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神像

泊瑟芬變強的第一課是——換武器。

死神低頭左右橫掃了她幾眼後, 眼珠子往上轉了下。

這個眼睛廣播體操充分表達了他無語的情緒。

然後他奪過她手上那把抖得非常狠的長劍說:“你用自己手腕上的把小匕首,練熟了再用別的武器。”

作為成績不上不下, 上課規規矩矩的學生, 泊瑟芬非常聽話地摘下手腕上的短劍。

哈迪斯送禮物的時候充分考慮她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況,重量剛好不太累手。

死神看她拿短劍跟拿水果的姿勢一個樣子,再麻木的內心也起了點波動,就這?

泊瑟芬從哈迪斯身上學來的察言觀色本事立刻用上,她確定自己姿勢錯誤,默默換個手勢。

塔那都斯用懷疑神生的眼神看著她,終於他說:“讓個腐朽的骨架子握著柴棍都能比你好,你就沒有記住任何鬥爭本能嗎?”

他知道她分屬植物神係, 弱肯定是弱的。人類軀殼也限製了她神力的發揮,但是弱成這個德行簡直辱神了。

泊瑟芬:“鬥爭本能?”

死神沒法直接告訴她是神這種話,隻能拐彎抹角提醒:“我們這裏的孩子出生後,在吃第一口奶汁時就有爭搶的意識。”

哪怕是沉睡的神魂,其實也有凶殘尖刺的防禦本性。

她在德墨忒爾手上那麽多年沒被活啃了, 也是因為自身龐大的神力起到了防禦的作用。

不然剛從克洛諾斯肚子裏出來, 變得弱小無比的德墨忒爾捷徑不走, 天天供著她一點點掏種子本源力量幹什麽?

怎麽醒了就啥啥都不行,難道是睡太久了睡殘廢了?

死神在進行各種合理推測的時候, 泊瑟芬卻麵露同情之色。這裏的人過得可真貧苦,連口奶都得搶。

她默默抬頭挺胸起來,感謝現代文明社會與強大的政府跟最好的家人, 她活得可好了。

鬥爭的本能沒有, 吃喝玩樂的本事一樣不少, 不像這裏的人過得水深火熱, 哪哪都落後。

死神的表情更凝固,都比小雛鳥還孱弱了,她竟然還得意上?

身為更凶更狠更強更能殺人的代言神,塔那都斯握緊手裏的長劍,劍尖輕碰上她的短劍側邊,輕滑下刃沿,輕描淡寫地用輕微的震動,敲掉了她手上的劍。

“力道太弱,握緊你的武器,哪怕被人剁碎骨頭也要緊緊握著,像是劍柄長在你的手指上,死都不能鬆開。”

泊瑟芬手指發麻,劍落在她的腳邊不足三公分的地方,劍尖剛好插入地下,隻留下半截劍身。

她抬頭看著麵前的塔那都斯,收攏著粘稠的黑翼的死神安靜舉著劍,沒有殺意也沒有凶狠的氣勢,卻給足了她壓迫力。

天生弱勢的人類,麵對巨獸的時候保命的本性就會爆發出來,隻想轉身逃跑,哪怕那頭巨獸隻是閉眼沉睡著。

泊瑟芬僵硬了一會,死神也沒有催促,他的劍甚至沒有動過一下。

終於她彎身,重新握住那把短劍,插入地下的劍異常瓷實,她花了很多力氣才拔出劍。

劍柄在手掌心裏,開始有了汗漬的痕跡,她再次用盡力氣死死握著。

塔那都斯聲音輕而平,“你總算用上點力氣,當你握劍的時候學會兩個本事就夠了,第一個是攻擊。”

泊瑟芬立刻點點頭,恨不得掏個小本本做課堂筆記。攻擊什麽,怎麽攻擊?

