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約會

睡神正在摘床邊散著開的罌粟花, 自從泊瑟芬來到冥府,不管多貧瘠的角落都纏繞著她的神力。

別的神如果手握一點植物的力量,就會被不斷催生出來。

他擁有罌粟的種子, 是睡夢用的植物, 來到這裏後罌粟花就不受他控製,會一直盛開在他的每一步路裏。

睡神將大束美麗危險的花放到養花陶盆裏,然後拿出一朵,無聲無息要放到躺在長榻上的死神心口處。

花朵還沒有碰到他,塔那都斯已經精準地扣住自己兄弟的手,那朵要促使他沉睡的花朵立刻湮滅在死的力量裏。

修普諾斯不在意笑了笑,他靠在三角圓桌邊,將更多的花收拾起來。

“你夜不能寐, 我隻想送你一段美夢讓你入睡。”

死神閉著眼,比夜還沉默,沒有理會他。

睡神望向門外,篝火日夜不息燃燒。

多出的奴隸亡靈們還不習慣安靜的冥府。

哪怕深夜也不願意閉眼沉睡, 而是急於找事做, 開始清洗住廊, 台階與庭院。

換燈油的女奴們路過他們的屋宇時,還記得很久以前的繁瑣禮儀, 匍匐著身體對他們行禮。

睡神溫和地安撫這群剛醒來的靈魂,他的性格與神權息息相關,沒有冥神那麽殘酷麻木, 也不如奧林波斯神那麽暴烈外露。

“這裏熱鬧很多, 也更適合睡眠存在。”睡神坐到臥榻旁, 手擱在死神身側。

以前他一直與塔那都斯在一起, 就連他從冥王手裏接過部分死亡神權,他都陪著他身邊,幫忙安撫亡靈。

後來冥府開始被亡靈淹沒,冥土汙濁泥濘起來,毒氣與黑暗變成最可怕的存在,讓這片初始還算安寧的大地,徹底淪陷成真正的災難國度。

他的睡眠之力失去效果,亡靈的尖叫與憤怒跟他起了巨大的衝突,迫使他走向大地與天空,留在自己兄弟身邊成為一件奢侈的事。

“我突然不太希望泊瑟芬徹底離開冥府,死亡這棵苦果樹在她的撫摸下,竟然流出了甜美的甘露,這樣的冥府寧靜又寬廣,適合我呆著。”

睡神溫柔的話語,並無法打動自己心如鐵石的兄弟,他睜開眼語帶嫌棄之意,“你與山上那群甜言蜜語的惡神呆久了,連嘴都惹上他們的壞習慣。你別試探我,種子神不會再回大地。”

睡神有大量人類信徒,與赫爾墨斯一樣都不希望這代人類滅亡,剛才的話不過是在測冥府的底線,看是否能放泊瑟芬回歸大地。

現在的泊瑟芬沉睡太久,剛醒來的狀態就如嬰孩般,無法掌控自己手裏的力量,在別的神眼裏這樣的她跟待宰的羊羔沒有兩樣。

在沒有將各種戰鬥的技能與生存常識教給她前,她依舊需要保護者的存在。但她接受保護者越多的饋贈,她就越會接近保護者的神權。

她現在的保護者,是冥神。這也是死神篤信,泊瑟芬最後肯定會轉職為冥神的原因。

睡神好脾氣笑著,他抬頭看了一眼趴在屋頂上的刻瑞斯們,“你的精靈多了不少。”

哈迪斯恢複部分生殖力的時候,整個冥神團體都會同時擁有繁殖的力量。

死神都後悔跟他同一屋子睡,囉嗦聒噪,破壞他最愛的寂靜。

修普諾斯見他不理人,就繼續看向門外的景色。一團死亡凝聚而起的霧氣驟然而至,衝入屋內。

來到睡神麵前,又化為一隻可愛的黑色圓鳥,連翅膀都雕得毛茸茸。

如果不是它的眼睛冷冽得可怖,睡神都要為它的可愛折服。

他與這隻鳥的眼睛對視一下,就確定什麽地變得嚴肅起來,他伸出手背,讓鳥跳上來。

圓滾滾的鳥一臉冷酷地待在他手上,對已經睜開眼的死神叫了聲,死神得到了命令立刻翻身而起。

他一改死氣沉沉的模樣,行動矯捷輕盈,直接從身後抱住了修普諾斯,將頭靠在他的肩頭上。

睡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奧林波斯?”

