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分床
當泊瑟芬抱著被子跟枕頭, 站在哈迪斯屋宇門口時,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在跟人冷戰,冷戰是要好過又遇到矛盾才會產生的狀態。
她跟哈迪斯「好過」嗎?
顯然沒有。
所以她隻是想明白了他們這個狀態是錯誤的, 必須及時糾正過來。畢竟跟一個心裏有「白月光」的男神共睡一個屋子, 遲早要出事。
哈迪斯先前不講道理的狀態已經過去,現在她終於可以將這個合理的訴求提出來,“我們分房睡吧,哈迪斯。”
換了身白內衫的哈迪斯手持硬筆,筆尖落在長卷羊皮紙上,死亡的名字從筆尖處發出了一聲細微的慘叫。
他蒼白的臉如凝固在古老歲月裏的石塊,黑色的眼眸卻活了過來般,一動不動盯著泊瑟芬……手裏的被子跟枕頭。
門開著, 泊瑟芬已經半隻腳都踏出去了,深夜的走廊跟白天的走廊沒有什麽兩樣,都是靠著油火的光在維持光明。
就是壁畫上的侍從們大多閉著眼睛在打瞌睡,感情好的還會靠著另一個線條人的肩膀,互相依偎著。
泊瑟芬看到那兩位依偎著的壁畫愛情鳥, 突然覺得狗糧這破玩意真是躲哪裏都能吃到, 穿越三千年都躲不開。
她酸溜溜看著壁畫, 又發現什麽低頭,看到自己身後多出了一個安靜的影子。
熟悉的氣息與她混在一起, 完全分不出是誰的。
用同一種香料跟甜油來沐浴,味道相同是很正常的。
泊瑟芬仰起頭,果然看到哈迪斯無聲無息貼在她身後。
真不是她想吐槽, 冥府不管是鬼還是神, 還是畫出來的工作人員, 就沒有一個有正常的腳步聲。
如果不是出自什麽特殊目的, 這群家夥哪怕跑步都是無聲的,害得她自己鞋底落地大點聲都有些縮腳。
哈迪斯另一隻手搭在金色的門板上,一隻手輕放在她的肩頭,低頭的時候連帶眼下的陰影,耳邊的黃金,下頜的線條都帶著一種衝擊人的極豔感。
泊瑟芬困難地眨了下眼,才重新低下頭,眼可能是被燈或者某神的臉晃了下,瞳孔都在嗡嗡發花。
她的各種小情緒太輕巧細致,要是平時哈迪斯,可能會敏銳捕捉到她那抹柔軟的情感波動,現在所有的注意力卻都在她踏出這間屋子的腳上。
他能輕易阻止泊瑟芬走出這個屋子,卻沒法解決她隨意置放在他心裏負麵情緒,似乎從說起喜歡她的神像開始,她就不開心了。
難道是碰到遺忘之椅的後遺症還沒有清除幹淨?
或者是還不習慣拿刀子捅神?
還是……厭惡他私自雕刻自己的陶製像?