死神對她毫無攻擊欲望的樣子再次沉默起來,一點殺氣都擺不出來攻擊什麽?她怎麽連踩螞蟻的氣勢都沒有,還是他教導方式太過激進了?

第一次教學生的死神鎮定地改變教導方式,“你先學第二個吧。”

泊瑟芬其實有點感動,她看得出死神是真的在思考怎麽教她學會揮劍。

如果他不想著殺她,性格其實蠻好的。

死神轉動一下手腕,劍尖對準了懵懂的學生的胸口,“你先學會逃命。”

泊瑟芬握著小短劍,維持著不變的禮貌微笑,“嗯?”

以她看過幾部武俠電視劇的經驗來說,不是該開始教她握劍姿勢,然後日揮一千下,隔天蹲個馬步舉個杠鈴鍛煉體力嗎?逃命是個啥?

塔那都斯的臉皮總算紆尊降貴出現點**,帶出一種森冷的獰意,“我接下來會慢慢追殺你,一點點折磨你,你隻要拚命跑,不要被我砍到就算完成教導任務。”

泊瑟芬:……果然,你就是想找個合理的借口砍死我吧,你個裝模作樣的辣雞神!

不管怎麽說,泊瑟芬換武器後的第二課「怎麽計算出逃命最佳路線」雞飛狗跳地開始了。

她握著劍四處躲逃地大喊:“塔那都斯,想揍我就直說,不用這麽拐彎抹角地折騰我。”

塔那都斯一句廢話沒有,他像是泊瑟芬沉默的影子,永遠貼在她身後三步的地方,橫著的劍刃不多不少就懸在她纖細的脖頸上方。

“跑啊,跑遠點,我永遠在你身後看著你。”死神平靜地說著狂暴的話,就差發出嘿嘿嘿的可怕笑聲。

泊瑟芬毛骨悚然,像是身後跟隨著滿口血肉的鬣狗,等著她腳步緩慢,體力流失後張口就將她的脖子咬下來一樣。

這種頭頂上掛著刀,身後跟著死神的危險境地,讓她忍不住張了張嘴。

麵臨無法逃脫的困難時,一個名字總會習慣冒出來。

哈……

泊瑟芬沒有說出口就用力咬住,有事叫哈迪斯這個壞毛病絕對還要改,她又不能一輩子靠哈迪斯。

自強自立不過一秒,冰冷的劍鋒貼到她的皮膚上。她眼瞳緊縮,腦子空白過後才發現自己已經直接摔到地上,又順著慣性滾了幾圈,朝著複雜的廊道裏狂奔而去。

塔那都斯不是開玩笑的,他是真的想折磨她。

泊瑟芬在跑過長廊轉折處時,看到再次貼過來的死神,她也被激起了血性,狠狠瞪了他一眼。

瞪完就跑得更快。

死神腳步一頓,才讚同點了點頭,總算是像點樣子了。

泊瑟芬四處竄逃跟死神揮舞劍鋒的友好交流場景,讓整個王宮都熱鬧起來。

抱著百合花的壁畫侍從跟捧著雙耳酒杯的男童,躲在茂密的彩繪花叢裏偷看著。

三位判官也放下公務泥板,難得悠閑站在會議廳門口,邊看邊閑聊。

“塔那都斯的性格年輕了些。”米諾斯一派嗑瓜子的八卦樣。

“他習慣了遭人厭煩憎惡,難得表達出自己的喜好。”天天接受恨意的神明,久了是會忘記喜歡這種感情的。

拉達曼迪斯讚同埃阿科斯的話,“連哈迪斯都變得比在奧林波斯時還活潑。”

雖然泊瑟芬的到來讓冥府出現了大量的反叛死魂。

但是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果然還是她帶來的向上生機,讓久居黑暗潮濕之地的神明更能感到溫暖的慰藉。