死亡不上奧林波斯,不波及諸神,這是默認的規則,就連睡神也不敢沒有得到同意將自己的兄弟帶上去。

這隻鳥是哈迪斯的信使,也是給赫拉他們關於拔箭的回應。睡神必須立刻趕往山上,將這個回信送達。

死神閉上眼,身體已經由實體轉為半透明,他說:“不會被發現,我要去往山上一趟,需要為哈迪斯傳達另一份口信。”

修普諾斯為難皺眉,他猶豫再三,“被發現,我們會被眾神追逐毆打。”

死神不吭聲,隻是默默地抽出長劍。

睡神立刻改口,“好吧,與其現在就被你痛打一頓,不如掩蓋你的行蹤,去賭一下那些慣會尋歡作樂的神的眼神是否還清亮,你可要藏好一點。”

他理智沒有詢問哈迪斯要送的口信是什麽,他現在更多時間在大地之上,當地下與天上起了衝突,他一個不慎就會被裏外嫌棄攻擊。

知道得越少越好。

死神化為淺淡的一抹煙氣,貼入自己兄弟的後背,最終融在他白色的衣服裏。他們是雙生子,氣息一混合,幾乎分辨不出彼此。

睡神確定他藏好後,立刻抱著一束罌粟花,踏著黑暗,一路往上狂奔而去。

大地上,幹燥的風至北方吹來。明淨的夜空之上,繁星發亮,大地與島嶼都散發著令人眩暈的熱氣。

睡神看了一眼幹裂的大地,沒有任何讓人心安的綠色,隻有沙漠似的幹旱。連在睡夜裏,他也能聽到人類憂心忡忡的擔憂之音。

睡神看了一樣待在他肩頭上的小鳥,希望這是哈迪斯同意拔箭的回信,拔完箭的地下王者肯定不需要愛情,就會放泊瑟芬回來。

到了最高的山峰下,睡神開始散播罌粟的花朵,將甜美的睡夢贈與與此事無關的神靈。

暗夜溫柔地將他的力量播撒得更遠。

幾隻貓頭鷹從樹梢上盯著他,其中一隻張開翅膀飛到他前頭,而站在睡神肩頭的黑色小鳥隨即跟上去。

睡神立刻知道接下去的事情與他無關,他緊張的心情鬆懈了下去。

立刻慶幸地對藏在自己身上的死神說:“幸好不需要我們直接上去麵對赫拉,我猜雅典娜也要回來了。瞞得過赫拉高傲的粗心,肯定騙不了雅典娜的眼睛。對了,接下來你要去往哪位神明的宮殿裏傳達口信?”

死神如一道虛幻的影子,出現在睡神身邊,嘴無聲在他耳邊張合了幾下。

修普諾斯剛鬆懈下去的的表情,慢慢凝固石化了起來。他甚至無法控製地哆嗦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麽。

“我還不如親自去扯赫拉的衣袍,讓她踹一腳都好。你沒告訴我,你竟然要去偷聖火,不怕被宙斯抓到吊上高加索挖心肝嗎?”

死神沒有繼續說什麽,他隻是伸手纏住修普諾斯的脖子,跟條絞索般可怕。

修普諾斯眼淚都落下來了,“這麽久不見,你倒是會禍害我。”

死神扒著他,死不放手。

睡神不想要兄弟了,他隻想逃回母親的懷裏,控訴這家夥對他的利用與欺負。

奧林波斯的議事廳裏,擺放著十二神的聖火祭壇,每個祭壇都燃燒著這位神靈身上凝聚的所有的信仰之力。

信仰變少,聖火就會黯淡。信仰大盛,聖火也會跟著明亮起來。

這簇聖火燃燒不息,對應的神明的擁有的全部神廟裏的聖火都不會出事。

就像是哈迪斯在地下王宮的祭祀屋裏給泊瑟芬點燃主聖火的同時,隻要是屬於哈迪斯跟泊瑟芬的神廟,都會自動燃起聖火。

而死神哪裏是去帶口信,而是打別的神的信仰之火的主意。

“不可能的,我們無法逃過赫斯提亞的監察,她可是主聖火的守護神。”睡神連連擺手,企圖阻止自己兄弟瘋狂的念頭。

死神不耐煩地出聲,“赫斯提亞被哈迪斯打得重傷沉睡,短時間醒不過來。”

睡神一臉絕望,“所以是你們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嗎?”

打傷赫斯提亞,利用睡眠的力量掩蓋死神的氣息,將他帶上奧林波斯,去奪去德墨忒爾的信仰之火。他竟然莫名其妙就變成冥府的同夥。

塔那都斯理所當然說:“那屬於泊瑟芬的信仰,隻是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德墨忒爾利用泊瑟芬獲取信仰,哈迪斯跟泊瑟芬在一起,德墨忒爾的信仰當然就變成冥府的。

睡神竟然差點就被說服了,他剛要拒絕這個瘋狂的計劃,自己的腳就往上走。死神貼在他身上,直接纏著他的四肢往自己想要的地方跑去。

修普諾斯:這兄弟不能要了,他喊救命還得及嗎?

