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福島
在大地上折騰的時候不覺得累, 等回到冥府吃了一頓宵夜,又泡了澡的泊瑟芬終於意識到,人的體力是有極限的。
一旦超過那個極限, 哪怕肉-體各種細微傷害被哈一治愈神器-迪斯的黑霧給瞬間治愈, 精神的過度消耗,還是導致上床的時候腳都是軟的。
將被子卷成團的泊瑟芬放空思緒地看著**方,似乎在等待什麽。
終於毫無動靜的大門邊,無聲無息出現一道虛幻的火影,又快速凝成黑霧,單手持著羊皮紙的哈迪斯已經穿門而來。
他赤著腳,穿著新換的淺色內長衣,滿身沐浴後的香氣, 黑色的頭發已經被自身的溫度給烘幹卷得更厲害,蓬鬆不亂還顯得有點小可愛。
泊瑟芬默默地將被子提起來,蓋在自己的臉上,隻露出兩隻跟哈迪斯同色的眼睛,不太敢看他, 又想看他。
男人太秀色可餐也不行。
她再次憂鬱如果哈迪斯突然又狂性大發怎麽辦, 她可快要頂不住了, 到時候比他更狂野……
所有不當人的想象用強力道德502膠水封住後,泊瑟芬又在心裏念叨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十來遍, 才勉強止住脫韁野馬的思緒。
哈迪斯也發覺自己心裏那些起伏的炙熱情緒。
因為過快掠過而淹沒在他的情感海洋裏,並沒有意識到那是屬於泊瑟芬的。
他伸手溫柔地將泊瑟芬一頭散開的過長花發給攏起來, 放置到她身側, 才坐到床邊, 將手裏的卷紙攤開, 紙張滾到黃金床板上,露出了裏麵複雜龐大的繪製地圖。
泊瑟芬側臉看過去,隻看到側身坐在身邊的神明低垂著白頸,伸出手指一點點滑過地形線條,所有繪製而出的山川河流,似乎都成為他潔白指尖下的星辰。用礦物墨繪成的普通線條,都在他的撫摸下散發著閃閃的亮光。
泊瑟芬立刻眨眼,發現隻是火光印亮在他指甲上而已。
哈迪斯以為她對地圖感興趣,畢竟泊瑟芬自己主動接觸知識的時候,對各種圖形總是顯出異常興趣。
他側身低頭,將地圖湊到她眼前。
地圖的中央區域,繪製著一個四方形標誌,在這個標誌內是簡約的宮殿內部圖。
從這個代表哈迪斯宮殿開始的圖形開始,右側是盛滿遺忘之水的裏忒河,左側距離宮殿不遠處是一個黑色的原點。
泊瑟芬眯著眼仔細看了下注釋,黑點是深不見底的塔爾塔羅斯。
代表火河的線條從塔爾塔羅斯身側流過,最終與斯提克斯河交叉進入克塞特斯。
顯然這是一張冥府的地圖,而且還是泊瑟芬無法從書架裏翻到,屬於冥神統治者與高級管理者才拿得到的第一手資料。
如果是平時泊瑟芬早就蹦躂起來,拚命學習這張不管是居家,還是逃跑都異常合用的地形圖。可是這一天的要命折騰,已經將讓她的精神特別疲憊。
她邊看,眼皮邊往下垂,費盡力氣也就記住了宮殿前有一大片空白之地,空白之地盡頭就是三條河的交叉點-克塞特斯河。
其餘詳細,卻又複雜得讓人頭皮發麻的冥府各區域標注,她都是字跟圖進入眼裏,又給流出來,有看沒記。
她迷糊間聽到哈迪斯問她一句。
“你喜歡這個地方嗎?”
泊瑟芬勉強抬起一隻眼,地圖所有線條已經成為一片芝麻糊,完全不知道哈迪斯說哪個地方。
而且他拿著地圖問她這種問題,難道是……覺得送黃金送陽光都不闊氣,還要送房子送地嗎?
