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女神

如果書架「貼貼」是一場戰爭, 泊瑟芬覺得自己在哈迪斯的攻勢下是節節敗退,防線全毀。

唯一的戰績是她堅持住了不貼回去的,不管對方貼多久, 她都堅強地抵抗住非人的**, 沒扒拉住對方啃一啃。

所以哈迪斯肯定沒有看出她的動搖吧,更不可能看出她滿腦子的「非分之想」……不對,要是神這玩意是會讀心的呢?

為什麽哈迪斯很多時候像是她肚子裏的蛔蟲,猜她的心思能猜得那麽準?

這個恐怖的猜測讓泊瑟芬整個人都炸開,尷尬炸的,就她滿腦子的不可言說想法,真要被讀心,這個地球是不能呆了。

她得立刻給自己發射一火箭, 直接當太空流浪兒去。

因為這種讓人麵目全非的想象,讓她手裏的劍更加快速地揮動起來,企圖將這個讀心猜測砍死。

死神看了她一眼,評價說:“戰意不錯,力量不足。”

不過表情是不是猙獰了點?

泊瑟芬握劍的姿勢已經很熟悉, 她練習著練習著, 突然轉身對著死神的方向, 利落地往前橫削,果然沒有碰到他半點衣服。

塔那都斯輕鬆避開她後, 剛要抽出長劍挑飛她的武器,順便砍幾朵她頭上的花的時候,卻看到泊瑟芬又低頭在喃喃自語。

她一直在分神, 也不知道想什麽。

塔那都斯對她是有好奇心, 這種探索欲對死神來說是很少見的東西。

為了聽清楚她的話, 他彎下身湊到她麵前。

卻看到她眼神凶殘, 像頭齜牙的兔子,連頭發都要豎起來般表露自己凶狠的一麵。

她的嘀咕磨在牙尖,念著讓死神疑惑的話語,“難道真看出來了,真看出來了?”

看出來什麽?他隻看出泊瑟芬要從暴躁的兔子變成打滾的圓刺蝟,又廢又能蹦躂。

泊瑟芬卻突然抬頭,遲疑問他:“你們神會讀心術嗎?”

死神誠實搖頭,至少他完全看不清楚她的心。

泊瑟芬輕鬆起來,還開心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也是,要是你們神能讀心,你也不是這種表現了。”

說完,她手指驟然順著死神赤-裸的胳膊往上,指尖碰觸到他肩頭別針,用力一抓,柔軟的亞麻布就團在她掌心裏。

“你看,我碰到你的衣服了。”

塔那都斯本來能在一瞬間化為塵埃消散開,讓她的手指落不到實處。可是當她的手碰觸他的皮膚時,所有的動作都僵硬住,某種激烈東西在手臂上爆開,如宙斯的雷擊麻痹了他的身體跟神智。

連衣服被泊瑟芬揪住,他都隻能呆滯看著她得意起來的模樣,沒有任何反應。

泊瑟芬本來還想冷笑懟他幾句,畢竟這家夥拿劍追著她的花砍的時候,那嘴就跟抹了毒,張口都是冷嘲熱諷,經常氣得她跳腳。

結果這位便宜老師卻隻是看著她,維持著被她揪著的姿勢,黑得讓人不安的眼睛裏燃起某種細弱的火苗,隱約顯露出其中蠢蠢欲動的興奮。

這讓他長年死氣陰沉的臉孔,迸發出了一種類似活過來的生動感,泊瑟芬倒沒有察覺到他的危險,隻是覺得對方被她不講武德的偷襲落了麵子,才這麽用力瞪她。

她確實贏的不光彩,卻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手指鬆開對方的衣服後才解釋:“你教我可以不擇手段的。”

死神沒有說話,隻是慢慢往後退開,整個人似乎又沉入陰影裏。黑色的翅膀無法控製輕扇動了下,所有的光都在不安晃動,隨時會熄滅過去。

當死神熄滅所有光亮,黑暗就變成他的屠宰場,狩獵會成為他的本能。

泊瑟芬見他表情還是很詭異,難道被她贏了就那麽受不了,神的心竟然這麽玻璃?