睡神在接近大門時,就被死神披上了隱形的力量,避開守門的神靈,他們無聲出現在黃金鋪地,巨柱聳立的議事廳內。

圓形的高台上,十二張由匠神親自打造的座位環形擺放,而座位圍繞的中心,是一簇最大的黃金聖火在熊熊燃燒,這是宙斯的信仰之火。

圍著宙斯聖火外沿的一圈,就是其餘十一位權勢最大的神靈的聖火。

每位神的聖火都很好辨認,德墨忒爾的火焰裏,隱約浮現著一片生機勃勃的麥穗田地。

死神放開了自己膽小怕事的兄弟,流淌著惡毒黑氣的腳步,沒有生息踏上屬於永生神最聖潔的地方。

修普諾斯站在原地,並沒有逃跑,而是無奈地藏在一根巨柱後,憋著聲對死神說:

“動作得迅速點,黎明女神大概要蘇醒了,在她的光亮下你的身體就藏不住了。”

塔那都斯對他點了點頭,動作快得嚇人得出現在德墨忒爾的聖火前,伸出雙手打算將整個燃燒的祭壇端走。

火焰卻像是感知到危險,立刻舔舐上他的手腕,扭曲的火光化出兩隻潔白的手,死死扣住死神偷竊的手臂。

“區區一個冥府屬神,竟然也敢覬覦我的信仰之力,哈迪斯你簡直欺辱我至深。”

剛才還在安靜燃燒的聖火,騰地升高十來米,德墨忒爾的模樣出現在火裏,她憤怒無比地將死神狠狠拖入火焰中。

睡神一驚,立刻衝過去要去拉住塔那都斯,卻撲個空直接撞到椅子上。等到驚慌起身,就發現死神已經消失了。

生怕死神被德墨忒爾打到神權泯滅,修普諾斯剛要跑去尋找母親來撈他的時候,卻看到門口出現了一堆神。

而站立在最前頭的女神,正用冷漠陰沉的眼神看著他。

睡神無力地靠著柱子,進行最後的垂死掙紮,“尊貴美麗的天後,夜這麽深了你竟然還無法安睡嗎?我願為你效勞,編織上美夢獻給你。”

這狗腿的奉承毫無作用,赫拉連一個笑顏都沒有,直接看向德墨忒爾的聖火,似乎發現什麽皺起眉頭。

死神墜落到火焰深處藏著的神廟裏,他趴在地上,被德墨忒爾用腳狠狠踩住背,骨頭在她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聲。

“奪走了泊瑟芬後,連我積攢多年的信仰都不放過。竟然就派了你這麽個從神來幹這些卑劣的偷竊之事,淩-辱我的品格。

我要用憎恨的火折磨你,再將你撕碎成一千塊扔到深淼的俄刻阿諾斯裏,讓你永生永世都拚接不起來,漂浮在洋流中飽受冰冷之苦。”

德墨忒爾恨冥府恨到心髒都在日夜抽痛,她好不容易逮住了一個冥神,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片來發泄怒意。

死神好久沒有受到這麽重的傷害,嘴角與眼睛都滲出痛苦的神血。這裏是屬於德墨忒爾的主戰場,每一刻都被她的信仰之火裏焚燒,骨頭血肉都燒化了,導致他動作遲鈍。

淡金色的血從他的破裂的皮膚裏滲透出來,默不作聲地流入神廟的地磚內,一些濃稠惡意的黑霧也摻在這些血裏,在德墨忒爾的暴戾毆打淩虐下融入這個神聖潔淨之地。

如果是以前,德墨忒爾一定第一時間就發現自己地盤被外來力量汙染,可是飽受瘟疫糾纏,又被厄裏斯的慫恿蒙蔽了眼耳的農神,早已經失去對潔淨之力的敏感度。

塔那都斯被劇痛中依舊沒有表情,連眼睛都是冷靜向下,看著自己的血與死氣流出來才確認完成任務,緊繃的神情也略微放鬆了幾絲。

農神狂踩了塔那都斯好幾百下,卻發現越踩越薄。

以為是將他的血肉都踩爛了沒有了腳感,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心思,而是拿出鷹嘴鋤,對準死神的頭顱至上而下狠狠敲落,打算將他的頭蓋骨重碾成齏粉。

巨大沉重的農具剛碰到死神的額頭時,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黑霧模糊了她的準頭,死神的身體驟然四分五裂開,頭也滾到德墨忒爾的身後,鋤頭隻敲碎了地麵石頭。

德墨忒爾立刻回頭,發現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死亡氣息,已經四麵八方彌漫而起,由信仰凝聚而成的神廟被加快腐蝕折舊。

彩繪裝飾與廊柱上方石雕的色彩如退潮般消失,橡木製作的小型雕塑發出細微的裂開聲,是某種靜默的力量在蠶食它。

或者說,在蠶食整個神廟。

德墨忒爾終於意識到,她腦子一熱就將塔那都斯拖進來,是犯了個巨大的錯誤。

這位夜神之子的神職確實比不過她,正常情況下他進入自己的信仰之力凝造而成的神廟,也無法對這裏造成任何破壞。

可是,如果進來的不止是塔那都斯呢?

