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全部
馬車在河流上飛馳, 枯骨與鮮花一路伴隨著他們。
從黑暗前方吹來的冷風吹得泊瑟芬頭皮直發麻,她很沒誌氣地將哈迪斯披在她身上的黑霧揉吧揉吧出一個黑兜帽,連忙給披到頭上保溫。
鮮花跟莖葉跟不聽話後熊孩子一樣, 親近黑霧, 卻也紮破了霧氣的保暖層。
她頭上剛做的帽子,戴不到兩分鍾,花朵已經噗地從黑霧擠出來。
遠遠看去她就是一個花量過盛的花盆,滿腦殼的藝術造型。
比起第一次被哈迪斯拖入冥府,現在的她已經能藏住心裏的驚歎,一臉平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色。
連怕鬼的毛病都愣是看泥板冒出來的鬼頭給治沒了,估計再多看兩天,她還會覺得那些氣球漂浮頭很有親切感, 人的適應力就是這麽強大。
慢慢的,她看到冥土上的河流在變得清澈,水上的鬼魂也在消失,斑駁如沙的碎光在水麵上漂浮,馬蹄踏過水麵直接衝著水流盡頭最亮的地方飛去。
不等泊瑟芬回神, 他們已經甩脫了身後那個昏天暗地的世界, 前上方流緞般美麗的色彩攢擠而來, 她習慣了油火的眼瞳被劈開一條藏光的縫隙,強烈的刺激讓她猛然閉上眼。
待在地下的生物從黑暗中破殼而出的瞬間, 不是欣喜自己終於能看到太陽,而是會瞎。
在她閉眼的時候,一隻指節分明, 掌紋幹燥的手伸過來捂住她的上半邊的臉, 將她的視線遮蓋得嚴嚴實實。
哈迪斯沒有立刻反應回來她在畏光, 畢竟「種子」是最喜歡陽光的神明, 等感受到那不屬於自己的情緒才想起她現在是人類。
泊瑟芬本來想說用黑霧遮蓋也一樣,卻想到鮮花會給黑霧紮洞,才無奈將話收回去。
失去了視線,她隻能傾聽車輪前進的聲響,水流漸大,在耳邊如遠景拉近一樣,轟鳴聲從弱到強出現在耳邊。
海潮與鹹味清晰地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她的嗅覺都不太適應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氣息,更強烈的觸覺卻是哈迪斯的溫度。
他不知道何時站在她身側,強勁的胸腹貼著她的半邊身體,卷發尾像貓的胡須撓著她**的後頸部。
泊瑟芬癢得直縮的時候就聽到他湊過來說:“睜開眼。”
似乎擔心她不明白,哈迪斯將手指移開時又補充:“不會傷眼。”
泊瑟芬沒有猶豫睜開眼,就看到朦朧的黑霧蓋在他們頭頂,又傾泄到他們腳下,穿過層層霧氣的陽光軟如上旬新月,毫無殺傷力。
在朦朧的微光中,能看到隱約起伏的海浪與如點墨的海鳥。
他們腳下的戰車安靜停留在海麵上,泊瑟芬看到這個景色就想到自己初來乍到的畫麵,連帶著也想到自己旅遊的船跟丟了的行李箱。
再繼續延伸下去前,她百味雜陳地止住自己思鄉的念頭。別想,再想眼睛就要進沙了。
哈迪斯察覺到什麽側眸看了她一下,他握著韁繩的手指攥緊了點,她憂鬱的心情掛在他心頭。
想擺脫這種心情,又不知道要怎麽哄人的冥王大人臉色更陰沉,他突然對著幾匹黑馬大喝一聲,“往前跑。”
海洋都是波塞冬的神力,他天生跟負責土地的植物神犯衝。
特別是雅典娜用橄欖的種子奪得了雅典城的信仰後,他就憎恨起大地生長的植物。
而大地生長的作物,都歸於泊瑟芬賦予的神力。她不開心大概是因為這裏太潮濕,或者是不歡迎海神的力量。
馬車飛馳起來,特製的車輪碾壓過海路,急躁的車速讓貼在車軸上的黃金掉落,露出堅硬的鐵色。
正在追逐海怪求歡的波塞冬被這種巨響驚擾到,他抄起三叉戟,眼睛順著海流看到了一團黑霧出現在自己的統治地上。
一個疑惑閃過他的腦海,他竟然無法分清楚這團混著強烈生機的黑暗是什麽?
