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愛慕
痛苦, 很痛苦。
死神一臉剛死全家的便秘表情,死瞪著眼前的始作俑者。那更加耀眼的神魂裏,滿溢出來的生命光芒, 簡直在用實力爆錘他的神職。
泊瑟芬被他盯到不好意思, 左右看了一下,才將手裏沒有剝的豌豆莢遞出去,“你剝好了?這裏還有。”
塔那都斯冷冷看她一眼,報複性地將她眼前那大筐的豌豆莢奪過來,然後凶狠地埋頭苦剝。
跟她坐在一起,對塔那都斯來說簡直就是坐在火坑裏,骨頭都要燒化了。
泊瑟芬也難受,誰背後跟著個一臉凶殘, 滿身散發想砍死你的氣息的神會舒服。
問題是每次哈迪斯外出,這家夥就跟吊在她身後的怨靈一樣,不離不棄地跟隨著。
她都懷疑這個世界的人是不是普遍長壽,死神這麽閑嗎?
既然閑,那麽就找點事幹吧。
勤勞的小蜜蜂泊瑟芬又收獲了幾大筐的豌豆莢, 那株豌豆苗已經徹底長成豌豆樹, 張牙舞爪地栽種在最大的陶缸裏, 放置在會議廳大門邊。
豌豆葉跟豌豆藤在從馬鬃上割來的陽光下,茂密得占據了半個會議廳的天花板。
將豌豆莢都給死神剝後, 泊瑟芬才有空摸一下自己耳邊的麥穗。
這是豌豆後,她頭發上出現的第二種能吃的植物。可是揪不下來,她也不敢用力, 擔心將它給揪斷掉, 就沒法拿下來種。
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 發絲變淺了很多。
泊瑟芬抓著自己的頭發, 終於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它就是變得更黃。
不過想到自己每天開花的頭,發色改變好像、大概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這些花花草草的根別紮到她頭皮裏,剩下的發生什麽異變,或者每天一個色不靈不靈地閃著也無所謂。
塔那都斯看到她的動作眼神更冷,然後也沒有提醒她,轉身繼續凶殘地剝豌豆。
麥種的力量都在這株麥穗裏,需要泊瑟芬運用一點神力,摘下來後揮灑向地麵,就能長出一大片對冥府來說沒有任何用處的麥田。
冥府到處都是花朵對死神來說已經算是一種災難。
要是換成都是麥子,跟天天割下他的四肢浸冥河水有什麽區別。
泊瑟芬最好永遠別記起來怎麽使用這株麥子。
死神麵色陰寒地捏碎了豆子,他還在接受懲罰,哈迪斯讓他成為泊瑟芬的奴仆接受她的奴役。
日期是:泊瑟芬說了算。
泊瑟芬又覺得後背發寒,一看死神,果然他又在斜眼瞪她。她也不服輸地學著他,眼珠子斜著,滿臉寫著「你瞅啥瞅,我就瞅」的表情。
她都開始懷疑,死神這樣針對她會不會是因為對哈迪斯的感情太深。
所以看不慣哈迪斯被迫喜歡她,不然整天一副怨婦樣地跟著她幹什麽?
不能打死她,就用迂回戰術想煩死她?
