心驚膽顫,問道:“可是要讓立冬來幫爺?”
“我見姨娘似是腿腳不便,且有沉屙,讓他去請易健堂的大夫了。”
楚引歌這才發現平日站在不遠處的立冬沒了身影,又驚詫於白川舟的敏銳,他這準女婿倒是做得到位。
暖陽照在她的嬌顏上,柔柔的,並不算熱,可她卻是麵燙得厲害,聽著他從喉間溢出的悶哼,還有瓶瓶罐罐跌倒之聲,想馬車內定是一片狼藉。
她揪著自己的裙裾猶豫不定。
一想到這傷口崩裂似也有她之責,而且他還能想到為姨娘請醫問診,她不進去幫忙恐是說不過去。
半晌,楚引歌終是下定決心,咬了咬唇:“那我……”
話還未說完,就聽裏傳來一聲清冽之音:“好。”
作者有話說:
苦肉計之世子爺:色.誘成功。
請期:婚禮六禮之一。男家行聘之後﹐卜得吉日﹐使媒人赴女家告成婚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