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晚安
哈迪斯也感受到王宮的熱鬧, 這是他許願造成的結果,各種腐爛多年的古代亡靈重新響應他的神力,爬出來填充這份與冥府格格不入的喧鬧甜夢。
盛筵, 笛與琴音, 宛如白晝的燈火,笑聲——都是他的毒藥。
慣於品嚐各種絕望情緒,坐在潮濕無光的王座上的地下之王,早已感受不到這類歡樂的力量,甚至厭棄這種東西很久了。
哈迪斯麵無表情地掂量著一塊木板的厚度,邊強迫自己的神力屈服這種溫暖的場景,不去故意破壞,邊將床做得更好看。
給床柱子雕刻上各種繁瑣精細的浮雕時, 他終於忍不住伸手捂著住臉,身體抗拒自己造成的熱鬧,可是隻要體會到泊瑟芬的情緒。
哪怕隻是最輕微的愉悅,都能將他不值一提的狂熱愛意激動掃到角落裏,讓他跟著同喜。
好不容易壓抑住身體的顫栗, 哈迪斯手裏雕刻用的工具已經轉個方向, 將心裏的渴慕再次從胸膛內拉扯出來, 用力地割掉後扔給蛇吃。
隨著這份感情被割舍掉,哈迪斯的大半理智總算回歸, 沒有迫不及待衝出去尋找泊瑟芬。
哈迪斯坐在地上,看著完成的床卻不敢走出祭祀屋,他還要再冷靜點才行。
能打動泊瑟芬的絕不是他的衝動, 而是他的克製。
他猜測泊瑟芬其實跟赫斯提亞一樣, 走的是處女神的道路, 所以對歡愛之事才這麽苛刻保守, 隻是因為不願意當任何神的妻子。
哈迪斯在無人看見的陰影之地中,才終於肯露出懊惱的掙紮,他的各種情緒在複蘇,連想法都開始走極端。
如果泊瑟芬最後就是要維持未婚的單身狀態,那他……
各種糟糕可怕的想法浮現,卻被哈迪斯習以為常揮開。他需要更專注的思考,而不是放肆縱容自己的情感化為猛禽的獠牙,去啃咬驚嚇泊瑟芬。
為了讓自己的腦子熱度降下去,他開始去思考宙斯的目的,一想到那個讓很多神怕又厭的家夥,喜愛的衝動立刻消失了。
毀滅人類的陰謀對他們來說並不罕見,為了重新分配神權,謀殺大量活人,毀滅許多神的信仰基礎是最有效的手段。
宙斯真是這個目的,倒不是不可能。
可是……
哈迪斯毫無感情念叨:“太慢了。”
藏著泊瑟芬確實可以餓死人類,可是大地之上,肯定還有德墨忒爾守護之力藏著的糧食,短時間內不可能將所有人都餓死。
利用藏匿種子的力量逼死人類,隻能是一批一批,慢吞吞地死。
對霸道蠻橫的宙斯來說,他真要滅世直接利用手裏的權杖,下達各種災難的命令更直接。
海嘯、洪災、地震、火山爆發、直接大地翻身將整批人類埋入冥府裏,都是簡單直接,而且不需要耗費時間就能辦到的事情。
哈迪斯的眼瞳在眼眶裏開始擴大,直到眼白全部消失,坐著的姿勢也跟著緊繃起來。如果有了解他性格的人,就會發現他已經下意識進入警覺狀態。
宙斯是打算利用泊瑟芬,還是打算利用他?