對自己製作技術非常自信的哈迪斯,完全沒有想過她看不出那神像是自己,還徹底忽略了毫無存在感的大嘴巴子死神。
當然更不可能往「嫉妒」這個方向去考慮。
畢竟他看習慣的嫉妒情緒,都是瘋癲到直接開殺的那種。
例如天天逮著破壞婚姻製度的宙斯不放的赫拉,每次嫉妒都是毒火上身,到處追殺別人來鞏固神位,順便發泄自己無法掌控宙斯的憤懣。
而且也沒有嫉妒自己的神像的道理。
所以哈迪斯對泊瑟芬這種撓心撓得厲害,卻不怎麽灼燙的情感毫無頭緒,隻知道她不高興。
不高興到不跟他睡覺。
哈迪斯的胸臆間暴烈湧上一股掠奪的衝動,明明隱忍慣了的痛苦,此刻又冒出頭來伸出欲望的利爪,輕易地讓他眼裏出現了火燒的紅點。
似乎有一股更黑暗的力量,在慫恿他放縱自己的情潮,淹沒眼前這個不聽他話的愛人。
泊瑟芬覺得肩頭很重,忍不住伸手扒拉開哈迪斯的手指,“鬆鬆,你太用力了。”
對於講道理的哈迪斯,泊瑟芬是非常隨意的。
加上沒誰能天天二十四小時處於警戒狀態。
所以也沒有立刻發現,身後的神明有一刻踏在失控的邊緣,隨時要墜落到崩潰的深淵裏。
哈迪斯默不作聲,直到聽到聽她輕微嘶了一聲,他驚醒一樣立刻鬆開手。
泊瑟芬已經抱著被子走出去了,房間那麽多,她就知道走廊盡頭有一間小客廳一樣的屋子,裏麵放著臥榻跟椅子。
她走得很小心,側耳傾聽身後的動靜。如果哈迪斯動的話沒有腳步聲,也會有衣服摩擦聲。
這是在試探他底線,一步一步,從一開始恐懼的縮著,再試著要求學習,到現在她得到了一個囚犯最好的待遇,哈迪斯幾乎是有求必應的縱容。
而今天晚上她終於鼓起勇氣,踏出離開他的第一步,分房。
泊瑟芬並沒有覺得自己能一步成功,隻是看到神像的時候,她發現哈迪斯可能,也許已經開始脫離對她的盲目愛慕,開始想起了那個他不知啥情感,記了好多年的女神。
而這個時候,她當機立斷要求離他遠點,是有很大的成功性的。
分房成功後,就能漸漸用各種借口遠離他。到最後一步甚至都不用拔箭,他們也就能自然成為陌路之人。
這就是最好,最安全的逃離方式。
泊瑟芬為自己聰明又細致的計劃,點了個心酸的讚。
穿越前她是一個腦子平滑得沒有褶的歡樂多,現在扒開她頭皮一瞧。嘿,全是疊起來算計人的陰謀坨坨。
她邊感歎自己被環境變壞了,邊放慢腳步,卻沒有聽到身後某神任何該有的反應跟聲音。
還真是愛情威力在減弱,那破樂色箭估計要過期了。這不哈迪斯連半句挽留都不說,至少跟她道個別也成。
泊瑟芬低著頭,心情慶幸又低落地走入那個類似小客廳的屋宇。
然後就看到幽暗許多的四方屋內,擺放著長臥榻的地方,哈迪斯已經坐在那裏。斜落在地麵上,還穿著條鞋的腳大半從細滑的亞麻布擺中露出來。
她腳步一頓,頓時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這裏不適合安眠。”
哈迪斯隻是非常平淡看了她一眼,語氣溫和得聽不出底下任何正在灼燒的瘋勁。
泊瑟芬往後退,剛要離開這裏尋求別的房間,就聽到哈迪斯像是勸告,卻含著幾絲冷意更像威脅的話。
“除了我的屋宇,整個王宮沒有一間屋宇有能供你舒適沉睡的床……”哈迪斯看了一眼自己的坐的臥榻,繼續補充,“還有家具。”
這句話是帶著惡意詛咒的,話語剛落,他站起身來,坐著的臥榻已經徹底成為消散開的灰燼。
而整個王宮裏,其餘屋子內的所有適合臥著躺著的家具,都瞬息消亡。
因為睡神帶來甜蜜夢鄉,而難得睡著的各位判官在床消失後,立刻被摔到懷疑神生。
他們辛辛苦苦沒報酬沒獎勵幹了這麽多年,怎麽連個覺都不讓睡了,想舉罷工泥板不解釋。
坐在臥榻上給死神塗抹藥膏的修普諾斯,直接栽地上,還扯裂開了死神的傷口。
塔那都斯是第一個聽到冥王詛咒的。不過他習慣了沉默,也就懶得提醒自己的兄弟。
他若無其事從摔懵了的睡神手裏奪過藥膏,將重新流出來的腸子又敷衍了事地塞回去,內髒亂七八糟也看不見,保證外皮完好別敞風就行。
泊瑟芬沒有順風耳,當然聽不到別的神唧唧歪歪的抱怨跟捶地的聲音,但是她眼睛沒問題。
