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笑容
泊瑟芬抱著一小籃子的豌豆苗, 身邊跟著提了兩袋子豌豆的塔那都斯正往廚房的方向走。
死神的翅膀隨著穩定的前進步伐而扇著冰冷的輕風,像是一台關不掉的冷氣製造機,凍得泊瑟芬臉皮麻木。
哪怕哈迪斯已經給她披了兩層黑黝黝的保暖霧氣, 也阻隔不了塔那都斯的冷。
她輕撇了死神一眼, 才不動聲色往後退開兩步,企圖用這種不得罪人的方式遠離他。結果每次她腳步節奏變一下,塔那都斯也會麵無表情地調整步伐。
他就是要跟她並肩走,就差想手牽手。
折騰幾次後,泊瑟芬徹底放棄,隻能硬熬著加快腳步。穿過寬大的庭院,他們轉入了一條漫長的走廊。
泊瑟芬看到走廊上,連接的房間都敞開門對著空曠的庭院, 她換了手提著籃子,好奇傾斜著身體探頭看了一眼房間裏。
是個工匠坊,竟然不全是線條人。
在火爐邊吹牛皮鼓風機的是一道半透明的影子,看得出來是鬼魂狀態,生前還是個工匠, 身上掛著的零碎小工具不斷晃悠著。
大長桌上扔著各種各樣的金屬器皿, 線條工人跟鬼魂工匠一起給器皿打磨。
她甚至看到了眼熟的銅盆, 神似每次她吃飯前端上來的洗指缽。
塔那都斯也沉默歪頭,跟她看向同一個方向, 像是她的複製黏貼大號版,她幹什麽他都要跟著幹。
泊瑟芬又不好意思讓他別當學人精,隻能強裝正常繼續往前走。
下一個房間是金銀器手工匠人在做首飾。
她看到那些半透明的師傅熟練地用金銀絲嵌花術, 給銀耳環鑲嵌金絲, 這種手法做成的鐲子跟項鏈她天天看到。
一大盒子一大盒子的首飾盒就堆在梳妝邊的陶箱裏, 她就是長出一百隻手五十個脖子也戴不完。
而且她不太適應這裏耀武揚威的裝扮風格, 黃金珠寶往身上一戴就是以斤論,不是哈迪斯那種長相都壓不住這種珠寶展示櫃的華麗感。
但是哈迪斯除了黃金印戒也不戴首飾了,加上她大部分時間也是素著,那堆首飾隻能放著吃灰,真有點對不起死後還在勤勤懇懇工作的手工藝人。
去往廚房的路太長了,走過正在裁切牛皮製作涼鞋的工坊時,泊瑟芬終於熬不住這種沉默的尷尬,試著跟塔那都斯搭話,“你工作很忙吧,不用特意陪我。”
她要去廚房,隻需要個壁畫引路者就行了,結果這位職位死神的大兄弟一眼瞪散了個線條人後,一臉冷肅地幫她提著兩袋豆子非要跟著。
哈迪斯帶著判官一大早就出去解決事務,就剩她跟死神麵麵相覷。想到他們之前還是喊打喊殺的仇人,現在卻能正常相處對話,簡直就是一出沒邏輯的怪誕劇。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還收到死神的禮物,兩隻新鮮,正在淌著不明**的白色手臂。
據說是赫卡忒的手,能指引迷路的人回歸正確的方向,特別是無月的黑夜神力最強。
這份道歉之禮硬核到她不敢拒絕。
泊瑟芬忍不住抬起手,看到黑色的編織繩上的迷你匕首,迷你飛鳥,還有串在一起小小的兩隻手臂。隻要夠迷你,多嚇人的東西都能變得可愛。
手繩是她跟哈迪斯分床失敗的隔天早上出現的,他隻回收了這份禮物一晚上,又在她睡覺的時候係回去了。
死神烏黑的眼睛快速掃了她一眼,看到她嘴角輕揚起的微笑時,視線忍不住停留了一會才回答:
“有死亡精靈到處收集死去的靈魂,到時候讓卡戎載來,我去河邊迎接的時候割下冥魂的發絲就能完成任務。”
大量的刻瑞斯精靈不斷在大地上遊**,海洋上的死者有哈耳皮埃引路,他掌握死亡主職時前往的地方大多是戰場。
那是不死眾神的遊樂之地,也是各路神明爭搶權力競技場,誰死亡誰生存在戰場上成為了需要斟酌考慮的特權,而他會親自到場傾聽眾神的願望,再重新製定將領與士兵的壽命與死亡日期。
最近阿開亞人與特洛伊又陷入僵持的休戰中,需要進入死亡名單的士兵大幅減少,他不在現場也不會出現大問題。
泊瑟芬了然地點頭,哦,原來是有很多下屬幫忙。
一人一神實在沒什麽友好聊天的氛圍,泊瑟芬為難地皺眉苦思冥想,最後決定不為難自己,直截了當轉成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愛神之箭除了厭惡之情,離哈迪斯遠點還有別的方法拔-出來嗎?”