畢竟哈迪斯最忠誠的下屬,泊瑟芬生怕他罷工不幹活,加重哈迪斯的負擔,隻好心累地往自己頭上揪下兩朵不值錢的小花,送給死神當賠禮。

“就當我沒碰到你,抱歉讓你難受了。”

所以好好幹活,多為冥府減少工作量,讓你家上司多點休息時間才是正事。

泊瑟芬覺得自己真是操勞,誰讓冥府的員工不是麵目可憎的老油條(判官們),就是直接神隱了(那些什麽複仇女神啥的從不來上班)。

就死神一個靠譜,不能讓他因為自尊受損而消極怠工。

死神看著她遞過來的花,扇動的翅膀停頓住,所有外露的情緒都被一瞬間收回去,危險的氣息也跟著消融在她麵前,他又變成一塊隻會教導她用劍的石雕。

就在泊瑟芬以為死神要沉默到天荒地老,並且她腿開始酸了想找借口離開的時候,手裏的花突然不見了。

那花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死神的劍柄上,變成裝飾的花紋,他摩挲了那花紋一下才說:“你完成得很好。”

泊瑟芬立刻露出開心的笑容,不等她慶祝自己作業完成,站在她麵前的死神已經幽幽抬頭,如木偶般僵硬的身體也跟著動起來。

他的劍對著泊瑟芬的臉,“那接下來的教導就可以更嚴格。”

嚴格,先前還不夠嚴格嗎?

然後泊瑟芬就見識到這不當人的玩意神,用殺氣跟威壓追著她削了十條走廊。

她對冥府王宮複雜的路況能這麽了解熟悉,絕對有死神的天大功勞。

他不止削,還放出亡靈骷髏之類的恐怖東西,扒著她不放。

泊瑟芬這下是真臉青了,當好幾隻骷髏手搭在她肩頭,一堆亡靈在她後背吹冷氣還嘿嘿冷笑,她隻想喊救命。

她知道自己畢業後肯定會偶爾懷念起大學的生活。

但是她沒有想到真開始想念的時候,是這種場景。

那亮堂陽間的教室,可可愛愛的同學,怎麽也比她此時在陰間上課,伴隨鬼片BGM大喇叭助興,老師還喪病強一百萬倍。

不能深想,一想就是熱淚兩行,糟心滿筐。

就在死神將泊瑟芬追得雞飛狗跳的時候,哈迪斯的手不受控製就從祭祀火裏抽出來。

感知到她情緒的冥王,身體都半虛幻起來,想要立刻趕到她身邊,將所有讓人不愉快的事情都驅除掉。

這種難以抗拒的衝動,很快又被哈迪斯壓製住,他的身體重新恢複原樣。

而在他身後,剛點燃的火騰燒而起,金色的火焰化出一個模糊的女性臉孔。

“哈迪斯,我尊貴勇武的兄弟,你喚我前來點亮的是供奉主神,永不熄滅的聖火。你是因為愛神之箭才徹底失去理智,做出這種自降神格的事嗎?”

哈迪斯沒有回頭,他的眼神安靜看著泊瑟芬所在的方向。

將增加泊瑟芬力量的教導,交給死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哪怕死神無法傷害泊瑟芬,隻能用最簡單的語言恐嚇她,這也是他無法辦到的事。

現在的他麵對泊瑟芬,已經孱弱如嬰孩,一句重語氣的話都說不出口,胸腔裏裝的都是對她的無限依戀與分割藏匿起來的繁殖欲。

更別提為了訓練泊瑟芬的腳力,要擺出凶狠的麵容,提著劍追逐她。

身後的矮祭壇上,一個醇厚低沉的女聲在繼續勸告他,別下如此衝動魯莽的決定。

“你與德墨忒爾不同,她的權力大部分來源種子神。你現在已經靠著自己的實力成為冥界的統治者,並不需要用如此珍貴虔誠的心意,去臣服愛護他神。”

越燒越高的火焰卷著四散的煙氣,化出由火塑造的女性軀體,在灼燒的溫度中,一張聖潔的臉開始清晰起來。

她閉著眼,雙手捧著一個人類家庭慣用的注油陶燈具,一簇神魂金焰在燈上安靜燃著。

哈迪斯的黑發在高溫扭曲的空氣中,有一種妖豔的淡紅色,身後的女神低垂下脖頸,滿是火焰的頭顱湊到他耳邊輕聲警告。

“奧林波斯眾神並不喜歡你奪走種子神,人類會因為缺少作物而大量死去。除了身負自然權責的神明,所有神都依賴人類的信仰而存在,沒有人,就沒有這些神的存在。”

哈迪斯無動於衷,還往前兩步,避開自己姐妹的貼近後才轉頭看向她。

“赫斯提亞,我讓你來點聖火,不是讓你來當奧林波斯神的說客。”

赫斯提亞低垂著頭,火在她眼眶裏燃燒,卻空洞得看不到半點熱情。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油燈上,一小簇金焰舔舐上她的指甲。

“你點燃了聖火,等於昭告所有神明你要供奉泊瑟芬,你將要與整個奧林波斯為敵。”

哈迪斯的注意總算被拉回來,他心裏放著另一個人的情緒而顯得反應遲鈍半分,等到真的理解赫斯提亞的話,他眼裏所有因為愛而柔軟的波動都徹底消失,連帶麵對自己姐妹的表情都變得陰鬱無比。

“你以為我畏懼你們?”