德墨忒爾拎著農鋤,潔淨圓潤的臉孔上出現了細小的紋路與坑洞,神廟被黑氣汙染蠶食越多,她的皮膚就越差。

而放置在奧林波斯議事廳裏,屬於德墨忒爾的聖火,火勢雖然不減半分,旺盛璀璨的金色焰火卻開始黯淡起來。

散發的煙氣也不再是穀物果實的清香。

而是一種讓神與人都避之不及的可怖腐爛氣息。

赫拉提著的心是徹底落不到實處,她身披閃亮的外袍,頭發卻沒有紮起來,看得出是起床得匆忙沒有任何梳洗就趕來議事廳。

而貓頭鷹也看著聖火,圓潤的眼如一麵清透的鏡子,裏麵藏著另一雙灰藍色的眸子,審視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火焰的顏色有一段時間是金色占據上風。

可是那股黑暗的力量卻一寸寸,不容驅趕地繼續侵蝕著。

赫拉終於確定了,“是信徒之力的鬥爭,我們不好出手。”

貓頭鷹也冷靜開口,“聖火內部是德墨忒爾的私地,她隻要頭腦保持清醒,不要被激起怒火,利用多年積攢的力量就能一鼓作氣將侵入者給趕出來。”

如果是偷竊或者故意毀滅聖火,眾神還是能利用規則製裁小偷與強盜。

可現在明顯來者是與德墨忒爾共同供奉同一位主神,他們的互相殘殺外人就不好插手。

赫拉轉頭望向藏在柱子邊的睡神,她的眼美得光彩流溢,當含上怒意又威壓逼人,“修普諾斯,我們睡夢的主宰,你可是帶上你死亡兄弟上山來,與德墨忒爾爭奪信仰之力?”

雖然信徒之間的鬥爭他們不便插手壞了諸神之間的規矩,可是睡神將冥神帶來卻是不應該的。

睡神雖然很想否認,可是事實擺在這裏,他又不是赫爾墨斯有顛倒是非的大本事,隻好打起恩情牌。

“我的兄弟並沒有帶來任何厄運,隻要他不揮動無聲的長劍,就不會破壞這裏的任何物品。

赫拉,你還記得上次你要害……咳,送赫拉克勒斯去往科斯的時候,我幫你哄睡了宙斯嗎?事後宙斯追著我揍,差點沒把我扯成幾半。”

赫拉冷嗤了聲,卻聽到雅典娜疑惑自語,“塔那都斯麵對德墨忒爾有這麽大的力氣,能與她拚鬥得這麽厲害?”

兩位女神沉默了會,才意識到什麽地同時怒視睡神,“還有誰一起來了?”

德墨忒爾終於看清楚那黑氣後的身影,卻依舊懷疑自己的眼睛,“哈迪斯?”

死神拚接好自己的四肢,最後才用手捧著頭,裝到脖頸上。

黑霧阻止了血液的噴出又粘合了他的血肉,在快速愈合的過程裏,他所有動作都有種詭異的抽搐感,仿佛扭曲著肢體的陶偶。

而操控他這尊陶偶的操縱師,此刻就出現在死神的後麵。他隻是一個影子,不見五官,隻有代表冥王的冠冕與曲卷漆黑的頭發,隱約可猜他的身份。

這個巨大的影子伸出手搭在死神肩頭,護著他不被傷害後,才看向這座由信仰建造起來的神廟,死亡的汙染是最惡毒的,所到之處任何生命都會被摧毀。

神廟的表麵都被腐蝕掉,卻在的麵對更深的地基時放慢了破壞速度,人類多年供奉的力量沒有那麽容易就敗在冥神的汙染下。

隻來一縷影子的哈迪斯並不是來跟農神戰鬥的,他無實質感的手拈著一點純黑的砂礫,放到死神滿是血的手掌裏。

濕潤的死之**,浸入砂礫裏,頓時這點東西膨脹蠕動起來,從死神的手裏粘稠流淌而下,化為某種讓人驚恐的軟物,渾身上下每個氣孔都是一個饑餓猙獰的嘴,開始快速啃咬吞入碰觸到任何東西。

德墨忒爾耳邊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響,如鐵錘落在她的頭骨裏,震得劇痛無比。

死神手裏的黑物徹底放入這個神廟內部後,立刻回歸自己工具人的本職,沉默地退讓到影子身側,收斂起所有存在感。

德墨忒爾發現了這些新出來的黑色軟體的可怕之處,立刻拿出所有農具,企圖將這些東西鏟除掉,卻在碰觸到這些東西時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什麽。

“混沌土壤?”

