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當是什麽大事呢。”蔣延徐徐走來, 不動聲色坐到沙發上,自顧自把車鑰匙擱在茶幾上,不徐不疾摘下腕表,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仰頭喝下去。
蔣獻定在原地, 心底針紮的難受, 蔣延在他們家族中有絕對的權威,很少有哪個同輩敢跟他論爭。蔣獻作為親弟弟,從沒和哥哥吵過架,但也清楚蔣延的秉性和地位。
他不想鬧得太難看,從黑色長風衣口袋裏取出錢包,“小璟花了多少錢, 我幫她還。”
“從你的股東分紅扣就可以。”
蔣獻心裏還是憋得慌,怪異的難受, “把分紅直接給我吧, 以後施璟要錢, 也好直接問我, 不用再麻煩你。”
蔣延的穩若泰山,總算是有了一絲平地波瀾, 放下手中玻璃杯, 杯底和大理石桌麵扣出脆響,“你要分紅, 就是為了給施璟花?”
“這是我的事情。”
蔣延站起來, 身量頎長,邁步朝樓梯口方向走, 往日的冷峻氣質複舊如初,冷淡說了句:“等你畢業了, 自然會給你分賬。”
蔣獻碰一鼻子灰,沉鬱悶在心頭,上不來下不去的難堪,聲量上調道:“以後別亂給小璟花錢,她不懂事兒,別再慣著她了。”
蔣延也沒回話,腳步聲漸行漸遠。
蔣獻離開別墅,打了個租出車回市中心去找施璟,他老早就沒有自己的車了。剛上大學時,家裏給買了一輛奔馳,他開了沒兩年,後來施璟想要買法拉利,錢不夠,他隻能把自己的奔馳賣了。
裹著一身寒意回到家裏,十一點多了,客廳裏充盈著濃稠的黑,他輕輕喊了兩聲,沒得到回應。躡手躡足摸進臥室,寬厚鬆軟的羽絨被下透出微弱的光,施璟躺在被子底下玩手機。
蔣獻暗自喟然,打開壁燈,坐到床沿,“還沒睡,我剛叫你怎麽不回答?”
“誰知道你在狗叫什麽。”施璟眼睛不離屏幕。
蔣獻俯身在她臉上落下溫熱的吻,“別總是關燈玩手機,對眼睛不好,對腰也不好,你腰肌勞損還沒調理好呢。”
施璟不理不睬,換了個反向側躺著,繼續玩。
蔣獻在床邊落寞坐了會兒,脫掉黑色風衣,往施璟身上傾身靠過去,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頭,輕聲細語,“寶寶,有件事情,你做得不太合適,以後別這樣了好不好?”
“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我素質低,聽不懂你們這些陰陽怪氣。”
“誰說你素質低了,好歹是大學生呢。”蔣獻摟著她翻了個身,讓她壓在自己身上,“這件事吧,也不是你做得不合適,應該說是我哥沒分寸感,怎麽能帶著自己的弟媳出去逛街買衣服買包呢。”
“那你教育他去啊,找我幹嘛。”
蔣獻親她潤濕的兩片唇,黏糊糊地吻了一會兒,“我跟他說過話了,他也知道錯了,還跟我道歉了,說以後會注意分寸。以後你別再問他要錢了,想要錢直接跟我說。”
施璟不以為意,譏諷道:“他跟你道歉,你就編吧,你哥那種人會跟你道歉?”
“怎麽不會,你別把我哥想得多厲害。”
施璟丟開手機,側臉貼在男人寬闊健碩的胸膛,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小蔣,我喜歡像你哥那樣的人,你以後也像他一樣,好不好?”
蔣獻一隻手撫著她的背,悶聲道:“你喜歡霸道總裁呀?”
“總不總裁的沒關係,主要是我想花錢。”
“老公會努力的。”
施璟執意要認養兩隻大熊貓,而且是一次性付清兩百萬。蔣獻的片酬還沒結完,幾個綜藝的尾款也沒拿到,蔣延那邊又不願盤賬股東分紅。
他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和施璟商量,要麽隻認養一隻大熊貓,如果非要認養兩隻那就分期付款。施璟不願意,一定要認養兩隻,還要一次性付清認養費,覺得分期付款丟臉。
“那等年後,等我接手公司了,咱們再認養行不?”蔣獻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施璟喪著臉:“哎呀,又不讓你出錢,錢是你哥出的,而且認養材料和手續也是你哥幫忙在弄,你一天天嘮叨個什麽。”
“花我哥的錢,這不合適。”
施璟手指戳了戳他腦門:“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都說了錢是你的股東分賬,我花的就是你的錢,你腦子怎麽就拐不過彎來呢。”
*
蔣獻在陽台吹冷風,今年的冬日一直這樣,連續多日飄雨牽霧,厚實密麻的細雨被風一吹,冷意朝他撲來,冰得他呼吸困難。他豎立在寒風冷雨中,想了許久,才轉身回到客廳。
“施璟,我哥是不是喜歡你?”