真感動,不過別送了。
不敢接受的泊瑟芬直接忽略他的問題,不想讓他看出自己正直的外表下,那顆劇烈晃動的心。
對於一個初來乍到,連個帳篷都沒帶,隻能寄神籬下的人來說,有人送地,簡直就是瞌睡送枕頭餓了送大米飯,拒絕都是一件對自己殘忍的事。
哪怕這是塊冥地,也不代表不要金子,想想現代的墳地價格,就知道哈大爺多慷慨。
泊瑟芬邊感動,邊進入睡夢中。
哈迪斯的手指略過了佛勒革同河經過的大片地區,這是泊瑟芬的神力難以存在的土地,火焰的溫度對種子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他仔細挑選,指尖最終停在距離宮殿很近的裏忒河對麵,遲疑了下,他又挪移幾分,從河對麵滑到河這邊。
無限接近王宮,幾乎就挨著宮外牆的一片土地。
鋪滿了骨灰,滿地蒼白,沒有名字,大門打開就能看到。
哈迪斯沉思地點了點這個地方,栽種食用作物應該足夠了。先挖來蓋亞身上的泥土,鋪蓋在選好的冥地上,供種子憩息。
再每天放出火馬繞著這片土地來回跑播撒陽光,找個園丁去裏忒河打水澆灌。
加上泊瑟芬四溢的神力,很快冥府就會有一片土地長滿了大地之上才存在的食物。
終於決定好的哈迪斯剛要詢問她的意願,卻發現卷在被子裏的少女已經閉上眼,安靜地睡著了。
修普諾斯的腳步在門外響起,似乎想要詢問是否能進入這裏,賦予他們美好的夢境。
哈迪斯無聲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拒絕了睡神的好意後,他才輕扯開一角被子,將她的手從裏麵拿出來。
自然蜷著的手指纖細幹淨,命運給這具身體編織的壽線藏在掌紋裏,早已經斷裂的生命之線被一截淺綠色的生機係著。
哈迪斯的目光停留在綠線上許久,才從黑霧裏提出了那個小花籃,所有從大地攫取而來的種子都藏在裏麵。
他傾斜著籃子,無花果橄欖等種子都漂浮出來,最終這些細碎的浮光凝聚成團,來到泊瑟芬的手裏。
天生就屬於她的力量,沒有任何排斥,也沒有重量地進入她的靈魂裏。
她的長發因為這份力量而更加美麗,每根發絲都染上黃金的色澤,帶著無數人信仰的種子率先生長。
麥穗從她的鬢發邊出現,飽滿的穀粒跟麥芒躺倒在白皙的額頭上,半掩蓋了她緊閉的眼睛。
哈迪斯連忙伸手,揭開了這些突然冒出來的麥子,卻看到泊瑟芬的眉毛,眼睫毛上的黑色又褪成幹淨的淡金色。
她拿回的種子越多就越強大,束縛她的死亡力量也會被排斥走,這樣不利於他轉換她神職的計劃。
哈迪斯沉默地看著她靈魂的變化,突然伸手撫摸著她的長發,壓抑麥種迫不及待想要出殼的生機。
或者不該給她太多,在她沒有成為冥神之前。
無數被他視為理所當然的黑暗念頭再次出現,滿是悲慘之音的冥府並不討任何神明喜歡,他本身更是無數生靈的噩夢。
當他跟冥府擺在供奉的盤子裏,而另一個盤子擺著明媚的陽光,綠意盎然的大地跟歡聲笑語的奧林波斯。
她今日的逃離,清楚地表露她端起的盤子裏並沒有他。
如果她再次因為擁有肥沃的種植地,陽光跟金色的麥子而有了逃離這裏的力量,那麽他該用什麽留住她。
想到這裏的冥王大人整個神都陷入憂鬱的低氣壓裏,他看向她手腕上的掛繩。
上麵的黃金鳥受到驚嚇地從繩子上跳離,一頭撞到牆壁上化為金粉,消散在空中。
