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施璟頭埋得低低的,雙手掩住敞開的衣襟。腳上有了蔣獻的羊絨襪,暖和許多,像踩在軟綿雲端,步伐加得快,幾乎是小跑著離開會場。
天花板高踞的流光燈,一圈一圈跳躍在她肩上。隨著她身影閃進後門,流光也消融在冥冥漆夜中。
蔣獻站在後方的陰影中,直到不見了施璟的身影,他才前往座位區找自己的位置。
一落座就給施璟發消息:“我這邊差不多九點鍾結束,完事兒我直接回家,想吃宵夜的話提前說一聲,我順路買回去。”
等了許久,杳無音信。
他往上翻動聊天記錄,草草一略,他好似低三下四的卑微舔狗。早安晚安雷打不動,每日給施璟匯報自己的情況,給她發自拍,家長裏短同她抱怨工作雜事。
施璟如今越發厭倦回複他,主動聯係他,十有八九在要錢,“錢呢。”“你欠我的錢什麽時候還?”“信用卡刷爆了,記得幫我還。”“生活費花光了,給我轉點”“......”
經紀人齊溫神色冷峻在後方窺屏,冷不防出聲:“你這麽慣著她,遲早被她害死。”
蔣獻猛一回頭,手機倒扣在腿上,假裝不在意,漫不經心回了句:“她還小,不懂事兒,畢業後就好了。”
“你和她同齡。”
齊溫語氣淡淡,無框眼鏡片泛著冷調藍光,疏離,刻板。他是個不近人情的精英和利己主義,無法理解蔣獻這種被敲骨吸髓的愛情。
蔣獻收回目光,端詳自己指甲上的紋路,眉目低垂,側臉線條流暢恰宜的精致,像沐在柔光下的雕塑。齊溫拿出手機隨手一拍,發給工作室的人,趁熱營銷蔣獻的生圖顏值。
蔣獻在娛樂圈基本上算單幹,隻是簽了部分影視約和廣告約在齊溫那裏,按三七分成,他七,齊溫三。
這個分成算是蔣獻拿得比較高了。
如果簽大型經紀公司的全約或者半約,公司都要分成百分之五十以上。依靠公司培訓出來的愛豆,前期公司的抽成則是更高,通常公司抽八成,藝人拿兩成。有些黑心公司甚至一九分,公司拿九成,藝人隻拿到一成的也不在少數。
蔣獻沒敢把經紀約簽給大公司,大公司資源多,但限製嚴格,還會插手藝人的感情生活,以便於打造單身人設更好地賺錢。
他進娛樂圈本就是為了賣臉賺快錢養施璟,讓他分手,還不如直接讓他退圈。
齊溫算是老牌經紀人,和之前任職的經紀公司鬧矛盾了,他才出來另起門戶,開了個隻有兩個員工的工作室。目前帶的藝人隻有蔣獻,和另一名小糊咖。
隨著藝人們全部落座,頒獎典禮正式開始。
設有二十來個獎項,頒獎期間安插九個文藝節目,蔣獻靠之前出圈的反派男三提名新人突破獎,齊溫動用關係讓他上台唱了片尾曲。
蔣獻音感不錯,原聲條件很好。
齊溫之前有打算讓他去參加一檔音樂綜藝。蔣獻嫌錢少,拒了,時間擠出來去直播賣貨,連續幾個大夜喊家人們,喊到咽喉粘膜充血發炎。
唱完歌,他儀態得體回到原位落座,含笑問身旁的前輩程儼,“哥,有幫我錄了嗎。”
“嗯。”程儼在手機上點了點,把方才錄下的視頻在微信上發給他。
程儼對蔣獻觀感不太好,他前段時間剛和蔣獻合作殺青了一部戲,他演男一,蔣獻演男二。
之前在劇組,有個全副武裝的女生來找蔣獻,他偶然在道具室外頭聽到蔣獻和女生的談話,女生氣急敗壞質問,蔣獻,欠錢不還是吧,信不信我弄死你。蔣獻低聲下氣求饒,姑奶奶,再寬限幾日,等我拿到錢了立馬轉給你。
程儼覺得蔣獻是個大雷,怕哪天蔣獻塌房了,影響自己的劇。感情問題不要緊,畢竟蔣獻不是愛豆,沒立單身人設圈粉。程儼就擔心蔣獻欠錢不還,引起經濟糾紛,那就麻煩了。
“謝謝哥。”
蔣獻禮貌道謝,在微信上將視頻轉給施璟,留言道:“我覺得還行,也沒多難聽吧,評價一下。”
十分鍾後,施璟回了他消息:“你那金表原價多少?”