一人一神眼都歪成鬥雞眼,終於瞪到對方沒脾氣,再次休戰地低下頭整理筐裏的豆子。
修理好的廚房又恢複熱火朝天的熱鬧模樣,泊瑟芬跟死神提著豆子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負責烤肉的死魂廚師,正在用鹽跟香料在醃製鰻魚準備火烤,他身邊的陶盆裏還放著鹽漬金槍魚。
除了豆子,依舊沒有看到別的蔬果。
泊瑟芬也沒有覺得奇怪,畢竟她跟哈迪斯去一趟大地也就帶來一堆魚,那小籃子除了點幹果真沒法裝下什麽。
穿越這段時間已經足以讓她的味蕾喪失挑剔的功能,隻要不是過於離譜的食物,她都能麵帶微笑吃下去。
暫時缺乏蔬菜的話,豌豆樹提供的大量豌豆苗夠她吃好一陣子。
很好養活的泊瑟芬開始挑個大飽滿的豆子,打算自行摸索出製作豌豆糕的方法。
要是成功還能讓喜歡吃蜂蜜餅跟芝麻糕的三頭犬換換口味。
這裏的食譜太單調了,來來去去就那兩樣。她自身的廚藝本來就不怎麽樣,加上這裏廚具的原始程度就比元謀人用火好一點,自創菜譜的難度出乎意料的難。
她將挑好的豌豆放到幹淨陶盆裏用水泡著,死神被迫跟在她身後無所事事,他看到泡好豆子的泊瑟芬轉身就往儲藏室後走去。
那裏本來放著麥子跟麥粉,現在空無一物。
死神動作利索地伸腳攔在她前麵,差點沒把泊瑟芬給絆倒,她伸出雙手穩住前傾的身體,立刻抬眼瞪著他,情緒都忍不住冒起火。
塔那都斯本來想說裏麵沒東西,看到她的眼神卻突然伸手,指尖在碰到她的眼睛前停止。
這個動作太快,等到他僵住的時候,泊瑟芬才往後蹦幾步,一臉警惕看著他。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神力的絲線吊著死神的身體,讓他無法做出任何違抗傷害她的事情。
而差點碰到她的指尖已經開始受到懲罰,肉一點點被剝離,手骨節都**出來。
塔那都斯卻像是沒有痛覺,他收回手指,年輕的臉孔沒有半點朝氣,蒼老如亡者的氣質沉澱在他那雙凝視人的眼睛裏。
泊瑟芬敏銳發現他眼神出現某種詭異的情緒,像是禿鷲尋到心儀的腐肉那樣慶幸著。
“你在憤怒?”死神說這句話的時候,狀態甚至稱得上放鬆。
如果是剛才差點被絆倒確實激起她的不滿,現在她隻覺得自己在看恐怖片**片段,後背涼颼颼的,對這裏的神的瘋狂程度很有自知之明的泊瑟芬,剛要搖頭認慫。
塔那都斯已經興奮地抽出一把長劍,硬塞到她手裏,“那就更憤怒點,來,用怒火灼燒這把劍,直接砍向我。”
他發現泊瑟芬生氣瞪他的時候,他舒服了很多,越是天真善良柔軟純潔神力,對他越是種災難。
隻有泊瑟芬變壞,變暴力,最好是手上染血才能解除他的痛苦。
泊瑟芬握著劍,第一個感覺是很沉,然後才連忙搖頭,“不至於,真不至於。”
沒見過誰道歉搞這麽大的陣仗的,太嚇人了。
死神伸出已經變成白骨的手,沉聲鼓勵她,“你可以砍我的手跟腳,很簡單,骨頭連接處脆弱如砂礫,一握就散開。”
說完,他示範地掐住自己的手腕一掰,讓人牙酸的骨頭哢噠聲響起,手骨已經斷成兩節。比起待在泊瑟芬的神力邊受刑,身體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麽。
泊瑟芬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這裏的神的瘋度,發瘋也有分等級,古希臘的神絕對是瘋批頂流。不管是哈迪斯還是塔那都斯,這抽風起來都不看場合的。
死神扔掉手裏的斷骨,將剩餘的半截手骨伸到她劍邊,語氣甚至能能聽出喜悅,“砍下去吧。”
因為話裏的愉悅太過明顯,讓提著劍提到手抖的泊瑟芬深深懷疑,這神不會是開啟了什麽自虐屬性吧。
塔那都斯往前一步,他麵容蒼白,伸著半截骨手,宛如厲鬼。
泊瑟芬猛然將劍往他腳邊一扔,然後轉身就走。果然,她就知道長期居住在冥府這種鬼地方,每天麵對的都是各種慘死冤魂,就是神也得精神崩潰。
塔那都斯一看就是心理出問題,這都開始自殘了。等哈迪斯巡邏回來後就告訴他,你家神又瘋了一個,快點拉去治療別放出來禍害人。
被拋在原地的死神愣了一瞬,似乎疑惑她為什麽跑掉。
可常年追逐死魂的塔那都斯沒有輕易放棄這根弦,他完好的那隻手一動,地上的劍再次出現在掌心,接著就大步跟隨上去。
泊瑟芬在前,他在後,兩人就跟競賽快走一樣練腳力。