特別是幾位判官都曾當過人類,骨子裏向往的絕對不是惡神那種腥風血雨的做派,而是各種喜慶如春的慶典。

突然掉入冥府的泊瑟芬,就是他們喜聞樂見的慶典。

這也是他們能忍受她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神力帶來的負擔,而由衷祝福哈迪斯的原因。

至於冥府會不會被泊瑟芬的神力顛覆,或者亡魂會不會爆發出什麽無法對抗的力量,那是以後的事,隻想著看樂子的老社畜們完全不在乎。

多來點熱鬧才算好事。

而熱鬧本人的泊瑟芬,對於居住了一段時間的王宮不像是一開始那麽陌生,各種迂回複雜的廊道與階梯已經不能讓她摔跤。

她雖然沒有逛完整個宮殿,但是中央宮殿建築群跟周圍道路狀況卻很熟悉。

在學習的時候,她還別有目的地試著畫出宮殿內的地圖路線,逃跑這個念頭並沒有徹底消失。

隻是這凶殘陌生的世界阻礙了她外出的腳步,讓她在哈迪斯的嚴密的看守下,將怎麽逃跑的計劃延後一些,把鍛煉自己的生存能力這個目標提上日程。

畢竟這可是個有人祭、奴隸製、戰爭,還落後、貧苦、神比惡魔還恐怖的世界。

真回到大地上,沒點實力的話,重生第一天的經曆就有可能發生第二次。

所以連死神這種看著就居心不良的家夥,拋出讓她變得強大的有毒餌食,她都忍不住跳出去咬住,就為了多學點生存技能。

可是變強這種重體力勞動,真的太辛苦了。用短跑的速度跑馬拉鬆的距離,後麵還跟著個吊衰鬼,這誰能受得了。

泊瑟芬邊在心裏淚奔,邊毫不含糊地從會議廳,跑到內務區域的彩繪長廊。

這段距離讓她體力陣亡,隻能撐著巨大的廊柱劇烈喘著氣。氣管跟心肺都要快要灼燒起來,每次呼吸都伴隨著刺痛感。

火油充足的銅盆燃燒出沒有規則形狀的光明,死神的影子再次扭動成細條從她的腳下出現。

他又追上來,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影子都已經碰到她的腳心。

泊瑟芬甚至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隻有如影隨形的殺意,不懷好意地戳著她的警戒感,讓她緊繃到四肢都在開始發抖。

這就是被死神追著跑的感受嗎?

反正人終有一死,她現在跟死神混熟悉點,以後真癱在病**等著死神勾命時,就不害怕了。

泊瑟芬自娛自樂地笑起來,補充點來自快樂的能量後,她再次撒開腳丫子跑過最熟悉的浴室區。

又繞過幾個彎,前方就是大樓梯,樓梯下是透氣的天井,而天井對麵是另一個建築群。

冥府王宮實在太大了,泊瑟芬跑到這裏已經開始感到陌生,她自己走過最遠的地方是會議廳外的主庭院。

那片空曠到像是鋪著石磚的荒野之地中間,種著一棵枯萎的大樹,讓她走到一半就轉回去了。

倒不是害怕的問題,而是那種孤魂野鬼的寂寞感太明顯了,她是真覺得哈迪斯將王宮建造得這麽大簡直有病。

就他跟一堆畫出來的線條人住著,幾位判官又一副除了工作外,天都不會聊的老年癡呆樣,他不孤僻誰孤僻。

溫馨半點不見,整那麽大地盤就知道蓋房子,又不是房地產開發商,還能賣給鬼不成。

泊瑟芬邊吐槽邊狂奔進入那片建築中,比起她居住的那個區域,這裏明顯更加安靜冷肅,連壁畫都是各種紅黑籃的幾何圖,不見幾個線條人。

要是平時她麵對這片不知道有什麽危險的寂靜幽暗之地,肯定做足了功夫才敢踏入。

但是現在有什麽比死神的長劍更危險嗎?