赫斯提亞剛要開口,就看到哈迪斯攤開手,掌心裏赫然站著她燃燒的身體。隻要他狠掐住,她身體的骨頭會立刻粉碎一大半。

哈迪斯毫無憐憫地對她說:“你的職責就是負責點火,而不是學著赫爾墨斯那張狡詐的嘴,充當一個不適合你的傳達者。”

赫斯提亞徹底沒有了聲音,一會後她歎息,“我隻是不願你卷入這場爭鬥,當年宙斯利用厄裏斯的力量拋出了一顆金蘋果,將大量有能力的年輕人拉入東方戰場,也讓眾神因為這場戰爭分裂爭鬥。”

這些年宙斯坐在中立的金座上,如慈父般調解所有神的糾紛,趁機將本來和氣的女神勢力撕裂開,又通過屠戮人類消除信仰,而收回一些神的權力。

“本來我們隻是認為,他通過戰爭拿走部分神明的權力就滿足了。可是你將泊瑟芬從德墨忒爾懷裏奪走的時候,宙斯卻不同意用自己的王權,說服你將泊瑟芬歸還大地。”

這是不正常的,宙斯不止身兼自然神權,他最大的權力更多是來自人類的信仰。

如果泊瑟芬不歸屬奧林波斯,其實也在消減他的權責。

赫斯提亞麵容哀傷起來,眼角落下一行火淚,“戰爭不滿足他的野心,我們猜測宙斯是想通過幹旱與饑荒,消亡現存大部分人類,來創造一個新的時代。”

身為親近人類,手握大量人類信仰之力的女神,當說出這個可能出現的滅世陰謀時,痛苦悲憫之情讓她的聲音在發抖。

“宙斯擁有掌控天空雷雨的自然職權,他不會因為現在的人類全部死去而沉睡。他武力充沛,又暴戾強大,哪怕大地的人類死去,暫時失去人類神職產生的信仰力量,他也足以打敗所有跟著他一起虛弱下去的神明。”

現存的大量人類都各有信仰的神靈,宙斯雖然是神靈中的最大權力者,卻不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將這些屬於別的神的信徒全部屠戮殆盡,再親手用屬於自己的神力物品創造新人類,讓他們眼裏隻有一個神明,並不是辦不到的事情。

當雅典娜將這個猜測告訴他們的時候,所有親近人類的神靈,都不願意宙斯的陰謀實現,連年爭鬥讓他們異常渴求和平。

“哈迪斯,請克製住這份對你毫無益處的愛慕之情,打開緊閉的黑暗墓門,將屬於人類的生機放回大地吧。”

赫斯提亞伸出灑著火星的手掌,想要捧住哈迪斯的臉,她飽含希翼的聲音與流淌著火淚的臉,交織出詭異的神聖感。

哈迪斯再一次,熟練地往後退開兩步半,完美避開她的手,卻沒有預料幾顆火星撩過他的潔白的臉側。

雖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還是輕垂下眸,不悅地用手指輕擦過臉頰。

然後,他冷冷抬起眼,露出一個惡意十足的微笑,“人類滅亡,神明隕落聽起來真是一個不討喜的悲劇。”

赫斯提亞伸出的手僵住,她不解看著哈迪斯,已經很多年不曾見過他的臉露出如此豐富的表情,一時竟然覺得不適應。

哈迪斯維持那個嘲諷的笑容不變,雙手輕鬆合起來,接著十指緊扣一用力,骨裂肉碎的聲音在掌心傳來。

赫斯提亞立刻彎下身體,團成淤泥狀的模樣,痛苦的慘叫緊隨著響起來。

哈迪斯捏碎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態,低頭看向因為重傷而不得不得變小團著的灶火神,才隨意攤開雙手對她說:

“是的,人類會失去生機與農作物種子而死去,你們這群寄生在人類身上的神也會被宙斯塞入陶甕裏埋葬起來,可是……”

他發出天真到殘酷的疑惑感歎,“那又怎樣?我要的隻是泊瑟芬留在冥府,你們的興衰與我無關,宙斯將你們全部趕盡殺絕也無所謂。”

繁榮的大地,光明的奧林波斯,唱著美好讚歌的眾神們,一切都與死亡為本體的地下王國沒有任何關係。

頂多是死亡的生靈多些,響起的哀歌有些吵鬧,他們的公務繁忙點而已。

赫斯提亞緩緩抬頭,聽到他純粹惡毒的話,一時無法反駁。

她記起來了,哈迪斯沒有被冥府侵蝕掉情感前,他並不是一個善良的神靈。反而因為神力被汙染,而顯得異常陰暗瘋狂。

這也是冥府神權,會那麽輕易選擇他的原因。

哈迪斯像是表情變化得累了,又驟然恢複成那張毫無情緒的麵具臉,隻有聲音還聽得出不耐煩。

“你點燃不點燃聖火,我都已經在供奉泊瑟芬,你隻是一個宣告的作用。”