施璟抱著筆記本電腦,趴在沙發上研究論文,扭過頭來,黑亮的圓眸轉了一圈,咬住下唇深思,沒正麵回答,而是反問:“你覺得呢?”
“什麽叫我覺得,這事不是我在問你嗎?”
施璟一隻手撐起下巴,眼神飄忽不定,“那你去問他吧,問完了順便告訴我一聲。”
“那如果他喜歡你呢。”蔣獻走來,在陽台上冷風吹久了,身上覆了一層難以掌握的陰冷,透出幾分蔣延的氣質,刻板冷肅,像森冷不驚的古井。
施璟又盯著筆記本屏幕,置之度外,漫不經心回了句:“那又跟我有什麽關係?”
“那你喜歡他嗎?”
施璟瞪了他一眼,不輕不重地放狠話:“我喜歡他的錢,你再賺不到錢,我就跟他在一起。”說完,合上筆記本,抱著回臥室去了。
兩人這段靠金錢維持的愛情,岌岌可危,隨著蔣延的介入,逐漸有大廈將傾的裂痕。
起因是蔣延打算給施璟買一棟別墅,麵積比禦蘭紫園這棟稍小一點,但也是上乘之品,下沉式庭院、私家花園、恒溫泳池、家庭影院一樣不少。位於城南的高檔別墅區,1200平米,不含軟裝,總價暫時1.4億元。
蔣延沒說得太直白,隻說這是給施璟的彩禮。
談論買別墅那天,施璟和蔣獻一起回了一趟蔣家,這突如其來的富貴,把施璟也打蒙了。
她猶豫不決,怕有詐,但又明顯地心動。站在蔣獻身邊,握著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捏他的指尖把玩,盯著自己的鞋麵,水豔的嘴唇動了動,低聲若蚊,“這多不好意思啊,再考慮考慮吧。”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們蔣家的彩禮,自然馬虎不得。”蔣延垂眸看她,能到看她黑密的半扇睫毛,挺翹的鼻梁。
蔣獻隻覺得從未有過的無力感,胸口一陣瑟縮,他把施璟寵成這個性子,如今成了別人橫刀奪愛的利器。他平視蔣延的眼睛,問得一針見血:“這彩禮是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你在說什麽?”
“那麽哥,你又在做什麽?”蔣獻眼眶脹熱,緊攥著施璟的手,暗勁大到施璟覺得指骨發疼。
她使勁兒掐蔣獻的手臂,委屈了,泄憤的,掐得很用力,“蔣獻,你弄疼我了。”
蔣獻的手勁稍稍鬆了些,眼底有血絲,看向她道:“我不管你和蔣延發生了什麽,這件事到此為止,你花了他多少錢,我會還,別墅以後我給你買,以後不許這樣了。”
“我跟他什麽都沒有!”施璟聲線發顫。
蔣獻半摟住她:“我知道,我隻是怕你被人騙了。施璟,不是什麽錢都可以花的,下不為例,行嗎。”
施璟又羞又憤,不想卷入這些亂七八糟的感情中,一把推開蔣獻,“我們分手,別墅我也不要了,什麽狗屁彩禮,留著你們兄弟倆自己分吧。”
她跑出去,開起自己的勞斯萊斯,揚長而去。
蔣獻站在原地,沒有立即去追,而是繼續看向蔣延,語氣帶了蟄伏不動的怨意,“你喜歡施璟,什麽時候的事?”
蔣延遙視門外施璟開車遠去的方向,半晌才目光幽幽回正,“分手吧,你養不起她。”
“我養不起,你養得起,是吧?”