隻餘長影的冥府之王,居高臨下地用模糊的視線俯視著她,“你該早發現的,看來是繁榮平和的日子讓你的心與眼都盲了,連鬥爭的骨頭都軟了下去,竟然在看到我的時候,連這點警惕心都沒有。”

混沌的土壤,自塔爾塔羅斯的身軀心口而來,是哺孕出整個冥土的最主要物質。

任何光明的神權碰觸到它,都會被它消亡殆盡,哪怕是宙斯都無法逆轉這種蠶食。

農神是最喜愛儲藏的神明,不止是糧食農具,更多的是人類的信仰。

她將多年來人類對她的供奉都藏在這個神廟裏,哈迪斯將泊瑟芬搶走後,又將屬於泊瑟芬的種子從大地與她的手裏奪回去。

可是卻不代表德墨忒爾就失去了所有力量。

為了防止她依舊擁有呼喚泊瑟芬回大地的能力,哈迪斯讓死神藏於睡神的力量裏,騙過了奧林波斯的守衛。

他又分一小部分的本體,放在死神的翅膀上,在騙過大地天空的眼睛後,成功來到了這裏,扔下死亡土壤,徹底摧毀掉農神的所有儲藏。

就像她將詛咒扔入冥府的儲藏室想要餓死泊瑟芬,睚眥必報的冥王當然希望能回應這份豐盛的「饋贈」。

德墨忒爾發現自己確實無法將混沌之土消滅掉後,她才將眼神移到哈迪斯身上。

如果她的眼神能化為武器,哈迪斯來的這部分虛薄的身體,都要被片成碎末。

“哈迪斯,我強悍比不過你,卑劣更比不過你,你這隻能藏於陰暗地下的惡神,你能利用暴力將我與泊瑟芬分開,又能毀滅我的神力,你能讓泊瑟芬心甘情願留在地下,喜愛這你這醜陋不堪的瘋神嗎?”

這話誅心又凶殘,哈迪斯聽了卻完全沒有被傷到。反而在認真沉思後,還嚴肅肯定地朝著農神點頭,“能。”

泊瑟芬現在就真心實意喜愛他了,心甘情願留下的日子指日可待。

德墨忒爾:“……”

這自信到不要臉皮的樣子,有宙斯的六七分風采。

哈迪斯看到神廟上麵的狹槽淺雕已經裂開,裂痕不斷蔓延向四麵八方。

土灰紛紛落下,所有鋥亮的銅器長出深綠的斑,乳香發出嗆鼻的氣味。

差不多了,這種侵蝕程度,哪怕泊瑟芬現在是站在大地之上,沒有冥府的遮擋,如此衰敗的德墨忒爾,再也無法強製呼喚她,更無法強迫她實現那些不合理的祈願。

而且因為汙染與瘟疫纏身的緣故,她與泊瑟芬之間的聯係也會大幅度斷裂開,連最基本感應泊瑟芬位置的能力,穀物之神都失去了。

雖然徹底砸爛這裏最保險,可是大地與天空開始發現他的蹤跡,宙斯下的命令加上大地之上的厭惡排斥凝聚成對他驅趕命令。

哈迪斯已經感知到雷霆的力量瞄準過來,風跟土也要化為萬千武器對準他的身體,再不走,就隻能舍棄他這小部分本體。

死神側過臉,也發覺到一股巨大的自然力量衝著他們飛奔而來。

他聽到哈迪斯離開的命令,立刻張開黑色的翅膀,將他的長影納入羽毛內,雙腳離地就要徹底脫離這裏。

德墨忒爾舉起手,暴怒地指著死神大喝:“留下來,哈迪斯。”

破裂陳舊的神廟中央,麵容慈愛安詳的神像,在這一刻與德墨忒爾的動作高度重合。

「它」從高層的底座上走下來,伸出的手如桃金娘蠅拍般,毫不留情往塔那都斯頭頂拍去。

堅硬的手指與坑窪的地麵接觸,發出巨大的聲響,卻沒有碰到肉-體的實感。

挪開巨手,才發現以速度矯捷成名的死神早已經溜出去,隻留下一地狼藉嘲笑著動作遲緩的穀物之神。

德墨忒爾呆呆坐在地上,無能為力地看著混沌之力破壞著眼前的一切。

而那尊巨大的農神雕像走下來後,才露出神像後背藏著的穀物籃子,籃子放著一個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鏤空之球,球裏蜷縮著一個沉睡的石雕少女。