赫斯提亞的聖火一點燃,天上大地地下所有神明都能看到,這也是他邀請她來的原因,卻沒想到沉默寡言的女神,也能變得這麽聒噪。

幹脆搶奪她一小部分力量,他自己點燃火算了。

赫斯提亞將哀歎咽回去,火焰快速重塑她的身軀,在劈啪的燃燒聲裏,她又收攏起了多情的一麵,打算用利益誘使他。

“人類過多死亡,你也會受到影響。你統治的國度無法容納這麽多死去亡魂,他們的哀嚎與怨恨會再次汙染侵蝕你的理智。

你會被冤魂緊捆在王座上,最終變成與塔爾塔羅斯一樣無感情,無智慧,也無愛的存在。”

這種存在,幾乎不可逆地變成某種無生命的東西,甚至都不算神,隻是一種象征的存在而已。

赫斯提亞伸出手指著他,站在冥府土地上並沒有讓她產生畏懼,反而更加挑起她不服輸的氣勢。

“哈迪斯,變成那種存在的你,什麽都握不住。”

哈迪斯沒想到有一天,從不摻和這些眾神破事的赫斯提亞,也會這麽尖銳地死戳他的弱點。

他不悅地繃緊臉部線條,手指一動,開始製造可以割裂爐火力量的黑鐵工具。

赫斯提亞看到他明目張膽的強盜動作,她隻好無奈地柔和下來,“我確實不擅長說服任何神靈,隻是這次你站在宙斯身側,與我們為敵是我不願意看到。”

就像是特洛伊戰爭開始,眾神就變成兩派互相對峙。而泊瑟芬不歸還大地這件事,是比特洛伊還嚴重的災難,大量神靈也開始維護起自己的利益。

與人類親近的神,會想盡方法讓泊瑟芬回歸大地,以德墨忒爾最為迫切。

有另外目的,會含糊其辭,拖延泊瑟芬回歸的日子,例如宙斯跟哈迪斯。

赫斯提亞在被哈迪斯奪走一隻手指前,化出荊條,從油燈上沾下最純粹的一簇火苗,她將火苗放置在供神的祭壇上。

哪怕暫時為敵,她也不願意與自己兄弟從此不死不休。

畢竟神的時間太過漫長,一時的分分合合是正常的現象。

“如果你非要在如此不理智的情況下,做出被愛炙烤過的混亂決定,我也隻能相信你有力量解決以後會出現的所有錯誤。”

本來想告訴他另一個陰謀,赫拉與雅典娜策劃為他拔箭是個謊言。

哈迪斯久居地下,耳邊常年都是怨靈的哭嚎,對奧林波斯的各種事情不太了解,連自己被射中的箭無法拔-出來都不知道。

可惜好心的勸道沒有任何用處,赫斯提亞也隻能隱瞞住這個事實。

哈迪斯連主神的位置都讓給泊瑟芬,等待他熄滅愛情的火焰不知道要幾年,人類等不了那麽久。

隻能期待哈迪斯偶爾的理智回歸,會想到自己需要拔箭,攜帶著泊瑟芬回歸大地之上,他們才有搶回種子神的希望。

赫斯提亞腦子轉過種種思緒,終於靜下心,伸出變得巨大的手掌,覆蓋住祭壇上的火苗,開始賦予純粹的祝福。

她望著哈迪斯平靜詠唱:“擁有爐灶、祭壇、火堆之地,都能望見這份崇敬神明的光芒,信仰「她」將為你帶來力量與好運,願「她」與你同在。”

哈迪斯所有戒備的小動作都消失在這份吟唱中,他虛合著雙手,手指上開始纏繞上泊瑟芬給他的祝福之力。

花朵開在他手指上,淨化所有不詳的氣息。

當聖火點燃的時候,赫斯提亞從祭壇上走下來,留下不滅的金色火焰。

哈迪斯走到祭壇前,將雙手放入火裏,滾燙的金焰在他的皮膚上灼燒,他低聲念著獻祭貢品的祈禱詞。

金色的火苗在他高大強勢的身軀前,顯得孱弱嬌小。

哈迪斯雖然盡力想將自己變成合格的信徒,卻沒有屬神那唯唯諾諾的氣質。

雖然他的動作已經盡力溫柔,卻依舊讓人覺得他比自己的主神要強大可怖得多。

赫斯提亞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不協調,不合適的主從神明。

她完成點火後,本該沉默離開,卻在看到他低頭親吻那簇為泊瑟芬點燃的聖火時,眉頭跳了幾下。

愛神之箭的力量,能強到讓一個神性格大變到這種地步嗎?