哈迪斯到底對於地上的了解太少,隻是大概察覺到宙斯不止想毀滅人類,卻還無法猜測出自己這位最強的兄弟的具體計劃。
火盆裏燒紅的木頭塌陷了一角,迸射出耀眼的火星,照亮了哈迪斯冷酷至極的臉孔。
不管宙斯打算利用什麽,左右不過是為了更多權勢。
隻要泊瑟芬一直在幽渾的冥府,宙斯也無法使用太多的手段來插手他的權力之地。
當年三分權力的時候,他們都下過誓言,約定不輕易涉及對方的地盤。
比起猜測宙斯的各種想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煩惱。雖然他對自己的打造技藝很有自信。可是這張床不知道泊瑟芬喜不喜歡。
哈迪斯困惱地瞪著做好的床,隻剩下一點裝飾就可以完工。
他觀察了好半天,還是繼續拿起雕刻工具,多雕了好多花,企圖讓這張床更像一份完美的禮物。
然後他單手將「禮物」扛在肩頭,直接就往他們的屋宇那邊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亡靈都用震驚的目光瞅著他。
剛蘇醒過來的亡靈大多保持生前的大部分神智,還記得他們的冥王很久以前不像這樣。
壁畫上有幾個像是在望風的女侍,她們交頭接耳了一會後,偷偷摸摸地藏在百合花裏跑到前麵去。
哈迪斯對這些跟鳥雀差不多的嘈雜視而不見,遇到有些呆滯的亡者沒來得及避開,順帶就一腳將這些鬼踹開,走路姿勢橫得很自然。
泊瑟芬被幾個多彩的線條女孩,扯著長袍的一角,急匆匆地往前跑。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形象,全身上下都是沐浴後的玫瑰芬芳氣息,才幹的頭發太蓬鬆散亂。
她邊急走邊自己熟練地編織辮子,順手將盛開的花朵別到辮子的表麵上。
“你們帶我去哪裏?”泊瑟芬嘴裏咬著一根金絲頭繩,含糊地詢問。
熱鬧過後幾個壁畫少女圍著她,開始捧來純金的飾品跟滑亮的長布料,簇擁著她去洗澡。
一開始泊瑟芬是沒有意識到這次洗澡跟以往有什麽不同。
然後當她們擠成一堆,開始往她身上試衣服,選香水跟臂環的時候。
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些壁畫上衝下來的人,好像察覺到她隱秘的心思——想打扮好看點誘使哈迪斯拔箭。
難道壁畫其實是麵許願牆?
她將頭發紮好,抬手摸了下耳邊的麥穗,手腕上幾個鐲子碰撞聲響像泉水一樣。
泊瑟芬覺得自己有點類似黃金展示櫃,不過想到跟哈迪斯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那亮閃閃的派頭,就知道他財大氣粗的喜好。
反而是這段時間他穿著樸素得可怕。除了手指上的戒指,基本啥玩意都不再往身上戴。
好像是……擔心磕到她。
泊瑟芬想到這裏,立刻搖頭將「哈迪斯實在是太溫柔」這個想法甩出腦外,假糖都是被迫壓榨出來假糖,一點都不甜。
等拉著她跑過熟悉的長廊,回到她每天睡覺的地方,那些牽著她的少女們,連忙招呼附近壁畫上所有的人跟動物們,一哄而散,溜到別的走廊去。
泊瑟芬孤零零站在門口,發了半會呆,才看到門大開著。順著那些熟悉的擺設,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背著她,對著床的方向似乎在幹什麽。
哈迪斯抬手,摸過黃金床,床化為齏粉被黑霧吞噬,空出的地方剛好置放下橄欖木的大床。
他打開織機屋子那邊抬過來的箱子,裏麵是編織好的配套被枕。
枕頭兩個,他彎身剛並排到一起,就聽到泊瑟芬的腳步聲停在門外,似乎跟平時有不一樣的地方。
除了腳步聲還伴隨著黃金磕碰的輕響。
哈迪斯轉身,要去迎接她的到來,卻看到空無一人的門口。
隻有一角順滑舒軟的裙布,在門沿邊搖曳著,可以看到裙尾鑲邊的銀蓮花。
泊瑟芬臨到頭了,不知道為什麽卻有些退縮。她靠著牆壁輕喘了一口氣,才意識到自己的心在快跳,緊張羞澀得太像麵對告白的對象。
她無聲練習著引誘神明的台詞,卻發現自己跟臨時上台,沒有底稿的主持人一樣,毫無底氣,更沒有控場的實力。
要是哈迪斯壓根不聽她的,這身一看就特意裝扮過的樣子豈不是很尷尬。
泊瑟芬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鼓勵自己爭氣點,哪有活還沒幹就開始呼吸困難,仿佛連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額?