這是泊瑟芬的神像。

德墨忒爾還記得當信仰她們的人類夠多後,這個神廟開始成型的那一天,她開心地抱著沉睡成一團的泊瑟芬,跟她訴說了許久的喜悅之語。

她的力量跟神權早在出生那一刻,被自己父親吞入肚子裏就被剝奪完了。

從克洛諾斯的肚子逃出後,被汙染最嚴重的不是哈迪斯,而是她。

“你一定不知道,如果你選擇的不是我,我千瘡百孔的身軀早已經墮落入不見陽光,不聞人間之音的深淵,化為無意識的腐敗之物。”

德墨忒爾伸手,溫柔撫摸著屬於泊瑟芬的神像,地麵的裂痕開始粉碎,化為光點漂浮消失。

這是信仰被消滅前,最後的燦爛色彩。

德墨忒爾緩緩閉上眼,眼淚從臉頰滑落而下,“這裏的一切都是屬於我們的,泊瑟芬。”

卻被哈迪斯毀滅。

她拿著農鋤的手指因為心痛而顫抖著,似乎在要下一個無法回頭的決定,最終悲痛欲絕的女神低頭親吻泊瑟芬的神像。

“我與你同在。”

誰也無法分開我們。

穀物之神睜開眼,臉已經開始出現破碎的烏黑斑點。她轉身麵對這漫天漫地的混沌死氣,用盡全部力氣舉起農鋤,敲往這座神廟最重要的地基深處。

神廟被狂風暴雨的神力瞬間摧毀,一切都破碎開,柱子與屋瓦橫飛分走。

這個由多年信仰之力凝聚建造起來的神聖之地,在德墨忒爾這一鋤頭下,徹底消失。

唯一存在的地方,是她站著的那塊高台,還有高台上泊瑟芬的神像。

德墨忒爾淚流滿麵地看著神廟在自己眼前消失,她徹底撕碎了哈迪斯帶來的混沌之土,也徹底毀滅了她的大部分的信仰力。

“他連我給你鑄造的神像都要汙染,我不會讓他碰到你半分。”德墨忒爾攤開手,血肉裂開的掌心流著血水,一顆豌豆在掌肉裏隱約浮現。

“我很快就能找回你,到時候我們再重新建造新的神廟。”

隻要泊瑟芬回到她身邊,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毀滅掉也沒關係。

——

趕回冥府的哈迪斯察覺到混沌之土消失了,他略帶可惜地低聲自語,“動作倒是快。”

塔爾塔羅斯的心頭土,不止能摧毀掉德墨忒爾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具有傳染性。

隻要碰觸到德墨忒爾供奉的主神神像,泊瑟芬在大地上的光明屬性就不再純粹,而是永遠都會糾纏著屬於他的死亡氣息。

就算以後泊瑟芬有機會回到德墨忒爾身邊,不管受到多純粹的供奉,也永遠無法擺脫冥府的死氣與他的跟隨。

可惜德墨忒爾卻連跟宙斯求救的時間都省了,直接用一整座神廟換取主神神像的純粹性,不容許他伸手沾惹。

哈迪斯也是隨口可惜一句,就開始籌備起下一個對付穀物神的謀劃。

在泊瑟芬的歸屬上,他與自己的姐妹注定要你死我活地爭鬥下去,仇恨與防備就是他們以後相處的永恒底色。

——

奧林波斯議事廳裏,赫拉看到德墨忒爾的聖火被黑暗熬煎著,眼看就徹底改變顏色,在最後一刻所有受到汙染的聖火都自我熄滅。

等到火焰恢複正常的金色,就餘下一小簇火苗。

這代表穀物女神的力量就剩下這麽一點。

如果沒有新的信仰之力補充壯大,別說十二神的位置,隨便一個二級神明都能打敗她。

赫拉沒想到哈迪斯會利用睡神,躲過所有神靈的眼進入這裏打擊德墨忒爾。

她撩起眼皮對著頭頂上的黑色小鳥冷笑了一聲,“哈迪斯,這就是你上奧林波斯提來的禮物嗎?”

她甚至都懷疑這封回信是空的,根本沒有同意拔箭的信息。

小鳥張嘴,發出尖利鳥嘯聲,“赫拉,這是我與德墨忒爾的信仰之爭,與你們無關,你那麽有精力就用去征服宙斯吧。”

這話毒辣得讓一旁的雅典娜都不忍直視,她怕場麵失控,立刻詢問,“你可有拔出愛神之箭的意願?”