怎麽覺得哈迪斯有點……癲狂?

赫斯提亞想到其餘幾個兄弟姐妹,特別宙斯那個為了權力與情-欲不擇手段的煩心兄弟,又覺得哈迪斯這個樣子也算正常。

再失控,也沒宙斯那麽無可救藥。

她離開前還是忍不住問一句,“你現在所有決定都是因為愛神之箭的原因。要是哪天箭的力量消失了,你願意放泊瑟芬回大地嗎?”

愛火遲早會熄滅,愛慕消失後,以哈迪斯的力量,他肯定不會甘心臣服在泊瑟芬的腳下。

那個時候,他應該會放棄……

哈迪斯的手沒有離開聖火,映著火光的臉孔冷靜得可怕,完全看不出被愛神力量操控的模樣。

他浸入聖火的手臂開始焦黑,痛楚是死亡的伴隨品,這增強了他的理智。

越是脫離愛欲控製,想得越明白,答案越清晰。

赫斯提亞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得淡薄,她半隻腳離開了冥府,以為聽不到的回答此刻卻突然響起來。

“我不會放她離開。”

哈迪斯的聲音平靜到毫無起伏,他仿佛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她屬於我,不管我對她的愛火是否熄滅,她都要永遠待在這裏。”

赫斯提亞有些吃驚他的篤定與堅持,她敏銳地看向更遠的未來。

“現在宙斯為了滅絕人類,會同意泊瑟芬待在你身邊。可是將來他成功創造新一批人類出來,他肯定會跟你討要泊瑟芬,你是打算與他為敵嗎?”

不管宙斯的性格多糟糕,他依舊是他們中間最強的王者。哪怕是哈迪斯麵對他,也不一定有勝算。

哈迪斯抬起頭,他的眼神透過厚重的大地軀體,穿梭過大海與雲層,終於搜尋到多泉的伊達山峰巔。

坐在山頂,單手托著腮幫子的宙斯若有所覺轉動眼珠子,跟哈迪斯漆黑的眼眸對視上。

眾神的王者對他輕勾起嘴角,露出了然的笑。

他已經看到冥府點燃的聖火,卻不阻止。

而一無所知的德墨忒爾正趴在他的膝蓋上,表情淒厲地訴說著離開泊瑟芬後,她悲痛的心情。

“宙斯,所有種子都被哈迪斯奪走,藏於地下世界,這樣下去泊瑟芬與種子都會腐敗。

你替我撕開厄瑞波斯的守護,打開冥府大門。我去與哈迪斯對峙,讓他將泊瑟芬還回來。”

宙斯無聊地用手揉了揉臉,還順便捋了下自己漂亮順滑的胡子,才安慰著急上火的德墨忒爾。

“不經過哈迪斯的同意,我擅自越過他的領地就是不尊重他。地下的統治歸屬冥王,我隻能同意你,大地與天空的力量將開始嚴厲製止哈迪斯的出現,他將被封鎖在地下世界,不再有穿行我們領地的資格。”

說這話的時候,宙斯是看著哈迪斯的,看似警告又像是在提醒他。

如果要藏好自己所愛之神,就永遠別讓她有機會逃出黑暗的邊界。

不然大地之上的所有力量都會全力阻止他的追逐。

宙斯邊阻止神去尋找泊瑟芬,又不允許哈迪斯到大地上,這種平衡兩方的權術是他玩弄慣了的遊戲。

哈迪斯冷漠收回眼神,他手捧著信仰之火。花朵在他頭發上盛開,緊接著蔓延上他眉骨,鼻梁,又到下頜。

多彩的花瓣覆蓋在他臉上,卻帶不出半點溫暖的質感。反而在花葉縫隙的陰影中,他的表情被襯得越發凶悍冷峭。

“神不在死亡的收割範圍下,不代表我真無法將死的災難帶給你們。所有神,包括宙斯都不能從冥府裏奪走我不願意給的任何寶物,特別是……”

他翕動的嘴唇吐出占有欲十足的宣告。

“我的神。”

話音一落,赫斯提亞的身體就被黑霧撕散開,毫無防備的女神被這次突如其來的攻擊,給重傷到有很長一段時間隻能縮起來養傷。

哪怕赫斯提亞剛才沒有對他有明顯的敵意跟戒心,確定了對方是敵人的哈迪斯,鏟除她的手段卻毫無顧忌。

他還在心裏立刻列起其他親近人類的神名,赫爾墨斯、雅典娜、阿波羅、赫淮斯托斯……都是需要防範的家夥。

哈迪斯將手從火裏抽出來,眼瞳裏倒映著火的色澤,還有祭壇前方,安靜坐在烏木椅子上的泊瑟芬神像。

他走上前去,收斂起滿身強勢的攻擊欲半跪下。

他不需要泊瑟芬能為他帶來力量跟好運,他隻要——

哈迪斯安靜地將臉貼在神像的大腿上,長睫毛半遮掩住眼。

“與我同在。”