泊瑟芬握緊短劍,悶頭跑入最中間那個敞著門的屋子。

死神緊隨其後,他看到屋子門板上嶄新的裝飾圖紋,歪頭思考了下,這是新建的祭祀屋嗎?

這段時間代達羅斯帶著負責抬石材的奴隸鬼魂,一直在王宮內忙裏忙外的,他還以為哈迪斯又在建造新的儲藏室什麽的,難道是在建這玩意?

泊瑟芬對於這裏的建築模式沒那麽深的了解,甚至跑入屋子才後知後覺發現這個地方的奇異之處。

很華麗,三麵巨型的牆壁上都是色彩濃烈的壁畫。

屋子中間,是一把樣式古樸的高背椅,坐在椅子上的是一個美麗的彩陶製女性神像,黑色的頭發長而濃密,戴著枯萎的樹枝頭冠。

一條黑色的毒蛇纏在她的腳踝處,伸出猩紅的舌尖舔舐她的小腿,仿佛活物在慢慢往上攀爬。

一隻乖順的鳥站在她的掌心上,帶著冥府特有的陰間氣質,讓人實在誇不出可愛的話來。

這尊神像給她一種熟悉,又尖利的冷意。

更可怕的是這個神像的五官是缺失的,蒼白的臉孔隻有隱約一點鼻梁起伏感,卻不見嘴巴跟眼睛。

泊瑟芬恍惚間,發覺神像後麵站著一個龐然大物似的黑影,如守護又囚禁著神像的魔物。

她忍不住往後退開兩步,黑影就消失了,好像是眼花的幻覺。

泊瑟芬輕鬆一口氣,接著她發覺這裏的一切都太新了,連彩繪的畫都有濕潤未幹的痕跡。

憑著新學的有限知識,她七八分確定這是新建的神殿。

不過是建給哪個神的?隻能說冥府的神像太有地域特色,愣是讓人看不到半點光明的美感。

泊瑟芬又察覺到後背涼颼颼,死神追上來了。她立刻雙手合十拜了拜無臉神像,暗自念叨了兩句冒犯一下,保佑平安,然後一溜煙藏到神像背後。

她屏住呼吸,緊握著手裏的短劍,手指骨都酸起來。

因為挨著椅子太近了,她的肩膀一側貼著冰冷椅背,寒意深入她皮膚,讓她哆嗦了兩下。

幾朵花就從頭發上掉下來,卻沒有變成植物開出更茂密的花叢,而是直接枯萎成灰。

泊瑟芬的注意力都在死神那邊,沒有發現自己的異樣,甚至沒有注意到她挨著椅背的發絲開始被染黑,一點點,蠶食著她光明的金色。

柔軟的心性也不自覺受到影響,緊張的情緒,喜歡胡思亂想的跳脫性格,被一種疲倦的冷意覆蓋而上。

她甚至忘了手指上的酸澀,還有對塔那都斯緊追不舍的抓狂跟恐懼。

黑暗的陰影,出現在她的眼裏,頭頂上的鮮花用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失去水分。

她站直了因為躲避而彎著的身體,眼神平靜得毫無波動地看著前方。

椅子的冰冷,如一把割開人性的鐮刀,將碰觸的人變成一塊毫無感情的石頭。

這一刻她並沒有發現,她跟坐在椅子上的陶製神像相似得驚人,差別是她的頭發還沒有完全染黑,柔軟的臉頰也還有奔跑後湧上來的紅暈。

塔那都斯進門看到神像,然後眼神又停留在那把眼熟的椅子上,這不是的遺忘之椅嗎?