這話是打開回信的鑰匙,鳥立刻脹大化為猛禽,羽毛從它翅膀上落下,落到赫拉腳邊的時候化形為一個金罐與一塊泥板。

“我同意拔箭,卻不會帶泊瑟芬前往你們這裏,也不會踏足冥府之外任何一寸土地。”

這番話徹底打亂了她們這邊的計劃,可是赫拉卻不動聲色,繼續聽信接下去的內容。

“我會恢複赫爾墨斯部分冥府領路神的權責,你讓他單獨帶著厄洛斯前來冥府做客,拔出我胸口的箭吧。”

直接將地點放在冥府王宮,連神也隻能去小愛神跟領路者。

如果她們有拔出愛神之箭的方法,幾乎不用猶豫,這個條件赫拉會立刻答應。

可是這是個騙局,一旦揭穿了厄洛斯沒有拔箭的力量,哈迪斯一定會將他踩扁。

鳥繼續說:“如果你們同意,就用我帶來的斯圖克斯河水,對著這份不可侵瀆的神力起誓。”

赫拉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留下監視用的孔雀鳥,與貓頭鷹離開了好一會後才回來。

“就這麽辦吧,哈迪斯,你的條件我都同意,對著這份水流的名義我起誓。”

赫拉將手探入金罐裏說,也提了一個條件。

“可當你愛火熄滅的時候,必須讓赫爾墨斯將泊瑟芬帶回大地。”

凶鳥無動於衷看著她,“是你們求我拔箭,無權提出額外的請求。”

赫拉怒極反笑,“你倒是以為自己這副濃情蜜意的癡情能一直堅持下去,別拔出了箭後,愛意轉為厭惡,立刻反悔將泊瑟芬趕走才好。”

鳥確定了赫拉同意它帶來的條件後,沒有對她惡話有任何反應,就消散在原地。

赫拉接過寧芙遞來亞麻布擦手,接著將布一扔,“伊麗絲,喚來赫爾墨斯,叫醒厄洛斯,就說我們有新的大事要煩惱。”

奧林波斯注定又是熱鬧不眠的一晚。

趕回冥府王宮的哈迪斯,輕盈地貼著地縫流入了屋宇。

新**,躺著他的身體與無防備沉睡的泊瑟芬。

不久後恢複神智的哈迪斯睜開眼,神態清醒得讓人懷疑他沒有入睡過。他剛融合外出的那部分神魂,五感遲鈍,視線模糊。

嗅覺是最先恢複的,浴油的香氣,植物澀涼味,鬆脂的溫暖。

接著是觸覺,柔軟的身體,長發纏繞的微癢,幾近無聲的呼吸吹拂。

每個呼吸間就恢複一部分感覺,最後視覺清晰,映入眼裏是那張最熟悉,最美好的臉孔。

她安靜側躺在他胸前,手自然地蜷縮著放置在他心口處,幾綹帶花的頭發垂在他的皮膚上,他們如同一體從腳到頭依偎著。

哈迪斯睫毛眼皮上還壓著睡眠的力量,舌尖也含著美夢,剛才泊瑟芬給他這些的時候,他因為還有事情需要完成,隻是接受了一小部分睡眠,暫時將美夢含住沒有消化。

現在忙完後,他也感受到困倦,剛要任由泊瑟芬給的夢進入身體,又想到什麽的哈迪斯重新睜開眼,伸手輕掃開泊瑟芬嘴邊的花,低頭就親吻住她柔軟的唇瓣。

略微濕潤的唇舌相接,大半的美夢送還給她,這樣他們就能做同一個擁有美好祝福的夢。

哈迪斯緊抱住她,安靜閉上眼重新伴隨著她進入夢鄉裏。

他沒有許願構建夢境,而是將這份權力給予了泊瑟芬。當他在夢裏站穩身體的時候,難得出現迷茫表情。

這是……泊瑟芬的美夢?

所有的景色都模糊得可怕,從未見過的建築,與平整得奇怪的大路都蒙上窺不見細節的濃霧,熱鬧的人群沒有臉,水糊的身體穿著怪異之極的衣服。

哈迪斯從未見過這些東西,連這裏的人類都有股陌生感。

“哈迪斯。”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聲。

哈迪斯立刻轉身,發現美夢的主人從模糊的人群裏穿梭而過,她紮著高馬尾,穿著一身哈迪斯從未見過的裙子,笑得燦爛飛奔到他身邊。

她熟稔地勾住他的手,“走吧。”

哈迪斯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麽自然活潑的一麵,她對他總帶著一股謹慎試探,原來她無拘無束的時候這麽鮮活可愛嗎?

