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牽了手

車轆滾滾, 軋在青石板路上,門戶高懸的燈籠燭火從車窗外落了進來。

斑駁光影躍在白川舟的臉上,一會明, 一會暗。

那聲“哥哥”盡添不可名狀的旖旎。

楚引歌跪膝看他的眼神迷離, 似還不甚清醒, 她哪還想再對他做什麽, 該做的都做完了,她本就像撤手的,誰能想到被他抓了個現行。

她懷疑他根本就不知她之前幹了什麽, 便謊稱道:“我看爺的頸側停了隻細蚊, 正欲拍之,爺就醒了。”

她聽白川舟長長地“哦”了聲,尾音上揚, 聲色又輕又啞:“那可真是有勞楚編修了。”

看來他是信了。

楚引歌暗自吐了口氣,轉了轉手腕,示意他可以鬆之, 卻不想他竟在她的腕側輕緩摩挲, 指腹的粗糲緊貼著她的肌膚,令她頓感顫栗。

“爺......爺這是在作甚?”

白川舟又輕柔地在她腕肌上下輕移, 慢悠悠地說道:“在學夫人拍蚊子。”

楚引歌這才恍然, 這人定是早醒了, 卻在暗中不語, 他剛剛竟是在學她觸摸劍痕的手法。

這壞痞!

暗色中, 楚引歌一陣麵熱, 今夜實在太灼人了些。

白川舟換成側身支頤, 修手扣著她額皓腕將她輕輕往下一拉, 兩人的距離陡然靠近。

體溫騰升, 影影綽綽的燈火落在楚引歌的嬌顏上,他看到她滴血般的耳垂,似笑非笑道: “夫人怎麽對我喉間的這道痕如此感興趣?”

他存了心要逗逗她。

她明顯愣了一瞬。

卻不想她反問道:“世子爺可習武?”

“未曾。”他不明她問的意圖。

楚引歌垂眸看他:“世子爺不曾習武,周遭的好友也定不是武人,那這劍痕定是眠花宿柳時哪個姐姐妹妹留下的罷。”

她頓了頓,好似嬌嗔又帶著埋怨:“爺玩得可真花。”

玩得真花.......

白川舟都差點要當場撫掌稱絕了,他就喜歡她這股猾黠勁,明明是自己幹的,卻能將自己摘得一幹二淨,說得有理有據,倒成了他的不是,好像他是個玩得花樣百出的風流子弟。

這個小騙子。

又聽楚引歌續道:“爺這些日子收斂些罷,待請期之日您也一同來楚府,我想帶您見見趙姨娘。”

白川舟輕笑了聲,牽著她的手腕倒是一直沒放,不緊不慢地磨揉。

“想不到夫人竟如此大度,這都不計較。不瞞夫人說,這劍痕是你那好友黑蝶閣閣主留下的,我對她是一見鍾情,夫人既這般體恤,那......”

他話鋒一停,緩緩撐起身,近她幾許,輕抬她的下巴,“我想娶完夫人後就將她抬進府裏,棠棠覺得可好?”

“你說她可會同意?”

距離近了,她還能看到他多情的眉眼言笑盈盈。

楚引歌語塞,喉中一哽,這花花公子竟存了如此心思,世人都說他是鄴城第一紈絝,她早知他不會如此老實。

心中忿忿,但麵上不顯,淺笑道:“我那友人雲遊四海,居無定所,最不喜束縛,怕是此事不能成。”

“這般倒是可惜了,雖那晚未瞧見全貌,但瞧著明眸應是個絕世佳人,”白川舟摩挲著她白潤下巴,“夫人既如此寬宏豁達,不若做個良媒,將爺和這個美人搭根線?”

楚引歌切齒,莫名的心頭泛酸,雖然那黑蝶閣閣主就是她本人,可眼前這人卻是全然不知的,她還未嫁呢,他就想娶好另一個了。

她在約法守章裏是說允他納妾,可她還未過門呢,他是一點體麵都不給她留了。

馬車這時停了下來,隻聽立冬在外頭說道:“世子夫人,楚府到了。”

楚引歌趁機掙脫了白川舟的束縛,走下馬車垂眸道:“爺的話,卑職記在心上了,也請爺記得卑職所托。”

言罷,就頭也不回地往楚府大門內走去。

白川舟手執車簾看著她單薄的背影鬱憤遠走,心頭一緊,這恐怕是真玩花了,玩大了。

其實在她撫上他的頸側時,他就醒了,那般輕柔,那般癢,他差點就受不住。

隻不過他在想她會不會像他那般偷偷親他,便等上一等,可身心煎熬了許久,等到的卻是,她要將手撤了!