坐在上麵的生靈會四肢僵硬,無法逃跑,開始遺忘美好的光陰,進而認同冥府黑暗麻木的生活。

雖然坐的隻是神像,可是卻能間接影響神的本身。至於這個一看,就是出自哈迪斯親自製造出來的神像——泊瑟芬。

塔那都斯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道德。畢竟泊瑟芬是哈迪斯搶到的,哈迪斯是冥府的主神,那麽泊瑟芬就是冥府的。

忘記大地上的生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且神像也能凝聚起冥府的力量,她以後身體腐爛了,神魂會自然而然有了冥神的權責。

這是一個見效緩慢卻非常照顧泊瑟芬方法,因為轉換的時候毫無痛苦。

死神一想到他從夜神係,轉為冥神那種慘痛的經曆,哪怕經過這麽多年還曆曆在目。

更別提植物神係的泊瑟芬那短胳膊短手的,粗暴點她就該哭了。

塔那都斯不緊不慢接近椅子,他看到她的影子從椅背後延伸出來,他打算就砍破她一點皮肉,告訴她今天這次教導很不滿意。

然後明天繼續加大教導力度,至少讓她跑起來像是風一樣快,才能算合格。

因為砍人從未收過力,也從不留手的死神生怕真砍死她。加上忤逆恐嚇她後,被神力誓約懲罰導致手指上的肉都剝落了,握劍的感覺不同。

他隻好邊走,邊將所有心神都用在調整手上的力道上。要輕,輕一點啊……

劍尖驟然而至,穿過了黑色的衣布,又沒有一絲猶豫狠狠捅入腹部裏。

塔那都斯手裏的長劍剛高舉起,卻沒有動彈,身體也跟雕塑般直板板立著。

而他的身前,是一臉冷漠的泊瑟芬,她手裏的短劍全部沒入他的血肉裏,幾乎就要攪爛他的腸子。

枯萎的花朵從她的頭發掉落,又落到他們的腳下,有種輕盈慘烈的美。

時間在一刻凝固了,獵物變成了獵人,冷酷的死神敗在了大意上,更敗在了泊瑟芬捅人沒有任何情緒變化的凶殘動作上。

終於,捅到神的泊瑟芬一片空白的臉孔上,出現了波動。

她眨了眨眼,像是剛夢遊回來,終於恍惚地低頭看著自己手,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塔那都斯才出聲問:“你碰到椅子了?”

泊瑟芬覺得這個場景有點荒繆,可能是想要轉移注意力,就點頭回應:“碰了一下,這椅子有問題嗎?”

她終於想到自己的肩膀蹭到椅背的時候,整個人的情緒都突然離家出走了。

隻有一股冷到頭發絲的寒意,讓她有了種殺人不眨眼的勇氣,還有殺人不眨眼的恐怖力氣。

這不,她將劍都直接紮到死神的肚子裏。

等等,她現在算是弑神了?

恐懼還來不及冒出來,就聽到死神毫不在意說:“這把椅子是哈迪斯用一塊冥石做的,平凡的人碰到會肢體潰爛,頭發掉落,牙齒搖晃開始蒼老,而蒼老會帶來遺忘跟情緒喪失。”

泊瑟芬明顯是情緒喪失了,又因為哈迪斯在塑造她的神像的時候,不小心將自身的凶猛力量放在上麵。她自然就利用了這種力量,捅了他一刀。

泊瑟芬像是一愣,然後猛地收回手,連帶短劍也跟著抽出來,嚇的兩步三步地退開,離那椅子遠點。

她第一反應是自己是不是已經發枯臉皺了,沒人不在乎自己突然老個五六十歲的。

她剛要摸臉卻看到死神捂著肚子,彎著身體就剩一口氣。

摸臉的動作立刻變成要去扶他,當然這個出於人道主義的動作又很快停止,死神都要砍死她了,她不該慶賀這家夥重傷不起嗎?

塔那都斯察覺到她猶豫的動作,立刻凶狠抬頭,“你怎麽不繼續?”

泊瑟芬立刻重新握緊劍,也強硬起來,“你不值得同情。”這個時候繼續去扶他,不是傻逼嗎?