聲音輕得沒入嘴邊盛開的白色小冠花,無人聽見。

正抱著一堆描述愛情資料的泊瑟芬猛然抬頭,發現四周無人。她揉了下酸澀的眼部穴位,是累到產生幻聽了吧。

怎麽突然聽到什麽同在的。

她靠在泥板堆跟羊皮紙裏,手裏拿的是阿佛洛狄忒的事跡。沒法子,熊孩子厄洛斯的資料分析來分析去的結果,除了想打死他外毫無參考價值。

她隻好找他的力量繼承者,美神阿佛洛狄忒來研究一下,到底要怎麽解除愛情力量的影響。

“自由奔放地隨地結合是對她的尊重……”

泊瑟芬無語了會,雖然追求真愛確實是自由的,但是隨地結合也太辣眼了,尊重了神,但是卻不尊重別人的眼睛啊。

算了,下一塊泥板。

“**後依舊可恢複童貞,再去尋找下一個愛人……”泊瑟芬再次沉默,神竟然還有這功能,為了得到信徒需要這麽內卷嗎?

泊瑟芬看了下放置神資料的區域,一眼望不到頭。

確實得卷,不卷連寫著名字的介紹泥板都放不到外側,隻能壓在不見天日的角角角落裏。

這地方的神也太多了。

泊瑟芬繼續翻找下一份資料,她被死神從早餐追到午餐。吃完飯後才想到自己翹了做衣服課,隻好去織機邊看老師第無數次重複同一個姿勢,企圖教會她線是怎麽變成布的。

教得很完美,除了她學不會外沒有任何毛病。

晚飯後就是她的學習時間,她全部用來尋找解決方法了。她還特意做了筆記,來總結分析這裏的神對愛情各種想法。

“愛是最偉大的力量,她能征服不朽的神與短命的人類。”

泊瑟芬邊念叨邊記下來,她發現記錄阿佛洛狄忒的各種泥板資料。

不管是久遠的傳說還是最近的事跡,都在不斷強調愛情力量的牛叉之處。

例如愛情還能征服各種暴力產生的爭鬥,兩個敵對之國的領導愛上對方,就不會打戰了。

總覺這個例子哪裏不對勁,翻過。

愛能征服暴力,讓人類與眾神都愉悅地永生和平共處,互敬互愛,我們都是一家人。

嗯,這才是正確的範例。

“愛就是美,美能讓最聰慧的智者對你俯首稱臣……”

看了太多美神資料,都快被洗腦了。

如果這就是美神放出來吸引信徒的洗腦包,隻能說這玩意確實特別有效。

比起愛神厄洛斯的各種資料,阿佛洛狄忒就是寫自我推銷文案的超級高手。

泊瑟芬放下筆,開始揪自己頭發上的花玩,睡前一些花朵開始凋謝,多扒拉掉些容易洗頭發。

通過這個方法,她總算擺脫掉想立刻去當美神信徒的衝動。

剛才腦子熱的時候,真是各種有愛一切好,沒愛都是草的糟糕想法。

泊瑟芬揪著花,揪著揪著,就發起愣來。

也不知道哈迪斯幹什麽去了,一整天都沒見到他了,有點想見他。

思念的感覺有些陌生,泊瑟芬不太適應地將發紅的臉半埋入手裏,又忍不住發呆半會,才發散思維起來。

一直睡走廊會不會著涼,要不要讓他回**睡。可惜他是神,不會著涼,這個借口太明顯了。

泊瑟芬挑了朵花瓣多的花,開始扯花瓣,欲蓋彌彰地念叨:“讓他上床不會被看出我的企圖吧,會,不會,會……”

最後剩下一片花瓣,一個會字含在嘴裏好久,泊瑟芬才厚著臉皮改口,“不會。”

所以今天晚上就能讓哈迪斯上床睡,然後她就能偷摸著碰一碰他的手。就碰一碰,不幹別的。

其實看多了愛的泥板跟莎草紙,有些話她還是很認同的。例如愛讓人降低標準,變得更衝動,還非常希望能為自己喜歡的人做些什麽。

泊瑟芬將淩亂的泥板一塊一塊收拾回去,收到一半,她重新捧著那塊美能讓人俯首稱臣的泥板,反複看了好幾遍,又翻出自己那點不見天日的暗戀一一對應。

為什麽她從來就沒有想過一件很明顯的事?