單純的災難神不像,喜好庇佑人類的友好神更不可能。
不管是誰,經過他的領域不給他祭品,也不打聲招呼,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波塞冬過盛的怒氣上頭,一頭張牙舞爪的卷發跟扭曲的大胡須都炸起來,他剛要追過去,就猛打一個哆嗦。
肮髒的詛咒走入他的海洋,奪走過無數生命的瘟疫正在殺死他的海魚。
波塞冬驟然將頭扭到另一個方向,看到抱著正在凋零的穀穗的女神,滿臉冷漠走入海裏,她渾身上下繚繞著劇毒的黑霧。
“德墨忒爾,你敢將詛咒分散到我庇佑的海民上試試,你是要挑起我跟大地的戰爭嗎?”
波塞冬顧不上剛才跑過去的車子,直接架著海浪化為的馬殺到海邊。
卷為一團的海水將礁石攔腰擊碎,站在旁邊的德墨忒爾伸手輕撥開他的攻擊力,海風吹拂過她披著薄布的身軀,豐腴如成熟的麥田。
溫柔出現在她美麗的臉上,她往前一步伸手輕撫過波塞冬的臉頰,輕易安撫他焦躁的憤怒。
“我的兄弟,榮譽加身的克洛諾斯之子,何必輕易為了點小事就開始惱怒不堪,我們多久沒有坐在一起靜心傾聽彼此的趣事。”
波塞冬差點沒瞪裂眼眶,平日裏德墨忒爾看到他都是轉身就走,生怕沾到他身上的水汽跟鹹味。
別說坐在一起說趣事,多看她一眼,她都恨不得慫恿沉睡的蓋亞掀起巨石,將他蓋到冥府去。
因為過於震驚,當穀物女神美得發光的手指碰到他的喉結時,他才回過味來,立刻急不可耐說——“你與我同去海裏,找尋一個歡愉之地長飲仙露。”
不管她有什麽目的,到了海底就是他的管轄地,宙斯來了都沒法讓他低頭。
德墨忒爾輕勾嘴角,碰觸他喉結的手指滑到頸上,又離開指向海洋,那接近太陽光的方向。
“你給予我路過你海域的權力,與我分享你的部分神權,助大地撿回遺失的東西,我就與你分享臥榻,也分享我的生殖力。”
波塞冬想到剛才跑過去的車子,難道她丟的東西是被那輛車子載走了?