這試探底線,直接踩哈迪斯的腳丫子上去了。
哈迪斯哪裏是不在乎她的分房,她感覺這張消失的椅子,就是哈迪斯想給她的下場。
分房計劃由於自身誤判形勢外加采取過激的方法,宣告徹底失敗。
她立刻擺正態度,半邊臉都藏到攏著而顯得柔軟的被枕裏,又小心對他露出一個和善美好的笑容,眼彎彎的。“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去睡覺吧,哈迪斯。”
能退能進就是她今天的人生格言,所以她非常快速抽回在哈迪斯底線上狂踩的腳,又縮回自己的兔子洞裏,探出兩隻耳朵企圖賣萌混過關。
為了活著,咱不寒磣。
哈迪斯站在滿地灰燼的幽暗處,蒼白陰冷的臉沒有顯露出半點怒意,卻讓現場唯一的觀眾覺得四麵都是風,冷得恨不得裹幾十層被子渡過這個寒冬。
終於,他往前踏了一步。
泊瑟芬滿臉笑容地,往後退了兩步。
哈迪斯看到她開始變得緊張的神色,心又被她貓爪般的情緒撓了好幾下。那爪又小又尖,卻比巨神族一腳踹過來還要讓他心肺悶痛。
所有潮動都退回黑暗裏,他微低著頭,壓住所有攻擊性,試著拿出最溫和的模樣。
冷雪凝成的眉眼開始消融出柔軟的痕跡,習慣了石化狀態的臉部肌肉,想要做出點別表情,都是需要準備跟訓練的事情。
泊瑟芬見哈迪斯像是在發呆,四周的氣氛也沒有那麽驚悚,剛要放鬆下去,就看到哈迪斯又抬頭看向她。
然後他對她露出一個笑。
很輕,不太自然,又竭盡溫柔的笑容。他渴望安撫她的不安與害怕。
泊瑟芬呆呆站著,抱著的枕頭落到腳背,悶撲一聲像是砸她心坎裏。
這個笑對哈迪斯來說,就如要在石頭上雕花一樣,費力半天才雕出這麽一小朵。
接著他的眼尾重新垂下,嘴角拉平,又恢複成平日裏那副嚴肅冷漠的模樣。
泊瑟芬才回過神來,連忙彎身去撿枕頭,為了掩飾什麽地說:“不分房就不分房,將家具毀掉幹什麽,多浪費。”
哈迪斯本來不滿意自己失敗的表情管理。
但是心裏莫名地平靜起來,她所有的不開心跟排斥都一掃而空。
不等哈迪斯分析她的心情,泊瑟芬已經重新抱著枕頭被子,跟背後有禽獸在追一樣落荒而逃。
哈迪斯盯了她的背影一會,才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跳得很快。
像是有兩個心跳聲在他胸腔內碰撞,一個大而狂暴,一個輕細而躲閃。
他側耳傾聽,發現自己狂暴的心跳聲,已經遮蓋住了那個幻覺般的柔美的撞擊,他沒有繼續深思就無聲跟隨過去。
等到了房屋門口,遠遠就看到泊瑟芬抱著被枕不安地來回踱步,就是不想進入屋子裏。
哈迪斯剛要說什麽,泊瑟芬卻已經看到他,直接大步跑入門內。
這態度都不用感受她的情緒,顯而易見她已經厭煩這個屋宇,這個床到極點。哈迪斯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她背對著他在努力鋪床。
皺巴巴的被子,被她扯得更沒形狀。
哈迪斯剛要踏進去,卻看到幾朵從她身上掉落的花朵團在他腳尖。
夜晚到來的時候,她頭上的花朵會比白天掉更多。
滿地都是花跟花香。
踩過花,就像是踩著她身體的某部分。
哈迪斯將腳輕往回收,沒有繼續進門,而是雙手環胸,安靜靠在門邊。看著眼前這個有人氣的場景,所有粗暴直接的威脅都消失在嘴邊。
他能輕易碾碎所有家具跟床,卻也隻能做到這種地步而已。
哈迪斯有出色的戰爭本能跟處理政務的敏銳智慧,卻是個對任何複雜情感都感到陌生,如出生在堅硬鐵器裏的嬰兒,綿軟的溫馨是他的生命盲區。
這導致他現在連踩過她掉的花時,都開始考慮會不會太粗暴了。
泊瑟芬鋪好床,在心裏計劃表上悄悄將「分房計劃」打了個小小的叉。
哈迪斯顯然還沒有做好跟她分房分床的準備,她錯估了他的感情深度。
她雙手交叉壓了壓緩解酸澀,算了,還是快睡覺恢複精神,明天再繼續奮鬥。
然後泊瑟芬回頭,卻看到大門不知道何時無聲半關著,哈迪斯卻沒有進來。
