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施曼容和丈夫從親戚家辦完喜宴回來, 瞧見一身高腿長的男人坐在院落一角,對著水龍頭忙碌。頎偉俊拔的身軀蜷在農家的竹編小平椅上,空間受限的委屈。
於東祥探過頭窺察, 發現是蔣獻。
男人額間鴉黑碎發垂**, 高挺鼻梁到下頜的剪影流暢漂亮, 熹光沐在他側臉, 耀出一片細膩肌膚的皎白。勻稱修長的指尖覆滿白沫,熟稔地搓洗一雙女士船襪,旁邊還放著一雙刷洗幹淨的棕色及踝短靴。
於東祥自然認得出,那是自家女兒的鞋襪。
夫妻倆推開鐵閘門進去,靠近了蔣獻,於東祥欠身伸頭看他, “小蔣,你怎麽在這兒洗鞋呢?”
蔣獻被凍得紫紅的手一停, 扭過頭, “哦, 叔, 你們回來了啊。小璟隻帶了一雙鞋回來,不洗就沒得穿了。”
“怎麽用冷水洗啊, 衛生間裏有熱水的。”於東祥覷他泡在冷水裏的手, 於心不忍。
“熱水器好像壞了,我開了半天也沒出熱水, 就用冷水洗了, 不礙事兒,也不是很冷。”蔣獻談笑自若, 並不當回事。
施曼容問道:“那小璟呢,起床沒有?”
快十點了, 早上的寒氣還是爭相恐後湧出來,天涼,施璟貪覺,這會兒還沒起床。
蔣獻下意識維護施璟的麵子,找補道:“起了,早就起了,但天太冷了,她又回屋裏躺著呢,估計是在看論文。”
施曼容和丈夫其實知曉施璟和蔣獻在談戀愛,隻是施璟不願意承認,他們也不過問。夫婦倆都暗自在心裏感喟,蔣獻這個男朋友當的,比他們當父母的還操心。
於東祥把手裏兩箱王老吉年貨放到簷下,對蔣獻道:“小蔣,你別用冷水洗了,叔搞一下熱水器,等會兒就有熱水了。”
“沒事兒,我都要洗好了。”蔣獻輕鬆道。
施曼容進入小樓房,來到二樓施璟的房門前,見門半掩,柔聲道:“閨女,你醒了沒?”
施璟掀開被子一角,露出一頭雜亂的長發,嗓音迷糊慵懶,還沒睡醒,“媽,你們怎麽才回來。”
施曼容躋身進去,看到**淩雜無章,床單皺巴巴的,蔣獻的外衣還扔在床尾。她扯了扯被子,蓋住施璟露出的半截腳踝。
她坐到床邊,把施璟的亂發攏到腦後,“小璟,你昨晚和小蔣睡了?可別不戴套啊,萬一中招了,媽要心疼死的。”
施璟揉揉眼睛,眯著眼看母親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臉,眉角笑彎,“沒有做,抱著睡而已,都沒有套,沒做呢。”
“嗯,沒套就是不能做,可要保護好自己呢。”施曼容從手包裏拿出一個外殼染粉的雞蛋,在她麵前晃了晃,“看看,媽給你帶什麽回來了。”
村裏辦喜宴,常會把雞蛋外殼染成粉紅,用來祈福,這種粉雞蛋都是給小孩子吃的,保佑孩子快樂長大。不管施璟幾歲了,施曼容每回參加喜宴,都會帶這樣的雞蛋回來給女兒。
施璟從被子裏抽出胳膊,接過粉雞蛋,“哎喲,我都多大了,還吃這玩意兒,讓人看到了笑話呢。”
“多大都是媽的乖寶貝。”施曼容又要回雞蛋,用紙巾包著放在床頭櫃,“等會兒你起來了,刷牙洗臉了再吃。”
“我現在就起。”施璟掀開被子坐起來。
施曼容幫她拿過棉拖鞋,下巴抬向窗口方向,道:“小蔣怎麽在樓下幫你洗鞋呢,你讓他洗的?”
“他去洗鞋了?”
施曼容點頭:“對呀,還用的冷水。”
“閑得慌,我隻是說鞋髒了,又沒讓他去洗。”施璟也不換睡衣,依舊是在毛絨睡衣外頭穿上羽絨服外套,“別管他,天生的勞碌命,就愛伺候人,不讓他伺候他還急眼,不知道怎麽想的。”
施曼容略有擔憂,怕蔣獻太寵溺施璟,又怕他不寵。作為一個曾經極度溺愛孩子的母親,她也在找平衡。
施璟來到樓下,蔣獻已經把她的靴子和短襪晾在柵欄上,朝她走來:“先去洗漱,我在廚房蒸了包子,還熱著呢。”
施曼容微驚,不禁問道:“還蒸了包子,小蔣,你幾點起來和麵的啊?”