她有些僵硬地抬起頭,黑色的影子在她腳下,而影子的主人站在她麵前,擋住了光與擠走了空間,安靜卻霸道地站立在她最先能看到他的地方。
他低著頭也沒有碰她,而是雙手環胸,這個本來悠閑的姿態,卻被他做得緊繃隱忍。
泊瑟芬與他黑漆漆的眼對視了一會,終於記起來要打招呼,“哈迪斯。”
哈迪斯輕應了聲,眼神卻落到她的低腰金色束帶上,薄麻紗的寬大布料被腰帶與飾針整理出無數如水波般的優雅線褶,從她的肩頭順著身體的弧度自然垂到腳上。
因為沒有多披件鬥篷,她細白的脖頸與鎖骨都露出來,哈迪斯語氣平淡說:“剛洗完澡,這樣穿會冷。”
有他在,四周的溫度都會上升,可浴室她不讓他的黑霧跟進去,她剛穿衣的那段時間,不多披件毛織外衣會很難受。
哈迪斯看她的時候,泊瑟芬都要糾結到貼牆站,就擔心他問為什麽突然打扮得這麽隆重,她總不好直接說要勾你。
沒有想到糾結了大半天,就這?
他看到她的打扮就一句,這樣穿會冷!
比起色-誘失敗更可怕的是,在哈迪斯眼裏她長啥樣都沒差別。畢竟愛情之箭這破玩意的神力,足以讓人愛上一棵樹或者一塊石頭。
所以她就算戴半斤黃金,在哈迪斯眼裏也跟平時一樣沒有分別。
泊瑟芬心裏再崩,也記得正事,拔箭這種大事不可能一次就能說服哈迪斯,沒有自暴自棄的道理。
她抬頭挺胸繃緊了氣勢,雙手抬高啪一聲就貼在哈迪斯光著的上手臂處,對方的肌肉線條非常結實流暢,觸感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泊瑟芬覺得自己真是啥欲熏心了,這麽正經的時刻,她竟然還在覬覦哈迪斯的身體,再不拔箭快點分開,她就要往變態進化了。
為增強說服力,她眼都不眨,麵無表情地無聲盯著哈迪斯的臉幾秒,企圖用這種冰冷的凶狠讓對方服從自己。
哈迪斯也是麵癱式類型的表情,他與泊瑟芬麵麵相覷了一會,發現她眼神亮閃閃的,似乎很期待要跟他說什麽。
完全沒有get到對方的「凶猛」的冥王發呆了一下,內心深處的情緒雖然雜碎,但是她的期待還是很忠實地傳達過來。
期待什麽呢……她抬高手這個動作很適合某個表示親近的動作。
然後哈迪斯伸出手,有力的手掌虎口剛好卡在泊瑟芬的腰上,停留了一瞬,掌握了不會掐痛她的力度後,略微一用力,將她整個人輕鬆地舉起來。
泊瑟芬還在醞釀大佬的犀利感,腳底突然脫離了地麵,視線快速升高,身上的金飾跟著晃響,她被舉高高了。
泊瑟芬低著頭,看到哈迪斯一臉正經地將她舉到最高點,還特意上下顛了下,認真得像個守財奴提著袋硬幣小心搖晃聽錢聲。
她四肢垂著,頭也垂著,像條喪氣的鹹海帶一臉茫然看著他。腦子閃過的不再是箭什麽,而是我在哪我在幹什麽我要去哪裏?
哈迪斯將她舉起來後,忍不住就順手想將她拋起來再接住,純粹是一種舉高後遺症。
泊瑟芬突然感受到一股不知從何來的惡寒從後背竄起,她猜測可能是所處的海拔過高,導致溫度降低……這是什麽傻叉想法。
她臉色難看地低頭瞪著眼前這個男人,忍無可忍問:“你在幹什麽?”
哈迪斯也發現她的情緒變了,從亮晶晶的期待變成憋悶的壓抑,壓抑下還藏著某種讓人不安的,準備爆發的可怕情緒。
意識到自己猜錯對方想法的冥王,立刻小心把她放下來,將她舉起來的雙手快速而自然地背到身後去。
泊瑟芬踏地的雙腳虛浮幾秒,才重新站穩。
這一鬧什麽羞澀緊張的小情緒都沒有了,泊瑟芬覺得麵對哈迪斯這種隻會直來直往,跟動物一樣求偶的神,就該比他更直截了當。
不是她偏見,至少她呆在這裏這麽久,這群冥神真的腦子都大大小小有點坑。
身為他們領導的哈迪斯該奇葩的時候也不遑多讓。
“你沒有看出我今天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先確定愛神之箭的力量範圍,是不是在中箭的人眼裏,不管她怎麽變都沒有什麽不同。
哈迪斯安靜打量了她一會,背在身後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下,才誠實地回答她:“你重了點。”
泊瑟芬:“……”
繼「會冷」後又一打擊,是你「你重了點」。
可能是她萬念俱灰的表情嚇到了哈迪斯,他又不太確定改口,“也許重的不是你,是你身上多出的金飾。”
泊瑟芬扶著牆,別攔她,她要將哈迪斯的頭按到篝火盆裏烤一烤。
就不能把嘴縫上嗎?他是啞巴就完美無缺了。
眼看哈迪斯還想吐出什麽可怕的話來,她凶惡地抬頭對他說:“你想不想跟我上床睡覺?”