剛要問明白,卻看到豐饒女神已經回過頭一步一步往大地上走。
無數喪失生機的穗種落入大海,魚群的屍體漂浮在她腳下。
波塞冬一著急,知道是自己的猶豫讓德墨忒爾反悔。
跟最為人類所喜愛信仰的女神結合是他夢寐以求的榮耀之一,而且她帶的詛咒看起來對別的神並沒有害處。
他直接伸手握住德墨忒爾的手腕,語氣溫和起來,“我願與你找回那遺失之物,隻要你與我同床,歡愉彼此的心懷。”
女神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海上,當泊瑟芬回歸大地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在歡騰。
特別是大地高興得一直在她的肌膚上顫栗。
蓋亞、她、泊瑟芬是最親密的關係。
哪怕哈迪斯奪走了種子也無法切斷她們的聯係。
“我答應你的請求,但你要與我簽下起誓的契約,以斯提克斯河的力量,為你我之間的忠誠係上最牢固的船繩。”
德墨忒爾抬手,大地的力量為她攫取來神靈都懼怕的誓言之河泥沙,化為泥板漂浮在她白皙的手掌上。
波塞冬覺得掉入海裏的東西怎麽都拿得回來,以為是穩準不賠的交換,立刻伸手舀了滿掌閃光的鹹水,將水融入泥板裏,契約成立。
德墨忒爾再次重複,“你要為我尋回我的遺失之物,找不到就一直找。”
波塞冬早已經情波上頭,自大無比地許諾,“在我的管轄地,哪怕冥土的兄弟來了,我也能從他的死亡權柄裏搶回早該死去的人。”
哈迪斯是公認最吝嗇的神明,冥土都靈魂過盛,導致毒氣蔓延也不見他放出死魂,從他手裏搶東西比從宙斯手裏搶都難。
德墨忒爾終於露出歡喜的笑容,這個笑容讓她多了幾分猙獰感,“那還愣著幹什麽,誓言之板規定了你找不到我的遺失之物,就要永生永世都受我的驅使繼續找。快走,哈迪斯就要消失了。”
要不是她力量大減,又得不到奧林波斯神靈的支持,早就瘋狂追上去了,還用得著犧牲臉麵來欺騙波塞冬簽下誓言。
波塞冬一愣,“哈迪斯?”
德墨忒爾早在誓約成立的時候,就得到波塞冬許諾給的一部分神力,她揮手抓住海浪,化為一艘水船,又強勢握住波塞冬的三叉戟,如同她是立於海王身邊的神後。
“海水啊,所有受到波塞冬庇佑的生靈,給我撕裂來自冥府的車駕,咬下馭車者的四肢,讓他再也無法碰觸我的泊瑟芬。”
波塞冬大驚失色,終於意識到她丟了什麽,泊瑟芬不是種子神嗎?
他想到剛才跑過去的車子,先前夥同赫拉算計宙斯失敗被他趕回海裏,也被迫切斷對天空跟大地的聯係,導致他隻是隱約知道德墨忒爾跟哈迪斯鬧翻了,才惹上冥土詛咒。
要是知道她連種子都丟了,他剛才還跟她做什麽契約,直接硬上她也沒有力氣反抗,現在卻反而被她借助了王權的神力。
德墨忒爾眉目冷意十足,她麵臨著從自己父親肚子出來後最痛苦無助的時刻,當年泊瑟芬來到她懷裏的時候,她得到了最溫柔的新生。
她是她的唯一,必須永遠與她在一起,無可取代的神明。誰奪去泊瑟芬,就是她追逐至死的仇敵。
好不容易等到蝸居地下的哈迪斯出來,德墨忒爾心急火燎地揪住波塞冬的頭發,粗暴大吼:“用你的力量,控製整個大海攔下哈迪斯。”
波塞冬傻眼了,這女神怎麽變臉那麽快!
剛才溫柔可人的穀物女神直接變成威嚇神。
要是沒有誓約他的脾氣早就爆發,一腳踩過去。
“德墨忒爾,你別太放肆,你竟然欺騙我。”
“追逐女人被欲望蒙眼的是你自己,還不手腳快點,要是宙斯來不知道比你強多少。”
說起宙斯,波塞冬就不幹了,他嫉妒大吼:“宙斯宙斯個個嘴裏都是宙斯,他還不是變牛變鵝盡幹些下流活,我看他比我強多少。”
說完,被激將法成功的波塞冬如一道颶風,卷著穀物女神乘著海浪衝去找哈迪斯。
打不過宙斯,還打不過哈迪斯嗎?