帶她逃跑的真凶的自我毀滅,並沒有讓哈迪斯的陰冷氣質變暖點,他的手指再次壓著她的頭發,企圖讓自己的力量強行更改發色。
來自地下的神權之力,如混著冰的湍急河流撞入她生機蓬勃的靈魂裏,眼看兩股力量要撞得頭破血流,冰冷的那一方又極速被撤回去。
哈迪斯猛然鬆開手,背脊也跟著緊繃地弓起,他眼瞳擴大,映著搖晃不定的火光,裏麵混亂的不安、暴躁、衝動在安靜的夜裏,清楚地顯露出來。
剛才,他竟然想強行將回歸她身體的麥種掏出來,阻止她再次強大,甚至還打算用冥神的力量撕開生機的力量,強行汙染她的神魂。
這其實是個可行的謀劃。
哈迪斯眼裏的迷茫漸漸消失,無悲無喜的冷漠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
愛情確實贈予了他溫柔,同喜同悲又讓他有了同理心,可是身處在烏木王座上的冥府掌控者,本質的殘忍與不擇手段卻不會輕易改變。
如果緩慢改變她神權,那麽她還沒成為冥神前,就會先擁有巨大的力量,很可能提前覺醒神的記憶,然後立刻脫離人類的身體逃走。
哈迪斯伸出溫熱的手掌,輕柔蓋住她的眼睛。
——不如直接改變她的力量,立刻成為冥神,徹底斷絕她回大地的念想。
哈迪斯的眼眸黑不見底,低沉聲音卻帶著欺騙性的溫柔,“泊瑟芬,我剝下你沉重的活人軀體,讓病痛饑餓的凡人之苦永生離你而去。”
冥府的神位已經準備好,離開死亡軀殼的神魂將直接被他的力量拽住,成為黑暗的王者。
那股能直接摧毀種子神職的危險力量,剛要出現在手裏,強行按入她的頭顱內時,一隻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柔軟,微涼的觸感沒有任何攻擊力,隻是單純搭在他的手骨上。
哈迪斯所有動作都凝固住,連呼吸聲都消失在這一刻。
泊瑟芬輕易將按著自己眼睛的手給扒拉下來,沉重的眼皮勉強撐起來,看到哈迪斯順口念叨了一句,“你的手太熱了。”
燙得她以為火把不小心砸下來,火油落到她的皮膚上。
不過哈迪斯為什麽捂著她的眼?
不解的泊瑟芬眯著眼,發現火焰的光亮晃得有些厲害。
難道是哈迪斯擔心光太亮影響她的睡眠質量,才將手借給她當眼罩?
她沒看到床底下,牆角邊,壁畫上,無數詭異的黑霧都因為主人的發瘋而失控地扭動著,連帶鬆脂火把跟鬆油火盆都被攪得一塌糊塗。
哈迪斯沒有吭聲,他像是若無其事,其實僵硬無比地將手強行移到散亂在**的地圖上,然後低頭假裝自己在認真學習,從沒有幹過壞事一樣。
泊瑟芬總覺得他有點不對勁,忍不住盯著他看了半天,發現對方一動不動看著地圖某個標誌,並沒有多餘的動作。
“你……”
泊瑟芬剛開口,就看到哈迪斯猛然抬頭,濃黑的眼眸裏不見一絲眼白,似乎被她嚇到。
所有話都被他那雙鬼眼給哽到喉嚨裏,泊瑟芬無語了半會,才小心翼翼問:“你不睡嗎?”
哈迪斯態度自然地點頭,“快了。”
泊瑟芬一言難盡看著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哈迪斯好像隻有情緒異常失控,或者力量過盛的時候才會出現不見眼白的狀態。
可是他看起來很冷靜,難道是太累了導致黑眼圈進入眼裏了?