門外,安靜的長廊徹底變得死氣沉沉。
壁畫上沉睡的侍從們被什麽猛禽盯上般,驚醒後就躲起來,包括那對可憐的愛情鳥。
火苗的聲音都被某種冷酷的力量壓製著,燒得小心翼翼,不敢過於晃動。
而散發著不好惹氣息的力量中心,半開的門一側,哈迪斯坐在牆邊垂著眼。
他哪怕什麽都不做,心情平和地凝固在一個角落裏,周圍的活物。
甚至是死物依舊恨不得長腳四處奔逃消失。
半開著的門內,輕緩的腳步聲出現。
似乎猶豫了一會,門後的人才歪著頭探出身來,先入眼的是她頭發上燦爛的花團,花下才是散開的劉海跟她的臉。
泊瑟芬扒在厚實沉重的門沿邊,不解地看著他,“哈迪斯,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總不能是突然哲學病發作,蹲在門口思考春夏秋冬,人生大事吧。
哈迪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快速接到一朵從她發上掉落的花,是日之眼。
也就是雛菊。
總是跟隨著陽光生長的植物,才有了這個明亮的別名。
在冥府大量開出這種花,代表陽光進駐黑暗後,再次增強了她的力量。
哈迪斯半攏著手掌,沒有傷害花朵,然後才緩聲說:“你不喜這間屋子,是因為我的存在占據了你的床榻跟臥榻,還有椅子桌子。”
分房也隻是想離開他的懷抱,她從未停止用各種方式拉遠與他的距離。
“所以今夜我不進門,你可以獲得一個甜夢的安睡。”
哈迪斯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隻是在訴說一個事實,也不含被嫌棄的怒意。
泊瑟芬碰著門的手指不自覺用力起來,她的腳甚至先於大腦理智而踏出去,僅僅隻是一步又停止了。
他們中間依舊隔著半扇門,他坐著側著臉安靜看她,她站著歪頭沉默與他對視,似乎在觀察這隻過於乖順的冥王是否真的要睡走廊。
終於,觀察完畢的泊瑟芬扒著門沿的手緩緩鬆開,就如她對黑暗,對冥府與哈迪斯所有藏於深處的恐懼,也隨著鬆懈的指尖而消退。
她轉身回屋子裏,抱起剛鋪整齊的被子又小步跑出門。
哈迪斯沒有防備就被塞了滿懷的被子,而剛才還不太敢接近他的泊瑟芬,已經蹲在他麵前說:“走廊有點冷,你記得自己蓋被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眼上的陰鬱已經消失,態度也自然輕鬆了一些。
甚至起身離開的時候,泊瑟芬還做了一個以前不太敢做的動作,她伸手拍了拍哈迪斯的肩膀,“那晚安,明天見。”
泊瑟芬說完生怕哈迪斯反悔似的,轉身就快步走回屋子裏。
這裏有放置衣物跟各種布料的金箱子,她抽出了個長毯子足夠睡覺用。
等到真的躺到**,頭靠在枕頭上的時候,泊瑟芬才確定自己要單獨睡覺。她側著身體看著門那邊,似乎在等待什麽。
哈迪斯卻沒有出現。
也許他真睡走廊裏了。
泊瑟芬想到這個,其實還是有點愧疚的。畢竟這屋子這床也不是她的,她簡直是鳩占鵲巢那隻鳩。
她平躺著抬起手,看著手繩上的小短劍,從哈迪斯心裏抽出來的。
雖然知道哈迪斯這個樣子是外部力量造成的,但還是……
“很溫柔啊。”泊瑟芬忍不住低聲喃語起來,這樣下去,她可能會不斷地得寸進尺。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哈迪斯真能退到走廊裏睡覺,而隻是為了讓她心情好。
當暴烈的占有欲逐漸轉變成自我犧牲的深情,泊瑟芬發現自己的意誌力,隨著哈迪斯對她的底線越來越低,而變得薄弱起來。
泊瑟芬無奈地將手捂在臉上,固執警告自己。哈迪斯是顆糖,甜是甜,卻不是她的,所以不能占為據有地吞下去。
唉,搞不好他還真的喜好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畢竟在愛情之箭的折磨下,竟然還想給人家做個雕像供著。
她當初為了保命亂扯的話,原來才是事實嗎?