正駕車的冥王側耳傾聽一下身後暴烈的追逐聲,冷漠得毫無波瀾,隻是比以前易起波動的心多了些問候兄弟的柔軟衝動——
波塞冬以前有這麽蠢嗎?還是待在海裏泡太多水腦子腐朽了。這種模棱兩可的諾言都敢許下,看來不換頭是拯救不了他本就沒有的智慧。
泊瑟芬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愛恨情仇,她被黑霧糊了一臉。
因為車速太快導致她沒時間揭開霧紗,隻能任由幾朵堅強的小花鑽出黑霧,在狂風中羸弱地搖來搖去。
她以為的見見陽光:悠哉地抱著野餐盒,在地中海那溫暖又小清新的陽光下,坐在橄欖林裏度假。
哈迪斯以為的見見陽光:衝啊衝啊,在狂風暴浪中一路狂奔咱就不回頭啊不回頭。
結論:還不如在淒淒慘慘戚戚的冥府裏,跟鐵憨嘴賤的死神一起剝豆子。
終於最大號的鐵憨哈迪斯醒悟過來,他一扯韁繩,勒令馬車停下急驟的步伐,猜測了一路她的心情變化後,問出了最錯誤的答案。
“你冷了嗎?”
泊瑟芬頭昏眼花,差點沒一口吐在他身上,她雙手撐著半彎的膝蓋頭,顫抖著說:“慢點吧,你就慢點吧。”
冷不冷無所謂,就是別超速了。
哈迪斯看似平靜,實則茫然地給出致命的一擊。“很快嗎?”
雖然他想快點離開大海,但是顧及到泊瑟芬那脆弱如蘆葦葉的小身板,還是讓馬蹄放慢到人類能承受的地步。
泊瑟芬感受到來自大佬的無情嘲諷,她湧起了一股想反擊的衝動,結果卻發現哈迪斯隻要不情情愛愛上頭,除了臉僵外還真沒啥缺點。
總不能無恥地攻擊人家沒有造娃的能力吧,也太不道德了。
泊瑟芬剛用手揉了揉臉,打算跟哈迪斯商量時速這個古今中外都不落後的問題時,就看到自己腳下的海麵,一道來自深海的巨物黑影,緩慢地漂浮起來。
這場景妥妥的克蘇魯重現,是個人都對這種未知的龐然大物會產生敬畏之心。
泊瑟芬心一緊,猛然抓住哈迪斯的手臂,輕聲說:“有東西在我們腳下,快走。”
哈迪斯正在調整韁繩的長短,好讓冥土上的馬跑……正確說是走得更自然,這幾匹馬跟他太久,完全不適應慢慢吞吞的節奏。
他感受到手臂受到她輕柔的觸碰,皮膚跟著輕顫起來,她在恐懼,同時也在依賴他。
“隻是條魚,我們可以撈起運回冥府熏幹。”哈迪斯輕眯著的眼,冷白的臉軟化出不自覺的溫柔線條,手卻粗暴地從黑霧裏抽出黃金權杖,狠狠一敲車板。
死亡的力量無聲擴開,它輕推開生機的包裹,肆無忌憚飛翔在海麵上,又鑽入海底,無數凝聚過來要攻擊他們的魚都化為白骨,雪花點地漂浮起來。
那頭巨大,潛伏而來打算偷襲的海獸,嘴巴剛張開就吞入滿口黑霧,劇毒讓它翻著白眼直接沉入最深的海底,又瞬間腐爛在海底露出蒼冷的骨架。
太過粗暴,沒有留下全屍。
哈迪斯掂量一下權杖的重量,太久沒有戰爭導致他手法生疏,想留個屍體都控製不住細微的神力流動。
泊瑟芬掀開了幾層黑霧最外的一層,清晰不少的視線中,密麻的魚骨在幹燥的陽光下搖曳出一片白鹽地,她終於想起第一次見到哈迪斯的時候,那滿海死不瞑目的魚是怎麽回事。
哈迪斯再次輕側下耳朵,聽到德墨忒爾在詛咒他的車輪出問題。
一個習慣坐在豐饒籃子裏,抱著多汁水果與飽滿麥穗的女神,竟然敢詛咒踏著腐爛黑暗之地的神明,她是嫌自己的神權被腐蝕得不夠快嗎?