他任由泊瑟芬拉著他往前跑,這裏的一切從未在現實裏見過。雖然看不出清晰的輪廓,卻能體會到這是個熱鬧多彩的世界,連陽光都是鮮亮的。

“去往哪裏?”哈迪斯本來不想打擾她美夢,但是這個怪異的夢讓他產生不安的情緒。

泊瑟芬笑眯眯回答,“約會啊。”

約會?

哈迪斯不太理解,卻沒有掃興。

夢境是跳躍無序的,泊瑟芬帶著他快速轉換地方。

“哈迪斯,張嘴,這是抹茶味冰淇淋,你肯定沒吃過。”

沒味道,哈迪斯覺得自己吃了一口空氣。

“哈迪斯,你喜歡燭光晚餐嗎?牛排幾分熟,金箔撒幾兩?”

哈迪斯:“?”

“哈迪斯,看電影嗎?愛我愛你一輩子那種。”

哈迪斯:“嗯……”

“哈迪斯,到了摩天輪頂端要吻我啊。”

哈迪斯完全不知道什麽摩天輪,他們現在跳躍到的地方在一個鐵盒子裏,開著透明窗,外麵是沒有顏色的天空。

他隻知道,她要他的吻。

哈迪斯迫不及待低頭貼上她的……手背。

泊瑟芬捂著嘴,終於憋不住笑起來,她是真覺得這個夢各種喜劇化。

“你也太聽話了,也就是在夢裏才能實現吧。”泊瑟芬笑出眼淚,她用各種爛大街到堪稱幼稚的約會場景,將哈迪斯折騰個遍。

結果哈迪斯一點反抗都沒有,乖得不可思議地任她折磨。

下一秒她的手被眼前的男人抓開,一個結實的吻就這麽落下來,真實的觸感讓她恍惚以為夢醒回到現實。

吻了很久後,泊瑟芬呼吸不暢用頭抵著他的胸口,這個夢各種粗製濫造,怎麽偏偏親密接觸這麽細致真實?

她果然對哈迪斯不懷好意,連夢都知道她的心。

在夢裏的泊瑟芬羞恥感堅持不到半秒就消失了,她牽住哈迪斯的手,“我們回家吧。”

這句話剛說完,場景又換了,泊瑟芬站在一扇清晰的門前,她回頭就看到哈迪斯站在她身側。

果然是夢,她想。

一個帶著哈迪斯回家見父母的美夢,就是哈迪斯的形象太深入她的內心,連夢境裏他的衣服都是現實裏長袍與條鞋,而不是她世界裏的現代服飾。

泊瑟芬將手伸入口袋裏,想要拿出鑰匙打開門,卻遲遲摸不到。鑰匙落在行李箱裏,行李箱……放在去往西西裏的船上。

美好的夢境帶來的所有愉悅感,都被一股來自現實的空虛擊穿了,她的手甚至都不敢碰觸門,隻是愣愣看著。

真的隻是夢而已。

泊瑟芬無奈笑了笑,“打不開呢,哈迪斯,我沒法帶你回家。”

哈迪斯安靜望了她一會,握著她的手,十指交纏緊扣著,他低頭將臉埋入她的肩窩處,這是一個示弱溫順的姿態。

他怕打碎這個夢境般,聲音輕到不可思議。

“泊瑟芬,我當你的家好不好?”

似乎已經發現了什麽男人,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與卑微,不敢放開她的手指半分。

泊瑟芬覺得這個夢越做越荒唐,哈迪斯的形象都要被她破壞完了,就差沒被她欺負哭。

她歎氣揉著他的頭發說:“就是做夢,你也別輕易許承諾,家不家的無所謂,主要是要先求婚吧。”

結婚了,他們兩個就是一家人。

夢境戛然而止,泊瑟芬唰地睜眼,腦子亂哄哄好一會,剛做的夢才浮現出來。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沒有任何關聯的劇情。泊瑟芬伸手揉了揉臉,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大白天腦子都在想什麽少兒不宜的?

她將所有奇奇怪怪的想法趕走後,才翻個身,後知後覺轉過臉,就看到哈迪斯不知道醒了多久,他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

泊瑟芬例行打招呼,“早安,哈迪斯。”

哈迪斯看了她一眼,情緒複雜到讓被看的當事人都疑惑起來,懷疑自己頭上是不是開出食人花。

“你要當我的新娘嗎?”

泊瑟芬一臉沒睡醒,然後她懷疑是哈迪斯沒睡醒。

哈迪斯睫毛輕垂,姿態神情都柔和得不可思議,“你的嫁妝我已準備好。”

泊瑟芬醒悟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夢想成真嗎?然後她對他露出一個同情的笑容,並且淡定拒絕了他。

“不了,你餓不餓,我們去吃早飯吧。”

哈迪斯這情情愛愛的病,感覺更重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