哈迪斯沉默了。
泊瑟芬一鼓作氣,將自己的目的全部倒出來,“你們那上麵的神是不是有給你發拔箭的邀請,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機會。你胸口的箭一直插著留個傷口好不全肯定很難受。
而且心肉裏有異物久了會開始化膿影響你的健康。
你清醒的時候還跟我簽了合……誓言,現在你腦子雖然開始糊塗記不住這些事,我卻有義務提醒你,讓你恢複以前健康的模樣。我陪你一起去將箭拔了吧,哈迪斯。”
這一番話說得她掏心掏肺,毫無私心,還藏住了自己的不能言說的情感,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哈迪斯不聲不響盯了她半會,再次問:“你要跟我上床睡覺?”
泊瑟芬慷慨激昂的情緒徹底歇菜了,這牲口,敢情她講了大半天就記住這個嗎?
“嗬,走廊的風不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還是睡這裏吧。”
這勸說是失敗了,泊瑟芬早有心理準備倒沒有太大的落差。
就是這家夥成功用嘴對她一陣暴力拳擊,心靈被打痛的泊瑟芬表示,至少今天晚上別讓她再看到他的臉,讓她養好心傷明天再接再厲。
泊瑟芬木然地轉身走入門內,還費力地推了下門,企圖將哈迪斯關外麵去。
感謝死神的無私訓練,她臂力強悍了不少,隨便舉個兩袋大米是沒問題。就是這門重得不像門,竟然沒法嚴絲無縫地關閉上。
她走到床邊的時候,腳步一頓,那張讓她睡得別扭的黃金床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寬大幹淨的木質床。
床鋪著舒適的亞麻墊,邊緣綴著許多穗子,床沿都是流暢精巧的螺旋花卉浮雕圖案,連床足都是花朵的形狀。
可以看出製作這張床的人竭盡全力在貼近她的喜好,連裝飾的寶石都盡量挑選飽和度低的顏色。
唯有床腿上小心翼翼貼著的金箔裝飾,是製作者本身偏好的最後倔強。
泊瑟芬看著並排的兩個枕頭,一個枕頭繡著黑色的鳥禽,一個枕頭繡著一朵花,拚接起來就是鳥貼著花。
連床下都放著橄欖木的踏板,好方便坐在**的人腳能舒服放置下來,哈迪斯的身高肯定不需要這個玩意。
泊瑟芬收著力往床邊坐下去,腳抬起放在繪滿雛菊的踏板上,裙擺垂在腳背上,仿佛踩著一個小花園。
她按著床邊的指尖,能觸到浮雕光滑的線條,沒有一絲木刺,鼻間是新木的清香。
這一刻她甚至都不去想是不是箭的力量,是不是假糖,或者是不是一個幻夢。
這份禮物讓她所有情緒都跟浸了甜水,覆蓋住了各種細碎複雜的思緒,隻想著如果要回禮,也要這麽用心才行。
與愛慕無關,隻是要尊重他這份用盡心意的禮物。
“謝謝。”泊瑟芬輕聲自語,這句話仿佛是召喚,話音剛落,一陣黑霧從門縫擠進來,凝集在她腳邊。
黑霧化出了哈迪斯的身軀與四肢,他伸手撥開剩餘的霧氣,露出了死水般黑沉的眼跟白皙的臉孔。
他望向泊瑟芬的時候,那黑石般冰冷的眼立刻染上熱意,“你叫我。”
他靠著門邊的牆壁在反思自己哪裏猜錯了,就聽到心裏她對他的思念。
比流溢著白晝光亮的奈克塔耳還耀眼的情感,散發著甜絲絲的氣味,是獨屬於泊瑟芬的情緒波動。
泊瑟芬先是疑惑了一下,以為是他聽到自己的感謝才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摸了摸柔軟的被褥說:“我很喜歡這張床。”
哈迪斯知道她的滿意,他滿心都裝著她的喜歡。
他的聲音忍不住壓低,如溫風般想留住她此刻的愉悅,“你還有需要的東西嗎?”