他這才抓住了她皓腕,極其玉潤,一時舍不得放開。

白川舟撚了撚指腹。

“爺,世子夫人好像生氣了,”立冬在一旁仰著頭看著楚府大門被轟然緊閉,略帶埋怨,小聲嘀咕,“都說爺風流,怎這般不會哄姑娘。”

上回也是被氣走的。

白川舟覷了他一眼:“但凡把車行慢些,我早哄好了。”

車簾被重重一甩,立冬訝然,世子爺可真能賴,這怎麽還能怨上他了.......

-

夜色冷寂。

楚引歌回到府上和姨娘一起用了晚膳,許是這幾日王氏沒有興風作浪,姨娘的身體可見得好了起來,已能喝下滿滿的一碗粥,連氣色也紅潤了許多。

在侯夫人來過之後,王氏便再未招喚她去跟前伺候了,畢竟她是交換楚翎的籌碼。

“棠棠在外頭受委屈了?”

楚引歌這才發現自己本想幫姨娘拭臉,卻心不在焉地擦上了她的青絲。

她趕緊換了盆水,搖頭強顏笑道:“哪來的委屈?姨娘莫擔心,我在畫院如魚得水,還有人誇我的畫好呢。”

話出口後,她立馬噤言,怎麽又說到那人上了。

趙姨娘畢竟經曆的事比多,溫言道:“不是畫院,那便是婚事了。可是嫁給世子爺讓棠棠感到憋屈了?”

楚引歌未料到姨娘能想到這處。

她是想將剛剛發生的一切脫口而出,可這前因後果實在有些繁瑣,且告訴姨娘也隻是徒增她的煩惱,姨娘這才剛見好,不能再讓她心疼了。

她搖了搖頭:“世子爺很好,他還同我說要在請期之日來看您呢。”

隨意扯了個謊道:“是今日辦了場比試,我在苦思那個試題,應當還有更好的解法。”

趙姨娘見楚引歌神色淡淡,知她恐是不想讓她牽念才如此說,這孩子就是這樣,事事為他人考慮,卻從不心疼自個兒。

她點了點對麵的櫥櫃:“棠棠,你替姨娘將櫃內的錦盒拿來。”

楚引歌照做,將櫃裏的黑漆描紅長方錦盒置在姨娘膝上,那盒十分精致考究,蓋麵鑲嵌鎏金,盒四麵仙雀翼翼,極其別致。

隻見姨娘緩緩輕啟,楚引歌愕視。

裏麵竟是若幹田產地契。

“姨娘,這是從何而來?”

她看著這個錦盒,應當是姨娘的嫁妝,楚引歌有些不解,若姨娘早早拿出,她們早可以逃離楚府,哪還需受王氏欺辱這麽久。

趙姨娘緩緩說道:“今日我去了楚熹那裏。”

楚引歌這就明白了。

這錦盒恐是一直被楚老爺和王氏霸占著,律法有言,嫁女妝奩應歸女有。

換言之,嫁妝是人.妻人妾的私有財產,他們竟厚顏無恥到私吞姨娘的陪嫁之物。

但這錦盒被他們霸占多年,姨娘都未去求過他們,可在得知她的婚事後,卻去了。

楚引歌猜到了趙姨娘的心思,哽咽道:“姨娘,你是不是為了我?”

趙姨娘溫柔地摸著她的嬌靨:“棠棠,我細想了想,嫁給侯府也不是一件壞事,至少世子爺對這點財物不會放在眼裏,你拿著日後也有個傍身,不必吃人嘴短看人手軟。姨娘知道你的婚姻委屈,姨娘沒大用,也就隻能幫棠棠做到這了。”

她隻字不言拿到這錦盒的艱難,楚引歌兩行清淚潸然落下,“你去求他們受刁難了罷?”

“哪有,楚翎還在牢裏,他們還有求於你,哪敢為難......”