愛慕一個人的時候,其實很容易對那個人妥協,甚至會忍不住對他好。

厭惡能讓愛的箭消失,相反的是,愛能讓中箭者百依百順。

泊瑟芬想到這裏一個哆嗦,立刻將泥板用力塞回書櫃裏,臉色有些青白。

當再次意識到哈迪斯會因為愛神之箭,而對自己的愛慕對象無底線言聽計從,就特別難受。

她還不喜歡他的時候,就很抗拒哈迪斯被迫的自我犧牲。當她喜歡他的時候,更難以忍受他有被外來力量傷害操控,利用的風險。

哪怕這個對象是她自己,也不行。

泊瑟芬掐著拳頭,恨不得將厄洛斯的泥板拿出來錘爛。

最後還是壓抑住這種衝動……質量太好,根本掰不動,用腳踩了好久都不掉泥渣的好氣。

她最後攤開手,看著手心裏躺著被掐爛的花梗,眼神漸漸堅定起來。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哈迪斯以後被迫對她千百次縱容,不如就讓他聽從她一次,直接將箭拔了吧。

“美能讓智者俯首稱臣。”她小聲自語。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她捯飭一番往哈迪斯麵前湊,勾勾他的手指喊聲寶貝,你願意給我嗎?他一說願意,她立刻讓他去拔箭。

這計劃很簡單,卻是最可能實現的。

不過這裏打扮成什麽樣子,才算是符合神眼裏的美麗?

泊瑟芬翻了美神宣傳的各種美的標準,首先要身材健美,哪拉垮身材比例跟肌肉線條都不能拉垮。

她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雖然有在鍛煉了,可是腹肌這玩意,怎麽也要好長一段時間才有明顯的線條吧。

而身高……

泊瑟芬忍不住踮下腳尖後,立刻放棄這個造假的念頭,承認了除非再次穿越。

不然二次發育這種生理奇跡比腹肌還難實現。

美的第一關,她就卡死了。

不過這些都是美神的宣傳冊,總有誇大的地方,她還是問問身邊的神覺得美麗的女神有什麽條件吧。

正在清點刻瑞斯精靈數量的死神,“哪種女神比較美?”

泊瑟芬拿著硬筆跟紙,一臉期待看著他點頭。死神一看就是眼光高的,嘴這麽毒性格還有病,肯定也挑剔才對吧。

死神詭異地凝視她,才慢吞吞說:“嗜血,能熟稔收割人命,強壯有肌肉,黑發臉青,最好牙齒好,能咬爛骨頭處理死屍。”

大地之上的神徹底落入冥府,不種麥子就殺人,久了肯定很強壯,加上不見陽光臉會白到發青……

就在死神自由暢想將來時,泊瑟芬已經一臉晦氣地走開了。

米諾斯:“美麗的女神嗎?”

泊瑟芬一臉期待看著他,“不是女神也行,美麗的女人。”畢竟判官當過人,現在又有神職,參考意見肯定比較實在。

判官陷入了呆滯了回憶中,其餘兩位判官也走過來,圍在米諾斯身側開始加入呆滯套餐裏。

泊瑟芬習慣性微笑——疑惑——跟著呆滯。

好半天後,她無語地拿著空白的筆記,離開三位老年癡呆判官身邊。一看這幾位就是工作時間太久了,頭禿的同時連腦子也不好使。

他們每個神在聽到問題時,臉上都透著聽到陌生詞匯的茫然,好像八輩子沒見過「女神」,更沒見過「美麗」。

等到她走開幾步,身後就傳來嘰嘰咕咕的村口大樹下八卦嘮嗑。

“常年如狗一樣趴在公務泥板上,我早已經忘記什麽是美的了。”埃阿科斯唉聲歎氣。

“怎麽突然問美麗的女神,難道是如赫拉一樣,想抓哈迪斯的情人?”名字最長的判官小聲嘀咕。

米諾斯立刻精神起來,大聲反駁,“哈迪斯沒女神會要的,他每次到大地上,別說最美女神,連皮膚青綠的山林寧芙都要尖叫著跑開。

除了某位最近才來冥府做客的美麗少女,心善願意待見他,沒有任何女神,絕對沒有其他女神願意接近他。”

泊瑟芬終於忍無可忍轉頭喊一句,“別說得哈迪斯像瘟疫,他哪有你們說的那麽惹人嫌。”

別的不說,就哈迪斯外貌怎麽也算是冥府招牌吧。

真要對外宣傳招信徒,憑冥府這群住的地太黑,隨便長長的神哪個拿得出手的。

被她護犢子的態度嚇到的判官們立刻恢複正經,各自搜羅塊破泥板看著,假裝沒有吭聲過。

泊瑟芬也反應回來,她嘴角抽了下,腳底抹油逃離這個社死現場。

跑到牆角邊後,她將頭抵著壁畫上的番紅花,恨不得撞碎一麵牆來消除尷尬感,這些神是不是都看出來她對哈迪斯的態度不一樣。

她的臉就那麽藏不住事嗎?