“我不會反抗,你真的可以對我動手,發泄你的怒火。”
“我不生氣了,也沒有怒火。”泊瑟芬走得更快,生怕被追上。
“你用劍挖下我的心髒與血肉,就知道手握一個神明生命的權威感多令你滿足。”死神極力推銷自己。
誰會因為這些事滿足,心理變態嗎?泊瑟芬都不敢回頭,恨不得自己多長兩條腿能跑快點。
死神緊緊跟隨在生機之神身後,篝火的影子裏,他時而扭曲,時而融化,變為各種詭譎的形狀,來表示自己的急切心態。
突然她停住腳步,塔那都斯不知道何時站在她麵前,某種詭異的情緒在他的眼裏燃起,那是名為惡意的亢奮。
既然無法驅逐她出冥府,就隻能拉著她墮落瘋狂,幫助她快點成為一位成熟的冥神。
這就是塔那都斯質樸溫情的想法,他長臂一揮,淩厲的劍鋒劃爛了一根廊柱,轟然崩碎的石頭困住了他跟泊瑟芬。
身為人的她,是無法從這裏脫困的。
泊瑟芬被石塵嗆得咳嗽,她伸手捂著嘴,預感到危險的她本能後退,卻撞到牆上發現自己沒有後退的餘地。
一片塵埃中,手持長劍的死神隱現出修長的身體,他的腳步輕悄無聲,本該沉寂如老石,放不入任何東西的雙眼,卻倒映著泊瑟芬的影子。
那影子是一朵新開花,又變為色澤耀眼的長穗,最終化為她清晰的臉孔。
代表「純粹死亡」的神是看不到美的,所有生靈逝去的過程都是一場腐敗的狂歡,屍水橫流,散發著惡心的氣味。
久而久之,習慣了與屍體相處的死神,看任何光鮮的物體都是模糊醜陋的影子。
哪怕永生的神,在「死」眼裏,都是爛掉的骨骸。
所以第一次這麽認真看著「生」的塔那都斯,立刻被她飽滿光亮的靈魂所刺穿,暴戾的破壞欲無節製湧起,他嘴角勾起,似乎是一個非常勉強的微笑,卻猙獰得看不出善意。
“你必須殺死我一次,才能離開。”隻要手上沾上屠殺的屍臭,就能跟冥府更貼近。
他沒有在肢體上傷害她,哈迪斯的神力阻礙不了他。畢竟連冥王都在期待泊瑟芬的墮落,束縛著死神的力量,當然也願意看泊瑟芬殺人,弑神。
泊瑟芬試著告訴他,“神是不死的。”所以她根本殺不死他。
塔那都斯卻聽而不聞,他抓著劍刃,將沒有裝飾的劍柄遞給她,劍尖對著他的心口。
泊瑟芬雙手連忙縮到身後緊貼著牆壁,不敢碰劍。感知危險的神經抻著,她意識到死神不是無理由發瘋,他的舉止眼神強烈地透露出一個直白的信息,這是一個陰謀。
什麽陰謀不知道,但是不能碰他是絕對的。
死神冷漠地凝視她,手指抓著劍刃的動作沒有任何變化,神的血液從他的手心皮膚滲出來,流到劍身的槽紋上。
泊瑟芬跟他僵持著,不敢動彈。
四散的石塊上繪著殘破的彩色圖案,神血落在上麵的聲音,每一滴都有回響。
泊瑟芬恍惚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變慢了,她看到死神再一次緩步上前,這個距離近得太過危險,而她退無可退。
死神身上的氣息是冰冷而黏糊的,隻要接近就能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跟哈迪斯完全不同的感覺。
這讓泊瑟芬本能感到抗拒跟厭惡,她聲音哆嗦,不抱任何希望地喝止他,“別過來。”
塔那都斯停住了腳步,被迫的。
當哈迪斯甘願將頭放置在她柔軟無力的雙膝上,以祈求的姿態抱著她的腿時,整個冥府都要跟著臣服,跪下去。
死神也是,但他不情願。
虛弱的主神不配命令他,強勢的哈迪斯又不在,本來就快要被泊瑟芬截然相反的力量逼瘋的死神,心裏瘋狂湧上來一股憤怒的反抗力量。
想讓他屈服,就更強大,用與他相似的黑色神力來踩爛他的頭,而不是用大地之上的幹淨氣息,來侵蝕他的權責。
泊瑟芬看到他停下並沒有鬆一口氣,反而皮膚的顫栗感加重起來。
她跟死神對視,看到在他灰白的臉孔上,那雙死物般的眼睛活過來,無數激烈的負麵情緒化為不可控的攻擊欲,尖銳地對著她。
他甚至沒有掩飾自己暴怒的過程,再一次前進一小步,她的命令被他前進的步伐踏碎。
“你該殺了我,一次一次,將違背你的神跟人撕碎,然後……”
墮落冥府,與我們同行。
話語未落,一個熟悉的懷抱已經從後麵緊緊擁著他,死神一愣。
而單手抱著他的神,另一隻手從他肩膀邊擦過,抓住了一截劍刃,嗤——劍尖紮透了心髒,從後背穿過,又利落進入另一顆心裏。
泊瑟芬瞪大眼睛,看到跟死神長得一模一樣的修普諾斯出現後,直接用對著死神心口的劍刺穿了他們彼此的身體。