話音還未落,楚引歌就掀開了被衾,趙姨娘的纖腿欲往邊上躲去,卻忍不住輕嘶。

楚引歌緩緩將她的褲腿緩緩卷起,那膝蓋上是滿目紺青,這是跪了多久。

她的淚止不住得落,心痛十分,她得盡快將姨娘帶出府。

她遣了如春去她房中拿來“易健堂”的玉膏,細細地給她抹著:“姨娘,你看,這膏藥也是那世子爺送的,他人不壞,你大可放心。”

就是愛惹草拈花,楚引歌斂眸。

趙姨娘見她言詞懇懇,不似作假,這才稍稍寬了心。

兩人又閑談了幾句,楚引歌便伺候姨娘歇下了,拿著沉甸甸的錦盒回到房內,她的心也好似有了倚仗。

她也清醒了幾分,他們本就是表麵夫妻,他愛抬幾個進府就抬幾個便是,她作甚要為他患得患失,現下她有了筆不菲的嫁妝,更不用將他放在眼裏。

但想是這般想,心卻管不住,在榻上輾轉反側了一夜。

直到雞鳴聲響起,晨光熹微,楚引歌實在睡不著,索性起了,頂著泛青的眼圈去向姨娘請安。

剛走至西廂門口,就聽到姨娘的笑聲,她好久沒聽到她這麽開懷地暢笑了。

楚引歌腳步一頓,問向垂門而站的奴從:“是阿妍回來了?”

那奴從還未答,就聽裏麵另一道熟悉的聲色響起:“……棠棠畫得極好,她竟能想到用小和尚下山挑水去隱喻深山藏古寺,實乃人間妙手。如此出色,還是姨娘教導有方,是小輩高攀了。”

又聽姨娘輕快地笑出了聲。

邊上的奴從這才訕訕答道:“是世子爺。”

楚引歌失語,緩步步入堂內。

抬眸間就見那人一身風清月白的廣袖華衣,長發不似平日那般用玄帶半綰,而是鄭重其事地束了羊脂玉冠,多了幾分貴氣,他本就長得俊朗,眼下唇角的弧度微彎,更是讓人目眩。

難怪屋內的奴從皆是垂首紅了臉。

“棠棠起了?正等著你一起用膳,過來坐。”

他可真是不甚客氣,聲色琅琅,全然當成自己府上那般自得,但他當著姨娘的麵這樣親昵地喚她閨名,連她都不由得麵紅耳燥。

楚引歌慢慢挪移,正要坐在姨娘身側,卻未料被白川舟拉了過去:“你坐那擠著姨娘了,坐我邊上。”

姨娘,叫得可真親切,這是她的姨娘,又不是他的。

楚引歌心中輕嗤,抬眼就見姨娘顏笑深深地看著她,她忙坐下輕咳了兩聲。

她可是沒忘昨日白川舟在車廂內說的種種,他雖是一口一個夫人,卻早早存了納妾的心,根本沒將她放在眼裏。

她往趙姨娘身邊挪了挪,盛了碗清粥,聲色溫柔:“姨娘吃。”

爾後垂手放於膝上,一副乖巧狀,刻意避開了那人直勾勾盯著她的目光。

卻不想白川舟往她身側輕移。

楚引歌欲再挪,手背上卻忽然一沉,溫熱的觸感瞬間散逸。

她的腰板倏爾挺直,後脊梁滾過一陣陣驚顫。

他在梨木圓桌下抓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窗外竹林簌簌,窗內的侍奴皆眼觀鼻鼻觀心,若是留心觀察,便可看到桌下的一隻手掌正緊握著一綿軟柔荑。

楚引歌娥眉微蹙,瞪向白川舟,可那人的眸底是幾不可察的笑意。

她欲掙脫,他卻追之,在她的手心輕撓。

楚引歌忍不住噯出了聲,趙姨娘停箸望了過來,她杏眸彎了彎:“剛剛手上有細蚊,有些癢。”

姨娘倒沒有起疑:“這後頭就是竹林,蚊蟲是挺多......”

楚引歌沒聽到後頭的話,隻看得姨娘的唇一翕一合,卻完全聽不清她的話,因白川舟的修指在緩緩地沿著她的手心,如藤蔓般攀著向上,直至十指緊扣才停歇。

她麵上是可見的詫怔,還有幾許慌亂。

又聽到桌上輕扣了兩聲,楚引歌這才回神,是姨娘在說話:“棠棠?”

楚引歌這才發現自己盯著白川舟太久了,臉紅地發燙,忙垂眸歉聲道:“在姨娘麵前失禮了,我是想問世子爺怎麽來了?”

桌下是絞纏的十指,極牢極深,她愈想甩脫,他就愈緊緊桎梏。

桌上,白川舟卻淡然淺笑地看著她,佯裝無事發生,嗓音溫煦清朗,反問道:“棠棠說我怎麽來了?”

作者有話說:

世子爺終於牽上手了,撒花~

明天上夾子了,有點緊張,來發發紅包吧,此章留評掉落20個紅包~

注:深山藏古寺是參考了北宋翰林圖畫院的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