死神其實沒那麽多話,他長年累月都是沉默的。但是麵對被供奉的主神,他在沒有抵抗意願的時候隻能有問必答。
“耗盡愛火這個計謀能實現你的願望。”
當他開口的時候,經過的是兵器工坊,匠人在給複合弓上弦筋,弦響如戰爭的吟唱聲,讓喜愛災難與兵器的塔那都斯語氣更溫柔。
“這是宙斯一直在使用方法,每次中了愛神之箭,他都會不顧一切地陷入瘋狂的愛情中,竭盡全力去追逐那份愛意,日夜不停地求歡直到耗盡自己的欲望。”
塔那都斯說到這裏停頓了下,才詭異地側臉望向抱著籃子的種子之神,她的身上沒有一絲阿佛洛狄忒的氣息。
任何解開過腰帶,經曆過床事的男女,包括神明都會給愛神供奉力量。
“你是處女神?”他低聲喃喃,舌頭卻將這句可能泄露她身份的話吞掉。
像赫斯提亞跟阿爾忒彌斯一樣,完全拒絕愛神的**。
可是中了箭的哈迪斯哪怕被拒絕,也該有力量用強迫的方式不理會這份拒絕才對。
難道……塔那都斯麵無表情問:“哈迪斯是不行嗎?”
還在為難「耗盡欲望」這個方法沒有借鑒的價值的泊瑟芬,一臉茫然抬頭,“啊?”
塔那都斯:“他遇到你之前已經陷入半沉睡的狀態,下身坐太久開始石化了?”
泊瑟芬回想起哈迪斯那雙藏在薄布下的腿,行走時偶爾露出來的腳踝跟緊實的小腿,那性感的線條弧度哪裏像石頭?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臉色漲紅搖頭。
塔那都斯一臉冷漠地歪頭,平淡無比地好奇著,“那他怎麽還沒擺脫處男神的身份。”
泊瑟芬維持一臉慢幾拍的禮貌微笑,廚房也在他們尷尬又和諧的氣氛中到了,她看到磨麵工在廚房外圍給麥子脫殼的時候,才終於將死神的話串起來。
她想說什麽,卻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適,這種喪病的話題就不該存在。
塔那都斯還在冷靜地糾結,“那就沒辦法用宙斯的方法,他每次讓愛情的對象生孩子時,心裏的箭自然就掉出來。”
也就是說宙斯將大量的愛意轉為繁殖欲,當繁殖成功後,他自然也就冷靜下去。哈迪斯都不行了,就不存在繁殖行為。
泊瑟芬的笑維持不下去了,她再次堅定地離開塔那都斯身邊,不想這份謠言傳出去的時候有她的位置。
要是哈迪斯聽到他們兩個在討論他行不行的話題。
第一個倒黴的肯定是她。
泊瑟芬無法忘記剛見麵的時候,哈迪斯是多「熱情充沛」,現在好不容易好點了,她一點都不想讓他想起來自己多行。
塔那都斯準確地踩著泊瑟芬走過的腳步,再次跟她並排著,他繼續提建議,“你可以讓他將下半身切除,重新長出肉來就能恢複男性能力了。”
所以這家夥還是半點不信哈迪斯腿沒石化。
泊瑟芬抽了抽嘴角,“你可以自己去跟他說。”
塔那都斯撇了她一眼,“他會先割掉我的下半身。”
泊瑟芬:你竟然還有這種自知之明。
她決定打住這個恐怖的話題,立刻生硬地轉移到食物上,“我今天決定燉豌豆豬骨湯,再用豌豆尖下碗麵。”
對的,她吃了幾天的豌豆糊糊,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要求自己來了。加上哈迪斯去出差,她一個人更敢放開手腳。
不是處理豌豆這些食物多難,而是冥府的廚師都是線條人,他們不會做沒見過的東西。
導致處理豌豆的時候,不是弄成漿糊湯就是豆醬撒肉排,做得最好的竟然是豌豆糕。
她的味覺跟飲食習慣根本不適應這裏的烹飪方式,她想念奶茶炒菜鹵鵝中式燉湯,不想吃橄欖無花果跟煙熏烤肉。
死神默默往後退開兩步,將廚房讓出來,這是他的知識盲區。
就連這個廚房都是不久前才建造出來,石板下鋪滿了花卉的種子阻止死氣汙染。