這場麵太過震撼,也荒誕怪異得讓她很不解。
修普諾斯將下頜擱在死神的肩膀上,對她溫柔微笑說:“泊瑟芬,睡得還好嗎?”
這寒暄打的,真嚇人。
泊瑟芬艱難地挪動腳步,順著牆壁一點點往外蹭,她強裝淡定,“睡得很好,枕頭很軟。”軟得她一直擔心自己得頸椎病。
修普諾斯鬆開了劍,任由劍紮在他跟自己的雙胞胎兄弟身上,他的手非常用力捂住自己兄弟嘴,不讓他說出任何冒犯哈迪斯戀人的話語後,才繼續為這次失控事件善後。
“你有個甜美的睡眠就是對我是最大的讚美,請原諒我兄弟對你的不敬愛,他脾氣其實很溫和,隻是冥府太久不見客人,他又怕生,才在招待你的時候顯得笨拙生疏,態度過於激動。”
泊瑟芬蹭到頭了,前後左右都是石頭。如果要離開這裏,隻能動手扒石塊。
她隻能相信一出場,就將自己跟死神用劍串在一起的睡神能精神正常點,大概,能溝通吧?
至於死神脾氣溫和怕生,這種笑話難道是冥府特產?
形勢比人強,她假笑著說:“沒事,我不介意。”
修普諾斯發現自己懷裏的死神想要掙脫開他,他不動聲色壓製下去,然後腳輕踩地麵,無數碎石塊漂浮起來,讓長廊重新露出來。
不再是無路可走,逼仄危險的密封空間,泊瑟芬心神一鬆,她握緊的拳頭裏都是冷汗,現在手指才勉強能鬆開幾分。
修普諾斯讓人安穩舒適的氣質,很大程度緩解了在場所有人緊繃的神經,他輕聲細語對著她說:“下次塔那都斯再冒犯你,你砍下他的手,他不會反抗的。”
這句話是邪毒的承諾,下次泊瑟芬真的想砍死神的手,不止有哈迪斯的神力束縛他,也有睡神的。
泊瑟芬身為一個看到狗被人踢一腳,都覺得不忍心的人。
對於這個動不動砍手砍腳還要掏心掏肺(物理上)的世界,再次生出了無力感。
她隻能說服自己,因為神死不了,身體能重新長出來。
所以對他們來說砍肢體挖器官是很正常的玩鬧,她該理解……
摔你大爺個神,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雖然不理解,但是入鄉隨俗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她毫無誠意地敷衍,“下次我盡量。”
睡神欣慰笑起來,凝視她的眼神溫柔到骨子裏,似乎看到她開始凶殘起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的視線落到泊瑟芬耳邊的麥穗上片刻,才說:“我先前一段時間在奧林波斯之上播散睡意,聽聞了負責愛情權能的厄洛斯犯下錯誤,對哈迪斯誤射了愛神之箭。”
泊瑟芬本來已經想意思兩句後就要溜走。
畢竟讓她杵在這裏盯著他們兩個的傷口,血流得到處都是,當事人還一臉無所謂,這實在太考驗她的承受力。
可是睡神的話卻讓她站在原地,愛神之箭這個問題,哈迪斯都不跟她聊了,她自己一個人怎麽折騰,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讓這個錯誤消失。
對的,錯誤。
這是泊瑟芬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聽到這個正確的結論,哈迪斯對她的一切都是錯誤,錯位,甚至是荒繆的。
修普諾斯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卻比死神那種粘稠壓抑的瞳色要清澈許多,像不見底的湖水,靜謐深邃地包容一切。
“奧林波斯的主神希望能解決這個問題,免除哈迪斯飽受愛意灼燒的刑法。光明神聖的奧林波凝聚了世間所有的信仰之力,是最適合拔箭的地方。所以眾神托我帶來友好的邀請之語,希望你跟哈迪斯能上山拔出愛情的箭矢。”
泊瑟芬以為自己會欣喜若狂,畢竟她一直期待拔箭這天的到來。可是當真的看到確實的希望時,嘴邊開心的讚同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還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無措。
終於她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響起來,“哈迪斯知道這件事情嗎?”