泊瑟芬又轉個身,麵無表情地想要理順這個混亂的局麵,最後頭痛地放棄思考,情情愛愛什麽的雖然糾結,但是卻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回家的路——要是找到回去的方法,能將哈迪斯當行李一起打包帶走嗎?
泊瑟芬猛地雙手拍臉,將自己的妄想給拍掉,算了,睡覺吧。
強扭的瓜不熟,不好吃。
被迫的愛情也不道德,不純潔。
她不能對哈迪斯有非、分、之、想。
給自己進行了一輪道德洗腦後,泊瑟芬總算是四大皆空地閉上眼,不再覬覦被愛情操控的,睡在走廊裏可可憐憐的冥王了。
心裏的各種各樣到讓哈迪斯無法分辨的情緒,總算是平靜下去,是睡著了嗎?
哈迪斯重新站起來,坐著的時候會給人一種示弱姿態,順應她的要求,更是一種緩解她緊張情緒的最佳方式。
他伸手碰了碰壁畫,一個簌簌發抖的侍者從彩繪花裏鑽出來,無聲將頭伸過牆去,也不敢多看就回來對冥王點了點頭。
睡著了。
哈迪斯收回手,用一種嚴苛無比的審訊態度,凝視著自己的情感波動。
能繼續忍耐住發瘋的躁動嗎?不能,快要忍不住。
哈迪斯麵色陰沉,不敢再去看泊瑟芬一眼,今日的耐性比以前要弱。他轉身就消失在原地,來到剛建起來的祭祀屋,嶄新的彩繪圖案用了大量刺目鮮豔的色彩。
可是細看,那讓人眼花繚亂的圖案中,是各種詭異複雜的幾何跟長線團圖案組成。
如無頭無尾,無法逃脫的迷宮,神力低微點的神靈凝視久了都會開始眩暈。
哈迪斯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神像,他雕的時候是一比一還原她身上的各種細節,精細到她指甲的形狀,皮膚的顏色,頭發絲的蓬鬆感。唯一不相似的發色,也是他出於私心用冥府的力量染黑而成。
哈迪斯半跪下,俯趴下強健的背脊,將臉擱在神像冰冷堅硬的大腿上。他冷漠的眼神,在這間寂靜的屋宇內才開始出現波動。
陰暗、貪婪、又溫柔。
十足的忍耐變成了他最好的偽裝色,當他學會掩飾自己蓬勃的愛意與張狂的欲望,她才願意不抗拒他。
可是這種隱藏渴望的方法,卻讓他隨時都可能失控,所以他需要一個剝離欲望的方法。
哈迪斯低垂下眼,黑色的卷發蓋在眼下,陰影如蛇鱗森冷地覆在臉上。
繼續裝得弱小順從,繼續裝下去肯定能得到那顆最甜美的果實,他隱約看到了泊瑟芬給他的希望。
欲念纏身地進行禱告後,他重新站起來,臉上冷靜的麵具一絲一絲裂開,露出欲求不得的猙獰神情。
如果泊瑟芬此刻看到他這個模樣,會立刻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可怕的神明沒有改變過,依舊是一開始那個毫無理智搶走她的強盜。
他深呼吸努力壓製一會,才顫抖地閉上眼,感受血液在膨脹鼓動的血管裏流動。
纏在他身體上的黑色的霧氣,驟然化為生翼的怪物,凶猛啄向他的胸口,撕扯出想求偶而產生的強烈性衝動。