泊瑟芬立刻搖頭,“這樣很好了。”
哈迪斯疑惑:“不是還想要拔箭?”
泊瑟芬頭搖到一半,以為自己耳鳴幻聽。驟然清醒,她伸手用力扣住哈迪斯的手臂,滿臉不可思議,“你願意,真的嗎?”
哈迪斯調整了姿勢,讓她扯得更舒服後,才教她,“你想要什麽,可以直接對我下命令。”
泊瑟芬扒著他的爪子一抖,下個鬼命令,他真是愛到情深怪癖多,哪有天天讓喜歡的對象給他下命令的。
等箭一拔,他就會發現自己這種不可言說的癖好,統統都對她**了,還有她活路嗎?
泊瑟芬心頭的火熱被理智嘩啦潑盆水,立刻冷下來想法子。
雖然誓言板上麵有規定拔完箭會放她走。
可是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他這麽多秘密。沒有看過他的脫掉衣服的身體,更沒有見識到他對愛的卑微,就差往地上打滾求歡的瘋狂。
人知道太多秘密,會死的。
泊瑟芬已經看到箭離開哈迪斯的身體後,他暴躁將她坐著的床舉起來,追著她砸的盛景。
“拔箭肯定要拔的。”泊瑟芬抬頭,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不過,我們先約法三章吧。”
然後——
“第一,你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殺我。”泊瑟芬筆尖沾墨,認真地一字一字寫在羊皮紙上。
羊皮紙結實,易於攜帶,貴了點卻是最好的寫合同材質了。
哈迪斯本身就是死亡的代表,對於收割人命習以為常,甚至也想過泊瑟芬對冥府更有歸屬感的時候,讓她脫離這個身體,重歸神位。
既然她不願意提前從這個身體裏出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哈迪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泊瑟芬寫下第二個條件,“你不能沒收我在冥府用勞動力換取的財物,還有別人給我的禮物。”
當然這些禮物不包括哈迪斯的,畢竟是神智不明的時候送的,肯定該還就還。
沒看她今天打扮的時候,昂貴的首飾都不敢磕碰,待會還要完好收回盒子裏。
她寫這個條件是擔心哈迪斯清醒過來後,沒法宰了她就會想到搶劫她的財物,讓她窮死。
哈迪斯的性格,不是她說啊,他真不是個善心神。
哈迪斯唇線緊繃,是他不夠慷慨嗎?
為什麽泊瑟芬會擔心自己搶奪她的物品?
“好。”
泊瑟芬聽出了咬牙的感覺,立刻毫不猶豫將這條寫得更細致。還沒拔箭呢,就覺得不能拿走她的財產難受,等到腦子正常不得更過分。
最後一條。
泊瑟芬猶豫了下,沒有立刻落筆,而是別開視線不太肯定說:“你會放我走吧。”
哈迪斯沒有回答,甚至他的存在感都消失了。
泊瑟芬遲疑地看向他,差點沒被嚇到,眼前的神被黑霧籠罩,連臉都虛幻扭曲起來,簡直是憑實力詮釋了什麽叫做麵目全非。
他連聲音都陰惻惻起來,讓人不寒而栗,“你要離開我?”
泊瑟芬意識到自己踩了大雷,反正誓言板都提前有寫過這個條件。等到箭拿出來哈迪斯自然會記起來,將她一腳踹出冥府,她何必現在在他的雷點上蹦迪。
所以她立刻戰戰兢兢在紙張上開始寫,並且立刻安撫他說:“不離開我不離開,第三個條件是你拔箭後。如果我有生命危險你要救我一次,當然我會給你奉上足份的貢品。”
該薅的羊毛還是要薅。
這個該死的世界野蠻而危險,還以搶劫為榮,簡直不開化到能天天震碎她三觀的地步。
泊瑟芬摩挲一下筆,真遇到可怕的危險,立刻化身為哈迪斯的信徒祈求他的幫助,這個約定是擔心哈迪斯會嫌棄她,而不願意接受她的祈求之語。
她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奸詐,連拔箭後的哈迪斯都要算計,心太黑了。
正在憂慮自己道德底線降低的泊瑟芬,隻感覺到頭一重,是哈迪斯的手在揉她的發旋。
他已經恢複正常的語氣,“你不會有危險。”
泊瑟芬敷衍嗯了聲,還在思考怎麽哄他簽下這份不平等合約,就聽到他說:“我會將所有接近你的危險都抹除掉。”
這熟悉的凶殘味道,她感動得扒開頭頂的手,又感動地說:“你對我真好。”
剛好她手上的紙蹭了蹭他的戒指,蹭出一個完美的印章。
泊瑟芬立刻麵無表情鬆開他的手,寶貝地吹了吹紙張上的墨漬後,馬上收到自己的手繩布袋裏,裏麵裝著都是她的財物。
被利用完就被拋的哈?工具人?迪斯:“……”
泊瑟芬突然又不放心問:“你真的會去拔箭吧?”
