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至一過,小寒的冷風吹得人臉頰發麻。

一輛加長版曜岩黑邁巴赫緩緩駛過荷光路,街道兩側人聲鼎沸,攝影師們的長槍短炮哢哢作響,各種雜聲混在料峭寒風中,喧音更盛。

蔣獻坐在車內,背脊挺得板正。

身穿品牌方高級定製的純手工縫製西裝,是意大利老牌的奢侈品男裝,保留了意式雅致的舊式風情。精益求精的麵料質感、適宜的量身裁剪,很好地融合了穿衣人疏朗英雋的外形。

男人手搭在藏藍色領結上,輕輕鬆了鬆。拿起座位旁扶手盒的一瓶礦泉水,骨節勻稱的手指擰開瓶蓋,略略後仰,喝了口涼水。

他目光清冽緊盯車窗外,稍有擔憂——他那個趾高氣揚的女朋友,揚言要在今天幹掉他,叫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好看。

“準備一下,該下車了。”素來不苟言笑的經紀人齊溫在一旁道。

“嗯。”蔣獻應了聲,水瓶放歸原位,正了一下衣領,做好下車接受被無數閃光燈夾擊的準備。

一年一度的電視評獎活動——青鼎獎,今日在江州市展覽中心舉行。紅毯已經開始了,攝影師的初簇擁下,閃光燈打在明星們精致五官上,忽明忽暗。

施璟混跡在人群中,被人潮推得腳下踉蹌,探長脖子遙視外場通道。

江州市的展覽中心在全國數一數二,也是江州代表性建築之一。占地八萬平方米,分隔為六個大廣場,建築風格以古俄羅斯格調為主,一百二十米的鎦金鋼塔矗立在廣場中央,鋥亮熒煌。

青鼎獎紅毯在三號中心廣場展開,混紡紅毯一直鋪到外場的停車道。明星們從車上下來,可徑直踏上紅毯,集遍萬千矚目。

她等了五分鍾,瞥見一輛邁巴赫徐徐停下。

裝束嚴肅的黑衣保安上前拉開車門。

蔣獻長腿一跨,頗具光澤的黑色皮鞋踩在紅毯上。他從車上下來,揮手和記者,還有粉絲打招呼,麵上笑容得體。

施璟裹著一件棕色衝鋒衣豎立在冽冽寒意中,不停跺腳搓手,堪堪爭得點杯水車薪的暖意。

掠視前方的紅毯,她很快發現在給粉絲簽名的蔣獻。

她強行擠到最前方,惹得旁人罵罵咧咧,終於是隔著幾個人的距離,和蔣獻對上視線。她抬起手,隔空遙遙警告性地指了指他,用唇語道:“錢呢?”

蔣獻別開臉,躲過她的質問,匆匆給幾個粉絲簽好名,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走到品牌牆前麵拍照。

現下人多眼雜,施璟堵不上蔣獻。隻好先用從他那裏搞來的工作證,偷偷溜進典禮內場會廳。

會廳裏不少明星已經落座,主持人在舞台邊上對流程。施璟不是明星嘉賓,不是工作人員,不敢胡闖,隻能蹲窩在走廊角落裏等蔣獻。

約莫十分鍾後,終於看到蔣獻和同劇組的幾個演員一起進來,他遊刃有餘同旁人周旋,笑意落落大方掛在臉上。

施璟站起來,目光不善緊盯蔣獻,頤指氣使給了他個眼色,而後往走廊盡頭走去。

蔣獻和幾位前輩打過招呼,禮貌寒暄幾句。一隻手插兜,麵色如常尾在施璟身後,同她來到走廊偏門掛著“正在維修”牌子的雜物間。

“蔣獻,你最近很囂張啊。”施璟蠻力把他拉進來,反鎖上門。

她氣得咬牙切齒:“非得看到我去撿垃圾吃,像個乞丐住在橋洞底下了,你才滿意是不是?”

“中午給你點的外賣吃了嗎?”蔣獻避開話題,反問道。

“沒胃口吃,我現在一分錢也沒有了,焦霏她們約我去逛街我都不敢去,她們肯定在背地裏笑話我。我被人笑話了,你很高興是嗎?”她還在咄咄逼人。

蔣獻握住她冰涼的雙手,掀開西裝襯衣下擺,把她的手塞進去,用腹部給她暖手。

施璟不耐煩抽出手,往他褲子口袋裏摸了摸,摸出他的手機,熟練點開微信、支付寶、手機銀行,把蔣獻所有的錢一一轉給自己。

蔣獻也不阻她,由著她搜刮搶錢。

他低頭看她的白色運動鞋,露出的半截腳腕被凍得發紫。蹲下來,握住她的腳腕往上提,皺眉抬頭問:“沒穿襪子?”

“沒錢買。”施璟氣聲煩躁,左手拿自己的手機,右手拿蔣獻的,手指飛速在屏幕上點劃。

蔣獻也不惱她的無理取鬧,脫下她左腳的運動鞋,讓她踩在自己膝蓋上,白淨掌心捂著她的腳,“這麽冷的天還不穿襪子,長凍瘡了你就爽了。”

施璟忙著轉賬,一張張查看蔣獻名下銀行卡的所有餘額,加起來也隻有二十三萬,她愈發狂躁。

“怎麽隻有二十三萬,這麽點夠我花幾天?剩下的錢呢,你藏哪兒去了?”