廚師也是去沼澤或者泥下挖掘出屍骨一具一具詢問,哪個廚師比較好才拉來給泊瑟芬準備兩餐,不,是三餐。
泊瑟芬還是第一次麵對這麽古老而陌生的廚房,半透明的影子穿梭在燒柴火的烤爐與三腳架邊,廚房角落裏有從儲藏間挪動出來的麥糧跟各種香料,火爐上方吊著熏肉跟葡萄。
她抱著自己的豌豆尖,隻覺得自己將遠古廚房想得太美好,那些個大淺盤跟平底鍋,還有揉麵的陶盆,都讓她這個廚藝特別普通的異世來客,感受到失去熟悉廚具後舉步維艱的困難。
來都來了,試試吧。
泊瑟芬得先揉麵,麵粉還是接近現代的。
但是揉了大半天總覺得水跟麵的比例不對,她吃慣了現成麵,小時候也跟過奶奶揉麵粗略記得怎麽做,更細致的製作過程卻都忘了。
或者該燉個湯,火都是生好的,將東西一鍋熬是技術含量最低的。
死神坐在兩袋豌豆邊,兩隻眼直勾勾盯著不停忙碌的泊瑟芬,他看著她手裏那坨糟糕的麵團,又感受到她強烈的需要信徒幫忙的情緒。
這種情緒會變成驅使的神力,無聲壓迫她的信徒幫她辦事。
塔那都斯難受地低下頭忍著,無色的懲罰之線束縛在他身上,而這束線的終點就綁在泊瑟芬的手腕黑繩上,他無法傷害她,也無法離她太遠。
哈迪斯割斷他的脖子時,也是一種審判態度,他傷害泊瑟芬,冥王就懲罰他保護她。
試著調整水跟麵比例的泊瑟芬突然覺得身後涼颼颼的,回頭一瞅,死神陰森森貼在她後背,一張詭異慘白的臉如伊藤潤二那個十字路口的少年,滲人無比地看著她。
泊瑟芬手一抖,整個人都要不好了,“你想幹什麽?”
畢竟有拿劍砍她的前科,說她不慫不害怕是假的。
死神勉強扯了扯嘴皮,似乎想要露出笑容,卻勾起一個恐怖的嘴角弧度,隔壁小孩都得嚇哭。
“我幫你。”
泊瑟芬一哆嗦,“不用。”
死神溫柔無比地重複,“我幫你。”
泊瑟芬嚇到了,“幫幫幫,你幫吧。”
死神立刻伸手壓住陶盆裏的麵,將她擠開後說:“我已經接受了你祈求,你需要給我供奉。”
這純屬欺詐,因為泊瑟芬能對他頤指氣使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甚至是她開口的時候他都沒有權力拒絕。
泊瑟芬覺得自己遇到強盜,比哈迪斯還不要臉的那種。
塔那都斯邊開始揉麵邊不客氣地要求,“你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泊瑟芬恨不得將他的頭塞到麵團裏,他揉麵沒洗手,沒洗手!
塔那都斯說:“你解開哈迪斯的腰帶,讓他失去童貞。”
哪怕是石化也能重長,泊瑟芬願意**冥王,冥王肯定願意切了。在確定泊瑟芬要留在冥府的時候,死神就一直慫恿她跟哈迪斯**。
不管最後愛火會不會因為床事而燃盡,隻要結合了,就能更快將她的神職轉為冥神。
泊瑟芬沉默了一會後,才堅定搖了搖頭,她的手都摸到手繩上掏武器,想將這個變態一刀了結。
她不知道自己攻擊塔那都斯的時候,他無法拒絕。
所以死神看到她的動作立刻一臉冷漠地秒慫,“無需向我供奉,我不是接受供奉的神。”
泊瑟芬:“……”你是腦子有坑的神。
死神想到什麽又立刻出爾反爾,“你對我笑一笑。”
泊瑟芬死魚眼,笑不出來。
塔那都斯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他平靜解釋:“死去的靈魂失去了歡喜與笑容的能力。久而久之統領這個地方的神明也忘記了怎麽笑,你是第一個在冥府露出笑容的……人類。”
舌頭又差點因為說漏嘴而被切短一截。
泊瑟芬麵無表情地瞪他,“抱歉,我也忘記怎麽笑了。”
塔那都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