豔麗不詳的壁畫上,燃燒的火焰拉出了這副巨禽撕咬神明的織影,怪誕到讓人產生畏懼感。
最終吞噬飽腹的雙翼怪物長嘯一聲,剛要飛走。
本來安靜纏在神像腳踝上的長蛇突然嘶了下,如一道閃電出現在飛禽頭頂,張開不符合它身體的巨嘴,將整頭代表哈迪斯愛情之火的飛獸吞下。
蛇吞下足夠的「食物」後,沒有變小,而是不停脹大,身上黑色鱗片發出金色的光芒。
它紅色寶石眼睛發出可怖熱情,立刻準確抬起頭看向泊瑟芬沉睡的屋子方向,蛇身腹下一團永不滿足的炙熱在燃燒。
隻有一個人才能緩解它疼痛。
這種瘋狂的不滿足,讓它甚至不懼怕哈迪斯的威嚴,快速甩動巨大滾圓的長軀,曲線遊行要衝出門,去尋找它的配偶。
哈迪斯如銅槍般挺直,安靜站在門邊,狂熱的蛇剛要衝出去,他抬腳暴戾地將它踢回去。
蛇滾了好幾圈撞上壁畫,立刻凶性畢露,裂開嘴巴露出彎曲的蛇牙想要攻擊時,一隻手已經將它狠狠按到地上,不停撞擊起來。
一下、兩下、無數下。
哈迪斯的眼神始終冷酷至極,這條蛇是他的臂環,當初用來裝入他靈魂情緒的容器。
冥府的力量侵蝕會讓他變得如石塊般堅硬無情,任何尋歡作樂的感情,都會跟著飛漲的權力而消散。
他坐上冥府王座的時候,對奧林波斯與熱鬧的人間還有留戀,才會將靈魂裏,專門生產感情波動的賽莫斯割下一些,塞到臂環存儲起來。
後來他所有感覺都掩埋在昏暗黴爛的死亡權力裏,逐漸也就不在乎藏在臂環裏的那點感情。
如果沒有遇到泊瑟芬,那麽這些曾經屬於那個輝煌歲月的情感,也會隨著時間逝去,而一點點流走,最終在他毫不在乎的漠視下徹底消失。
而愛神之箭的意外,卻讓這個藏著他感情的容器裏,塞滿了對泊瑟芬的欲望。
巨蛇在哈迪斯殘忍的鎮壓下,快速縮小,最終重新變回那條乖順石雕蛇,又回到泊瑟芬神像的腳踝上。
鬆懈完筋骨的神明麵無表情地鬆開拳頭,將大半狂暴的欲念藏到蛇裏,隻留下溫和珍惜的情感的哈迪斯,總算能確保自己不會失控。
他看了一眼壁畫,被蛇身蹭掉了些色彩。強迫症發作的冥王立刻拿出顏料,仔細地補上。
修補完牆壁的哈迪斯回到走廊,走到門邊時,忍不住地側身看向屋宇內。
鬆油燒了大半,照明的火光變得暗沉,整個屋子都多上一層朦朧舒適的淺黃色。
藏子長毯下的泊瑟芬,大半張臉都看不到。隻有一頭開滿花的長發披散在**,落在床沿,如花瀑在黃金上流淌。
哈迪斯忍了又忍,覺得石頭都沒他能忍,幹脆放棄地化為一道黑霧,偷偷坐到床邊。
忍不了一就忍不了二,他沉默地側坐著看她許久,確定她陷入深沉的睡夢裏後,才伸出手,輕緩摸過她的頭發。
花朵開心起來,親了親他的指尖,連麥穗都晃了晃金芒。
哈迪斯覺得自己又要去毆打巨蛇,不然就這樣憋下去又會爆發。
他邊想邊低頭要去親吻她的花,卻突然發現她睫毛顫動兩下,沒給人反應時間,緊閉的眼睛唰地睜開。
泊瑟芬瞪著眼,渾身僵硬了好幾秒,才疑惑地轉了轉眼睛。
剛才好像看到哈迪斯?