看來失去泊瑟芬,德墨忒爾已經徹底陷入瘋癲之境,估計還有厄裏斯的力量在慫恿。
“哈迪斯,你身為沉默的災難,就該老實待在你的石頭王座上別下來。你別以為母神沉睡,女神力量式微就能肆無忌憚來爭搶我的權力。”
海浪的嘈雜聲中,農神強勢的大喝帶著不顧一切的勇氣,“給我停下你的車駕,與我戰鬥。”
戰鬥啊。
哈迪斯厭光眯起的眼睜開,他麻木僵硬許久的唇角往一邊輕撇,飛揚的光亮出現在黑暗的眼底。
仿佛沉寂許久的一塊石頭,開始融出熱氣。
他甚至沒有回頭給予德墨忒爾一絲尊重,而是慢悠悠甩著韁繩,命令黑馬要走得輕盈平穩。
泊瑟芬的眼睛已經適應得差不多,伸手揭開第二層黑霧時就聽到哈迪斯說:“泊瑟芬,你摘朵花給我。”
她奇怪仰起頭看他,花?
然後就看到立於白晝下的哈迪斯,她從來沒有在這麽光亮的地方看過他。
陽光與黑霧融在一起,化為暗金色的長袍從他**的肩頭傾瀉下腰背,黑色的卷發被海風撩過耳後,連眼瞼下的黑眸都聚著光,如黃金般耀眼。
他仿佛是照著最完美比例,用最昂貴的材料精心雕塑出來的,到了亮堂的地方帥得更天怒人怨。
泊瑟芬往自己頭發上扯花的時候,偷瞅了眼自己的小身板,又瞅著自己軟乎乎的手臂肉。人跟神就是兩個物種,她還是別跟他比身材好。
哈迪斯接過花,指尖輕撫過花萼,在陽光下,生機催生了含在花心裏的種子,又有肥沃的死亡力量為根基,無數的枝條從嬌弱的花朵裏湧出來。
藍紫色的長春花如入侵大海的強勢外來者,用看似軟嫩的莖葉,紮碎了從海底用來進攻他車駕的瘋狂海獸大軍。
他又細致地用一些枝葉編織出小花籃,遞給泊瑟芬說:“今天我們來采些蔬果帶回冥府。”
泊瑟芬單手揪著小花籃,第一反應是廚房被燒了,儲藏的食物不夠,哈迪斯立刻帶著她出來采集。
整個王宮就她一個活人要張嘴吃飯,他忙成陀螺還記得她菜不夠。要不是他們現在關係別扭詭異,她恨不得送他麵錦旗。
她感動地捧著小籃子說:“可以帶些魚蝦回去嗎?”
就這麽小的籃子,估計裝不了多少菜,多拿點魚才是關鍵。
那滿海麵的花朵裏,生長出來的花莖串著一堆龍蝦海魚她表示很震驚害怕,又想到不拿點立虧一個億。
哈迪斯非常聽話點頭,然後手一揮,一串串被生機紮死的魚跟蝦都被捆在一起,他將海鮮吊在馬脖子上。
馬表示,這掛件它不喜歡卻不敢說。
滿身魚貨的冥王車駕終於繼續動起來,海洋卻在變色,風也淩冽起來。
哈迪斯無動於衷抽打不安的黑馬,讓它安靜往前走,這暴風雨前的平靜讓他體內暴戾的因子在蠢蠢欲動。
身側的少女突然說:“要下雨了嗎?哈迪斯,我們還是走快點。”
哈迪斯轉頭去砍德墨忒爾的衝動,瞬間被澆滅,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泊瑟芬身上,“車子太快,很顛簸。”
泊瑟芬自我鼓勁般地說:“沒事,我能承受,我們離開這裏去找菜吧。”
說完,她的手指不經意輕摸過手繩上的黃金鳥,在哈迪斯注意前,又將手指移開。
哈迪斯看一眼天空,不屬於大海的貓頭鷹跟隨雨雲而來,是它帶來了飽含水汽的澤費羅斯與潮濕的諾托斯,估計剩餘的阿涅彌伊也在雅典娜的命令下趕來。
風與水結合足以淹沒一切,看來是想將他留下。
哈迪斯用權杖敲了敲馬背,“好,我們走快點。”
馬車驟然快起來,遠處黑雲卷起大浪,拚命趕來阻攔他的車駕。
泊瑟芬也發覺到不對勁,那巨浪簡直像是平地拔起,難道這裏的海洋就是這個鳥樣?