哈迪斯開始懷疑自己的形象,在她心裏是不是糟糕到連諾言都不能遵守。
他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指揉撮了一段霧氣,順手捏了半條蛇又迅速揉成一團,最終一隻黑色圓滾的鳥飛上他的手指。
他吹一口氣,鳥立刻散開消失在眼前。
對上泊瑟芬好奇的眼神,哈迪斯解釋:“是給奧林波斯送的信,我同意拔箭邀請。”
隻是拔箭的地址他大改了一下,到時候就算奧林波斯神打算利用拔箭的時機發難,也沒有那個機會。
泊瑟芬有些恍惚,折騰了這麽久總算看到曙光,她一時都覺得不真實。
哈迪斯被她的茫然迷惑,他伸出手捧住她的臉,輕柔撫平她眉間輕微皺起的痕跡。
手掌的溫度讓泊瑟芬回過神,她呢喃喚他:“哈迪斯。”
哈迪斯受到她的**,貼近她的臉,渴求的氣息沸騰起來,他壓抑不住情緒對她說:“泊瑟芬,你願意跟我上床睡覺了嗎?”
泊瑟芬:“?”
哈迪斯提示她,“你剛才說……”
泊瑟芬無情掐住他的臉頰,扯得他嘴角變形,所以這句話是過不去了嗎?他虛無的腦子就剩下這句話了吧。
哈迪斯看到她眼裏的堅定,如失去了愛情的水分,肉眼可見地蔫了。
泊瑟芬認命地歎氣,“睡就睡吧。”
哈迪斯又支棱起來,他渴望看著她。
泊瑟芬鋪好兩床被子,被子中間隔著距離,她趴著用頭上的花朵放到中間那條三八線上,放好了一整條後。
確定床隔離好的泊瑟芬鑽入被子裏,安心地靠著新枕頭說:“睡覺吧,很晚了。”
哈迪斯坐在另一床被子上,他冷冷瞅著中間那條花線,又瞅了瞅泊瑟芬。
泊瑟芬看出他的不滿意,立刻對他指指點點,“不是你要上床睡覺嗎,我都給你鋪床了你哪裏不滿意。”
哈迪斯的氣勢,再次喪了下去,他憂鬱得很委屈。
至少不用再睡走廊,泊瑟芬願意讓他上床。
認真說服自己的哈迪斯最終躺了下去,他側著身體直勾勾盯著花線後的泊瑟芬。
泊瑟芬被他盯得慌,她默默地扯高被子半蓋住臉,閉上眼假裝睡覺。等了好久她偷偷睜開眼一瞧,哈迪斯的眼還是那麽亮,那麽大地看著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放緩聲音說:“哈迪斯,別動。”
說完,她伸出手越過花朵,放在他眼皮上,哈迪斯感受到什麽身體一僵,卻沒有阻止她。
很快的,他閉上眼,呼吸也逐漸均勻起來。
泊瑟芬拿開手,指尖上纏著睡神第一次見麵贈與她的美夢。
就算是神也無法抵抗的睡眠力量,帶著最美好的祝願,進入了哈迪斯的身體裏。
她側著臉,看了他許久,直到眼前的神明眉眼舒緩起來,如願進入了那個甜夢裏,她才露出微笑。
睡神送給她的美夢,她可以許下夢境的願望。
她不知道哈迪斯會做什麽夢,卻絕對是他最希望,最想要的夢境。
泊瑟芬的手緩緩往下,最終來到他的手掌處,想趁他不知道,就碰一碰。
可是這個動作最後還是沒有成功,泊瑟芬放棄了趁人之危的占便宜,手輕揪住了他的衣袍一角。
隔著花的香氣,她輕聲說:“願你好夢,哈迪斯。”
還有……
晚安,哈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