還是她隻要看到哈迪斯就自動切換「垂涎三尺」表情包?

就在泊瑟芬表情變得七扭八歪,咬牙切齒時,耳邊有什麽輕掃而過。她以為是新的花在開,轉眼看到的是一隻從壁畫裏跳下來的鳥,輕飄飄落在她麥穗上蹭她的發絲。

她終於想起什麽,抬頭一瞧。

看到壁畫花叢裏好多個繽紛多彩的壁畫人,排排藏著都在傻乎乎盯著她瞧。

這是社死到平麵圖上去了,泊瑟芬將莎草紙拿起來擋著臉,剛要火速後退消失在這裏,牆上的侍從酒童們都跑下來,用手指碰了碰她的紙。

泊瑟芬覺得紙上多了好多字,翻過來就看到他們的對於美麗的評價,「你最好看」「美屬於你」「你是唯一的女神」巴拉巴拉啥的誇誇粉紅泡泡四處飛揚。

泊瑟芬還沒有忘記這些都是哈迪斯畫出來的,某種程度來說,他們類似冥王神力分衍出來的生命,也會繼承原主的喜好。

哈迪斯的喜歡,會影響他們對她的感情。他們覺得美麗的人,也是哈迪斯自己的意識延伸出的想法。

愛就是美,泊瑟芬再次意識到這句話的重量。

也許在愛慕她的哈迪斯眼裏,不用任何外在裝扮的她確實是美的。

泊瑟芬低著頭看了好一會自己的腳,才壓抑住拚命往上揚起的嘴角。

雖然知道是哈迪斯中毒後眼睛不好使,但是偷偷高興一會也沒事吧,反正也沒人知道。

通過祭祀禮儀,將橄欖木獻給泊瑟芬的哈迪斯,正在開始切割木頭造床。

他察覺到一股接近熏醉的愉悅從心裏升起,不由自主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怎麽突然這麽歡欣?

在泊瑟芬的情緒鼓舞下,他切木頭的動作更加快更勤奮了。

哈迪斯隻想讓她更快樂下去,所以讓所有力量更加順從她,侍奉她,保護她,讓她永遠都有好的心情。

這股來自冥府本體願望的力量過於純粹,猶如一股熱風吹過王宮各個角落,也吹散了許多壁畫上陳舊的灰暗,更多的酒童侍者祭司從畫上跳出來。

他們手拿花冠,雙耳瓶與各種讓人喜愛的物品,呼朋引伴地聚集在一起,往那個讓神喜愛的少女的身邊飛奔而去。

化出實體的亡魂也從高聳的立柱、地底、牆壁裏紛紛蘇醒過來,跟著載歌載舞。

他們是哈迪斯剛掌控冥府時,負責冥府宮殿底層工作的奴隸。後來冥府亡魂過多,日夜的啼哭與慘叫讓他們承受不住,才被迫沉睡。

泊瑟芬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條熱鬧明亮的人群河流,擁簇裹挾著往外跑。她仿佛被浸入色彩濃鬱的夢境裏,目之所及都是歡樂跟繁花。

這是怎麽了?

她糊裏糊塗跟著他們走,後知後覺才發現這群人似乎想跟她玩。

吹蘆笛跟拿豎琴的亡靈吹出的樂曲都輕快得飛起來,侍者姑娘們跳舞的裙邊都卷出好看的弧度。

泊瑟芬站在他們中間,雖然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卻被感染到,忍不住用腳踩著亂糟糟的拍子。

多日來學習的壓力與找不到拔箭方法的焦慮,也被眼前這場盛大奪目的聚會給一掃而空。

泊瑟芬的花從頭發上落了一地,愛樂的性子也跟著重新冒出來,她笑著給他們鼓掌。

這場盛會讓所有冥神都轉頭去看,久居黑暗陰潮的地下,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見過如此絢爛的場景。

死神也轉身看過去,連趴在他肩頭的橫死之神刻瑞斯,都安靜溫和起來。

幾位判官勾肩搭背地感歎,“這就是美吧。”

泊瑟芬問他們心目中覺得美的女神,冥府被死亡與蒼老的神力占據,哪有什麽美麗的神。

就算有,也是最近才來到冥府的。

米諾斯還特意看了一眼死神,“塔那都斯,你說是吧。”

死神冷然瞟了他一樣,卻沒有離開,而是繼續站在一旁看著。

花太繁盛,如光焰過於灼燙,讓他們都不敢放肆太過接近。但這確實是很美,很美麗的一位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