睡神認真點了點頭,“我先前已經將邀請寫在泥板上遞給了米諾斯。”
米諾斯會將這份來自奧林波斯山的邀請,視為外交公務,放置在哈迪斯處理雜事的桌子上。
泊瑟芬知道哈迪斯處理事務的速度,這份邀請他肯定已經看過,卻沒有告訴過她。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泊瑟芬是眼見著哈迪斯怎麽一步一步,從迫切想要拔出箭,不惜用威脅她的手段,快速淪落到連拔箭這個話題都不談,讓她予取予求的瘋狂模樣。
奧林波斯的邀請,他肯定是視而不見的。
泊瑟芬一臉為難地問:“所以你告訴我,是想我說服哈迪斯拔箭嗎?”
如果說中箭當天,拔箭隻是個小問題,現在這個問題的困難程度不說無法解決吧,至少也是個地獄級別。
修普諾斯卻搖搖頭,“哈迪斯的痛苦並不是你所能控掌的,你麵對他失控的罪行也無需覺得是自己的過錯,他被愛神的力量傷害所蒙受的恥辱,該由他自己去討來受損的榮譽。”
泊瑟芬理解這裏的語言還是有點滯澀感,她沉默了好一會,才聽懂睡神的意思。
大白話就是,一切都是哈迪斯自己作的,拔不拔箭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身為受害者什麽都不用幹也行。
所以修普諾斯是在安慰她,讓她別太焦慮嗎?
雖然對她友好,可是再次驗證了哈迪斯人緣糟糕的事實。
他被愛神之箭操控的時候,幾位判官雖然不能說是幸災樂禍,但是無動於衷加拱火是有的。
修普諾斯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下屬,結果睡神直接讓自己的上司自己去解決困難,別為難別人。
唯一對她表露出敵意的……
泊瑟芬忍不住看向死神,果然發現他黑沉的眼睛跟釘子一樣,死死紮在她身上。
她慢慢的,輕輕的往後退兩步,“如果沒事我先走了,你們忙。”
說完,泊瑟芬轉身就往前走,腳步越來越快地走到長廊盡頭轉身的時候。
她的視線餘光就看到死神拔出串著兩個神的長劍,淡金色的血飛濺而出,如粘著光的蜘蛛網四處撒開,兜住了那兩個相似到無法分辨的影子。
詭異又絕美,黑暗又瘋狂。
泊瑟芬一恍惚,覺得自己看到了哈迪斯,又看到了整個冥府扭曲極端的另一麵,還有這些沉淪在這個地方無法解脫的神明。
等到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時候,她伸手揉著臉讓自己清醒過來,毫不猶豫地離開這個讓人後頸發毛的地方。
握著劍刃的死神的目光牢牢跟隨著她的背影,腳步也無法控製邁開,打算再次貼上去。
被死神推開的修普諾斯連忙伸手攬住他,堅定而溫和地說:“兄弟,你醒一醒,哈迪斯罰下的勞役,並沒有讓你形影不離跟隨著泊瑟芬這一項。”
保護,聽從她的吩咐,為她解決困難。
唯獨跟隨在她身後不能離開這一項,已經被哈迪斯免除了。