蔣獻:“不知道,我哥送的。”
施璟再沒回他。
*
施璟離開會場,打了一輛出租車。
在微信上問蔣獻金表的價格無果後,自己按照型號到江詩丹頓的官網搜,得知這款表在官網上賣價三十九萬六千。
街側路燈澹澹,和絲絛細雨融出晦暗的空濛。施璟把手表戴上腕處,男士腕表戴在她手上,怎麽看都別扭。
透過車窗睄見一家二手奢侈品回收店,施璟眼睛亮起,急遽讓司機靠邊停車。慌促付錢後下車,在濛濛雨幕中狂奔,來到店裏。
“老板,你這壓價也太狠了,這表還是全新的,你隻給三十萬?你看看官網,上麵是三十九萬六千。”施璟扯著嗓子和老板討價還價。
“不管怎麽說都是二手,都是這個價啦。”老板披著貂皮大衣,把櫃台上的計算器按得叮叮作響。
“那算了。”施璟拿起手表作勢要走。
老板忙不迭繞過櫃台出來:“那你說個數。”
施璟將手表在空中拋了拋:“三十五萬。”
老板繼續壓價:“三十三萬?”
“成交。”
賣了手表,施璟接到好朋友焦霏的電話:“小璟,你到底來不來和我們吃飯,這兩天老約不到你。”
“來了來了,你們在哪兒啊,我馬上去。”施璟一邊說話一邊走出店門。
她來到西餐廳,焦霏、梁司遙、方之桃三人在靠窗包間等她。
去年施璟混進了一個富婆俱樂部,認識了幾個四五十歲的富婆。富婆嫌她年紀太小,跟她們玩不了,把她介紹給自己侄女焦霏。
她脫下風衣坐到焦霏旁邊,“外頭下好大的雨,我沒帶傘。”
“你去哪裏了?”焦霏遞了張紙巾給她。
“荷光路那邊的中心廣場,我上個月不是在那邊訂了一輛卡宴嗎,手續出了點問題,過去處理呢。”
焦霏點點頭:“哦,你不是有一輛法拉利了嗎,怎麽又買新的,多少錢啊。”
“那輛開著不順手,就買新的了。”施璟攏了攏頭發,用發繩紮了個低丸子頭,“落地價二百五十六萬。”
剛從蔣獻那裏拿到錢,施璟大大方方請客,一份單人套餐是3519元,包括西班牙牛肉粒、烤芝士牛油果、黑露鬆牛肝菌土豆湯、澳洲T骨牛排、兩份甜點。
四人每人一份套餐,又點了兩瓶香檳,花了差不多兩萬。
吃完飯大家一塊兒去逛街,施璟花錢向來如流水,買了兩個愛馬仕手提包,一個五萬二千,一個四萬七千;一條香奈兒白18K金鑲鑽項鏈,七萬五千;又買了雙靴子九千多。
這麽一遭下來,就花了二十來萬。
*
頒獎典禮結束,蔣獻換下西裝,交給齊溫還給品牌方。
同劇組的人說要一起到外麵聚餐吃個飯,蔣獻婉拒。他很少參加這種聚會,一直蹭飯他不好意思,又不想買單,隻好盡力推托。
捂好口罩和帽子,在街邊角落掃了輛共享單車冒雨疾馳,窪積的雨水星星點點濺在棕色工裝褲的褲腿,暈成深色。
他先去了一家洗護店,挑了店內最貴的一款洗發水,四百多塊。
低頭仔細看瓶身上的成分表,“這個洗了會頭癢嗎,我女朋友今天一直說頭癢。”
“這款應該不會,本身就含有止癢成分,我們做了大量的客戶問卷,還沒有收到過洗了會頭癢的反饋呢。”年輕的店員溫柔笑道。
“嗯,就這個吧。”蔣獻拿出手機打算掃碼付款,屏幕上顯示餘額不足——這才想起,他手機上的錢都被施璟轉走了。
他神情自若收起手機,取出錢包,翻出僅有的五百塊現金,“我用現金付吧。”
“好,請稍等,我給您找零錢。”店員在櫃台後麵忙碌,突然抬眉打量蔣獻,笑著道,“你的聲音好像那個明星蔣獻哦,你知道他嗎?”