“七點就起來了,天兒太冷了,睡不著。”
於東祥調好熱水器,從衛生間出來道:“年輕人不都是天冷了才愛睡覺嗎,看我家小璟,睡得多香。”
“就是,大冷天起來玩冷水,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施璟打著哈欠,進了衛生間,沒一會兒水聲嘩嘩響,白色霧氣從窗口前呼後擁躥出。
蔣獻也緊隨其後,施璟刷牙時他站在一旁拿著毛巾,等著幫她擦嘴。一有時間,他總喜歡這樣麵麵俱到、事無巨細照顧施璟。
他希望施璟永遠依賴他,最好吃飯都要他親手喂。
施璟總煩他狗尾巴似的粘著自己,透過鏡子對他翻白眼,刷著牙含混道:“小太監滾遠點,這裏不需要你伺候。”
“調皮。”蔣獻看出她的煩躁,也在試圖勻衡“依賴”的天平,放下毛巾出去了。
隨著近幾期綜藝節目和網劇的播出,蔣獻的名氣日趨攀升,有時候就算戴著口罩,都有可能被人認出。施璟不想引起紛爭,叫蔣獻窩在家裏不準他出門,自己則是繼續在村裏晃悠。
蔣獻也聽話,閑來無事就跟著於東祥去果園,給桔子樹修枝、除草、打藥。
一老一小在地裏閑話,於東祥問道:“小蔣,你也算個明星了,當明星挺賺錢的吧?”
蔣獻用短柄鋤不太熟練地除地上雜草,“賺是賺,但平時開銷也大,賺了花,花了賺,到頭來也沒存下多少錢。”
於東祥望向寥廓長空,憶起往事。
“想當初,我和曼容開的紡織公司,規模也和你家當時的公司不相上下。如今啊,我們家早已風光不再,你家倒是越做越大,都上市了。”
蔣獻笑道:“您和阿姨也算是急流勇退,拿得起,放得下,很不錯了。”
於東祥:“我跟你阿姨的心態倒是還好,能屈能伸。就怕委屈了小璟,小璟從小揮金如土,家裏破產之後,我是真怕她受不了,不過好在她也能接受,她長大了。”
蔣獻眸光暗沉,不聲不響繼續除草,不敢再回話。
隻有他知道,施璟一直沒長大,還是那個揮霍無度的孩子——是他,是他阻止了施璟的成長,是他有意無意引導施璟依賴他。
他對施璟的愛,談不上純粹,把自身的控製欲和占有欲化為溺愛,施璟在他一手打造的蜜罐裏泡著。他卑劣地阻礙了施璟的成長,藏起了她遠翔的羽翼。
不可否置,他是個不稱職的情人。
從果園回到家裏,隻有施曼容在。問施璟去哪裏了,施曼容說施璟去找村長問修橋的事。
施曼容看向蔣獻:“小蔣,小璟要給村裏捐橋這事兒,你知道嗎?”
“知道。”蔣獻放在短柄鋤,到水龍頭下洗手。
施曼容繼續問:“那她哪裏來的錢?”
蔣獻平靜回話:“阿姨,小璟有錢的,我現在不是當藝人嗎,她是我的經紀人,我的工作都是她去談的,我拍戲上綜藝和直播的錢,都得跟她分呢。”
施曼容將信將疑:“那她前兩天還說公司倒閉了,以後自己實習,不創業了,跟你分開了之類的。”
蔣獻點頭:“確實是這樣,我畢業後就打算退出娛樂圈了,現在基本不接新活兒了。小璟自然也不當我的經紀人了。”
於東祥:“這樣也好,娛樂圈魚龍混雜的,小璟單純,還是別混了。”
初九這天,施璟和蔣獻就回城裏了。
回到市裏的大平層,看著樓下典雅泛光的勞斯萊斯,再看滿屋子闊氣奢麗的奢侈品。施璟隻覺得自己跳進了兩個世界,在村裏的恬淡清平,和城裏的靡衣玉食,把她割裂開來。
她坐在沙發上,研究蔣獻前兩天送的梵克雅寶鉑金鑽石項鏈,鑽石熠熠生輝,反射出灼眼的光。她捧起項鏈,戴上又摘下,問蔣獻:“小蔣,你哪裏來的錢買的?”