蔣獻這個時候真想俗氣地罵一句,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可回過頭一想,有錢確實了不起,一套上億的別墅砸下來,就可以把他的愛情砸得搖搖欲墜。
*
他回到家,在門口坐了近一個小時,走廊吸頂燈的光線皎冷,輝映在他身上如裹上一層霜,陰惻惻的。
蜷縮在門角,又冷又餓。深冬的寒意順著瓷磚地板一下一下往上鑽,他不禁打了個噴嚏。熬不住了,抬手在門板上用力拍了拍,“施璟,放我進去。”
他知道施璟在家,也心知肚明她為何不給自己開門——她受不了一點委屈,一丁點兒都不行,尤其是在乎麵子,和蔣延的衝突,讓她丟了顏麵,受委屈了。
敲了幾次門,門框紋絲不動,和施璟冷硬的臭脾氣一脈相承。
俄頃,門終於開了一條縫,施璟推了個行李箱出來。蔣獻猛然站起,高大挺拔的身形擋住了光,把她罩在陰影裏,按住行李箱的把手,“你要去哪裏?”
“什麽我去哪裏,我們分手了,你從我的家滾出去。”施璟把行李箱推給他。
蔣獻滿身的冷氣化為疲倦感,微不足道地反抗了句,“這房子是我買的。”
施璟的品性早被他養壞了,她對旁人都好,路邊撿到隻流浪貓,都要送去救助站,出錢做絕育。她對誰都好,唯獨對他不好,在他麵前沒有任何道德感,沒有任何內疚。
她抬高下頜,雙手抱臂,挑眉道:“你出錢買的了不起啊,房產證上寫的我名字,這房子就是我的,我們分手了,該滾出去的是你。”她後退一步,冷硬地要關門。
蔣獻一隻手撐住門框,清雋眉目染了倦色,“跟我分手了,你花誰的錢去,我哥的?”
“有病啊你,是不是以為我離開了你,我就活不了了?”她漲紅著臉,惱怒地兩隻手搡他,“我有手有腳,我自己不會去上班嗎,你滾,滾遠點!”
蔣獻頭一回想讓施璟嚐點苦頭,他不再撐著門,低下頭湊近了看她,“好啊,那就看看,沒有我養著,你能撐多久。”
他轉身,鞋尖往側邊挪了一步,又提醒道:“對了,蔣延給你的那張一百二十萬的卡,你有種別花,那是我的股東分紅。”
施璟跑回屋內,找出那張銀行卡,擲在纖塵不染的走廊地板,“你以為我稀罕啊,趕緊滾,一看見你就煩。”
蔣獻彎腰撿起銀行卡,“撐不住了就給我打電話,我沒那麽絕情。”——我還是很好哄的,隻要你鬆一鬆口,我還能繼續養著你。
施璟重重甩上門,撞擊響聲在空****的走廊裏格外突兀。
蔣獻在走廊盡頭等了一個小時,確定施璟不會來開門了,才拉著行李箱回家。略顯狼狽回到禦蘭紫園的別墅,碰到蔣延正坐在客廳裏看書。
兩人眼神隔空觸及,蔣延看了看蔣獻沾了一層水霧的頭,又掃了一眼他手上的行李箱,似乎明白了什麽,不過也沒開口問詢。
蔣獻鞋也不換,直直進入,不冷不熱道:“她在跟我鬧分手,你滿意了嗎?”
蔣延默然,回過頭繼續看書。
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過年了。
施璟問過林婉,公司那邊放假了沒,林婉說還有三天才放。施璟在微信上給李特助發了消息,說她不實習了,要回家過年,年後也不過來了。
李特助按照蔣延的意思,叫財務那邊給施璟結了工資,按照公司實習生的工資標準,一天200元,施璟一共上了13天的班,加上180元的交通補助,一共往她卡裏打了2780元。
收到轉賬時,施璟以為是蔣獻轉的,暗罵他摳摳搜搜。一想又覺得不對,蔣獻平時給她轉錢,一次性都不會低於一萬的,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實習的工資。
她給林婉打電話:“婉婉,你的實習工資發了嗎?”
林婉:“發了,剛發的,怎麽了?”
施璟喜不自勝,頭一遭拿錢拿得這麽開心,嘿嘿笑著,語氣裏還有幾分淳樸的老實,“我的也發了呢,還有交通補助,180塊,你呢,有嗎?”
“有的,我也有。”
施璟的雀躍無孔不入,和林婉聊了好一會兒,約好過年後回來了一起吃飯。她放下手機,反複端詳那條實習工資的轉賬信息,喜溢眉梢。
又忍不住打電話給母親,“媽,我跟你講,放假後我去實習了,今天發實習工資了,有2780塊呢。”
“啊,你去實習了啊,在哪裏實習呢?”