塔那都斯麵無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血肆意流淌著,他意識到什麽地看向睡神,“你不是不信任奧林波斯的神嗎?為什麽慫恿她去說服哈迪斯。”
雖然睡神嘴裏說著不需要泊瑟芬負責。
可是將「邀請」說出來,就是暗示她有這個機會能解決眼前的困境。
睡神笑了笑,溫柔仿佛是綻放在他唇角的花,“不信任不代表不能談,如果哈迪斯真有拔箭的意願,赫拉跟雅典娜方還是很願意幫助他的。”
塔那都斯奇怪地思索了會,才說:“你隻要將邀請泥板放置哈迪斯桌子上,就算完成了任務,何必多此一舉來幹這種毫無益處的事。”
睡神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不笑的時候跟死神一模一樣,連眼睛裏的溫度都沒有任何分別。
“你的情感變多了。”睡神抬起手,輕柔地撫摸他蒼白到發灰的臉頰,“憤怒、厭煩、殺意、**、愛慕……”
死神眉頭皺起來,表情依舊冷酷,卻沒有反駁。
睡神歎息,“你是離哈迪斯最近的神明,你們的權責如實體跟影子的關係,他陷入狂熱的愛戀中時,就會影響到你的心情。”
當初哈迪斯將一部分「死亡」的神職賦予塔那都斯。
身為死亡本身的哈迪斯或多或少都會牽動他的情緒。
隻是以前的哈迪斯是捂不熱的石塊,塔那都斯就是塊僵直的木頭。
而現在哈迪斯卻飛撲入愛欲的火焰裏自焚,連累到塔那都斯也跟著燃燒起來,被迫對泊瑟芬有了好感。
睡神的指尖上有美夢的力量,他用美夢的力量一寸寸撫過死神臉上的黑暗死氣,恢複他少年時期的皮膚細膩感。
“我希望哈迪斯拔出箭恢複原來的樣子,你也不用日夜跟在泊瑟芬身側,感受那份不安躁動的痛苦。”
他能看到自己兄弟的夢,也能感受到他任何細微的變化。可能連冥王都不知道,自己懲罰的下屬會受到他這麽深的影響。
塔那都斯突然掐住睡神的手腕,臉往後仰一下,避開他的手指。
“我不想沉睡。”
睡神的手碰觸任何生命的眼皮,哪怕是宙斯都會一瞬間陷入無邊的安眠中。
修普諾斯非常淡定地收回手,“我怕你做錯事,被哈迪斯分成碎屍埋在塔爾塔羅斯下,想讓你睡個百年忘記這份感覺。”
死神伸手用力按住他的胸口,如願聽到自己兄弟痛苦悶哼出聲才一字一句強調,“我不沉睡。”
說完,他化為一團虛無的影子去追逐泊瑟芬,隻留下重傷的睡神。
修普諾斯坐在滿是碎石的地麵上,哎喲了好幾聲才勉強熬過劇痛,他雙手捂著傷口感歎,“真是善心沒福佑。”
不過……
修普諾斯伸出滿是血的手,輕摸了摸剛才就盛開的花朵,滿地的罌粟花。
泊瑟芬剛才踏過的時候,生機糾纏過他的神力,睡眠的種子落了地開出來的。
“真是美麗的神力。”他輕聲喃喃,沉醉地看著開著的花。
敗落灰暗的冥府迎來了帶著鮮亮生機的新娘。
雖然隻是一個小愛神的錯誤惡作劇。
可是如果奧林波斯拔出了哈迪斯心上的箭,那份愛意真的會徹底消散嗎?