不過**躺的隻有她自己,看來哈迪斯說話還是很有信譽的,說不上床就不上床,說睡走廊就睡走廊。
估計是剛才的噩夢讓她產生幻覺了。
泊瑟芬費力回想剛才的夢,不知道是不是剛睡醒腦子不太好使,夢七零八落的。
她一開始好像坐在一片黑黝黝,寬廣得看不到邊緣的空間裏,隻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陪著她。
那個聲音跟她聊了很久的天,後來不知道聊到什麽,轉到種田去。
“你讓這片大地……開滿生命……無數的植物……我讓你回家……”後麵的話泊瑟芬愣是想不起來。
不過夢都亂七八糟的,拚接不起來也是很正常。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個亂糟糟的夢好像是她跟什麽人做了個交易,然後那個人答應送她回家。
泊瑟芬翻個身,一些頭發卷到她臉頰邊。她無奈扯了扯嘴角,真是跑不掉就隻能做做夢自我滿足了。
要真有這個交易,她還在冥府裏占別人的床幹什麽。
泊瑟芬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黑暗?
偏黃的長發如肥沃的田野,開滿了多彩的野花團。一朵黑色的,看不出啥品種的小花,如掉入天鵝群裏的跛腳鴨,堅強地混在裏麵。
泊瑟芬無語盯著那朵黑花,她頭發是開始中毒了吧。發色變來變去就算了,開花又結果也無所謂,但是花朵變黑就太可怕了。
她想起複仇神的頭發,那滿頭可怕的黑蛇。難道在冥府住久了,頭發就會變異成那種劇毒樣子?
泊瑟芬臉色難看地揪住那朵黑不溜秋的花,扔到床外去,她嫌棄吹了吹手,明天要記得洗頭。
摔在床下的黑色小花:“……”
泊瑟芬扔掉花後又仔細檢查自己的頭發,確定沒有多出黑花才勉強放下心。
可能睡了一會又醒來,她竟然不覺得困。忍不住翻個身,瞪著搖晃火影好一會,又無聊翻幾圈。
將自己卷在毯子裏變成春卷後,她才發覺自己的從床頭滾到床尾,頭發都沿著床邊落下去。
半開的門那邊,安靜得可怕。
如果不是不覺得冷,泊瑟芬會以為哈迪斯不在。
難道以後她都要讓哈迪斯睡走廊?
泊瑟芬看向那半扇開著的門,也許是夜太深,又太靜謐,內心深處某種蟻咬的毛癢終於明顯得無法忽略。
那是一種她不敢深思,甚至是陌生的情感在發芽。
泊瑟芬完全笑不出來,理智這玩意在麵對失控的感性時,真的毫無招架之力。
她隻能用毯子蓋住臉,假裝自己沒有醒過,也就沒有發現那點不敢去分析的悸動。
這種來自深夜裏,突如其來的悲春傷秋,並沒有被哈迪斯體會到。
他所有心力都用在攀爬上,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變形模樣,伸出兩片薄弱的花瓣,揪住一小縷長發,重新龜速回到泊瑟芬的**。
哈迪斯以分房為誘餌,讓泊瑟芬對他更加放心,卻不打算真的睡外麵。
空****的走廊讓他開始感到厭惡無比,也終於理解為何宙斯的各種詭計都用在女人身上。
習慣擁抱著愛人沉睡的神,很難容忍再次失去那種溫度。
當然對於宙斯隨便變換伴侶這事,他並不理解。哪怕有各種因為爭搶神權,破壞婚姻製度,繁衍更多孩子的原因在。
他依舊無法想象自己的床除了泊瑟芬外,還有誰能占據。誰敢碰他們的床,他就想砍死對方。
好不容易,用花瓣當手爬上床後,哈迪斯霸道地擠開一堆熱鬧多彩的花,蹦到她耳邊。還將麥穗推遠點,往她臉邊最近的地方用力盛開。
一朵詭異的黑色花朵,如毒液凝結成的不詳東西,半點可愛柔軟不見地霸占著鬢發的位置。
泊瑟芬在毯子裏憋氣到難受,重新探出頭,轉眼就看到半朵耳邊的黑花。
“……”她是真的要變異了吧,怎麽黑花那麽多?
再一次,用力地,泊瑟芬抓住那朵花,狠狠扔出去。
接著她不放心地皺眉地第二次檢查頭發,這花長得太滲人了,她看著就慌。
被扔變形的黑花躺在地上:“……”
為什麽他變成一朵好看的花,她都不願意喜愛他?別的花不扔,就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