施曼容微驚,沒料到施璟會去找工作,會去實習。她和丈夫明白自家孩子的德行,都打算好了,等施璟畢業了,就回家裏看水果店。
若她不願意開水果店,那就找個輕鬆的班上著打發時間,也不在乎工資,夫婦倆繼續養她,一個月給她五六千的生活費,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施璟也不想讓母親知道,她去實習也是靠蔣獻走後門的,含糊道:“就是市裏的一個公司,你們不懂的,等我回家了再跟你們細講。”
沒有了小蔣助理,她懶得自己開車,收拾好行李,訂了高鐵票坐高鐵回去。回去前到銀行取款機取出2700元的現金,這是她的實習工資,打算帶回去給爸媽、姥姥姥爺發紅包。
沉浸在實習工資的喜悅中,暫時忘卻了和蔣獻分手的愁悶,一路回到家,腳底都踏著快樂。
要過年了,水果店暫時關閉,一家人回村裏過年。
吃過年夜飯,一家五口圍在小太陽烤火爐邊上。
施璟鄭重其事從包裏取出一遝鮮亮的現金,包工頭發工資似的,給父母、姥姥姥爺各發了五百塊。自己留下七百,說明天給村裏的小孩子發。
父親於東祥問道:“小璟,你怎麽去實習了,之前不是說自己創業嗎?”
施璟笑起來,爽朗笑聲掩飾尷尬:“哎呀,公司倒閉了,我現在不創業了,以後就踏踏實實上班。”
見她這麽高興,父母倆也沒說什麽,又嘮起了家常,給施璟塞了兩萬塊錢的紅包,是閨女的壓歲錢。最後聊到蔣獻,施璟麵色變了變,隨口道:“他以前給我當助理呢,現在我不創業了,把他給開了。”
施曼容拿出手機:“他剛才給我發消息,問你的情況呢?”
施璟伸手把母親的手機暗滅:“別管他,我跟他之前有點矛盾,現在解決了,你們不用管,他給你們發消息你們也別回。”
她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寶貝兒一樣寵著,她說的話,父母哪會反駁。
除夕這晚,蔣家來了不少人,都是些親戚朋友,蔣獻也沒見過幾麵。簡單寒暄過後,他回到自己房間,再次給施璟打電話,打不通,被拉黑了。
他仰麵躺在**,目光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寂寞得無所適從。恍惚之間一時沒了主心骨,生活也沒了盼頭,不養著施璟,賺錢都沒有了意義,樓下的高朋滿座,都跟他毫不相幹。
直到後半夜,樓下喧聲杳然遠逝,他像個不通世故的硬骨頭,親戚朋友走了,也不出來送客,一直窩在房間裏。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響聲,是蔣延的聲音,“你和施璟真的分手了嗎?”
蔣獻慢吞吞從**起來,腳底發虛,出來開了門,“你想趁虛而入?”
“讓你和施璟分手,不隻是我的意思,也是爸媽的意思。”蔣延說完,轉身離開,他氣質犀利,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你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蔣獻不甘示弱在後頭問道。
“你不必知道。”輕飄飄的一句話,隨著他頎長傲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施璟在家裏待了兩天,剝小橘子剝得指甲泛黃。
初三這天,鄰村的親戚辦結婚宴。施曼容和於東祥要去幫襯,問施璟去不去,她自然不去湊這種熱鬧。
姥姥姥爺也到別的親戚家拜年去了,家裏隻剩施璟。父母離開前,生怕她不會做飯,餓了自己,施曼容給鄰居大嬸塞了三百塊,叫她家吃飯時,也給施璟勻一份送來。
施璟搬個小椅子,在自家院門口曬太陽,腳邊放一袋小金桔。
一堆孩子嘻嘻哈哈圍過來,捂著嘴叫她大美女。施璟聽了十分受用,給她們一人發了一百塊,實習工資還剩下的七百塊,這一下子全沒了。
氣溫漸漸回升,暖風吹得村頭一排排扁桃樹左右搖曳,天空逐漸湛藍,薄薄的雲層依偎著藍天,凝眸遠視,有種舒適的視覺體驗。村裏時不時有狗吠聲,麻雀在草叢裏驚騰,寧靜祥和。
施璟每天在村裏晃**,她去找了村長,詢問修橋的事。
村長說,他把估價單發給蔣獻了,年後會有政府派來的施工人員來測量,等相關數據測量完畢,就可以開始動工了。
施璟問:“那這座橋修下來,大概要多少錢?”