睡神難得煩惱地糾結了好一會,終於不為難自己地將所有罌粟花抱起來,然後安靜地離開。
他已經完成了傳遞的任務,可以回奧林波斯跟雅典娜討個美麗的女子,一同觀賞夜晚的美景消除煩惱,順便養養傷口。
希望哈迪斯看在他跟塔那都斯都受傷的份上,別計較塔那都斯剛才那場對泊瑟芬的冒犯吧。
——
泊瑟芬走到會議廳門口,看到米諾斯跟埃阿科斯圍著桌子,正在討論公務。
她緊張的神經剛要放鬆下去,就看到自己被火焰拉長的影子裏,有另一道身影覆蓋上來,立刻轉身。
果然就看到塔那都斯一臉淡定站在她身後。
簡直就是不死不休的背後靈,牛皮糖,還能不能讓人喘口氣了。
她無力地伸手撐著門口的豌豆樹杆,算是徹底敗在這貨的不懈努力下,她朝著死神伸出手,“你既然都這麽堅持了,我……”
死神立刻塞給她長劍,生怕她不要一樣,“你攻擊我。”
就是泥人都要被他給氣得碎泥渣子,她拳頭都硬了,不就是砍他兩刀嗎?誰怕誰。
死神又接著說:“我會反抗。”
拎著劍的泊瑟芬表情凝固,跟不死的神對砍,她是嫌命多嗎?果然死神就是想折騰她,報複哈迪斯被迫喜歡她的仇。
真打起來,誰才是反抗那方一目了然。
塔那都斯已經走到她麵前,豌豆葉挨在他僵冷如死物的臉孔,有種慘綠的詭異氣質。
他盯著泊瑟芬好一會,像是高度近視眼疾患者正在努力看清某樣東西,終於他渙散的視線有了目標,一點點聚焦在她臉上,這種凝視她的模樣,認真到接近偏執。
“你得強大起來,我教導你收割生命的劍術。”
代表生機的神太過稚嫩脆弱,不管是原始神創造她的時候故意為之,還是奧林波斯放任縱容的結果。
當她來到黑暗的冥府,就必須自己舉起劍,以暴力為刃,以凶狠為盾,去抵擋所有神明對她的利用與掠奪。
在死神「善良」「友好」的想法裏,教導泊瑟芬殺戮是一件必須快點完成的事務。
這也是哈迪斯的意思,但顯然愛上泊瑟芬的冥王。在擔負教導這一責任的時候,總有不合時宜的柔軟情緒。
不想她碰觸過於危險的武器得到必要的成長,導致她的光明屬性遲遲得不到改變。
塔那都斯麵無表情下定論,所以他可以跟哈迪斯要一份教導暴力的職責,教她學會承受疼痛,利用仇恨反擊的能力。
泊瑟芬不知道為什麽,在死神那張森冷的臉上看到某種稱得上堅持的表情,詭異又滲人。
塔那都斯做好了第一次教導她的準備,眼裏流露出幾絲罕見的情緒波動,“你的手臂用力抬起,舉起劍橫劈過來。”
泊瑟芬手指顫抖了幾下,終於撐不住,長劍落到地上傳來清脆的聲響。
死神遲鈍了會,才低頭看向那把被扔掉的劍。
泊瑟芬忍不住揉起酸澀的手腕,“抱歉,太重了拿不動。”
是真的拿不動,這劍重到她懷疑自己一隻手提著兩袋十五公斤的大米,就她這種沒有鍛煉過的小胳膊,能舉起兩袋大米嗎?死神也太看的起她了。
塔那都斯:“……”
不知道為什麽,泊瑟芬在他眼裏看到茫然的情緒,似乎從未見過連劍都拿不穩的生物。
泊瑟芬隻能感歎,神也有見識少的,這也能大驚小怪。然後她彎身再次將劍拿起來,沉重的劍身跟不合適的劍柄,都讓她很別扭。
可是這份別扭的真正原因,是陌生。
陌生的青銅冷兵器,劍鋒上散發著讓來自和平年代的人發怵的血腥味,劍上的金銀槽紋華貴而美麗,卻依舊有種讓她不適應的粗糙手工技藝痕跡。
泊瑟芬用生澀無比的姿勢,雙手拿著劍對著死神。
接著她深呼吸幾次,才壓抑下各種不適合這個世界的柔弱小情緒,對塔那都斯溫和地說:“如果你想教導我強大,我會非常感謝你。”
麵對這個陌生凶殘的世界,多學點東西總是沒錯的。
泊瑟芬覺得這樣下去,她有一天回到自己的世界,她就是十項全能的鐵人。到時候找工作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
今天又是為了回家找工作而努力學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