下雨起浪完全不講究基本法,如果海裏也有神在管理,這個神就是在瞎管。
海浪那一麵,是波塞冬揮舞三叉戟對著哈迪斯轟然而去,在恐怖的大自然威勢麵前,冥王的馬車渺小得如同砂礫。
海洋成為了最可怕的巨獸,滔天海水攀天而起,又俯衝襲擊哈迪斯。
哈迪斯麵無表情在海浪中飛速跑過去,無數的攻擊都落到他身上都化為虛無。
他太久沒有回到大地,所有神靈忘記他的力量,死亡是無聲透明的,隻要他不願意,任何神力都抓不到他的身影。
實質化的攻擊,在他麵前還不如泊瑟芬伸手拍他的手一下。
泊瑟芬沒空去拍哈迪斯,她看著這滿海不講道理,跟得了羊癲瘋的海浪甚至第一反應都不是害怕,而是荒繆。
這海的花活竟然這麽多,太不可思議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的車子穿過這些驚濤駭浪卻一滴水都沒沾上,她心裏默默感慨,不虧是神話世界,任性得毫無物理規則。
泊瑟芬憋不住滿腦子疑惑,一副鄉巴佬沒見識問身邊的神,“你們這裏的浪,一直都是這麽活潑嗎?”
哈迪斯歪頭,疑惑輕哼了聲,然後認真思索好一會,才認真回答:“其實我是一個很受歡迎的神。”
泊瑟芬表情立刻僵了一下,她也是幫忙處理過冥府事務的苦逼壯丁,還接受過「哪裏不會點哪裏」的專業教育,各種知識跟死亡泥板的氣球頭告訴她。
哈迪斯完全不受歡迎,更準確說,人見人厭。
可惜人見人厭的冥王大人,一點都沒有自知之明地指著那些暴躁襲擊過來的海浪說:
“你看,這是我兄弟的管轄地,他看到我來就立刻用他的力量溫柔地歡迎我。”
兄弟?溫柔?
泊瑟芬尷尬笑了聲,“是嗎,你兄弟真熱情。”
她見識少,不太理解神的歡迎模式是不是都這樣。
但是問下去生怕問出什麽足以殺人滅口的秘密就不問了。
“哈迪斯!”一個暴怒的女聲從湧動的海水中響起。
隨即是如高山般龐大的鐵製鷹嘴鋤,從海浪上方狠狠擊下來。
泊瑟芬下意識往後退開,卻看到哈迪斯舉起手,輕描淡寫般用那根纖細修長的權杖抵住了農鋤,又利落撥開,讓馬車順利往前跑去。
那悠然的姿態,優雅如一道極致的風景,偉岸無比地出現在泊瑟芬的眼瞳裏,她甚至為這份來自力量的純粹美感而心頭猛跳。
然後她又想到什麽回頭望去,海浪太高,隻能勉強看到海浪最高點站立著兩個小小的人影,一個是女神?