村長盡是遮遮掩掩,也不給個準話,隻說現在還沒辦法定,大概要個四五十萬吧。
他閃爍其詞,拉著施璟到河邊,臉上堆著笑:“這兒,你看這裏!到時候在這兒給你立塊碑,碑上就刻著‘捐橋人:施璟’,你看怎麽樣?”
施璟聽了滿心歡喜,又和村長聊了一會兒,村長說自己得去隔壁村的喜宴當主廚,也離開了。
實習工資發紅包發完了,前幾日的喜悅被時間衝刷無餘;鄰家大嬸做的飯也不好吃,施璟難耐起來,心煩慮亂。
一個人走在鄉間小道,拿著根木棍當長劍使,路邊的雜草被她揮斬得七零八落。
大嬸家送來的飯,總是把米飯和菜混在一起,這讓她無從下口。想給爸媽打電話,又念及他們在忙,隻能訕訕放下手機。
除了蔣獻麵前,其餘時候,她臉皮薄得很,在大嬸家門口鬼鬼祟祟晃悠了幾次。想跟大嬸說,讓她丈夫做飯時別放那麽多辣椒,還有,米飯和菜得分開,混在一起她吃不了。
徘徊數次,還是沒說出口。心想著,就給人家三百塊,每天有肉有菜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未免不講理了些。
大嬸出門時,正好瞧見她在院子外麵踱步,笑臉明晃晃道:“小璟,這兩天吃的還成嗎,今晚吃個蛋炒飯好不好。你叔最會炒蛋炒飯了,放點老幹媽進去,香得不得了。”
施璟甩了甩手裏的長木棍,勉強擠出笑容,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最後道:“行啊,吃什麽都可以,我不挑食的。”
晚上看著送來的蛋炒麵,飯粒飽滿,蛋塊金黃,鮮香陣陣,但她就是吃不下。她不喜歡把米飯和其它東西混在一起。
挑挑揀揀一番,夾出幾顆酸豆角吃了,就這麽放著。
等到十點多,躺在**玩手機,餓得不行,起身下床,在睡衣外頭穿上羽絨服,趿著毛茸茸的棉拖鞋下樓出門。
最近回暖了,到了晚上寒意還是防不勝防,絲絲縷縷鑽入領口,冷得她直打顫。她來到村口的小賣部,買了一桶泡麵,一顆鹵蛋,一根火腿腸,又拿了兩包薯片。
拎著塑料袋出來,隱隱約約看到村頭昏黃路燈下站著個人,身上是長款黑色外衣,秀拔修長,英氣逼人。領口處露出半截白淨的脖子,頭頂光昏打下來,看不清他的麵容。
從身形來看,施璟大致能猜出是誰。
蔣獻一步步朝她走來,冥冥夜空又飄起了細雨,雨線在路燈映照下,反出了白光,格外的明顯。他在她麵前三四步之遠的距離站定,沒有說話,麵容冷峻看著她。
施璟霎時委屈,眼睛突然發澀,像迷了沙子的難受,潮潤得出了水。滿腹苦水翻湧,滲進四肢百骸,她紅著眼睛,把手裏的東西砸到蔣獻身上。
泡麵桶、鹵蛋、火腿腸、薯片落了一地。
蔣獻豎在原地,漆黑的瞳仁和夜色混在一起,透不出一點兒光。
七天不見,施璟覺得蔣獻的氣質變了,輪廓清晰的眉棱冷厲,好像成熟了許多,有點兒蔣延那種薄情精英的味道。
她壓不住屈悶,細細的淚痕順著眼角暈開,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為什麽這麽久才來,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在這裏,我沒有錢,吃很難吃的飯,喝很冷的水,穿很難看的衣服......”
蔣獻闊步跨過來,把她抱進懷裏,“對不起。”
“蔣獻,討厭死你了,你怎麽總是惹我生氣。”她隔著衣服咬蔣獻的肩頭,哭聲壓在胸腔裏,不願大聲哭出來,身子微微發顫。
蔣獻把她抱得很緊,薄唇貼著她的耳朵講話,“是我不好,再也不會了。”
兩人都沒提分手的事,蔣獻一手牽著她,一手撿起散在地上的泡麵、火腿腸,裝好後提著塑料袋問道:“你就吃這個?”