“沒藏。一共就這些,上個月你花得太凶了,又買車又買房的,哪裏還有錢。”蔣獻抬起臉,精致淩厲的麵部輪廓在白熾燈的映照下,清邃英雋。

“那片酬呢,你不是定了下一部戲了嗎,他們沒給你錢?”

“合同還沒簽,哪有錢。”蔣獻揉揉她的腳,“穿我的襪子吧,這麽凍著怎麽行。”

他脫了自己的黑色皮鞋,褪下腳上的羊絨襪,套到施璟腳上。

“到底什麽時候能拿到片酬,我下個月和焦霏她們約好要去瑞士滑雪,到時候我沒錢去,丟不丟人。”施璟越看蔣獻越不順眼,一腳踢開他,套了一半的襪子被甩出來。

蔣獻撿起襪子,使了點勁兒按住她的腳,強行給她套上襪子,又幫她運動鞋穿上。

蔣獻是今年暑假才紅起來,當演員當明星也不是他本意。他家境不錯,算個吃穿不愁的富二代,按理說應當不缺錢。

可是沒辦法,他得養著施璟。

現在兩人還是學生,在讀大四,要等到六月份才畢業。

家裏人每個月給他十萬的生活費,可這遠遠不夠他養活施璟,施璟物欲強到極端,每天都有東西要買。他沒法、也沒臉麵天天問家裏要錢來供養自己的女朋友。

為了維持施璟窮奢極欲的活法,他隻能絞盡腦汁法搞快錢。最開始是直播,成了個小網紅開始帶貨,後來被製片人看上了,讓他出演了個網劇的男四。

劇播出後,莫名其妙紅了起來,遞上的劇本也越來越多,片酬跟著水漲船高。

他從不看劇本內容,隻看片酬,什麽來錢快幹什麽。即便躋身演員這行了,依舊活躍於直播間賣貨,連軸轉接各色的綜藝、接爛片。

要錢不要命似的。

圈裏有前輩好心提醒,演員這條路要想走得遠,得愛惜羽毛,別什麽爛片都演,別天天直播賣貨,消耗完自己的人氣就人走茶涼了。

蔣獻笑著感謝前輩的提點,但爛片照舊接,直播依舊賣貨,逃課出去接商演。

他也不打算在這行長久發展,隻是為了賺快錢養施璟罷了。畢業後家裏人會把分公司交給他,到時有了公司和股份,他也不用這麽拚命。

毫不誇張地說,蔣獻真心覺得是自己把施璟養大的。

兩人從小就認識,幼兒園他就把壓歲錢都給施璟,小學、中學他把所有生活費給施璟花,自己僅存了一點點飯錢。施璟的衣服、玩具、學費,甚至人生第一輛車,第一套房都是他給買的。

以至於如今施璟養成了這個極端性子,天天逼著他問錢,折騰他,都是他自作自受,是他從小犯賤惹的禍。

他過於溺愛縱容施璟,如今報應如衝壩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施璟終於把蔣獻手機裏的錢都轉給自己,蔣獻也幫她穿好襪子。

她遞給他手機,腿蹬了蹬穿好鞋,焦煩怨道:“有病吧你,讓我穿男人的襪子,醜死了。”

蔣獻半跪著幫她整理褲腳,“又沒人看到。”

施璟注意到他腕上的江詩丹頓藍寶石粉金表,橫眉冷聲詰責:“沒錢給我,倒是有錢買表啊,你什麽時候買的表,怎麽不和我說?”

“不是我買的。”

施璟扯過他的手腕,盯著藍表盤看,“難道是品牌方送的,他們要找你合作?”

“怎麽可能,這種奢侈品牌子怎麽會找我,這是我哥提前送的生日禮物。”

“也是,你這種二流網紅,品牌方是瞎了狗眼才會找你。”她無所謂地笑了聲,用力把蔣獻的金表擼下來,“送我吧,這種檔次的表,你戴著也是浪費。”

她將表揣口袋裏,扯過蔣獻的領帶,“親個嘴,我得走了。我每天日理萬機的,還得自己過來找你要債,下次自覺點給我打錢,別總給我添麻煩,不然幹死你。”

她管問蔣獻要錢叫做要債,覺得是蔣獻欠她的,因為蔣獻說過要養她一輩子,說了就得做到。

她碰了碰男人淡紅薄唇,裹緊外衣就要走,扭頭提醒道:“對了,你趕緊去洗個手,剛摸了襪子呢,有點素質。”

兩人一起往外走,衛生間就在走廊左側麵,蔣獻進去洗手。施璟去上廁所,出來看到蔣獻還在外頭等她。

她摘下頭上的米白毛線帽,丟到蔣獻懷裏,撓了撓一團糟的棕褐色亂發,“這什麽帽子,頭都癢死了。”

“你是不是沒洗頭?”蔣獻習慣性整理手上的東西,把薄薄的毛線帽疊得線條分明。

“哪有,昨晚洗了的,肯定是你買的洗發水有問題。”看到有工作人員過來,施璟快步和蔣獻拉開距離,囑咐道,“等簽了合同趕緊催劇方給片酬,別到時候白幹幾個月。”

蔣獻闊步過來拉她胳膊,“別走了,等會兒我有個節目,唱歌的,你留下聽聽,我給你弄了個位置。”

施璟雙眉緊擰,滿目不屑:“你那破嗓子唱歌能聽嗎,有點良心就別上台了,替觀眾考慮考慮吧。”甩開他的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