死神也嘴快跟著說:“你不該將劍抽回去,而該用劍刃往脆弱的內髒用力翻攪,乘勝追擊將我徹底切爛。”

泊瑟芬:“……”

真是抱歉,誤會了他話裏的意思——不,她果然跟這個鬼地方格格不入,這裏的神腦子就不能正常點嗎?

真讓人感到害怕!

死神也看到她重新變得簌簌發抖的手指,忍不住瞅了一眼椅子,似乎想將她重新按到那裏去。

泊瑟芬再次,堅強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塔那都斯似乎有些可惜,卻也知道過猶不及。

他很淡定地轉移話題,“別一副苦惱的模樣,今日的教導你完成得很好,明日我們繼續。”

這句話一出來,泊瑟芬的警惕沒有少,連握劍的力度都沒有變。

塔那都斯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很可怕,他明明跟自己兄弟一模一樣。

態度也努力貼近睡神,連話都是一截一截說,節奏緩得能讓人睡覺。

為什麽睡神能討她歡心,他就不能?

塔那都斯不解地思考著,又發現她偷看了一眼那張遺忘之椅,不知道出自什麽目的,他平淡解釋:“那個神像,是種子之神,當初能淨化哈迪斯的那位沉睡的女神。”

淨化,救贖,白月光。

如果是之前,泊瑟芬的狗血之魂肯定已經燃燒起來。

可是現在突然又聽到這位白月光的消息,她竟然覺得口舌有些幹燥,內心湧上來一股道不明的情緒,像是對這個話題開始感到望而卻步。

塔那都斯說話的方式有股不自然的僵硬,顯然他模仿自己的兄弟並不成功,隻能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加的陰森。

“哈迪斯用自己的血摻入陶土裏建造這個神像,每天都將頭靠在她的腿上,用虔誠的神力供奉她。”

這個神像應該是不久前才建造的,卻已經凝聚了大量來自冥府的黑暗信仰力量,隻能是哈迪斯每天都過來供奉才能有這種效果。

而這股力量,讓泊瑟芬的神像氣質沒有光明感,反而更像哈迪斯。

泊瑟芬聽到這話,一時不知道是該慶幸哈迪斯有了別的目標。

還是該思考愛神之箭是不是開始失去效果,哈迪斯記起對白月光的糾結情感。

是個好消息,真的。

泊瑟芬輕抿著唇,握劍的力氣都軟了,她的情緒也影響到了死神。

一人一神頓時都不吭聲,有種誰先說話誰是狗的尷尬安靜感。

最後還是泊瑟芬歎了口氣,“既然今天的教導已經完成,那我先走了。”

說完她走到門口,再次觀察了一下神殿。各種華麗閃亮,各種精心設計,各種又新又幹淨,誰都能看出維護這裏的神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泊瑟芬低頭沉默了下,才輕聲說:“謝謝你的認真教導。”

她都走到這裏,還背對著死神,他都沒有繼續攻擊她。證明他是真在教她,而不是要欺負她。

雖然教導的方式別具一格到讓她三觀震裂,也還是很感激他的好意。

塔那都斯看到她像株幹旱的植物,那張鮮花臉盤子都跟著無力的脖子垂下去,怏怏得失去了水分。

他後知後覺想,是不是說太多了,她很不開心的樣子。

站了好一會,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肚皮正在漏風,腸子都從傷口裏流出來。

哈迪斯贈與泊瑟芬的黃金短劍能殺人,更能弑神。一旦被這把劍切開口子,人類的靈魂當場被收割,而神會很難痊愈。

塔那都斯用枯骨的手指艱難地將腸子塞回去,打算去找自己兄弟拿點奧林波斯的藥來治治。

免得明天教導泊瑟芬的時候,腸子又掉出來嚇她。

泊瑟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新晉導師正在塞腸子,她走回自己熟悉的中央建築長廊時,才發現握劍的手指都是淡金色的**。