“拍綜藝的尾款拿到了。”蔣獻忙忙碌碌,不停收拾施璟扔在沙發上的衣物。
施璟朝他走來,耀武揚威的,摸了摸他的耳朵,“所以之前一直跟我說沒錢,到底是什麽意思,誆我呢?”
“沒有,前段時間是真沒錢。”蔣獻放下手裏的衣服,撅起嘴親她。
施璟搖搖頭,又坐回沙發上,摩挲著手裏的項鏈,“小蔣,我也想掙錢,你說怎樣才能掙錢?”
“掙錢幹什麽?”
“掙錢花啊,不然每次問你都推三阻四。”她攤開雙臂,仰躺在沙發上,由衷地感歎,“可憐我啊,要債的跟個孫子一樣,你個欠錢的反而像大爺。”
“你見過哪個大爺天天幫孫子洗衣做飯的?”
“跟你說不通,我要睡覺了。”施璟拉過毛毯,蒙頭蓋住。
這次分手的波折,如在深潭裏冒了個泡,很快又無聲無息。
施璟繼續回到用錢如流水的日子,蔣延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問她還去不去公司裏實習,她說自己還要寫論文,就不去了。
蔣延道:“那彩禮,你還要嗎?”
施璟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什麽彩禮?”
蔣延不緊不慢引誘她,“南山區的別墅,你要的話,我給你弄個房產贈與協議,房子就寫你的名字,以後不管你和蔣獻未來如何,別墅都是你的。”
施璟拿著手機,偷瞄了一眼在廚房做飯的蔣獻,來到陽台,拉上玻璃門,“彩禮給這麽多,你爸媽那邊知道嗎,你和蔣獻說過了沒?”
“一套別墅一輛車,這是我父母那邊之前定好給兒媳婦的彩禮,他們現在在國外,沒空打理這些。我是蔣獻的哥哥,這些事情自然應該由我來弄。”
施璟委決不下,想要,又不敢要。
如果別墅是蔣獻給她買的,她肯定拍手叫好。她可以肆無忌憚花蔣獻的錢,花得踏踏實實,無愧無疚。但別人的錢,而且還是價值上億的別墅,她不太敢要,怕被騙。
猶豫了好一會兒,靈機一動道:“哥,別墅我確實想要,但咱們能不能商量個法子?”
“好啊。”蔣延耐心地等她的回應。
施璟自作聰明,眼尾都要飛起,“這彩禮呢,確實貴了些,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要不你們先把別墅放在蔣獻名下,以後再讓蔣獻轉給我也行,蔣獻跟我在一起這麽多年了,我信得過他。”
蔣延明白了,施璟並不隻會花錢,防範之心還是有。
她隻花蔣獻的錢,別人白送的錢她不敢要。不管是勞斯萊斯,還是之前陪她去逛街買奢侈品,他給她結賬前,她都問一句,這錢是不是從蔣獻的股東分紅裏扣?
得到肯定的答案了,她才心安理得繼續揮霍。
蔣延沉默片刻,問道:“你是不是隻花蔣獻的錢?”
施璟窘迫,知道自己玩不過這種老狐狸,老老實實道:“哥,主要是您直接給我買別墅的話,怎麽說都不合適,我怕被騙,還是先放在蔣獻名下吧。”
“那就再說吧。”蔣延也不給個定數。
施璟愁腸百結地問:“那這別墅,到底是給我們,還是不給呀?”
蔣延:“這是給你的彩禮,不是給你們,是隻給你一個人。”
施璟撓撓頭,實在分析不出這裏的套路,隻能道:“那就再說吧。”
她握著手機回到客廳,蔣獻問道:“跟村頭的漢子打電話呢?”
“胡說八道,村裏的漢子又不給我花錢。”施璟掌心的手機微微發熱,一下一下燙著她的心,“蔣獻,你覺不覺得你哥總是怪怪的?”
“怪,他怪喜歡你的。”蔣獻也不打算瞞著施璟了,洗過手擦幹,轉過身把她抱進懷裏,“我哥喜歡你,寶寶,他比我有錢,你會不會喜歡他,就不喜歡我了?”
施璟遲疑了下,沒正麵回話,問:“他喜歡我,所以他給我花錢?”