“不知道。”蔣獻故意壓低嗓音。
拎著購物袋出來,蔣獻發現自己的共享單車被人騎走了,他氣得牙根發酸,又舍不得打車,隻好頂風冒雨往家裏跑。
連走帶跑半個小時,才回到小區門口。
他和施璟大一後就同居,房子是他買的,房產證隻寫了施璟的名字。位於市中心的高檔小區,在十樓的大平層,十二萬一平方,共一百五十平,前前後後花了兩千多萬買的。
當初買的時候,蔣獻錢不夠。
好在家裏在他成人後給他買了一套八百多萬的套房,和一輛奔馳。他把房和車都賣了,再加上自己的積蓄,才給施璟購下這大平層。
回到家門口,按下指紋鎖開門進去。
施璟已經回來了,坐在沙發上整理她新買的包包,突如其來的門響嚇了她一跳。
循聲望去看見是蔣獻,不鹹不淡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我不是說了,今晚回家住,你自己不看消息的。”蔣獻在門口換鞋,在會場裏他把襪子脫給施璟穿,自己光腳穿鞋,這下子腳凍得僵硬。
“你一天天發那麽多消息,誰看得過來哦,煩不煩。”
蔣獻踩著拖鞋到衛生間,熱水衝了一會兒腳,才沒那麽凍得慌。洗手洗臉後,回到客廳坐到施璟身邊,“又買包了,前兩天不是剛買嗎?”
“少管我。”
蔣獻愁得捏眉心,拿過施璟的手機查賬,發現她這一晚上就花了二十來萬,“剛拿到的錢你就花光了?”
施璟不高興了,包砸在沙發上,低聲罵了句:“花點錢跟要你的命似的,你回家幹什麽,幹脆死外麵算了。”撿起手機往臥室走去。
“我就是在用命掙錢。”
蔣獻嘟囔著,彎腰收拾淩亂的屋子。屋裏不髒,地板一塵不染,朝東的落地窗玻璃光可鑒人。但就是亂,施璟東西多,每次用完又不放回原位,讓蔣獻自己拾掇。
他打掃好客廳,到廚房煮麵,朝臥室喊話:“我要煮麵,你吃不吃?”
“不吃。”
施璟坐**打電話,對方是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的國內負責人。她最近迷上做公益,打算給基金會捐錢,用於專項保護高原地區野生動物的棲息地。
“那劉教授,我捐個一百萬,到時候在官網的捐款名單上是不是有我的名字啊?”
劉教授話裏是抑製不住的興奮:“肯定的,施小姐,非常感謝您對我們這個專項的支持,您捐這麽多,我們肯定要在官網上公開感謝您的。如果可以,還希望邀請您屆時來參加我們的答謝會。”
“到時候再說吧,是下個星期轉賬對吧,你們把手續辦好之後通知我就行。”
施璟笑逐顏開,覺得自己幹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是拯救世界的恩人,她這樣高尚的人該永遠掛在榮譽榜受人景仰才是。
劉教授不停道謝,說了不少捐贈協議的事情,最後才掛了電話。
蔣獻吃過麵,洗好澡進來時,看到施璟躺**打遊戲。
他坐到她身側,“你剛跟誰打電話呢,說了那麽大半天。”
施璟緊盯屏幕上閃動的遊戲角色,“我要給動物保護基金會捐錢,說好了捐一百萬,下周轉賬。”
蔣獻身軀僵直,手上動作猛地停下:“現在哪有錢,今晚你轉走的那二十三萬是最後的積蓄了。”
“我不管,你自己想辦法。”
“我能想什麽辦法,搶銀行還是賣腎?”他暫時避開話題,側躺在施璟身後,把玩她手腕的卡地亞手鐲,呼吸沉熱,“在劇組待了一個月,想死你了,每天都在想我家乖寶。”
施璟忙著玩遊戲,不搭理他。
看著她沉迷遊戲的乖戾頹廢樣,蔣獻掰過她的下巴,伸手搶她的手機,“你能不能別打遊戲了,辦事兒呢。”
“我打遊戲呢,別煩。”施璟惱怒瞪了他一眼。
“你真的是,唉......”蔣獻輕輕搖頭,無可奈何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