是神血。

所有被壓抑住的情緒這才爆發式地衝出,她呼吸緊繃了幾分,剛才那種失去所有感情的狀態,讓她後怕起來。

這股慌亂的恐懼,讓她腳步匆忙許多。當她看到那個熟悉的主庭院的時候,一輛黑色的馬車恰好衝天而降。

泊瑟芬對那團宛如神跡的黑霧,熟悉到都不用眼睛去辨認。

她跑過去,喘著氣喊道:“哈迪斯。”

為了剝離自己身上塔爾塔羅斯氣息的哈迪斯,剛從冥府沐浴回來。

而被距離跟塔爾塔羅斯力量隔閡開的愛情之力,伴隨著泊瑟芬洶湧的情緒直接衝碎他的心門。

他臉色陰沉起來,伸手輕握住她的手,碰到她手指上的血液跟短劍。

“誰冒犯你?”

是死神的力量,哈迪斯一瞬間就確定,還沒等殺到死神麵前將他肢解了。

泊瑟芬的情緒卻又變了,那股害怕化為驚魂未定的茫然跟疑惑,像是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在尋求他那點可憐的幫助。

“我剛才碰到了一張椅子……”泊瑟芬停頓了下,才發現自己對哈迪斯的依賴已經深到,想要尋求他安慰的地步。

這並不是個好兆頭。

泊瑟芬卻想起他們在金船上的時候,哈迪斯那比無光的深夜還溫柔的臉。

所有一切的遲疑都化為嘴邊輕柔的訴說,她告訴哈迪斯,她接受死神教導的事情。

哈迪斯臉上的殺意慢慢消散,認真凝視她,“他很暴力碰觸你?”

泊瑟芬沉默了會,才堅定搖了搖頭,“並不是這個問題,我隻是覺得傷害他的時候狀態不對。”

哈迪斯雖然很努力去理解她的話,最終還是不成功,他垂眸溫和問:“成功襲擊一位神明,你不是該感到高興嗎?”

泊瑟芬已經冷靜下去,她終於想明白自己的憂慮來自哪裏,“不對,我碰了那個椅子後,變得非常無情。哪怕麵對的是個無辜的孩子,我都能毫不猶豫地下手。”

她恐懼的不是自己用刀子刺入死神的身體裏,而是恐懼自己無情得沒有人性的樣子。

哈迪斯用黑霧化出一塊柔布,細心擦拭她手指上的血,短劍又掛回她的手繩上。

他思考了一下泊瑟芬的話,才說:“你不喜歡沒有感情的狀態嗎?”

泊瑟芬沒有任何猶豫,“沒有感情還是人嗎?”

哈迪斯擦拭的動作一頓,聲音沉了幾分,像是誘導什麽說:“如果,你變成神呢?”

泊瑟芬覺得手指有點癢,忍不住動了下指尖,“如果變成神沒有感情,像是剛才那樣也沒有什麽意思。”

是真沒意思,那種冷酷到如同死物,殺戮也毫不動容的模樣,就是讓她當神她也不稀罕。

哈迪斯默默看了她許久,才移開眼神看向那個新建立的祭祀屋方向,回複她,“如果你不喜歡,以後不會變成那樣。”

泊瑟芬鬆一口氣,然後她又皺眉,終於明白自己這個模樣簡直就是雛鳥歸巢,小蝌蚪找到媽媽。

哈迪斯什麽時候已經變成她的巢了,連口頭上一句慰藉的話語,都能讓她安心。

也許是這氣氛太溫馨,泊瑟芬自然而然問出口,“哈迪斯,那個神殿裏的神像是你親手製作的嗎?”

哈迪斯誠實點頭,“嗯……”

泊瑟芬不自覺地反用力握著他的手指,語氣帶出不易察覺的緊張感,“你還很喜歡那個神像主人吧。”

哈迪斯繼續誠實點頭,“嗯……”

“……”空氣裏充滿死一樣的寂靜。

泊瑟芬麵無表情回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