“應該是吧。”
施璟理不清這層複雜的關係,搞不懂那棟別墅,到底是蔣家給她的彩禮錢;還是蔣延喜歡她,才偷摸著假借彩禮的名義向她示好。
半個月後,認養熊貓的手續辦下來了,是蔣獻自己去辦的。
雙胞胎兩隻大熊貓,一隻認養費一百萬,一次性付清了兩百萬。施璟也沒問蔣獻的錢哪裏來,她很少關心蔣獻工作累不累,怕知道多了會愧疚。
像上次那樣,她豪橫地送舍友護膚品,請她們去吃火鍋,回來看到蔣獻在冷風中買橘子,幾個小爛橘還談價還價,叫她難受了好幾天。
小情侶一起去大熊貓繁育中心,看了那兩隻熊貓。施璟一再和工作人員確認:“我認養了之後,這兩隻熊貓就會一直待在基地裏吃好喝好,不會租借給國外,對吧?”
工作人員給她肯定的答案:“是的,我們會定期給您以郵件的形式發送熊貓的近況,您想來探望它們的話,可以隨時預約。”
如此,施璟總算是放心了。
她給兩隻熊貓取了名字,一隻叫歲歲,一隻叫年年。
認養了熊貓,施璟和蔣獻的感情迅速回溫。蔣獻要進組繼續拍他在娛樂圈最後一部戲,離家前,抱著施璟親了又親,千叮嚀萬囑咐。
“寶寶,別花我哥的錢,要什麽就跟老公說,老公會給你買的。出門記得穿襪子,別凍著腳了啊,如果生病了,第一時間告訴我。”
“逼逼賴賴,不如打筆巨款。”施璟煩他老半天不走,故意伸手要錢。
蔣獻在她臉上親了親,給了她一張三十萬的卡,這是他近段時間所有的積蓄了,“省著點花啊,一定努力早點給你買別墅。咱們不住別人買的,自己賺錢買的住著才踏實。”
“趕緊走吧。”
蔣獻出了門,給父親打了個電話:“爸,我按你們說的,這部戲拍完了就退出娛樂圈。我想知道一下我在咱們公司的股份,還有這麽多年來的分賬,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兩個月後再回去吧,要錢你問你哥啊,我們都和你哥說了,讓他照顧你。”
蔣獻:“我隻是想知道我在公司股東分賬到底有多少,問哥了,他也不說。”
付成境:“我知道了,改天給你哥打個電話,讓他把賬給你看一下。不過你混娛樂圈混了這麽些年,沒掙著錢?”
蔣獻略微尷尬:“掙了一些,但,但都花完了。”
“都給你那個女朋友花了吧”付成境頗為恨鐵不成鋼,“蔣獻,爸跟你說句心裏話,施璟不值得,你給她花了這麽多錢,她感謝過你嗎,她心裏有你嗎?你們兩個要是不分開,她永遠長不大,你也永遠沒法正常生活。”
蔣獻皺眉,手機離遠了些,“爸,信號不太好,我先忙啊,回頭再給你說。”
施璟在家弄了幾天論文,接到蔣延的電話,讓她來公司一趟,有些事情要談。
施璟去了,在敞亮的董事長辦公室裏,低頭反反複複研究桌子上的支票,抬頭道:“哥,這支票我填多少,你就給我多少?”
蔣延坐在轉椅上,浸黑的瞳仁深不可測,“嗯,你填個數,和蔣獻分手,之前談好的那套別墅也給你。”
“這是分手費?”施璟捉摸不透,其實她隱隱知道蔣家父母不喜歡她,她花錢花得太凶了,而且她家破產後,門不當戶不對的。
蔣延點頭:“嗯,也可以這麽理解。”
他目光犀利,眼風緊追施璟臉上細膩的變化,希望能猜透施璟在想什麽。可惜,施璟這個人看著嬌憨,卻有非同尋常的思維,他也看不透她在考慮什麽。
施璟咬著飽潤水豔的下唇,拿起鋼筆,欲寫不寫,再次發問:“真的填多少給多少,像電視上那樣?”
“嗯。”蔣延幽幽頷首。
施璟眼珠子轉了轉,有點鬼鬼祟祟的意思,隨後筆觸在紙麵沙沙作響,寫了一分鍾左右。放下筆,把支票立起來給蔣延看,眼神有說不清的純真,還染了點羞澀。
“哥,我填好了,這樣可以嗎?”
蔣延瞳孔一縮,忽然間覺得喉頭幹渴,不自覺咽了口唾沫,喉結明顯地上下滾動。饒是在生意場上八麵玲瓏的他,這會兒看著支票上的字跡,竟一時沒法應付。
——施璟在支票數額那一欄,全部填滿了“9”,這張支票最大金額位次到億元,施璟把所有數位框填滿了9,也就是999999999.9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