德墨忒爾看到泊瑟芬,那藏於人類軀殼下的靈魂,蓬勃的生命力熟悉得讓她熱淚盈眶,她哽咽地捂著腹部喊出聲,“泊瑟芬。”
可惜這聲呼喚被嘈雜的大浪狂風給遮蓋住,隻有神的耳朵才聽得到。
聽到的哈迪斯眼裏閃過一絲譏諷,他狀似不經意問:“你喜歡什麽蔬菜?”
還能挑菜?泊瑟芬掂量一下自己的小籃子,估計放個兩斤就塞不進去,她其實喜歡的很多菜蔬這裏都沒有,至少在冥府的時候餐桌上沒有見過。
來不及為這種大場麵感到害怕的泊瑟芬,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她有些腦殼疼地思考這個問題。
最後實在不知道挑什麽的她非常客氣說:“看到什麽就拿什麽吧,不用特意挑選。”
哈迪斯聽到這句話眼神發亮看著她。
仿佛操碎心的老師終於看到自己愚笨的學生開竅了,那欣喜之意都壓抑不住。
“要全部,好。”
足夠貪婪,才是最好的品德。
泊瑟芬一臉無語地提著迷你小花籃,全部什麽?也就放兩棵菜的容量吧。
哈迪斯語調都揚起來,他開始規劃路線,“那先去三角島上取麥子跟葡萄。”
德墨忒爾在泊瑟芬身上取走了所有能食用的種子,這些種子分散在土地各處,他要讓泊瑟芬親手取走每一顆植物的本源種子。
種子回歸到她身上後,德墨忒爾哪怕擺脫詛咒,恢複一些催生能力,她也將麵臨著沒有種子可催生的境地。
他要毀滅德墨忒爾竊取泊瑟芬所得的一切神權與榮譽,這就是最好的報複。
泊瑟芬猶豫了會,並沒有繼續菜的問題,而是忍不住指了指身後,“哈迪斯,那個神是不是在追逐我們?”
哈迪斯都沒回頭,就知道是德墨忒爾不顧一起先追過來,他要去回收種子,還要趁著日落前趕上太陽車砍些陽光,趁著夜色回冥府,也沒空溜著德墨忒爾玩。
冥王的馬車開始在外人看來變透明,站在車上的泊瑟芬,完全並沒有發現她被融入虛無的空氣裏。
哈迪斯雖然解決了農神追逐的問題,卻也開始苦惱怎麽解釋別的神為什麽追著他跑。
畢竟泊瑟芬現在並不認識德墨忒爾。
就在泊瑟芬快要忘記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終於聽到不會轉移話題的冥王有些遲疑說:“也許那個神愛慕我?”
神明愛慕誰追逐誰都是很正常的,所以這個回答應該沒有破綻。
泊瑟芬瞳孔地震,“愛慕你?”
愛你愛到一鋤頭鋤死你?
哈迪斯反應極快,立刻低頭一臉誠摯地承諾,“我不會跟你以外的女神同床共枕,也絕對不會解下除了你之外,任何神明的腰帶。”
泊瑟芬輕輕的,身體往外傾斜了下,離哈迪斯遠點。
然後她露出尷尬不失禮貌的笑,“謝謝,不過你還是……”多看看別的女神。
可是這句話卻半含在嘴裏,徹底消失在哈迪斯那雙溫柔得像狗的眼睛裏。
他輕俯下高大的身軀,完全沒有剛才不可一世攔住全部危機的強勢神勇。
雖然沒有表情,可是急於表明心跡的模樣跟小心翼翼的動作,就跟咬著狗繩溜自己的大型犬一樣忠誠。
陷入愛河會變傻原來是真的,而她也像是被傳染了傻氣,拒絕的話愣是吐不出半個詞。
其實她最喜歡的動物就是狗,冥府看門的三頭犬看習慣後她都覺得可愛。
最終她歎氣地抱著小籃子苦巴巴想著。
算了,希望哈迪斯以後脫離了愛神之箭的影響回過神來,別想到今日的土味告白覺得尷尬,一權杖掄死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