這個滑稽的想法讓泊瑟芬清醒了兩分,她遲疑幾秒,才將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扯出一半,放到哈迪斯那邊。
然後她眼睛有些緊張地亂轉幾圈說:“那、那晚安。”
這還是第一次她主動將被子分一半給他,這個動作帶著明顯的好感暗示。
哈迪斯卻完全沒有看出來,他麵無表情看著地圖,冷淡嗯了聲。
心大如牛的泊瑟芬也沒有太失望,甚至因為他沒過多反應而鬆一口氣,困意再次湧上來,她似睡非睡間聽到哈迪斯再次詢問,“你喜歡這個地方嗎?”
泊瑟芬沒想到,他竟然還在鍥而不舍為地找她喜歡的地,她哭笑不得地說:“喜歡,你選的都行。”
再拒絕他,搞不好他就杵在這裏看一晚上地圖了。
回應了他的好意後,閉上眼的泊瑟芬終於感受到被子被人輕輕掀開的動作,她剛要露出笑容,卻突然想到什麽說:“你洗腳了嗎?”
剛才洗完澡的哈迪斯直接光腳踏地走。
雖然知道這裏的人赤腳走路是常事,但是上床睡腳必須洗幹淨才行。
這句話一問出來,身側的神明停頓下動作,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接著就化為一團黑霧消失在**,洗腳去了。
泊瑟芬忍不住嘀咕了句,“這麽聽話嗎?”
說完,她輕輕打了個哈欠,眼一閉再次睡著。
不一會後,去而複返的哈迪斯又重回床榻之上。
他看到泊瑟芬頭發上的麥芒再次生長到她的臉頰邊,刺痛她的皮膚。
沒有過多猶豫,哈迪斯立刻伸手輕撫摩過那些麥子,讓它們的力量化為一根麥穗,別再她的耳邊的發絲上,看起來就如同他耳朵上的黃金耳飾般耀眼而不顯累贅。
泊瑟芬沒有被打擾到,她因為疲憊而保持著同一個入睡的姿勢,分出的半邊被單平整得像是一塊寫滿邀請語的泥板,安靜等待著他去拿起。
哈迪斯盯著這半邊被單好一會,才伸手輕扶著額間,藏於陰影的臉出現一種他自己都陌生的表情。
胸口內在不明緣由地絞痛著。
憤怒與殺意鑄造成倒刺向自己的刀,割開他傲慢冰冷的黑鐵心髒,出現了不曾見過的孱弱情緒。
因為不曾見過這種感情,他甚至不明白這是什麽。
哈迪斯沉思許久,像是確認了什麽地拿起地圖,手裏化出一支沾墨的硬筆,如同想了千萬次那般自然,在那片選好的空白之地,寫下新的名字。
——厄呂西翁。
福佑之地,幸福歡樂如遠在天上的奧林波斯之宴。
這裏將四季常青,麥子常年豐收,新鮮的果實永遠掛在樹上。
悲慘的勞作與亡靈的哀嚎將被隔離出這片土地,唯一存在的力量隻有種子的生機。
哈迪斯在厄呂西翁上蓋下自己的印章,徹底將它歸屬在泊瑟芬的神魂下,她擁有掌控厄呂西翁的所有權力,包括驅趕他。
地圖與筆消失在手裏,哈迪斯終於躺臥在沉睡的少女身邊,將安靜的她摟入自己懷裏後,才放任自己的挫敗情緒出現。
強者可以肆意控製,改變弱者的一切事情,這是他們奉行的神則。
在這條規則下,吞噬,分屍自己的主神都是正常的事情。
“可這是傷害你的事……”哈迪斯輕聲自語後,沉默將自己的臉埋入她滿是麥香的發絲裏。
像一朵依附在她生命上的大型食人花,收起所有獠牙與利爪,隻想開在她的身體上。
他無法保證自己永遠不失去理智,特別是得不到她的愛情,或者再次看到她逃離的時候。
如果、如果終將有那一天,他控製不住想傷害她,厄呂西翁就會是保護她的樂土。
因為她可以命令他,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