“嗯。”施璟沒緩過勁兒,哽咽了下。
“家裏沒有飯嗎?”蔣獻擁著她,朝她家方向走。
施璟抬手揉了揉眼睛,“有的,但是很難吃。”
回到施璟家裏,看著飯桌上吃了沒幾口的蛋炒飯,蔣獻明白她不愛吃這個,問道:“誰給你弄的蛋炒飯?”
“隔壁大嬸,我爸媽去大姨家幫忙辦喜宴了,隻有我在家。”施璟坐到小木椅上,裹緊身上的羽絨服。
蔣獻在廚房看了一圈,有肉、有幹筍、有雞蛋,還有麵條,他問道:“菜園裏是不是還有菜?”
“有的吧,我沒注意看。”
蔣獻走過來,蹲在她麵前,握住她兩隻微涼的手搓了搓,“要煮米飯吃,還是煮麵條。”
“吃米飯。”
蔣獻淘了米放進電飯鍋煮著,提著手電筒和施璟一起去菜園,拔了兩顆大白菜。
他常年給施璟洗衣做飯,廚房的活兒幹得熟練。不出半個小時,做了個幹筍炒肉、蔥花煎蛋、白菜豆腐湯。豆腐是施璟去隔壁大嬸家借的。
兩人在廚房吃起來,一席無話,隻有碗筷的碰撞聲。蔣獻夾起幾塊肉,咬去肥肉部分,瘦的都放施璟碗裏,用小碗盛過豆腐湯,吹涼了,嘴巴試過溫,才喂到施璟嘴邊。
施璟小口小口喝著,抬眉碰上蔣獻溫和的目光。兩人對視,蔣獻突然就笑了,“我都說了,沒我在,你撐不了多久。”
施璟執拗別開臉,還挺硬氣:“我可沒有,不就是吃個泡麵嗎,我喜歡吃泡麵。而且我也沒叫你來呀,是你自己跑來的。”
蔣獻放下湯碗,低頭跟她貼臉,“是我自己撐不住了。沒你,我真不行。”
施璟站起來,瀟灑往門口走去,“趕緊把廚房收拾好,然後滾回你家去。我吃飽飯了,不需要你了。”
“還挺橫。”蔣獻笑著搖搖頭,利落地收拾起碗筷。
洗過碗,關好廚房門窗,他才回到主屋,摸進二樓施璟的房間,施璟盤腿坐在**,抱著平板,在看畢業論文的相關資料。
蔣獻沒打擾她,自做自事,打開施璟的衣櫃,他在這裏留有一套睡衣的。洗過澡回到屋子,爬上床躺在施璟身邊,摟住她的腰,探頭和她一起看平板,忽然說道:“我穿的是你之前給我買的**,挺舒服的。”
“早跟你說了,貴的有貴的道理。”她沒理會蔣獻的蹭動,一隻手撐著下巴看屏幕。
“施璟,我現在是你什麽人?”
施璟眼風波瀾不驚,“前男友。”
蔣獻笑了:“你和前男友上床啊?”
施璟把平板放到床頭櫃上,推了蔣獻一把,往他腰間坐上去,按著他的頭,“我要買別墅。”
“好。”
她俯下身,指尖在他胸口畫圈,“你買得起嗎,就知道空口說白話。”
蔣獻誇張地哭,坐起來埋頭在施璟胸口嚎,“求求大小姐寬限幾日,小的已經在籌錢了,小的不是不想還錢。實在是家裏揭不開鍋,再給我點時間吧,要不小的給您寫欠條?”
施璟這幾日的煩悶終於見了晴,笑起來,抬手拍蔣獻的頭頂,“再寬限你半年的時間,逾期了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謝謝大小姐,大小姐的恩情,小的沒齒難忘,這輩子給大小姐當牛做馬,報答大小姐的恩情。”他演技高超,敬業地痛哭流涕。
施璟又道:“但認養大熊貓的事,我可等不了,年後必須要把這事給辦了。”
“可以可以,錢都給您備好了,一次性付清,絕不讓您丟臉。”
施璟被他哄得開心,兩隻手捧著他的臉,用力揉,“小蔣,你個大笨蛋。”
蔣獻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梵克雅寶鉑金鑽石項鏈戴在她脖子上,“消消氣。”
施璟拿手機查這條項鏈的價格,三十四萬,還不錯,親在蔣獻的臉上,“我這麽好哄的愛人,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你就偷著樂吧。”
“我家小璟最懂事了。”蔣獻拉過棉被,蓋住兩個人,在一抹黑的被子底下接吻。